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之经有些发怔,“昔日我爷爷屯田时,也想过这样的问题吗?”孟之经凌乱了,连孟宗政都搬了出来。不过也说明他在思考,比较孟起宗政的屯田与当下屯田的异同来。
能比较就好,比较就能发现问题。
“孟爷爷屯田时,宋金战争还在进行吧?现在呢,宋金战争早已结束四五年了,这四五年的时间里为何没人来组织屯田呢,否则好好的良田也不会成了现在荒草绿野的地步。小弟想问一下,屯田之策出于何人之手?因何要选在这个时间点上,不会又想占便宜吧。”
公输念槐隐隐觉着这次屯田有什么蹊跷,他不是质疑屯田这件事,而是为何偏偏是在此时此刻进行这件事。
做好事,还分什么时间地点?这是善良的人的想法。但推动屯田的人就不是正常的人,或者说不能单纯以善良不善良来简单划分。
“嘿嘿,念槐想多了。时势异也,不能相提并论。看,快到了。怎么没见到我爹他们,王叔叔也不在。”
公输念槐暗叹,孟之经显然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不说就不说吧。自己也不是想要知道什么,只是对这样的权谋有些不齿罢了。
不过,对推动屯田的人还不得不赞叹他对时局的精准把握。去年夏国被蒙古人攻灭,金国与蒙古人在北方开始了全方位的对抗。而南宋方面来自北方的防御压力一下子轻松了下来。
不管金人胜还是蒙古人胜,对南宋来说,都与自己无关。而且还可以坐山观虎斗,顺便把荒废多少年的屯田捡起来,达到巩固边防,减轻内地运送军粮的压力的目的,不得不说这根针还真就插到了缝上。
第四十五章 金点子()
第四十五章金点子
不管从朝堂还是到地方,都是良政,想反对都找不出理由来。这一手玩的确实漂亮,时机把握的精准,屯田这个点选的更是高明。
绕过一个水泊子,爬上一处土坡,眼前是一个村子样的营地。说是村子,格局是按村子的样子布置的,说是营地,是因为这里没有一所正儿八经地房子。
几座用木棍随便搭起来的木屋,就能被称作建筑,算是比较齐整的房子了。房顶上铺着一层茅草,除了地面五面透风,现在这个季节住着,倒是挺凉快的,若是下雨,恐怕比站在雨里直接挨浇还难受。
更多的是一些帐蓬,只是这些帐篷让人看着心酸,补丁打着补丁,布料原来的颜色早就看不出来了。
几条狗儿趴在阴凉里打盹,还有蹒跚着的孩童在帐蓬间出没,偶尔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探头探脑,比公输念槐在非洲看到的难民营还不堪。粗略算来,这处营地住个**百人应该不成问题。
“这就是屯田点儿?”公输念槐指了指眼前的营地,他怎也想不到条件会是如此简陋。
“嗯,这是其中之一,往北往西,还有几处。”孟之经说着话从土坡上走下来,“每一处水泊子处,都立了这样的营地,为的就是取水方便。工地上有伙房,吃在工地,晚上才会回来休息。是以老弟看不到多少人。”
“三两个月后,天就凉了,这样的房子还能住人吗?”公输念槐的现代思维怎么也想像不出这样的环境里人是怎么生活的。而且屯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住的问题总也该是首要考虑的问题吧。一旦屯田成了,这些临时居住点就可以转变成村落,岂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孟之经也是好脾气,自打吃完叫化鸡,这一路上公输念槐就不断地挑刺,根根刺肉。
孟之经轻叹一声,“何尝不想造些坚固的房屋来住?念槐你看,这一路行来,你可看到高大的树木,没有吧。当年金人攻打枣阳时都被砍伐净尽了。”
孟之经稍一停顿,大概因为被金人攻到了枣阳城下,不是光彩的事情。遂又指着东边逶迤的群山说道,
“东边的山上倒有可以造房子的树木,砍伐运输不仅需时更需要人力,而且修水利围堰造田也需要木料,倒腾不出来啊。要是夯土为屋,所需时间更长。就这么一来二去,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两人边说边走,片刻后来到营地边缘。
公输念槐往眼前的草棚子里探头看了看,里面连一件家具都没有,墙壁上立着几领苇席子,晚上铺在地上,人就躺在上面睡觉了。早上起来一卷就开始一天的生活了。倒也简单。
“什么味?”公输念槐提提鼻子,一股尿骚味冲鼻而入。
“孟兄啊,这里的卫生条件有待提高啊。呸,呸,你看看,这是什么,太随便了,啊,孟兄,停,脚下,嘿。”
公输念槐一阵大呼小叫,孟之经回头看了一眼,绕过一堆已经发黑的物事,轻轻摇了摇头,脸色如常,一点儿觉悟也没有。
“念槐啊,是不是过了?你看这么多人生活在这里,这些五谷轮回不也正常吗?走吧,过了这处营地,前边你就能看到工地了。那里正在挖一处塘子吧。”
公输念槐小心地看着脚下,高抬腿缓落步,一副鬼子进村的样子。让赶着牛车跟在后面的张言不忍直视。
“孟兄,屯田有指标吗?”公输念槐跟在孟之经身后,绕着这处营地,向北方走着,公输念槐东望西看,显得很好奇。
“什么是指标?”
“指标就是屯田的数量,譬如说今年要完成屯田多少亩啊之类的,”
“当然有啊,不仅有屯田的数量要求,还有粮食数额。否则也就不会连造屋子的时间都腾不出来的地步了。”
“今年的粮食是不能种了,早过了播种期了。这么说来,现在就是为明年做准备了?”
“是啊。明年还要再开垦出二十万亩土地,粮食也要比今年增加一倍。唉,否则我爹也就不会天天盯着屯田了。”
“在屯田数与粮食产量上,上边更在意哪一个呢?”
“当然是粮食产量了,屯田的目的不就是多产粮食吗。如果没有足够的田地种粮食,粮食总量也上不去啊。要是现在就有地瓜玉米那样的神粮就好了,还可以留出更多的土地来蓄草养马。”
孟之经边走边说,那指点江山的架势像极了屯田大使,不过他的大部分话掠过公输念槐的耳廓随风去了,没留下一个字。
“用两年的时间,这里就是一片瓜果飘香的富饶之地了,噢,念槐,为兄的想法如何,啊,你,似乎没听见小兄的话吧。”
公输念槐跟在孟之经身后想心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天马行空里,孟之经说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直到孟之经回头推了他一把,才恍然梦醒。
“啊!孟兄说的极好,很精辟啊。哈哈哈,”
“嘿,念槐老弟,咱不待这么打击人的。不过,若能给小兄说说你刚才魂游天地,为的是什么,小兄可以考虑考虑不再跟你一般见识,如何?”
年轻人嘛,就像潺潺的流水,追求新鲜,喜欢冒险,也就极易结交新的朋友,几天下来,孟之经与公输念槐之间虽然若隐若现地还有一层隔膜存在,但这不影响互相之间的打趣嬉闹。
“噢,小弟想法倒有一些,合不合适小弟正在衡量。”
“想法,什么想法?”
这次轮到公输念槐摸脑袋了,“孟兄,你刚才不是问小弟有什么想法吗?”
孟之经摸摸自己的脑袋,嘿嘿一笑,念槐这小子想什么想的这么入迷?即使制取青霉素,画三人操作的三弓八牛弩时也没见他神不守舍的样子。
说不定念槐又有了大大的发现!这就怪了,公输氏家族一代代传下来,怎么还会种田了?公输氏不是以工匠传世吗?唉,若果真如此,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族呢?
“是,是,小兄正想问老弟的想法。”顺坡下驴多舒服,孟之经当然不缺借势而为的机智。
“也不急在一时,还是先看看围堰造田吧,前边就是吧,哈哈,终于看到人了。”公输念槐一指前方,越过孟之经当先行去。
“念槐啊,我掉井里了,你快把我拉上来,好不?”孟之经一把拽住摆过来的公输念槐的胳膊,央求道。
孟之经算是看明白了,只要公输念槐说有想法,必是不惊破天就不算想法的想法。
现在正好四下里无人,不,人还在二三百米之外呢,身后的张言算不上六耳,两人随便说说,也没有泄密的担心。自己若能从公输念槐的嘴里把想法先掏出来,即使以后照单抓药把事办成了没有自己的功劳,现在也可以先过过脑瘾吧。
本着先听为快的原则,孟之经拉住了公输念槐。公输念槐像个陀罗被原地拉着转了半个圈,与孟之经来了个碰面舞。
“孟兄,来了。”公输念槐心里一动,陈氏太极拳随之运行了起来。
心中刚一动,身体却没反应,公输念槐稍稍扭了扭腰肢,放弃了愚蠢的想法。
“孟兄,你不觉着这样对待小弟很不公平吗?哎哟!”公输念槐把脸扭的像个苦瓜,若再焯一焯,浇点热油,就可以凉拌了。
“哟,哟,念槐,没扭坏吧?你看你看,小兄心急了,心急了。来为兄给你揉揉。”还真把孟之经吓坏了。
几天接触下来,孟之经也发现,公输念槐别看个头比自己还窜上一点儿,一副强壮不输于人的样子,但似乎肌肉的韧性弹性不足,这就是没有进行体系训练的表现。
自己这一把抓上去,说不准就伤了公输念槐,所以从心里还真是急。孟之经松开手,捋了捋公输念槐的胳膊,除了被抓的一圈红印之外,没有伤到肌肉。
“没事儿,没事儿,孟兄这手赶上钳子了。嘿嘿,小弟以后还得离你远一些,安全。”公输念槐甩了甩胳膊,没事儿!
“念槐老弟,非是小兄手粗,你这个小老弟吧,说话总是说一截藏一截,谁能受得了,小兄就是条鱼,让你总这样遛着,也不好受啊。”孟之经还在为自己差点儿抓伤公输念槐找理由呢。我掉井里了,你小子也别找干地方待着。
“小弟想法是有,只是还很不成熟,若这么说出来,万一不合适,一则孟兄会认为小弟是个耍嘴皮子的人,而且一旦实施,损失算谁的?非是小弟敝帚自珍,容小弟再完善完善,若有用,小弟必合盘端出。”
“哪方面的,要不念槐你先说出来,让小兄也参谋参谋,不是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吗,小兄就当一次他山之石,如何?”
看样子,孟之经是不太想放过公输念槐了。
也是,公输念槐画出迫击炮的图画时,孟之经震惊之余,也有小小的失落。自己与公输念槐吃住在一起,有那么好玩的东西,自己竟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从好奇心与自尊心来说,是一个小小的挫败。
现在,公输念槐自己露出了一点小尾巴,为了免致出现迫击炮的小尴尬,孟之经开始穷追猛打,不死不休,不捣黄龙心不死了。
第四十六章 司户参军()
第四十六章司户参军
公输念槐的这个想法,与青霉素、青蒿素、火药、迫击炮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这个想法推行起来却是最没有阻力的一个。不说是人见人爱吧,就是想反对也不能拿到阳光下面,顶多躲在被窝里咬牙,做老鼠啮齿状。
公输念槐不敢拿青霉素青蒿素来赚钱,这些玩意儿有些招恨,上至太医院,下至各地的和剂局、惠民药局,不会看着这些神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大卖特卖的。
他们插一腿是轻的,真有一天这两种药物要推向市场,公输念槐也不会吝啬给太医院和剂局一些股份。只拿一些股份而不占主导地位,恐怕他们还不会满足。为何?
这就是专业技术人员的骄傲与矜持惹的祸,再加上一张官方的皮,他们能编出无数种理由把这两种药物纳入他们的体系内,你或者乖乖地听话,给你一个身份,然后就当拉磨的驴吧;或者栽脏陷害,搞臭你。我得不到,你小子也休想得到,两种神药永远不出世才好呢。
而火药与迫击炮这两种玩意儿,公输念槐碰都不想碰。那他为什么还要拿出来显摆呢?
这就有些矛盾了。
一则作为一名工科男,习惯了用效率来衡量效能,弓弩厉害不?厉害!上万人来个齐射,不光场面壮观震撼,杀伤力也不低,其威力不亚于马克沁重机枪。再加上床子弩这种重型武器,一根根像檩条一样粗的巨箭,咻咻嗖嗖地飞射,恐怕看上去比火箭炮还更有威慑力。
但冷兵器就是冷兵器,其威力来自于密集与射程,是点对点地打击杀伤。床子弩也不过是点对线的伤害,一根弩箭能穿出一条血肉胡同来,挡者披糜。
而热兵器,尤其是火炮,是点对面的打击,除了直接地杀伤人之外,还有爆炸波和声波,同样可以伤害敌人。场面只能用震撼来形容。
公输念槐把火药与迫击炮拿出来,就是想让宋人知道,若想用武器杀人,有的是比弓弩更厉害的武器,而且杀人效率更高。
同样,公输念槐也想用这种颠覆性的武器来试试南宋人脆弱的小心肝,能否在握有强有力的武器下,小心肝会变得强韧一些。
但是武器这种东西,绝不能掌握在个人手里,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谁想掌握武器秘方私制武器,一旦暴露,结果有且仅有一个,那就是死。
公输念槐把火药与迫击炮献给孟珙,就看孟珙如何应对了,或者压下藏在箱子底,就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二则,当然也是公输念槐想要的,就是孟珙有充足的智慧,把火药配方与迫击炮巧妙地献给朝廷,而又能不落嫌疑。
所以当迫击炮图画被孟珙带走,孟珙也有几天没再露面,公输念槐也就再没放在心上,自己把火点起来了,你们想灭火还是要添柴,就不是小爷的事了。
远离危险,珍爱生命。
始作俑者毕竟是他公输念槐,火药与迫击炮是杀人利器,对敌对己都是。利益与危险只隔着一张白纸的距离,而公输念槐就藏在这张白纸里,退一步说是利益无数,进一步可能就是万丈深渊。
既然要珍爱生命了,当然要远离危险。即使没有利益,他也愿意藏在白纸里不出来了。
“孟兄,这些都是流民吗?”公输念槐一想还是先顾左右吧,指了指二三百步外忙碌的人们问道。
“算是吧。一部分是归化超过五年的熟北人,一部分是这一两年才归化的北人。他们按照军队的编制进行了编伍,由熟归北人带领。”
“噢,这么说这是民屯了,军人不参加屯田喽。这些土地开垦出来之后,归属何人呢,是朝廷还是这些北人?”
“这个嘛,应该属于忠顺军吧。这些人家中大部分都有忠顺军的士兵,如果没有精壮入军籍,也可以作为佃户租种土地。”
“这么说忠顺军就是这里的地主啦。”公输念槐明白了一些,又迷糊了一些。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子。军队驻扎在这里,人吃马嚼,军武器械,优恤赈灾,花费颇大。”
“这么说屯田费用都要由忠顺军自己出啦?忠顺军会有这么多钱吗?”
“也不全是,制置司会出一些,补充些工具食粮。若不够的话,就要自己来出了。”
“那朝廷呢,不出一文?”
“朝廷所管是军资器仗,兴修水利开垦农田并不在军队度支帐目里,若要朝廷认可并支付部分款项,需要另编名目了。嘿嘿,若非史通判力主此事,这块土地上还在长荒草呢。”
“史通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