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您就不去?”
“我去干嘛,你要是想打起来,那就让老夫同行。”
还是算了,听这口气好像来者与魏辙也算熟识,只是这关系不咋地,不过老头既然能安心呆着,至少说明对方没有恶意。
“那徒儿先去了。”
“嗯,去你的吧。”
“……”
有点意外,虞周以为墨家高客怎么也得身手矫健气度不凡,入眼的却个糟老头子,一身蓑衣大冬天都能闻到不和谐气味,皓首苍髯更是有些纠结。
如果说有什么特别之处,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一双手脚,处处都是皲裂的细纹。
第九十九章 钜子亲临()
“一别十三年,想不到你都这样大了,你父身体如何?”
“回田老,先父已经病故,药庐已由在下操持。”
虞周闻言又吃一惊,这老头跟公乘阳庆也认识?转念一想,也对,他们本来都在齐地活动,有了些名气之后不认识才稀奇,就是不知道两家的交情有多深。
“子期哥哥,就是这个老阿公!”
阻止已经来不及,捏了一把那只小手,虞周这才松开作揖道:“晚辈虞周虞子期,见过前辈,小妹无礼多有冲撞,还请前辈见谅。”
那名老翁也不拿捏,恰到好处的一拱手:“老夫田让。”
“田让?!田襄子?!”
直呼其名的话语已经相当失礼,不过老翁并不在意,反倒点头应允:“正是老夫。”
“那不是……不是生于数百千年,孟胜指定的墨家巨子么?怎么会……”
“不错,从那时起,我们相夫之墨的钜子都叫田襄子,以为正统,直到墨门一统为止。”
老翁倒是开门见山,虞周可不知怎么回了,还以为对方最多派几个有点身份的就算重视了,刚看到老翁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个闲散长老一类,想不到居然是钜子亲临!
再度打量一番,更加难以接受了,也就说出一句更失礼的话:“田钜子一直都是这么……这么不拘小节吗?”
这也难怪,墨家在后世没有多少市场,在大秦之前却是顶级学说,只墨子一人就有弟子三百,堪比孔儒七十二贤,只可惜这些人行事低调不求名利,多数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连个名姓都没留下。
而这样一个能与儒家分庭抗衡的学派,却有着更加严密的组织性,弟子为官为商者自发上缴俸禄,使得整个墨门运转如常。
可以这样说,在百家之中,墨家的战斗力不输兵家,动嘴能力不输纵横家,动手能力不输农家,机关之术更是压了杂家公输班一头,而且本身的组织性也最强……
就是这样一家顶级学派的三大魁首之一,像个老农一样出现在了虞周眼前,那憨厚中透着期待的神情,又如刚刚浇完庄稼……
这跟想像的差别太大了!
老翁似乎见惯不惯,弹了弹肩头的雪花,开口道:“其为衣裘何?以为冬以圉寒,夏以圉暑。墨家一直秉持节用节葬,便是死了,老夫也是麻衣一身草席一张。”
虞周立刻大礼相见:“小子再次见过高贤。”
这太牛了,说句有点忌讳的话,此时虞周看到的墨家,与后世的某政党初期十分相似,那都是艰苦朴素求真务实,稍有不同的是,墨家没有任何政治诉求也没有任何个人欲望,恐怕这正是他们历经数百年而不变质的原因,也是消失在历史长河的根源……
老翁受完一礼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倒是看到远处的水车激动万分:“听公乘所言,此物不需人力,只要水推车动车载水行,一天时间可以汲水灌田数百亩,不知是真是假?”
“不值一提……”
“一起去看看!”
好么,这老爷子脾气还挺急,好像务实的人都这样,虞周本就打算投其所好,这下更不迟疑,一路走一路话匣子就没闭上过。
“钜子您看,此车高数丈共有二十四根巨木作为支架,每根巨木各有刮板水斗各一个,刮板取水,水斗载量之后自然翻过,随着水势冲刷水车转动,斗子里的清水就被运到这里。
刚开始的时候还没这么方便,后来大家更不爱动,总想琢磨点办法再偷懒,这才又弄出几个引水之渠,方便山下的良田,水往低处走,这道理没法改变,所以山上的田地只能另想他法。
喏,就是这几个脚踏翻车,其实真没省多少力,就是把来回跑的工夫用到了踩踏之上,也不知后来谁又想偷懒,活生生改了一下用耕牛替代,被曹老伯抓住一顿好打……”
老翁似笑非笑的看着虞周,此时的他终于流露出智慧光芒,还调笑了两句:“这么说,此物就是个无赖之人为了偷懒弄出来的了?老夫倒要好好谢谢他,能帮天下人偷多少懒啊!”
虞周不自在的挪挪身子,拍掉背上扭自己的那只小手之后,接言道:“偷懒真没多少好处,安逸的日子过多了都没防备之心,就说我这妹子……呃,不说了。”
田襄子仰头而叹:“过分贪图自然不好,可是小娃儿啊,你知不知道天下的其他人偷懒之后要做什么?
如果收成不减的话,农人在田地上少用一分力气,就能有更多时间打打猎,捕捕鱼,或者修缮一下房屋,这样日子才能一天胜似一天!”
“不会的,恕晚辈直说,他们多出来的时间都会被秦皇拉去服徭役!”
田襄子一哽,居然无话可说,时政如何他不去想,因为齐墨已经无暇干预天下战事,现在这样也挺好,全天下都消停了。
也许,相里氏的秦墨才是对的?听说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了,唉!
“算了,不说这个,虞家小娃儿,你再跟我说说此物。”
“钜子真是重农,此物也是个农具,却是来耕地用的,唤名曲辕犁。
以往的耒耜难以深耕,所以那懒人又想了个办法,这东西共有十多个部位组成,犁壁坚实、犁底稳固,最妙的就是犁盘,加到辕头之后不仅小巧方便,掉头更加简单。
田老再看,这犁铲还是小子亲手打造,用的是百炼精铁锋利耐磨,用个十几年一点问题没有!”
“哦,终于承认你就是那懒人了。”
“……”
一时得意忘形,居然说漏嘴了,虞周轻拍偷笑的小丫头,梗着脖子抵赖:“这些都是家师想的,小子是个铁匠,只打造了几个物件而已。”
“好!我们去见你师父,老朽倒要跟他好好探讨懒的问题……”
要是其他徒弟敢这么说师父,这会儿得吓尿了,欺师灭祖可不是闹着玩的,虞周可不怕,那个无良老头胡闹起来比自己还过分,几句戏言才不会当真。
“省省吧钜子我师父说见了你你那个打起来。”
“哦?这是为何?”
“不知道,他老人家说在棋道中领悟了兵法,可能知道墨家擅守才会有此一说吧。”
田襄子眼中神采连连:“岂不快哉!快带我去!”
刚说完,一个山民便远远跑了过来,嘴里吆喝着:“不……不好了,打起来了!”
第一百章 试探深浅()
好印象需要小心维持,坏印象却不需要什么道理,就在虞周哄的田襄子愈发高兴之时,却被人打断了,来者他也熟悉,正是陈家的邻人,经常帮着陈婴处置山间事宜。
“说清楚点,谁和谁打起来了,在哪?”
“就在新立的寨门处,咱们留下的陷阱忽然捕到一个人,曹江上前询问之时却又被围,陈大哥已经领人过去了!”
虞周听完面上就是一变,追问道:“对方是何来历?”
“不清楚,不过……与这位老丈打扮相似。”
田襄子看了看天色,恍然大悟:“都怨老夫,贪恋新奇竟忘了时辰,许是我那等不及的门人。”
“还请钜子一起前去,您这一现身比什么都管用。”
“理当如此!”
一路往过赶的时候,虞周心里想的是千万别闹大发出了人命,只要大江跟墨者都没有损伤,那一切还好说,否则这个梁子不想结也由不得他了。
田襄子却有种心惊肉跳是感觉,因为越往事发之地赶,他见到了越多不该出现的东西——强弩!
嘎吱嘎吱的挂弦声,说明这些绝不是摆设,那几个坐在地上开弩的家伙更是让他大惊失色,疯了!秦弩怎么会流落到一个小小的坞堡!这些徐福可从没提过!
回头望了望水车,田襄子自嘲一笑,亏自己还统领墨家一门呢,有这等鬼斧神工的手段,区区秦弩何在话下。
尽管匆忙间看的不仔细,他还是发现了大伙所持凶器跟秦弩的最大不同,那就是箭矢闪出的寒光完全是另一个颜色,不同于青铜暗淡,更不似恶金灰扑扑的,黝黑的箭头只在转动时才露出几分凶光,这让他大为好奇。
不过眼下不是探究的时候,田襄子三步并作两步往前疾走,刚到栅墙上,一声暴喝声震四周:“住手!老夫在此。”
看到地上插着的几支箭矢,虞周还以为来晚了,跟陈婴一番交流之后才知不是那么回事,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对方先是一人踏中陷阱被高吊起来,就在曹江准备放下来询问的时候,林中忽然窜出的几人却把他给挟了。
陈婴见状急忙来救,对方也不是傻的,一看这边人多势众还有强弩,当即就要带着曹江退出一箭之地,又被陈婴连发数箭拦了下来,这才一直僵持到现在。
“大江哥没受伤吧?他们的人呢?”
陈婴看了一眼田襄子,摇头道:“我已知晓这位老丈在堡中一事,下手很有分寸,箭箭警示并未伤人。”
这话听完一老一小皆出一口气,田襄子双手一搭跃出女墙,几个起落之间已到门人身前:“老夫平安无事,快快放人!”
几个墨者见到钜子归来大喜过望,警戒之色不减却也依言行事。
眼看就要息事宁人的时候,几个第一次摸弩的半大小子有点恋恋不舍,调转方向手一松,弩箭呼啸着奔向远方,直直射入大腿粗的树干中。
混小子尚不知惹了是非,还没欢呼就被陈婴一脚一个通通踹下墙去。
“诸位,我等并无恶意!适才乃是寨中小子不谙世事,无意唐突了!”
弩箭射去的方向确实无关,箭矢射中的地方也远远相隔,可事情的性质不是那么回事啊,人家钜子门人放下防备通通在外面的时候,你这背后的暗箭放出来了,哦,这次是小子犯浑了,那还有没有下次呢?
说的严重点,这就跟两国刚刚签署合约,墨还没干呢你就在人家使者门前埋伏刀斧手一样,太失信于人了!
几个墨者被强弩逼迫半天,进退不得之际早已心火难耐,他们确实淡泊名利,可也没有欺到头上还当无所谓的本事,其中有个块头大的扯着嗓子开喊了:“呔!突释暗箭算什么好汉,下来与我一战!”
陈婴后虞周互相看了一下,嘴角全都扯出苦笑,田襄子没出声制止,那便是也有不满默认了。
“子期,这如何是好?”
虞周叹了口气:“把大江哥接回来,就依他们所言吧,也好探探深浅。”
“这……山上并无武技高手了啊?”
虞周想了想还真是这样,墨门这样组织严密的学派不同其他,战力之强横即便式微的时候因为不敢小看。
琢磨下就知道了,祖师爷墨子是个剑道高手,他们干的又是劝和的营生,两根大腿快掐起来了,要想安抚下来不只需要嘴吧?至少膀子比腿粗能按住……
“无妨,此次较技输赢不重要,只要缓和一下便好,传令下去,把弩通通收起来!”
陈婴点头应允:“那只好这么办了,你我各自上场,还有呢?魏老来不来?”
虞周眉头一皱:“那要看田钜子是否出手了,我估计应该不会。”
“好,那我再挑二人!”
一番商量之后,曹江当仁不让:“不用挑了,就我吧!”
门外的墨者一肚子火气,他又何尝不是,虞周叮嘱一句点到为止也就不多言,最后一个干脆选定射箭那少年,他惹出来的麻烦怎么逃得开?
正当皮实的年纪,混小子跌落栅墙之后屁事儿没有,爬起来拍了拍就笑得捡了钱一般,仿佛出阵是天大的喜事一般。
各自选派好了人,虞周的对手便是那个叫的最凶的大块头,不过现在声音最尖锐的是身后是两个丫头,特别是大呼小叫的虞悦。
“在下陈婴,还请见教。”
“吕备见过,请!”
话不多说,两人拉开架势试探起来,从虞周的角度看,陈婴的武技只能算中平中正,不过吕备也没高到哪儿去,而且显然事先得到过叮嘱,出招全无杀气劲道稍欠,两人这第一场算是把基调定下了,闷的虞周那对手直挠头。
一场平局之后,接下来可就不那么平和了,射箭的那小子对面也是个少年,擅使的却是一根长棍,把他追的满场乱窜不说,棍棒次次落到那小子屁股上,看的两边人都想发笑。
“哇呀呀,换个地方下手啊……你敢不敢报个名号来,子期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哎呀……”
“雷烈!”
说完又是一棍打过去,这次却把虞周看的起了身白毛汗,因为是用捅的!
这万一有个好歹……
眼看裤子都夹进去了,那小子竟浑然无事,回头骂道:“给小爷记住了,我叫武戚,日后一定……哎呀,还打……子期说打人不打脸的……”
连续两次被卖,虞周已经把头埋进裤裆,你他娘的什么用词,那是你的脸啊?
第一百零一章 师父惹祸徒弟还()
历经一平一负之后,倒是曹江爆发出别样的凶劲拿下一局,这也难怪,
他可是最早跟随季康习武的那批少年,腿脚不便成了三叔加大负荷的理由。
所以要说谁吃苦最多,无疑是这个不起眼的家伙,季康对他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别人四肢俱全尚且努力不缀,你有什么理由偷懒?
田襄子明显是个心细的领袖,他跟山民们心照不宣的安排出场次序,很好的宣泄了每个人的情绪,所以真正的试探就该是虞周和他的对手。
“虞周虞子期。”
对面的家伙仿佛与刚才聒噪之时判若两人,魁梧的身型施起礼来一丝不苟,没有一点违和。
“鲁季,鲁子牛。”
这样取字的人家真不多见,虞周放下心中诧异,开口问道:“鲁兄惯用何种兵器?”
鲁季略一摆手:“你用何兵器,我便用何。”
我勒个去,这还是个精通百兵的人物?太凶残了吧?
虞周压下去拿宝剑的冲动,随意选了两把寻常长剑,这才与他分持而立,以神兵利器取胜那就赢阵输人了。
“徒儿!何必这般迂腐,为师把长军剑拿来了!”
虞周眼皮跳了跳,不理会忽然出现的老不正经,天目被项籍带走了,这把长军已经无所匹敌,真要以此欺人对方肯定不能心服,况且虞周迫切想知道自己的剑术到底在什么水平。
“请!”
有名字的剑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鲁季脸色柔和一些,也低声回应一声,他身后的田襄子却眉头深锁,观这后生为人有礼有节心思机敏灵变,怎么他师父如此不堪?似乎有些……熟悉?
田襄子的脸色已经无人关注,因为鲁季最先动了,虞周的剑术也是以灵巧迅捷见长,此时依然不适应节奏,只觉眼前人影一闪,他本能的侧身横剑相格,只听“当”的一声清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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