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奇怪,不知卫弘从哪寻到秘法,最近产出的食盐又白又细,还隐隐带着一股清香,陈县尉一下子就上心了,传家秘方谁不想要?
几经试探无果之后,手握兵丁的陈县尉决定动点粗的,更加邪门的事情发生了,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卫弘那几个不起眼的手下死活不说!
这让陈县尉大为不忿,区区一个亭长刚升任半年,卫弘哪儿来这么忠心的手下?马县令心也太偏了!
在他眼里,这就是马卫二人某种阴私的证明,私盐嘛!我也可以啊,卫弘那家伙有什么好!
双方你来我往几番暗地交手后,陈县尉对于分一杯羹已经不抱幻想了,他算看明白了,没有卫弘那样的配方,即使能钻进那个小圈子又如何?还不是平白分人好处招人厌恶?
都说蛇有蛇道鼠有鼠路,陈县尉很快另辟蹊径——他搭上了郡尉李冻。
按理说县尉跟郡尉一样,职责上都是管治安缉盗贼,但其中的差别大了去了,郡尉秩两千石,直接隶属于朝廷,跟郡守没有任何从属关系,甚至二者隐隐相抗衡。
而县尉地位一落千丈,首先没有掌兵之权,然后待遇上秩四百石跟县丞平级,都是县令的辅佐官员。
陈县尉手里至今仍握有两千军士,一是因为康城由他率人筑建,完事之后役夫全都摇身一变成了兵丁,二来他还兼任盐铁监史,手头需要有人差使。
代守与郡尉隐隐相抗,终于让陈县尉看到一个机会,只要把卫弘拿下,人赃并获之时他马衡就得下狱问罪,到时自己再也不用看二人脸色,甚至蛰伏一段时间后,私盐的买卖完全可以接手过来!至于秘方?破家灭门之时还有不说?
怀着这样的心思,陈县尉接到密报的第一反应就是,卫弘打算玩一把大的!也许他撑不住了,想最后赚一笔就跑!
相争相斗也有一段时日,双方各有多少人马他很清楚,既然卫弘倾巢而动了,那正好来个一网打尽,省的麻烦。
叫来手下三个五百主,着令他们点齐人马,陈县尉浩浩荡荡的出发了,一路上他都在想,如果到时卫弘跪下来求自己,要不要饶他一命呢……
项籍整个人都变了,虞周是最先察觉到的,这个平日里直爽的大块头忽然如同洪荒巨兽一般,还未杀人,身上却已散发出择人而噬的气息,一双重瞳冰冷而专注:“来了!”
虞周攥了攥剑柄,只见不宽的山路军士疾行,长长的队伍蜿蜒而下,猛地一看似乎人数不少。
司徒羿长弓一挽,低声问萧何:“哪个是陈县尉?”
“还未见到,可能还在后面吧?!”
项籍没有等待的耐心,更没有算计来算计去的闲心,这家伙紧了紧腰间鞶革,绰起一柄战戟径直走了出去,髹漆皮甲黝黑无光,一如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为防被人小看,项籍特意戴上一顶皮胄,以遮住自己的头发,看那架势已有几分先楚遗风。
“何人拦路!岂不知此乃大秦要隘……”
剩下的话再没机会说了,因为项籍已经动了,长长的战戟一探一勾,那人的脑袋便只剩下一丝尚与身体相连。
一招得手之后,项籍见势不饶人,战戟连挥又是几阵血雨腥风,他高大的身形有如中流砥柱,死死堵着下山道路,让秦军进退不得。
须臾之间被人连杀数名兵士,秦军终于反应过来,几个军头一挥手,近前的家伙纷纷围了上来,还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呢!单枪匹马也敢挑衅大军,这是多不知死活?!
项籍见状不退反进,大叫一声:“来的好。”大踏步往前冲杀,抬足间战戟连勾带划,落脚时兵刃横劈竖砸,每走一步必定带走数条性命。
招式并无精巧,甚至许多人可以提前横戈防范,而此时也是项籍最兴奋之时,战戟带着恶风击溃一切,干戈、甲胄、血肉,通通化作泥土的养料,被撕碎之后踏为齑粉。
“县尉有令,拿下此人者,全伍赦罪,爵升一级!!!”
第六十九章 叫我都尉!()
眼见此人并非数人可敌,秦军已经有懈怠了,原因很简单,按秦律损伤一人而不能杀敌一人者,全伍皆罚,这家伙如此凶猛,很多战损的什伍过后都要受罚,拿下来也没什么好处。
结果就在这时候,陈县尉的赦令到了,只要抓住此人,不仅全伍可以脱罪甚至还有升爵的机会?!
本来嘛,一群刑徒役夫转化而来的兵丁跟功劳无缘的,军功是什么?是宅子是良田是仆从!还可以给奴籍亲属脱身!实打实的好处摆在面前,自认为有点机会的家伙通通不要命的扑上来。
他们想的很简单,肥肉只有一块,脱罪立功的机会也仅限一伍军士,下手晚了可就没了,本事再大还能挡得住围攻?
几个念头之后,秦军不再拘泥于山间小道,他们迅速穿过山林越过山石进行包抄,势必要把项籍留在此地!
项籍见状豪情更涨,混不管身后的层层包围,长戟挥刺起来愈发凶狠,看那架势不把秦军杀个对穿决不罢休。
“怎么样?看清没有?秦军大概有多少人?”
司徒羿眺目远望一番,迟疑道:“地势不利难以确认,大概千人以上吧?”
还是萧何经验丰富,只搭眼一瞧,悠悠道:“什伍连绵半里,看来陈县尉只选了三名五百主,这便好办了!”
虞周虽然也在秦营呆过一段时日,其中一些道道还是有点摸不清,虚心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萧何嘿嘿一笑:“按军律出兵五十以上必须有虎符,子期应当知道吧?”
虞周灵光一闪:“萧主吏是说,此番出兵是这县尉私下所为?!”
“不错,要按以往来说,大军出征时,五百主以上另设部曲,由校尉、军侯统御,战后缴令而散,可是现在看来,陈县尉所率众军并非如此节制!”
萧何自从来到海盐县,便是以文无害之职担任主吏掾,各类文书律例如数家珍,一眼就看穿这支队伍不对劲的地方。
虞周恍然道:“那这么说来,羽哥真把他们杀光也没事喽?”
萧何气的连咳两声:“好大的口气,你以为那是一千五百个木桩么!老夫的意思是把伤亡数控制得当的话,那县尉不敢上报此战!”
旁边的小白脸更加气人:“我觉得不咱们不留手他也不敢上报,一千多人被一人挑了,这事儿多丢人啊,再者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萧何从未见过项籍神勇,目瞪口呆道:“那大块头疯言疯语,你们怎可也跟着胡闹!这还是不是一方伙伴!”
虞周撇了撇嘴:“没胡闹啊,反正那些家伙也伤不到羽哥,且让他过过瘾吧,不然这一路休想消停了。”
司徒羿点头道:“没错没错,说实话我也有些手痒,可不敢这么早去抢子羽的风头啊!”
“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
“当然担心了,所以才领来两百多人嘛!”
萧何回头看看这群郡县军出身的家伙,又看了看不遑多让的对手,哑然失笑:“少年人还真是自信!”
“我是担心羽哥将人杀散了,万一跑去报信那可不妙了!”
“……”
萧何惊诧的发现,这几个少年居然不是说笑的,因为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小子已经开始安排后续事宜了。
“愚头,你领一屯人清理一下山路,让秦人无林子可钻,别叫羽哥腹背受敌。”
“喏!”
“司徒,你带着一屯人去支援羽哥,他再有力气也会累,在这山沟里出点闪失那可贻笑大方了。”
“行!你放心吧!”
“萧主吏,您受累领一屯人查遗补缺?”
萧何眯着双眼反问道:“那你意欲何为?”
“当然是上山赶羊了!”
“秦军纵横天下,在你眼中仅仅是羊?!”
虞周挠了挠头,指着项籍身边的一圈尸首回道:“这些人还当称不上秦军吧?徒有其表而已。”
萧何本来就觉得不太稳妥,听完之后更是出言反对:“不成!秦军纵横之时尔等尚未出世,怎知其中厉害!咱们分兵两处,一支紧随项羽身后借势掩杀,另一队于山林中故作疑兵,方为大善!”
这个建议中规中矩,不失为一条良策,但是虞周也有自己的打算,那边的项籍都杀成血葫芦了,实在不是细说的时候,他只得把脸一沉:“萧主吏,我等自有考虑,还是依计行事吧!”
萧何暗叹一声,不再多说,军士全是人家带来的,他说的多了难免徒惹非议,不说不代表不想,加上前番被算计的缘故,萧何心中已有些许芥蒂。
但他面上从未显露,反倒一板一眼的指挥起军士,充分显示出一位开国大管家的统筹能力和气度。
……
……
“哇呀……开!”
整支战戟全是滑腻腻的血浆,项籍已经记不清用它捅穿多少人,只有遍地遗尸在诉说一人一戟有多么凶悍。
皮甲已有些许破损,却只露出一层暗红的深衣不见伤口,那是被他发力时的浑身肌肉给撑得。
碍事的兜鍪不知被扔哪去了,项籍满头乌发狮鬃一样的披散开,脸上的血滴、怒喘的粗气、狰狞的表情再加如癫如狂的眼神,周围没有一个人敢去正眼瞧他。
这家伙疯了!这就不是普通军卒可以匹敌的!片刻的工夫斩杀数十人,不是名家侠客就是一军虎将,上官的脑子多抽才能惹上这等煞神!?
秦军开始只围不攻,交过手又侥幸活下来的几人不着痕迹后退,一戟下来兵断骨折,再多赏赐也没命去花啊!看样子此人还有的是力气,谁上去谁找死啊!
“县尉!此乃贼人皮胄,是在下拼了命缴获而来……”
也不知这位是想显示自己英勇,还是想说明项籍太过凶悍拿不下不怪众军,脸色都不看就捧着个头盔凑上去,等待他的自然是迎面一鞭。
“混账!数百人连个少年都拿不下,养你们何用!速速包围此地,将此人踏为肉泥!”
“县尉小心!贼人强横异常,此地危险!”
“啪!”又是一鞭子。
“说过多少次,出兵在外时,要叫我都尉!”
他的威风还没抖完,项籍动了,长戟一落一勾,小枝挂起半柄残剑,抡圆了往过一甩,恶风嘶嘶尖啸直冲那县尉而去。
这番动作大了点,周围的一圈人本来就全神贯注盯着他呢,见状连忙竖起盾牌高呼:“保护县尉!”
哪知断剑不仅又急又快,威力也是十足,撕树叶一般掠过盾牌,将几个军士钉透之后势头不减,直直奔向战马上的陈县尉!
第七十章 这是项籍的战场()
要说陈勇能任一方县尉也不是一点本事没有,又是筑城又是领兵,时间长了就是个木头也能熏出几分精悍之气,残剑一来他就心知不妙,能把厚厚的盾牌轻易洞穿,打在身上能落着好?
人在马上难以躲避,陈县尉身子一拧猛提缰绳,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也正是此时残剑已到近前,他只觉胯下一震,双腿所触一片僵硬,战马浑身绷得紧紧似乎受着莫大痛楚,马头竭力往回曲。
陈县尉急忙松开缰绳,单腿一片就要下马逃开,谁知战马吃痛后不受控制,狠狠的蹦跳两下,想把插入身体的异物甩落出去,这也耗尽它最后的生命力,软软的倒了下去……
倒霉就在这会儿了,陈县尉把两条腿片到一侧想跑的,结果战马倒地了,本来顶多压住一条腿,现在却被齐齐轧在下面,数百斤砸带碾能有什么好结果?杀猪般的嚎叫顿时响彻天际。
“哇呀——疼疼疼,来人,快来人!……”
眼见陈县尉倒霉的狼狈样子,项籍玩心大起,也不急着上前擒拿,他一步一个血脚印的稳稳逼近,那模样那神情,吓得陈县尉更加慌张。
“快将这死马搬开!与我……与我拿下此人者,爵三级!杀死此人爵两级,抢的一块碎尸赏百钱!”
此话一出,项籍半怒半喜,怒是因为那匹马的下场,将门出身的他特别渴望自己的战马,这个念头从看到独音之后更加强烈,拥有之人却不爱惜,该杀!
至于为什么高兴?厮杀了半天已经无人敢上前,他巴不得陈县尉激励军心之后再战一番,战争狂人的思维就是这么任性!
“谁来与我再战三百回合!”
……
此时此刻的场景虞周尽收眼底,山不太高,瞒着人却不好爬,也不知弄死几波斥候,他终于率领一屯人来到秦人的后路,居高临下占尽优势,虞周觉得随时可以收场了,只是不知道身边的家伙战力如何。
一眼望去满山的郁郁葱葱,不知道司徒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虞周决定再等等,却看到项籍再度被人围攻了,这次上来的军士明显大有不同,手持长戈孔武有力,最重要的是进退之间颇有尺度,竟能合力架住项籍的一戟之威!
几经试探之后,置身事外的虞周最先发现了其中门道,首先项籍仰面而攻失却地利,再者那数十人配合默契,长戈又利于招架,只求自保的话还是勉强能行。
再也没有等待的耐心,就在虞周刚刚举手准备下令时,场下情形又是一变,左冲右突毫无成效的项籍终于发飙了。
只见他长臂轻探贴在戟身,另一手反握其尾,以腰相支抡圆了重重砸下。
这次谁都看出来者不善,接招而军士曲腰站定不敢怠慢,长长的战戈以尾抵地斜指招架。
谁曾想项籍并未直接对攻,战戟轻轻掠过之后毫不停留,他腰身一拧,势头减弱的长戟再度横扫而过。
变招不及的秦军只得以戈杆相应,只听一阵咔嚓咔嚓,众秦军纷纷松开断掉的兵刃退下,双手发麻虎口震裂……
终于再度夺势,项籍吸气拧身,仿佛人戟一体般带起阵阵恶风直罩敌手,那是一幕谁都不愿回忆的场景,真要用词汇形容,就是另一种意义的所向披靡。
糜,肉糜也……
见到敌人凶悍奈何不得,双腿受伤的陈县尉已经生出退意,直到现在对方都没报个名号,这到底是打的哪门子仗!
自己等人蓄势汹汹准备找卫弘晦气,结果斜岔子被这么个猛人搅了局,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
继续打下去?开什么玩笑,谁家打仗是损伤过半才撤军的?一千多人被追着打已经丢了半数士气,被人家毫发无损的斩杀百余人再降几分。
在场的秦军沮丧的明白一个道理,对面这个家伙不是他们能留得住了,这还只是一个人,如果人家有帮手呢……
等等!陈县尉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似乎好久没有接到斥候回报了。
“来人!”
“嗖——!”
呼啸的箭矢擦肩而过,在他脸上划过一道深深地口子,要不是方才扭脸的动作,恐只怕早已穿头入脑而过。
陈县尉惊恐的回过头,只见敌酋身后又钻出一名少年,灰衣白脸,手持一把巨大的长弓,遥遥指向自己。
这还不算完,接二连三的军汉陆续钻出,隐隐将道路全部阻塞,陈县尉的脸色终于变了,军汉!大秦已经一统天下,这是哪里来的军汉!
六国的余孽?那完蛋了,这些人只要现身肯定有备而来,哪儿能留自己活口啊!可是看当下时机跟对方人数,这也不太像啊?
那就是马郡守暗中安排的人手?也对不上啊,大家同僚一场何必下此毒手?除非……自己投靠郡尉的事情露馅了!
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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