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
少年仿佛明白了什么,看来一眼项然,点头道:“出门在外不容易,相互照应也是应有之义,只是小兄没必要如此以势压人,辱没了先辈赚来的脸面。”
得,这家伙认为他是承袭来的爵位呢,要按以往虞周才不会跑这来受气,谁让身后还有项然呢,过完今夜拍屁股走人吧。
“路遇恶狼激战一番,投宿几家却被当做恶人,虞某难免火气大一些,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在下连封,客房一事我已吩咐下去。”
少年说着,单手抛来虞周的铜令,仿佛只是泥巴一块不值一提,这倒引起虞周的注意。
看样子这家中做主的就是面前的少年,否则也不会让他出面,也就是说连封才是承袭爵位的那个人,家中长辈很可能不在了,这倒有个好处,不用费尽心机的跟老兵油子解释自己的来历去处了。
不过……为什么他一边对军爵很看重的样子一边对爵令弃若敝屣呢?
算了,不去想了,反正只有一面之缘,到了明天各走各的吧。
客房很快备好了,等门仆把他们兄妹领过去,又出问题了……
“小然,你现在是大孩子了,不能一起睡的,不同席不同案不同榻……”
“叔母说过啊,可是我害怕…”
软萌萌的大眼睛很有杀伤力,心思已经不单纯的虞周也很期待,倒不是有什么坏心思,只是那种喜欢的人相互亲近的感觉就让人心安。
可是女孩儿还太小,这份心思不知什么时候跟她明说才好,等待瓜熟蒂落的过程也是一种幸福。
仔细想过之后,虞周往里挪了挪身,既然已经看做是自己的,没必要扭扭捏捏,这个小丫头的一切都已经预订,互相多习惯下也好。
悉悉索索的脱衣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小身子也很软,却有些凉,很奇怪的是,虞周在心跳加速的同时,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心安,好像两人有这样的经历很久了,明明是始龀之年以后的第一次。
“子期哥哥,你睡了吗?”
“快了,怎么,还害怕吗?”
小丫头拱了拱身子,嬉笑道:“还有点,刚才一闭眼全是那些狼的眼睛,现在好多了,子期哥哥,你真变大了!”
尽管知道是无心之言,虞周的心跳还是慢了一拍,他扯着黑夜中看不到的嘴角,把手在项然背上,轻轻的拍打安抚。
“是啊,我长大了,手也长了腿也粗了,肩膀也变宽了,以后啊,我还会像你大哥一样高大,那就能拎着你到处跑了。”
项然笑咯咯的,拿头撞了撞虞周的胸膛,不依道:“我也会长大的,就跟……反正比你还高!”
虞周这会儿已经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了,掌下的小身躯轻柔无比,自己应该拍打在她的那只凤凰吧?
谁曾想一时的缘分竟让自己生出共度一世的想法,不过……心里越来越暖的感觉很舒服。
“小然啊,那你长大之后想做什么啊?”
做什么?小姑娘有点发懵,这年头从没有人去问一个女子未来想做什么,更何况她还是个孩子,从叔母、陈叔母她们口中得知的,女子未来最大的期盼就是做好女红读好诗书,不至于没人要,可是有人要是什么意思?
“我……我也不知道,叔母要我多读诗书,还说找个好人家什么的……”
虞周不乐意了,项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我天天在你眼皮底下晃,当家长的就没考虑过?
他这纯属智商降低引起是小心眼,就算人家想到了,也不能不教导侄女儿了啊。
“那背一首你最喜欢的诗辞听听,好不好?”
再喜欢那也是课业,项然的小脸立刻瘪了下去,不过房里不见五指,虞周自然是看不到的。
既然是子期哥哥要听,她也毫不推辞。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虞周翻了个身,捧着她的小脸认真说道:“你居然最喜欢这首,跟我一样,不过……不用费尽曲折去寻找,真好……”
第九十章 连封的转变()
不要以为孩子小就不懂事,不要觉得没人教就不明白,恰恰相反的是,小孩子的心思更加机敏,也许他们不能详细的描述前因后果,却能通过耳濡目染拥有最精准的直觉。
现在的项然就是这样,也许她说不明白找个好人家的未来是怎么回事,也许她对蒹葭里那种苦苦追寻的惆怅体会不深。
可是啊,山上就是一个小社会小圈子,有着各种各样的人际关系,有父子有母女也有夫妻,见多了别人相处的样子,她总会想到自己。
想来想去,似乎跟子期哥哥之间最特殊了,说是位兄长却比大哥还面面俱到,只要有他在身边,项然可以什么都不用考虑,那种一抬手就知冷暖,一眨眼就能心意相通的默契早已渗入每一个生活细节。
所以虞周变得不同以往之时,项然是第一个察觉的,她生怕束发之后的子期哥哥慢慢疏远自己,一急之下,不管不顾的就跑下山了。
得知一切都是误会之后,小丫头一扫担忧,心头的小鹿欢快的跳跃着,以至于出的那点糗完全不在意了——从小到大被他知道的还少吗?
晕乎乎的随他安顿下来,项然才发现这是一户陌生人家,凶残的山狼不仅吓坏了小姑娘,更击碎她对山下的一切幻想,身边仅有一位亲人,寸步不离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楚人的天性本就是浪漫又大胆,跟虞周相处久了,项然更是不被礼法所束,懵懵懂懂就把自己又送进了狼嘴。
“子期哥哥,小然最喜欢这诗的韵律,你呢?”
“我啊……本来是喜欢那种画面感,一条河流隔绝两岸,半人高的芦苇随风起伏,互相爱慕的两人不顾风霜寻找,逆流而上的人遇到一路险阻,顺流而下的人却又遍寻不见……”
项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他们为什么不过河呢?”
“谁知道呢,也许河水过不去吧,所以啊,我现在喜欢这诗便是对比了,想象着诗中人的境遇,再看看自己,能够同生同德真是莫大的幸福。”
越说越不懂,小姑娘缩了缩身子,把头一埋开始迷糊,背上的轻拍让她越来越放松,眼皮也越来越沉重,终于传来阵阵轻呼。
虞周见状摸了摸身边长剑,这才放心的紧紧裘被,闭上双眼,末了他又睁开看了看,嘴唇轻触项然额头,再次酣然入睡。
……
……
项然再次醒来的时候,虞周已经不在身边了,她不仅没有失望,反倒甜甜的笑了笑,子期哥哥还是这般贴心。
昨夜惊惧交加她没多想什么,一夜的安歇心神大定,项然终于想起了叔母的话,一睁眼就看到对方,那也太羞涩了。
闭眼装睡摸索半天,发觉子期哥哥已经离开,项然才起身穿戴。
小姑娘的心情不错,虞周可糟透了,这个地方真的跟自己八字不合,昨天一进门就是矛盾交加彼此看不顺眼,他甚至没跟这家的少主连封通过名姓,这么干就是为了少惹是非。
就是这样关系差到极点,打算一转身再也不见的一家,居然给自己派来了仆役服侍,而且那几个侍女笑得太可恨,每只眼睛都写满了禽兽、人渣、畜牲一类的形容词……
当项然扶着门框出来的时候,她们更是拿眼神当刀子在他身上切来割去,其中的鄙视突破天际……
“我的马……”
“回公子,您的马我家少主早已安置妥当,他在前堂屋等着你呢。”
语气温和轻柔,可是那神情分明在说:你还记得马啊。
气死了,他家的侍女都是怎么调丶教的,这样的仆役生在大秦居然没被打死,真是奇迹。
不过虞周还没昏头,他从几个下人的表情里读出些不一样的东西,似乎这家少主的态度有所变化,想要修好一番,这是为什么?
拉上一瘸一拐的小姑娘,虞周打算去告辞,发生这种变化不是什么好事,昨夜遇到的几家人变得和颜悦色全都是为了报官。
刚出别院,身后就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耳语声。
“看上去挺英隽的,谁知心那么狠!”
“可不是嘛,那小姑娘好可怜,走路都不利索了。”
……
……
虞周决定把这笔账算到连封头上,横冲进来强行留宿是确实理亏,自己那点脸面也可以不要,可是背后非议一个小姑娘,这就超出他的底线了。
“哎呀,虞小兄,昨夜兄弟失礼了,还请兄长多留几日,连某悉心招待也好赔罪。”
丝毫不诧异连封的前后变化,虞周笑得如沐春风:“那就多谢了,可惜虞某有要事在身,实在无暇逗留,不如以礼相送聊表你我兄弟情谊。”
昨天还像欠钱没还,今天就开始称兄道弟,不只虞周浑身别扭,看连封的脸色也不自然,这家伙从没见过直接开口要礼物的,忍着恶寒继续道:“好说好说,只要兄长看上,尽管拿走便是。”
“美哉手也!”
连封立刻浑身冷汗直冒,家里住进什么人,作为少主不可能不摸底细,几个父亲昔日部下都说这小子呼吸绵长身手高绝,他就明白人家的军爵是自己拼来的了。
可是连封心中还是不服,都是少年人,凭什么差不多的年纪他只能在家闲着,要不是母亲不让,连封早就想见识军阵了。
所以他小小年纪已经认得各种符致,与战场有关的一切事物都能引起连封的兴趣,一匹骏马的吸引力更是致命。
可是独音不让生人靠近,甚至连他拿去的草料都不吃,几经周折之后,连封只能远远的看着解馋,这一看果然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此马蹄印清晰蹄声清脆,踩在青石上还有金石之音,大不同于其他战马,偏偏不能近前详看,这一晚上过的呀,连封的心就像有一窝蚂蚁安了家,痒的难受。
天还没亮,他就已经在堂屋等待了,那几个侍女也是早早派去,天寒地冻的等一早晨,有好话才怪了。
所以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人都误会了,虞周以为这家人打算报官或者有了什么不轨心思,连封却觉得对面这人就是个心思残忍的杀人狂。
因为“美哉手也”这话是荆轲的无心之语,这话刚说完,太子丹就把侍女的手剁下来当礼物了,自从刺秦失败之后,他的事迹迅速传遍天下,连封怎能不知?
我好心留宿你,我好心派人服侍你,我一大早笑脸相迎,就落这么个结果?
不可理喻!
第九十一章 终于带回来了()
误会之后,连封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艰难咽了一口唾沫,开口问道:“不知几位下仆可有服侍不周的地方?”
虞周说那话本就为了吓唬人,他的心性不至于一语不合让人终生残疾的,谁让受委屈的是项然呢,虽然这毛丫头还没明白。
可是连封露出被辜负了的表情,这就有点不懂了,大清早受气的是我,你一个大老爷们跑这来扮怨妇,这是闹哪样?
看他的神情不似作伪,虞周不想多说,这家人太奇怪了,本就打算离开再也不见的,还是早些上路吧,项籍他们肯定一夜没睡。
“虞某谢过留宿之情,这便告辞了!”
“且慢!”连封喊完之后一副难以决断的模样,最后他一咬牙,开口道:“容连某问两个问题,不知可否?”
耐心实在有限,如果只身一人,他还想看看对方的把戏,现在身边带着项然,家里有那么多人等着,虞周一点耽搁的心思都没有。
“告辞!”
连封不可能一而再,不可能再而三的往上贴热脸,见到虞周心意已决,他冷哼一声不再多说,只是脸上的的惋惜怎么都藏不住,有给项然的,有给独音的,扭头看向虞周时,那眼神跟早上的侍女一样,可以解读为:禽兽、畜牲……
等一男一女骑着马出了门,连封终于忍不住心中失望,他走到后院,开口问一名正在扫地的老汉:“伍大叔,秦军中人都如他这般良善尽失吗!?”
伍姓老汉看来也是个老军,叹了口气道:“连娃儿啊,在这世道想要活下去,良善要不得!你总想从军却被主母拦着,现在知道原因了吧,都想往上爬,可拼的是啥,谁杀人多杀人快,你这性子啊,不适合!”
连封紧紧抿着双唇,过了片刻,又问道:“伍大叔,那您怎么看待他那匹马,我可是眼馋的不行……”
伍老汉摇了摇手:“此事休提!老汉也注意到了,此马蹄下似有金铁之物,傻娃子,你想想看,我把你脚上嵌上块恶金,你能乐意啊?没多久那脚就要烂掉哩!那马活不长,没人性!”
一老一小恶狠狠的批判过虞周,带着不同的心绪回屋了。
此时此刻,大恶人虞周正往最近的城邑赶去,吃了一肚子气,他连口水都没喝过,一夜的时间项然明显没歇过来,虞周打算带她去吃点东西备下鞍垫好上路。
“子期哥哥,我觉得那家人不像坏蛋啊,为什么你一直不高兴?”
“小丫头,你还不懂,算了,不说他们了,想好怎么面对你大哥了没?他肯定找了你一夜!”
晚上共宿一屋,白天共乘一骑,项然更加腻着虞周了,她把脑袋一低,耍赖皮道:“反正有子期哥哥帮我挡,哎呀,好容易出来一趟,咱们多逛逛吧?”
“没心没肺,师父他老人家都惊动了,难道让大伙继续着急?”
“我也不想,可是……可是……”
知道她的心思,虞周话锋一转:“先回去报个平安,以后想下山了只管说一声,我陪你一起去。”
小姑娘顿时变得雀跃起来,要不是在马背上,项然都想蹦跳两下,虞周目不斜视,心中暗自揣测,三年,三年就及笄了,看她的心性三年能长大吗?怎么感觉……半是妹子半是女儿?
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直到遇见项籍他们,小姑娘的脸色才又垮了,虞周不着痕迹的下马走到前面,刚一靠近就吓了一跳。
“羽哥你怎么成这样了?”
不怪他这么惊讶,现在的项籍略带疲色,其他都好说,就是两只眼睛泛着血红,看起来跟入魔了似的,别说不认识他的人,就算早已相熟的家伙也会认为项籍下一刻就要吃人。
“我怎么了?小然你去哪里了,这一夜大伙都没睡,再找不到我都想杀进黟县了……”
头一次见大哥这副模样,项然也是吓得不轻,她斗着脚尖不知怎么办,不停的说着:“对不起,我知错了……”
“行了行了别在这站着了,羽哥,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你们这一夜也是辛苦,好好休整一番再上路,特别是你,看看这急火攻心的样子,出去能吓死几个胆小的。”
“也好,我安排人给山上报个信,说说你在哪找到她的……”
……
……
互相说了一番经历,项籍眉头深皱:“这么说你们在那连家过了一夜?他家在何处,我路经之时前去道谢。”
不宜说起的同榻而眠省略了,自然不想让项籍再去,万一有个说漏嘴的,一时误会容易伤兄弟情分,这种事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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