爸下去看看……”
当手电已经把残酷无情的信息传递到视网膜内,沈沧蓝再也无力支撑疲惫不堪的身体,一下子坐到地上,手电从手骨碌碌滚出,一直滚到尸体血肉模糊的脑袋旁边。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心焰那惶恐不已的眼神,连忙一把抱过来捂住心焰的眼睛,语无伦次地抖着嘴唇嗫嚅道:“别看!……没事了……回到车上去。”
每当看到儿子,沈沧蓝不知不觉就来了胆量,他从车厢后面拿出一把领导参加植树节装模作样使用的铁锨,在路旁的树丛中挖了三个小时,觉得坑足够深了,又找来一捆绳子将尸体的脚踝绑住,一口气拖到坑内埋好,再用树叶覆盖住,即使白天有人踩上去,也发现不了异常。做完这一切后,沈沧蓝点了根烟,引燃了那条绳子,完全清除了自己有可能留下的指纹,这才重新上车,并对心焰说:“记住,妈妈已经离开你了,要是爸爸离开你,就没有人照顾你了。你要是还想和爸爸在一起,就别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永远忘记它,听明白了吗?”
心焰迷蒙地点点头,沈沧蓝摸摸他的脑袋,蓦然发现儿子手里拿着一个长面包形的黑色盒子,上面的斑斑血迹触目惊心,不用说,这肯定是儿子下车在尸体旁捡到的。沈沧蓝第一次对儿子发了火:“谁让你拿这个的?你想要玩具,我倾家荡产也给你买,你想害死爸爸吗?”随即又觉得后悔不已,一个孩子,根本不能指望他像大人一样思考。沈沧蓝重新抱起儿子不住地抚摸,下巴紧贴在孩子热乎乎的额头上,喃喃地重复着:“对不起……”,眼下回去重新挖是来不及了,不如就把这东西带着,藏到自己家里,再找机会处理掉,谁也不会知道。他将车子所有的窗都砸烂,然后又故意撞向附近废弃的一堵矮墙上。
第十五话 天蚕圣火(2)
次日,沈沧蓝开着一辆破破烂烂的“敞篷”车回到公司,并把自己辛苦攒下的八千块钱交给老板做赔偿。老板惊怒不已,询问原因。沈沧蓝说自己晚上开车看不清路,撞在了路边违章的建筑物上。老板质问道你咋没撞死呢,还一点事儿也没有?沈沧蓝忙解开衣服,露出事先包好的绷带给老板看,老板这才有几分相信,但小纪却用怀疑的目光凝视着他,这让沈沧蓝心里惶然不已。老板收好了赔偿,便阴沉着脸让沈沧蓝停职,沈沧蓝也料得到这种结果,心里反而一阵释然,哪怕找一份苦工,只要有收入,就能照顾儿子,总比自己被抓进监狱要强,远远地躲开小纪,还不至于担心终有一天被他发现。
尽管这些日子沈沧蓝始终被噩梦困扰,可所担心的事始终没有发生,他便安下心来找工作。但他的年龄和学历所限,没有任何用人单位愿意录取。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老板竟然拨通了自己的电话,沈沧蓝已经不归他管,口气也大不如从前那般拘禁,甚至有些放肆:“您还找我干什么?想让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告诉你,我受够你了!你喜欢小纪那样的马屁精,就使劲提拔他,等你公司里充满了这种人,你也离破产不远了!”
正当他打算关掉时,里面却传来老板急切的恳求声:“千万别关机!……小沈,你听我说,我知道你老实憨厚,也知道小纪是个不干实事的马屁精,我向你道歉!请你快回来吧!”
沈沧蓝愣了:“说什么呢你?我都被你炒了我还回来干什么?你……还不至于认为我是个人才,想留住我吧?”
“跟你说实话吧,我们的公司被一家南方来的大公司收购了,这家老板看过公司职员的简历,觉得你虽然业绩平平,却很忠诚听话,是企业需要的支柱性员工,现在大老板衷心邀请你回来,而且让你作标准化管理部的副主任,工资再提两千,而且还有分房!为了表示诚意,他还特意嘱咐我精简机构叫那些指挥耍嘴皮子的家伙卷铺盖回家,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让小纪收拾行李滚蛋了!妈的我早看丫不顺眼了,真的……”
后面近乎逢迎的甜言蜜语沈沧蓝没有听下去,只觉得一阵眩晕,整个身体轻飘飘地飞上了半空一样。
整个下午他都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长长的梦,不过有了上个月撞死人的事故,他的情绪也不会随着外界变化产生明显的起落了。等他重新回到单位,同事们各个都用讨好的微笑向他谦卑而局促地表达着恭贺,为他准备的新办公室打扫得一尘不染,柔和的阳光照在窗前的蟹爪兰盆花上,显得温馨美好。
办公桌后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陌生人,年纪比老板更老,肚子比老板更大,看来一定是总公司的董事长了。那位董事长没等沈沧蓝战战兢兢地表示自己的受宠若惊,就已经热情地站起身来与沈沧蓝握手,并直言道:“我龙耀明能做到今天十个亿的身价,不是因为我头脑聪明之类的屁话,就因为一个简单的道理:我知道什么样的人才是公司的栋梁!就算全世界的其他老板都认为你差劲,只要我认定你是金子,我就会毫不犹豫地给你金子的待遇!”
听到这段话,本来就容易情绪化的沈沧蓝热泪盈眶,把事先准备好的那套冗长绕口的感谢辞令统统抛到脑后。而且过分的激动也让他没有起疑,因为他闻到一股怪异的臭气,但他也转念想过,也许是老板长期没洗澡,或者有什么难言之症。
随着事业的顺利,沈沧蓝的心情也如拨云见日,逐渐开朗起来。原本老板的车还是沈沧蓝来驾驶,但实际上这已经等同于他的专用车了,他开始频繁地去学校看望儿子,放学后接他去吃各种馆子。
只是从那次施工之后,他就养成了一个古怪的习惯,每到周末他必然要经过黄羊渠那条偏僻荒凉的山路,并朝埋尸的地点凝视半天,心里在不断地向死者祷告乞求宽恕,每次做完之后,他都觉得负罪感相应减轻了一些。
不知是不是这祷告起了作用,还是喜事总会成双而来,心焰的心情从沉闷忧郁变得活泼起来,甚至跟同学有说有笑,完全不像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沈沧蓝询问之下才得知,原来班主任换成一位新来的年轻女教师,她对同学一视同仁,不会按照成绩或者家境厚此薄彼,心焰毕竟是孩子,谁只要给他一丁点关怀,就能化解他因寂寞而产生的冷漠。沈沧蓝拿心焰当命根子,新老师对孩子这么好,他觉得于情于理应该请老师吃顿饭。
那女教师霍紫悠不到三十岁,模样挺俊俏,是毕业于省师范的研究生,沈沧蓝衷心致谢并说明来意之后,霍紫悠没有惺惺作态而是爽快地答应了,给人自信明快的感觉。通过几次见面,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很不错。虽然沈沧蓝比霍紫悠大五六岁,但总算收入丰厚,而且他“守寡”多年,看到霍紫悠对心焰的关怀细致入微,不由动心。霍紫悠也感到沈沧蓝是个诚实憨厚的好人,坦言会把心焰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两人终于开始走到了一起。
沈沧蓝事业爱情双丰收,好不得意,但很快又有人打破了这种和谐。某日在与霍紫悠约会散步时,他蓦然接到一个来自大洋彼岸的电话,竟然是自己的前妻印鹃。当年她跟着一个年收入数十万的软件工程师远赴大洋彼岸,走得那样决绝,无论心焰如何哀求都丝毫没能感化她,沈沧蓝从心底恨她。可当印鹃问起心焰过得好不好时,沈沧蓝不由又心软了。印鹃知道沈沧蓝的脾性,便试探着用央求的口吻说:“我只想见见儿子,这要求不过分吧,毕竟我是心焰的母亲呀。”
霍紫悠显然听得到,她迷人的笑脸骤然间变得冰冷,忽然拽过沈沧蓝的手机贴到耳边,缓缓地说:“心焰的母亲,现在是我,请你不要再给沧蓝打电话了。”说罢便关掉,其间传来印鹃原形毕露的泼骂:“小妖精骚狐狸,你敢跟老娘争儿子?沈沧蓝你这个不要脸的缺了八辈子德……”
第十五话 天蚕圣火(3)
沈沧蓝尴尬不已,但他也为霍紫悠一改往日的温柔而这么在意前妻感到吃惊,可能女人都这样吧。她本打算答应印鹃的请求,因为亲生母亲看看儿子是合理的,可眼下自己的幸福却不能因此而丧失,他必须尊重霍紫悠的态度,人家一个研究生大姑娘,凭什么要下嫁一个大她五六岁、有过婚史的男人呢?这本身就很委屈她了。
为了这件事沈沧蓝再度失眠。
次日周末清晨,刺耳的门铃声响个不停,他扯起衣服草草披上,便过去开门,谁知外面竟站着一老一少两名警察。沈沧蓝顿时感到一阵窒息,在那一瞬间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他回头望了一眼仍在卧室床上酣睡的心焰,转过头故作镇定地走出门,竭力使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慌张:“请问……是找我吗?”
“你要是沈沧蓝的话,我们就找你。”满脸皱纹的老警察咧嘴笑笑,带出一股明显的讽刺。沈沧蓝不知道他掌握了什么情况,正惴惴不安之际,他惊异地发现年轻警察背后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小纪!小纪不怀好意地瞄着沈沧蓝,喋喋怪笑着:“警察同志,就是他没错!”
沈沧蓝定了定神,淡淡地说:“警察同志,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而来,但我必须事先声明,这个人和我过去有私怨。我们曾经在同一家公司共事,他总是背后说人坏话,新来的老板提拔了我而炒了他的鱿鱼,他当然恨我了……”
“行了,你们之间的私怨去找民事仲裁机构解决。他要是和你没私怨,恐怕还没有勇气揭发你的事呢……”
沈沧蓝真的惶然了:“我……我能有什么事?”
小纪抢着说:“他每个周末下午大约两点来钟都去黄羊渠附近的同一地点转悠,好像在找什么,足足等半个小时才离开!”
沈沧蓝胸口像是被大铁锤重重撞击,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颤声说:“你……你跟踪我?你是不是有怪癖!神经病!”
论口水战十个沈沧蓝也不是巧舌如簧的小纪的对手,小纪嘿嘿一笑:“有怪癖的是你吧?每周周末都重复做这种事,这不奇怪吗?本来光凭这个也不能说明什么。可你上个月22号早晨把车开回公司时,不但车窗全部都碎了,连车头都变了形。你说是撞在电线杆上了,记得不?可你每天走的路线都是固定的,除了上班下班,就是偷着去实验小学接你儿子,路线都是一定的,我从头到尾完整地看了一遍,没有发现哪杆电线杆甚至路灯有被撞过的痕迹,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怀疑你了,只是当时不便明说。我悄悄刮了点你车轮上还没弄干净的淤泥,发现根后来无意间瞥到你去黄羊渠小路上的那片泥浆很相似。车都撞成那样了,你却只受了点不用住院的轻伤,而且没看到你有什么疼痛的表情,这能说得过去吗?所以我认为,你每周末去黄羊渠东张西望,如果不是在找什么的话,那就是你在那里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需要一次次强迫自己去检查它的隐蔽性!是什么呢?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你撞上的‘电线杆’!可要仅仅是根电线杆,还用得着花这么大把力气埋掉它吗?那里面应该是一具因为你酒后驾车无辜惨死的受害者尸体吧?”
两名警察听到这里,锋利如隼的犀利眼神齐刷刷地射向沈沧蓝。沈沧蓝几乎要瘫倒在地:“你……你以为你是福尔摩斯吗?现实生活又不是小说电影,你的心理怎么这样变态?跟踪我又报警,根据却全是你的狂热臆想!难道非要给我捏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才能解你的恨?”
“哎说什么呢你?什么‘莫须有’?”年轻警察厉声道,“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只要敢带我们去黄羊渠那个地点,把你目光直视的地方挖开,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尸体,如果没有,就证明你的清白,我们马上追究举报人的责任,起码深挖他的思想动机!”
沈沧蓝感到周身的筋骨都被抽掉一般,只剩下一滩虚弱的皮肉,他无力地抬起头,跟着警察上了车。然而就在他上车的一刹那,他突然看到了对面街角的霍紫悠!霍紫悠弄到了三张博物馆参观海底神秘打捞物的票,约定好今天领着心焰一起去看,她脸上羞怯兴奋混融的神情尚未退去,吃惊与绝望之情已经占据了大半脸庞。沈沧蓝在那一瞬心如死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被最心仪的女性看到,他真想冲过去掐死小纪,然后自杀。
车开到那里需花足足两个钟头,可这种漫长被上刑场一般的恐惧心态折磨得转瞬即逝。沈沧蓝几乎是被两个警察搀扶着下车的,这完全可以说明了一切,两名警察已经能确定他心里有鬼了,小纪在一旁奸笑,脸上充斥着畸形的快感。
然而这场挖坑活动比沈沧蓝那一夜用的时间更长,足足三个钟头连根头发也没见着。两名警察累得汗流浃背,等人的脖子与地面平行时,任谁都可以确定这坑里根本没有任何尸体或者其他什么埋藏物,尽管不甘心,但终究一无所获。沈沧蓝怅然呆滞地盯着空荡荡的土坑,他不明白坑里的尸体为什么不见了,要腐烂也决不至于这么快而且连骨头也没剩下啊!甚至缺少失去生命力最起码的那股氧化的恶臭。难道那人并没有死?可他已经身受致命重创,在不借助外力的条件下,怎么可能从那么深厚的土层中自救?是被别人转移了?那这个人又是什么目的?为了勒索自己,还是医学狂人要拿去做解剖实验?还是……他不敢去想最后那种可能:尸体……变成了厉鬼?!
小纪脑门上的冷汗比沈沧蓝还多,他面对两名警察咄咄逼人的目光,不知所措。老警察严厉地批了他一通,但言辞似乎不那么激烈,也许他也想给自己留点面子。小警察看样子比较正直,立即不停地向沈沧蓝敬礼致歉,并说愿意接受控告。沈沧蓝已经感到幸运之至,哪里还会得了便宜卖乖,忙说这么什么,警察同志辛苦。
警车又很负责任地将沈沧蓝送返,只孤零零地留下了小纪一人傻站着。一时间嫉妒和狂怒涌上心头,小纪的面孔抽搐着,忍不住指天骂地,恶毒地诅咒沈沧蓝全家不得好死。骂够了,他才想起来要打手机:“喂,老板,是我,我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了,可是……”
骤然间,他觉得背后有什么人在步步接近,连忙回头,愕然说:“吓我一跳!怎么是你?你不是沈沧蓝的那个……”
一股无比强劲的冲击力将他掼得飞了起来,随即身体在喷泉般四溅开来的血花中四分五裂。
等回到家里,心焰不在,也许是出门玩了。沈沧蓝一下子仰倒在沙发上,仍然不由自主地激烈打着冷战,像是刚从冰海里获救似的。等他完全沉静下来,忙拿起电话要打给紫悠,解释刚才发生的变故。谁知他刚进里屋,迎面竟然看到了印鹃!
沈沧蓝着实吓了一大跳,他知道印鹃面上是说要看看孩子,其实有要跟自己重新来过的意思,沈沧蓝估计那个软件工程师可能甩掉了她,不然她绝不会主动来找自己,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现在自己家里!
第十五话 天蚕圣火(4)
“你……你这么快回国了……怎么进来也不说声?”
“还住着十年前的老房子啊,看来你穷得没小偷上门撬锁了,钥匙十年没换哪,我也留着一把呢。”印鹃言辞还是那么尖酸刻薄,她像主人那样招呼说,“请坐。”
“我们单位就快要分新房了,你的钥匙很快就没用了。”沈沧蓝定下心来,决定婉转地撵走她,“印鹃,你还回来干什么呢?当初你选择了你的新生活,我也没拦你,或者干脆说,拦也拦不住。现在呢,我也快要有自己的幸福了,你偏拣这个时候回来,你这不是成心给我添乱吗?咱俩虽然已经分手,可还是要互相尊重隐私的呀,你上次怎么能这么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