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能?这不是小道消息,现在都在传呢!告诉你吧,上头根本没打算真正指望他们能开垦成功,都是在折腾他们呢!谭信首前几天说什么呢?‘文化水平越高,人品越坏!’现在人人都在说这句!现在谭信首说什么,都是名言,你必须去执行!……”
“可那些原本钢谷的科学家怎么只是普通的劳动改造,也没有送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呀……”
“要不说你四六不懂呢?钢谷的科学家虽然是敌人的科学家,但金属电子信息科技最最起码也是真的科学技术,那是有用的。就算咱们绿园坚持生化基因科技为正道的理念,不屑于学他们的技术,可总也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吧?所以说,研究科学的人,总还是有用的,也不能随便折腾他们,不然敌人那边的科学家一瞧,谁还敢往咱们这儿投奔呢?而那些文化人就不一样了,哪里还缺文史哲的人才?所谓为君者讳,自来也没听说哪个统治者喜欢文化人的,他们是两边不讨好,穷人看着他们酸溜溜一副清高样儿心烦,干实业的看着他们纸上谈兵觉得可笑,而统治者看着他们指手画脚这个不满意那个也不满意就没他们满意的,也是特别膈应。所以说这帮人不能造福经济发展,说白了唯一的用处就是专门骂这个骂那个,谁会喜欢这种人?一点儿实际用处也没有,还要他们干什么?肯定是发配边疆干苦力了!你知道吗?听那边有往这边写信的,审查了好几次才让过呢!有人有亲戚在那边,说一天就能吃一个土豆,多了没有,可干的活儿比一般的苦力还累,这才一个月不到呢就死了十好几个了,照样得干!按照上头说的,给你们机会让你们改造思想和灵魂,你们还挑三拣四说吃这点土豆不够,这不是猖狂地向绿园进行反扑,还能是什么?那边不是监狱,可比监狱厉害多了,女的学者有的甚至都被……唉,什么也别说了,咱们的任务就是多种植,响应大种植政策,别的什么也别扯了!小心惹上麻烦,那就后悔莫及了……”
他这样说着,却突然住了口,在妻子诧异的眼光中,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怎么了?又……又怎么了?”孟妻有些不知所措,“我又哪里不对头了?……这衣服?这衣服不算艳啊?已经很旧了……好吧,你要不喜欢,我再换一件……”
孟林很生气,一摆手:“你少给我打马虎眼!”他大手一挥,拽住孟妻脖颈上的项链,怒道,“你呀,你想让咱们全家都被你连累死掉是不是?你真够大胆呀?上头说要‘大改金属’,你的耳朵是拉屎用的?项链是不是他妈的金属?你甭给我支支吾吾这这这的,你就他妈告诉我,项链是不是他妈的金属?是不是?”
孟妻见他火冒三丈,也有点害怕,但还是倔强地不屈服:“你……你不准打这项链的主意!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是从我祖辈就……”
“你放屁你!是你老公我打你这项链的主意吗?你明明清楚政策,你还敢违背?”
“这项链才多大一点儿,能改什么金属?捐不捐有什么差别?别人家也不见得没有留!哪那么多危险?看看你,每天活得跟个老鼠似的!你的胆子才多大……”
孟林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勃然作色,一把抓住妻子的肩头,狠命一拽将项链夺过来,没等妻子冲上来夺,就是一巴掌将她扇了个陀螺圈儿,孟妻没站稳,一屁股摔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孟林见四周有眼光射过来,一阵寒心,颤声说:“闭嘴!姑奶奶……你想害死你的丈夫和儿子?给我闭嘴!”
孟妻也知道最多只能吵吵几句,要是被警察看见了问起来发现自己没把所有的金属都交上去,那就出大问题了,只能立即停止了抽泣。
孟林突然觉得对不住妻子,上去一把抱住,紧贴着耳朵,心情惨痛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老婆,是我没有本事……但……但我并不是没本事给你买首饰,我只是保不住你的首饰……现在就是省长也不见得能保得住他太太的首饰,老婆,你得认清形势啊!”
孟妻委屈地说:“我知道……可是……现在多少家的首饰都被收上去了,我看那些警察、军人和管事儿的眼睛都放光,我不相信他们真的拿去炼金了,他们肯定是抢了我们的财宝……”
“我知道,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我都清楚,可这又怎么样呢?他们决定我们的前途甚至生死,我们又怎么可能忤逆他们?他们要抢,我们只能任由他们抢……”孟林也有点夹不住泪了,“你要往好处想想,咱们起码还没有什么积蓄,一穷二白,抢了最多还是穷,也没什么损失。那些在钢谷时代炒黄金白银以及在乱世倒腾黄金白银的,家里多少金子银子?可那又能怎么样?上面忽然说这不叫财产了,这叫金属,是金属就得收上去,这是硬性规定,你还敢不交?再说金子银子本来就是金属嘛……至于到了‘他们’手里,又从金属转变成财富,那就跟我们无关了,我们根本管不着,也说不了理儿……老婆,认命吧,咱们总得活命……”
两人都沉默了,继续用力甩着锄头干着活儿,发着狠,别人不清楚的还以为他俩积极建设祖国热情万丈,实际上那是一种情绪的宣泄,直到午饭钟声响起,大家一天中最高兴的三个时间段之一到了,顿时都放下工具,前往公共大型衣食住中心吃午饭了。
第四十六章 疯狂的开始(6)
尽管大型公共衣食住中心一般都是在每个社区的中心位置搭建,但社区小了还好说,孟林他们所在的4344棚户区是个足有七千多人的大区,别说每个公共衣食住中心都按照相同的规格建设,最多只能容纳两千左右的人同时就餐,但实际情况往往是就算真的只有两千人,也只是露天吃饭,领导们才有在楼内吃饭的权利。因此要么夏日炎炎太阳暴晒,要么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大部分人总是在外面吃饭,要么热得吃不下去,要么挤在一起边淌着鼻涕吃饭边取暖。而这个4344棚户区范围极广,有不少居住距离较远的民众,有时候拖家带口的往这边赶,就算骑着自行车也得一个多小时,来来回回全耽误在路上了,况且自行车早就拿去“大改金属”了,而马匹又大多是官员们才拥有的,所以他们能有头骡子或者驴骑着,都算生活富裕了。这些远距离来的人中的成年劳动者只能一大早带孩子来,孩子们玩一天,他们继续干活,中午忍着烈日就地歇息,下午干完活儿吃完晚饭后再全家一起回去。稍微有所准备的人不惜忍痛买下别人富裕的帐篷,放到劳动场所附近,这样就不必一大早将自己原住地的帐篷带出来,晚上再带回去了。还有的人确实买不起第二张帐篷,就只能忍受着烈日的炙烤,并在冷静的时候盘算着,等到冬天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尽管孟林一家三口不爱接触梁子宁一家,以免惹火烧身,但梁家还是很愿意跟他们说话的。梁杳远远地瞧见孟林后,忙不迭地跑上来,神色匆忙,一脸焦虑。孟林和妻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不敢抬头与之对视,希望梁杳看到两人的表情后识趣地别再打招呼套近乎了。梁杳却冲上来说:“孟叔、阿姨!你们快去看看吧!”
孟妻暗暗焦急,心想:“当初你问我们家借了那些粮食,我也没用你们还了,再说现在集体吃饭,也谈不上还粮食了,只盼你能离我们远点儿,就烧高香了,怎么还这么不识好歹?”面上挤出很勉强的微笑:“那个,梁杳啊,不是阿姨说你啊,咱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平时管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那些批判大会什么的,别过去凑热闹,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本来不关你的事,可你这一出现,人家一旦缺词儿了正好看见你了就开始把火往你身上引……”
孟林见自己婆娘一贯地刹不住车的习惯又发作了,慌忙掐了她一把,然后果断地说:“你阿姨她说不到点儿上去。谭信首他老人家发起的改造那些边缘民灵魂和肉体的批判大会,我们是一万个一亿个支持,不带二话的!梁杳你先去吧!我们一定去支持!只是现在这不是饭点儿了么?累了一上午了,孩子呢也要吃饭,所以我们先到食堂去……”
还没说完,梁杳就急三火四地拍着大腿说:“不是啊!叔叔阿姨,你们听我说,就是你们的孩子啊,在小花桥上跟一大群孩子在打架呢!”
孟林一听就大惊失色,跟老婆一对眼,都是面无人色,心想我们这孩子从小体弱多病,连稍微大点儿的猫都打不过,还能对付得了一大帮孩子?现在指不定被打成什么样儿了呢!于是情急之下连谢谢梁杳一声都没,孟林甚至还短暂地埋怨一句:“小梁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帮帮你弟弟呢?他从小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就算是发牢骚孟林也是小心翼翼,只说身体不好,没敢说“营养不良”,要不然也是含沙射影攻击伟大的绿园。
梁杳一脸为难:“叔叔阿姨,我打那几个小子没什么问题,可那几个小孩的父母都在身边盯着呢!你们知道我出身不好,他们都说我爸爸犯有虐待动物的前科,说我是狗崽子都不如的垃圾后代,我要是上去动手,哪怕是拉架,他们也会当场开我的批判大会的!”
尽管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可孟林夫妇心急如焚,也没工夫听他瞎掰扯,赶紧一路奔跑,等到了小花桥,就看见十好几个孩子将自己的儿子围在中间,心里吓得直打鼓,想要去驱散这些孩子,又怕这些孩子哪个的父母身份不同,到时候全家受牵连,于是便喊道:“立寰!马上跟我们去吃饭,一会儿再跟小伙伴们玩儿!”打算这样轻描淡写的含糊过去,毕竟孩子嘛,就算是再野的孩子,看到被自己欺负的弱者的家长来了,一般而言也应该落荒而逃。
然而实际却远没有他们想象得那样简单。等孟林夫妇俩用尽量温和的步履跑到跟前时,才发现孩子们并没有用惯常的方式互相撕扯抓咬,而是两个高大的孩子一边一个,扭住孟立寰的手肘,并且用上了力,孟立寰疼得眼泪直流,半蹲在地上,其他的孩子都在一旁看着,并且一起喊着口号,并且惊人地整齐一致,内容自然都是歌颂谭信首如何伟大,法力无边的。在孟立寰的对面有一个用乱糟糟的杂草树枝堆砌的鸟巢般的“主席台”,上面威严地站着三个孩子,尽管稚气未脱,脸孔却严肃得让人笑不起来:“姓孟的,交代你的问题!你对着伟大的第一圣人谭信首的雕像,给我从实招来!你说!你家里以前是不是有人当过钢谷的兵?”
孟立寰虽然性格内向寡言,却也不是个任人欺凌宰割的孩子,当即反驳道:“你们家以前才有人当过钢谷的兵!”
“放屁!我看就算没人当过钢谷的兵,你们家起码也窝藏过钢谷兵!”
“没有!你们家才窝藏!”
“竟然如此猖狂?”孩子王怒了,指着孟立寰对周围几个孩子命令道,“在谭信首神圣雕像的面前,居然还敢当场撒谎死不承认!战友们!谭信首他老人家教导过我们:‘坏的东西,你不去攻击他,他就不会主动倒下!’多么伟大的真理啊!果然应验了!大家打他!看他还倒不倒下!”
众人一拥而上,拳打脚踢,孟立寰哪里扛得住这么多孩子没分寸的殴打,当即就被打得皮开肉绽,最使坏的那个孩子偷偷摸到他的背后,用一根树枝猛地击打下去,孟立寰当场左眼角破裂,额头冒血,要是这一插再往下一点点,眼珠子就会被挤压出来。
孟林和妻子前所未有地惊恐,他俩爱子心切,虽说人人都说父母子女之间再亲,也亲不过谭信首,对谭信首的忠诚度绝对要超过亲情,甚至超过对自己本身的爱惜,可那也都是理论上的,数百万年形成的人性,不是哪个人自己营造的封闭式强大权威就能够彻底扭转的,那是本能。孟林和妻子再懦弱,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挨打,于是两人疯狂地冲上去,将那些孩子全部扒拉出去,然后护住了自己的孩子。
“好啊!钢谷的大间谍来保护小间谍了!伟大圣人谭信首说过:‘以小股敌人为饵,引诱大批敌人援军,聚而歼之!’现在敌人援军来了,正好一起消灭,以绝后患!”随后这帮孩子便纷纷扬起树枝,杂七杂八地打了过来,孩子们虽然营养都不大好,但长年吃苦,身体素质也不差,十来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一起攻击身材瘦弱的孟林夫妇,一时半会儿孟林夫妇也难以取得绝对优势,更何况两人只要保护住在怀里哇哇大哭的孩子不被继续殴打就好,迅速冷静下来,不敢一人一巴掌找这些孩子算账,须知批判大会是由最高领导谭信首亲自拍板定调,整个新家园星球只要有人类居住的地方都在推广,每天全球最少有百万场不同规模的批判大会在同时进行,他们救了孩子也倒罢了,哪敢破坏批判大会?要知道孩子们做别的游戏,比如过家家,那还只能算是模仿,情有可原,但要是模仿批判大会,那就真的成了金钟罩铁布衫,没有人敢嘲笑孩子们的大会“山寨”,否则就是大罪。这就好比最近的学生们成绩差不要紧,只要在考卷上不会的题目下写着“谭信首亿岁”,任哪个老师也不敢不打叉,最起码也得给一半分。
“等等!”孟林忍着内心强行压抑住的怒火,面色平和地问孩子王:“这位……这位大会审判长,我想问你一下,我的孩子怎么就要被批判?”
“还装不知道!你们亡我绿园之心不死,还死不承认!”
“我们家啥时候窝藏过钢谷兵?你们有啥证据?”孟妻抱着满头是血的孩子,声嘶力竭地哭喊道。
“放屁!还不承认?”孩子王怒道,“刚才我们在玩‘杀吸血鬼游戏’,我们让孟立寰演吸血鬼,他不干,说不演坏人。没办法我们只能找别人演吸血鬼,要他演钢谷兵,要他和‘吸血鬼’一起向我们绿园大军进攻。孟立寰这小坏种居然说,当初是钢谷的部队杀吸血鬼多,绿园只杀了一点儿,对抗吸血鬼的主要功劳是钢谷的,钢谷不可能跟吸血鬼同流合污!你们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这还不够造反吗?谭信首他老人家教导我们说,当初是在他的领导下,以区区几万人的军队,不断地奇袭吸血鬼,才保护住大部分人类,使得一个多亿人类能够保存下来,乘坐新方舟号离开。而钢谷从来不杀吸血鬼,他们的军队只是用来攻击绿园,从不对抗外侮!尤其是他们钢谷还跟吸血鬼一起围剿我们英勇的绿园军队!这才是历史的事实!谭信首他老人家说的话什么时候错过?可孟立寰居然向着钢谷,这还不是死罪?杀他一万次也不足以赎其罪!”
孟林顿时头晕目眩,他这时候真想找把刀自杀,要不是他在家里偶尔和妻子发发牢骚说说历史的真相,儿子就不会学去,这不是自己害了亲生儿子了吗?顿时羞惭、悔恨和恐惧一股脑地涌上心头,眼前一阵白茫茫,无边无际……
第四十六章 疯狂的开始(7)
“怎么样,是不是没话可说了?”孩子王高举起手,周遭的孩子又再度将棍棒举了起来。这个时候的孟林只感到万念俱灰,他其实还有句“伟大的第一圣人谭信首当年也在钢谷工作过,而且还因为揭发生化部有功得到提拔重用”,但这句话尽管是事实而且是最有力的论据,却绝对不能说出来,所谓“最有力的论据”,必须出现在一个公平、公正的辩论环境下,如果本来就是在充满血腥和暴虐的一边倒环境中,那这句话说出来,他们一家当场被千刀万剐,也是极有可能的,而且哪怕真是千刀万剐,也消弭不了这些人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的邪火。
他们作为一个普通的草民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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