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槐,念………,睡着了?”一颗脑袋探进来,看了一眼仰躺在床上的公输念槐,又悄悄缩回去,把房门从外带了上来。
“唉!”来人的举动,公输念槐有如目睹,轻叹了一声,“孟兄,进来吧。”
公输念槐翻身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这困意一上来,真难抵制。
“吱呀”一声,门又被推了开来,孟之经脑袋先探了进来,“呵呵,念槐,你没睡呀。”
孟之经来到床前,搓了搓手,“嗨,念槐,小兄没打扰你吧。”
公输念槐翻着眼皮瞅了孟之经一眼,“已经打扰了。怎么了,孟兄,做完了?唉,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要不你也回房眯一会儿吧。”
“嘿嘿,念槐,小兄不困,清醒着呢。起也起来了,要不,你到前边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噢,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公输念槐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三个年轻人忙活了一晚上,还如此兴奋,那肯定有事儿。
“呵呵,还是念槐老弟通透啊,”孟之经傍着床沿坐了下来,“刚才小兄夜观天象,确如先前所言,雨很快就下来了。按说下雨天,睡觉天。不过,明天史通判就来了,小兄的身体也还抗得住,少休息一天两天的,也算不得什么。”
公输念槐盯着孟之经,眉头皱了起来,“孟兄,好像不必跟小弟说这些吧,有什么事吗?”
“我就知道,念槐总是很仗义的,能急他人之所急。你看啊,这雨一下来,我们提纯绿霉菌的工作就得放一放。造肥一事,现在还没人来找你,那就说明进行得很顺利。闲着也是闲着,要是我们三个最棒的小伙子,一个个躺在床上挺尸,才是引人诟病的。”
孟之经吧啦吧啦,公输念槐愣是没听明白他想干什么。
“小弟不怕。”公输念槐两手抱头,一骨碌又躺了下去,“正如孟兄所言,一下雨我们就没事干了,那就睡觉,养精蓄锐,以待来日决战。哈哈,孟兄请了。”
“嗨,念槐。哈哈,那小兄就不打扰你了。下雨天我们这里开不了工,还有能开工的地方。”说着,孟之经的屁股就抬离了床沿,两只眼睛扫了公输念槐一眼,眼神里还带着些遗憾。
“嗯?哪里能开工?”公输念槐胳膊肘撑床板,半个身子就支了起来。
“算了,你劳神又劳力,不像我们动动手就成,你呀,比我们可累多了。好好休息啊,小兄这就去了。”孟之经还很贴心地按住了公输念槐的肩头,然后拍了两下。
公输念槐眨巴着眼睛,哈哈一笑,“孟兄请。”一翻身,把后背朝向了孟之经。
“你真不去?”孟之经还不死心,依然欲迎还拒,极力蛊惑。
“现在去,也看不到什么,小弟不费那个神。”公输念槐捉摸了一圈,能让孟之经如此执迷的,除了迫击炮,似乎也没别的了。
而且去严实的作院,还真得由公输念槐带头。一则迫击炮的图样子,就出自公输念槐之手,二则孟之经与严实之间似乎有些隔阂,确切地说应该是作院与忠顺军间有些疙瘩。有这个梗在,孟之经作为将主之长子,冒然前去作院,就有些冒失了。所以这才来怂恿公输念槐。
“啥?你知道去哪里了?”孟之经的语气中有些许的失望,忽又兴奋地说道,“念槐,我们带着火药去。他们的火药威力远比不上我们的,试炮时正好可以用上。”
公输念槐没吭声。从时间上来推算,严实回去召集人研究图样子,然后连夜动工做模成铸,即使人员工具都齐全,现在能做好模具就算得上高效率了。
唉,公输念槐暗叹一口气,平时不筹谋,来时急瞎眼。想在一两天内从无到有铸成一根炮管,想啥呢!
“孟兄,稍安毋躁。自己去,哪里有被请了去风光?”公输念槐翻个身来,仰面朝天,两手仍然枕在脑后,放在枕头上。
“哈哈,念槐,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孟之经一听有门,笑眯眯地又坐回到床沿上,抬手拍了拍公输念槐的肚子。
“呕,孟兄,轻些儿,小弟的肚子里没食,把苦胆水都拍出来了。”公输念槐两头翘了起来,一脸的痛苦相儿。
“嘿嘿,你呀,就这体格,算了。看你也受不得那苦。”孟之经瞅着公输念槐,看那样子,公输念槐不像装相。
“这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门火炮,小弟就不信严实的作院能一次成功。”公输念槐揉着肚子坐了起来,一脸的沮丧。该睡觉时就得睡觉,睡不着也得躺在床上养神。大自然就这么安排的,想逆天而行,付出的成本不是一般的小。
“那小兄就与老弟一起等严实派人来请吧,要是他们不来呢?”孟之经又想到了一种可能。
要是再见到严实时,严实是扛着炮管子来的,那黄花菜就凉了一半了。
公输念槐白了孟之经一眼,“孟兄,兴奋过度了吧。来睡一会儿,小弟的好觉算是完蛋了。我去前院看看,张大哥与牛犇呢,他们不会还在前院里瞎等吧。”
公输念槐一偏腿从床上下来,想去作院的不只孟之经一人,至少张言应该算一个,牛犇还没资格自主其事。
“你这一说,小兄的困劲也上来了。他们两个呀,早睡过去了吧。哎,你还是再睡会儿吧,我到我屋里去躺一会儿,有事儿时喊我一声。”说着,孟之经打着喔喔,嘴张得像大河马,踢踏踢踏去了另一间屋子。
“嘿,什么人呀。把别人弄得睡不着了,自己还想去睡了。真是的。”公输念槐坐在床边上发呆,脑子里一片糨糊。
嗵嗵嗵,哗啦啦,咣当。
院子里双响起一阵乱响。
怎么了这是,公输念槐扭头朝窗户看去,谁呀,打劫来了?
“谁呀?做啥嘛,还让不人睡了。”公输念槐昏昏胀胀的,正不舒服着呢,一嗓子喊出去,稍微轻松了些儿。
“喊啥喊,啥时候还睡。起来,落雨了。”方琼的声音传了进来,中气十足,带了五分火气。
“噢。”公输念槐的脑子立码清醒了过来,趿拉着鞋子,一边弯着腰提鞋,一边往屋外冲。
刚冲到堂屋里,对面的房间门也打了开来,孟之经比公输念槐还狼狈,看这时间,孟之经进屋也就刚脱掉衣服,脑袋还没枕到枕头上,就听到了方琼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公输念槐憋着笑,一指院子,孟之经点点头,抬手扶了扶幞头,一步跨出公输念槐打开的房门。
“你们两个探头探脑,像个啥样子,睡了一晚上,还像只瘟鸡。”方琼正指挥着张言与王大力往瓷罐子上盖油布。
天空乌云展布,风儿不知何时已经消停了不少,宽大的树冠像个大傻子,张得宽宽的似要欢呼雨水入驻。
“真下雨了。”公输念槐伸手接着雨滴,凉凉的,润润的,很有质感。
“方叔,把罐子摞起来不占地方,还节省油布。”孟之经跑下台阶,嘴里还出着主意。
公输念槐一听,坏了。方琼非堵回去不可,这大早晨的,方琼火气有些大。这个孟之经也不长眼,没看清楚形势,就乱出主意,方琼不尅你尅谁。
“闭嘴!打坏一个罐子谁来赔。哼,不长脑子的货,一个罐子比你的脑袋还值钱。”果然,方琼的嘴开喷了,比公输念槐想像的还猛烈。
“噢,”孟之经一愣,被方琼打懵了,他还真没注意方琼情绪的变化。也许太熟悉了,反而更容易忽略对方的细微变化。
“来,拽着这头,盖这上面。”方琼斜兜了孟之经一眼,一抖手中的油布,示意孟之经跟着他的节奏来做。
公输念槐一跳,到了另一边,帮着张言撑起油布,嘴巴朝方琼呶了呶。
张言摇摇头,表示不知。而后咧着嘴苦笑。
第九十六章 雨打浮萍()
第九十六章雨打浮萍
淅淅沥沥的雨打在油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大自然的韵律美妙而清脆。
“方叔,来,到屋里坐坐。”公输念槐用砖头压好油布的最后一个角后,回身延请方琼。
“噢,刚才听清远说,你们一晚上没睡?”方琼甩了甩手,眼珠子瞪着公输念槐。
“是吧,小侄眯了一小觉,跟猫睡一般长,孟兄与两位哥哥没有小侄的福气。哎,方叔,你不会因这事发火吧。”
“谁说我发火了,我那是生气。”方琼一听,神气了起来,“年轻人就是不注意,张言还有牛犇,躺在地上就睡了,连块麻布也不铺,地上潮呀,坏了身子骨咋弄,老了就有得受了。”
“哎,我让牛犇去弄姜汤了,你们每人都喝些儿。”方琼背着手步上台阶,回头看了一眼油布盖着的瓷罐,满意地点点头,转身朝屋里走去。
“吃了早饭,你们都给我睡觉去,有事儿你方叔先顶着,方叔不叫你们,你们谁也不准醒。”方琼接过孟之经递过来的椅子,往堂屋里一坐,继续教训着这帮不知自爱的小年青。
“您刚才不是这样的。”孟之经站在公输念槐身边,一捅公输念槐,嘴巴朝方琼呶了呶,小声地说道,孟之经的用意显然是针对方琼。
“咋了,我刚才是啥样儿?”方琼扭回头,狠狠地瞪了孟之经一眼,顺带着也剜了公输念槐半眼。
公输念槐的目光越过方琼,看向院子里细密的水帘,“方叔呀,我们都是后生小子,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要是您舍不得我们,憋坏了自己,就是我们这些小辈们的罪过了。”
“呵呵,还是念槐贴心,你们这些呀,”方琼拿手指点着屋子里的三人,点卯似的,“一个个撅着嘴,跟方叔卖油瓶呐,就这德性,还想建功立业呢。哼!我呸!”
“方管家,您教训得是,小的记着了。”张言卷了卷舌头,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急就章地换了另一番说辞。对面的公输念槐朝他直眨巴眼睛呢。
“嘿嘿,记着就好,记着就好。”方琼皮笑肉不笑地瞧着张言,嘴里的话听着让人不舒服。
“咳,方叔,您老来时,将主没让您带个话儿?”公输念槐上前捏着方琼的肩头,老人嘛,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尤其是在年轻人面前,不服老,但还处处卖老。
“带什么话?你想将主带什么话?”方琼像吃错了药的公鸡,谁上就啄谁,满嘴的呛药味儿。
“呵呵,看您老说的,小侄哪有那么大的神通。”公输念槐皱着眉,轻一下重一下地捏着方琼的肩膀,像在揉面团。
“年轻人,注意分寸哟。老头子受不起哦。好了,我去别处看看,我待在这里,你们也不自在。”
方琼手扶着椅子靠手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房门处看着雨雾潺潺。
孟之经拿起油纸伞递给方琼,屋子里的气氛一时凝固得如乳酪。
四人瞧着方琼撑起伞,啪嗒啪嗒地走进院子,立时又响起噼里啪啦地雨敲纸伞声。
“方叔,咋的了?”孟之经两眼怔怔地盯着地上溅起的水花,只是眼神失了焦点散光了,把一朵水花看成了一洼浊水。
“方管家可能知道严作头昨晚上来我们这里了。”张言嗫嚅着,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有问题吗?”
公输念槐最郁闷,他总觉着方琼的那句话是针对他的。什么年轻人注意分寸哟,老头子受不起哦。这是什么话?
要是放在后世,公输念槐能直接竖起中指,装什么装,老了就了不起了,那是你生得早。要卖找你妈卖去,甭在爷这里装大瓣蒜。
“念槐,别往心里去。”孟之经过来揽着公输念槐的双肩,意甚痛苦。
“孟兄,你也认为方叔是不满小弟了?”公输念槐甩开孟之经,苦笑道。
“不是你,还有何人?”孟之经转个圈指了指张言与王大力,“是张言还是王大力?小兄看着都不像呀。”
孟之经又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要是说小兄,方叔断不会用这种方式,直接就拿棍子量了。”
“孟兄既然如此说,那小弟怎么会恶了方叔?小弟做的一点点一桩桩,孟兄可都看得明白。孟兄可否指点小弟一二,小弟哪里做了让方叔窝心的事儿?”
孟之经双手环抱在胸前,竖起一臂,探出两指托着下颌,故做沉思状,
“张大哥适才说与严作头有关,小兄也是这么认为的。”
“有什么问题?”公输念槐再次问道。
“小兄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况且严作头还成了念槐你的徒弟,即使以前有问题,现在就不成问题了。呵呵,我猜啊,方叔是吃不住劲儿。”孟之经越说越带劲,唾沫星子与雨点试比多。
公输念槐摇摇头,以示不解。“孟叔不会也像方叔一样有意见吧。”
孟之经摇摇头,又点点头,再摇摇头,学公输念槐般摊开双手,“念槐,小兄也弄不明白了。”
“牛犇回来了,两位公子先吃饭吧。”张言接过食盒放在桌子上,牛犇在门外往下解蓑衣。
“对,先吃饭。呵呵,念槐呀,什么也别想,问心无愧。再说了,方叔也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可能还没转过弯来。”
孟之经接过牛犇从门外递过来的脸盆,放在公输念槐面前,“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啊,方叔心里的梗还得你来拔。”
公输念槐蹲下身来,一边洗手一边仰头看着孟之经,“孟兄,方叔心里有什么梗?一则小弟不知梗是什么,二则小弟也没那本事。”
“你先别打退堂鼓,我说行就一定能行。”孟之经匆匆洗了两把手,就站起来坐到饭桌前,端起碗来就往脸上扣,唏哩呼噜之声不绝于耳。
“呵呵,孟兄你这饭吃的,让小弟想起了某些动物。”公输念槐笑眯眯地走到桌旁,瞧着孟之经慢慢坐了下来。
“噗哧……,嗯哼,”孟之经吭哧一声呛了一口,鼻孔成了导管了。
“啊哈,好小子,你是在报复,我,我,”孟之经手里端着碗,另一只手举着筷子往公输念槐的脑袋上敲来。
“我投降,”公输念槐缩着脖子,双手举着护着脑袋,“小弟说错了,孟兄吃饭不像某些动物。哈哈,”
张言与他的两位手下,笑眯眯地瞧着两位公子,嬉笑打闹得不像公子。
“好了,小兄先饶过你,咱们没完。”孟之经收回筷子,抚弄了一下嘴巴,站起身来,去洗了手。
“哎,不跟你闹了。念槐,吃饭后我们就睡觉?”孟之经捡起一个包子塞嘴里,还不忘睡觉的茬儿。
“要不睡觉还能做什么,你看雨下得越发的大了。”公输念槐用筷子指了指院子,雨势渐大,珠帘般串起了天地。
“那就睡觉吧。要是襄阳也下雨的话,史通判说不定会延期。”孟之经闷闷地说道。
“来不来,该做的还得去做。给人看是一回事,踏实做事是另一回事。”
“今天这是咋的了,一大早,方叔发了一通无名业火,现在有人说话也阴阳怪气的了。嘿,快吃,睡觉。”
孟之经啪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张言与牛犇王大力交换了下眼色,低下头去,把脸埋进碗里,只管往嘴里拔拉着饭。
一时间屋子里吃食声大作,混杂着屋外的下雨声,更像某种动物了,让人有逃离的冲动。
“嘿,哈哈哈,”突然孟之经绷着的小脸绽放了开来,指着公输念槐大笑不止。
张言端着碗,疑惑地瞧着孟之经,不知公子发的是羊癲还是牛癲。
“孟兄,别指我。我已经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