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情就像聪明的人类一般,更显得警惕又不屑了,对,就是不屑,被一匹马小看,虞周从秦军那里受的委屈再也按捺不住。
“你,过来,俯在地上我好借力上马!”
反正被蒙恬逼迫,干脆不管人马一起倾泻不爽,虞周指挥着牵马而来的军士想让他跪伏在地,谁料那人一愣,脸色顿时变得羞恼成怒,右手已经搭上了剑柄。
好在这是军中,那名军士先转头看了一眼蒙恬,见自家将军没有阻挠的意思,立马拔剑横在脖颈间:“蒙将军,属下已经爵居簪袅,四顷良田足够妻儿过活,求将军莫说我受这小人之辱而死,只道是战死沙场的吧!”
话一落地,那人就要将利剑拉扯,这都什么性情?虞周是要出口气,可也没把人逼死的想法啊,飞快的侧身拔剑,一脚踹到那军士前胸。
本想这一下能让脖子离剑刃远一些,谁知那也是个硬汉,挨了一脚只是身形一晃,并未脱离性命之忧,不得已之下,虞周借着拔剑之势,反手向上挥劈,只听“铛”的一声,那人手中长剑已被齐齐削断。
虞周依然不停,顺势再冲他踹出一脚,借着反力把身型一扭一跃,这就上了马背,那匹马正好端端的看热闹,猝不及防之下被骑了正着。
趁这工夫,他把长剑冲着蒙恬脸上就抛了过去:“蒙将军暂且保管在下宝剑,子期去也……”
半句话没说完,那马也反应过来,一个人立之后,连蹦带跳的想把背上的家伙甩落下来。
虞周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搂住马脖子,至于胯下压根不敢坐实了,只用双脚之力紧夹马腹虚坐其上,否则一颠一跳非得难受死。
几次颠簸不成之后,烈马开始发挥自己最大的优势,冲着远处如离弦之箭一样激射而出,这下虞周可吃大苦头了,虽然颠簸幅度比刚才小了不少,要命的是频率更快了。
四蹄一抬一落之间就完成八次颠震,撒开欢儿跑的战马有多快?何况这是匹万里挑一的良驹,虞周只觉得自己有越来越夹不住马腹的趋势,身子也慢慢往下滑。
没工夫关心蒙恬是否被自己砸的满脸开花,因为肺都快散架了,魏辙所教的什么静气凝神法门统统用不上,找准呼吸频率实在太难,刚吸一口气就被马身一震给顶了上去。
虞周庆幸自己没坐实是对的,否则这样跑出几里路去,非得颠尿了不可。
烈马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它也是个聪明的,不像寻常马匹那样一口气奔出多少路,最后人马皆疲累也就和谐了,只见这家伙骤然一个停身,想靠惯性把虞周给甩出去!
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究竟多块?那是跟油门踩到底的汽车差不多的,如果让此时的虞周来说,他只会觉得更快,因为全程没有任何防护,夏日的清风都想寒刀一样割人面颊。
所以烈马骤停之时,他只觉得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前飞去,这力道岂是两腿一夹所能抗衡的?
不过虞周依然有办法,骑术差只是说他不能像项籍他们一样人马合一配合默契,可是身手还在,应对突发状况的反应速度并不弱。
只见他右手一勾,整个身体悬空绕着马颈打了一个转儿,就这还不算完,足足绕了三圈才将势能化解开,手腕有点隐隐作痛,这么一扽没脱臼已经是得天之幸了,也亏了平时练剑打铁勤奋不辍,才有了好底子。
刚坐回马背,烈马仍不知足,又是风驰电掣般奔了出去,一人一马足足对耗了两个时辰,天已经黑了,虞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人的身体素质是没法跟马相提并论的,更何况这是匹马中王者,就算是虞周拥有不俗的武技底子,照样被累的筋疲力竭。
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这是匹聪明的烈马,时不时的骤停一下,既折腾了虞周又休息了自身,这样一来,到底是谁驯谁真不好说。
所以直到天黑的时候,这位马大爷才算是玩够了,舒舒服服的找了个草丛一卧,好悬没把虞周的腿给压下面。
苦笑一下之后,虞周也算安心了一些,野马大多是站着睡觉的,因为时刻要面临突如其来的危险,这家伙既然能卧伏在地,说明对自己还是有几分放心。
仔细观察一下四周,发现这是一处无人的山坳,溪流清澈花繁叶茂,很是个好地处,正愣神的工夫,就听身后“咴咴”直叫,然后一人一马开始大眼瞪小眼。
几个意思?怎么觉得这马的眼神是让虞周赶紧准备草料,大爷吃饱喝足好继续折腾人呢?!
第三十七章 人马夜话()
还真没错,这匹马就是需要虞周伺候,它虽然性情难驯,却是地地道道生于战马群中,并非野马,从小过惯了别人伺候的日子,早就成了习惯。
秦人祖上养马爱马,这种风气一直遗留至今,所以一匹不服约束的战马居然待遇从来不差,再加上蒙恬肆意放纵,才养成其无法无天的性子。
这可把虞周坑苦了,浑身都快累散架了,还得端茶倒水的伺候大爷,毕竟是年齿不长的小马,就像头一次翘家的孩童一般,看什么都新鲜,虞周生怕它一时兴起把自个撇下就跑,茫茫荒山自己去哪找回去的路?
好在这家伙并无此意,不过翻脸也是快,吃饱喝足之后,虞周就再也没法近身了,只见它支棱着耳朵跟狼一样,动静稍有不对,立马耳朵一转大眼一睁,架起身子作出欲跑的姿势。
这个白眼狼!吃饱喝足踹厨子!这都什么事儿啊。
拖着疲惫的身躯,虞周这才准备自己的吃食,没盐没滋味有腥气,啃完两只兔子之后,他开始琢磨第二天怎么上马,这次可谓是攻其不备,但是一旦下了马背,再想驾驭可就难了。
独耳烈马与他只是小孩子与陌生人的关系,有天然好奇引发的亲近,更多的是动物本能疏离,刚靠近几步,只见它耳朵一转,马头再度抬起来,不善的看着虞周。
“你听力有那么好吗,这半边耳朵不是缺了一块么。”
马大爷不乐意了,咴吁吁一叫,打了几个响鼻。
“好好好,不提了,你觉得蒙恬那人怎么样?其实我也知道他把你弄来是祸害我的,说实话,只看史书的话,我对他印象还是不错的。
虽然修长城累倒不少人,可是吧,这种事情怎么能赖到将军头上?忠信,践行,算是个好人了,最主要的,这人北抗匈奴多年,只此一点就让人肃然起敬。
唉,说这些你也不懂,事儿还没发生呢,可惜以后只能对立么?
听说毛笔都是他夫妻俩改良的,据说古筝也是他精改而成,你说这么个文武全才之辈,死的太早是不是可惜了点……”
这里没有旁人,虞周大可以把胸腹中的秘言倾吐一番,后来说累了,他往地上一躺,继续絮絮叨叨,也许是这个动作让独耳马大为安心,它重新把马头搭在地上,有一口没一口的随便咀嚼。
“你想过什么日子啊?说实话,如果没有项羽这茬子事儿,我最想过的就是那种混吃等死的日子,不过我觉得应该可以继续混吃等死。
你想啊,刘邦那货不过如此,只要提前预防好了,他还怎么翻身?就是羽哥这性子我不太放心,坐天下多难啊,肚里肠子不转弯的家伙绝对不成的,唉,走一步看一步吧。
对了,我给你起个名字吧?虽然你不一定跟我,蒙恬也不一定舍得,总算是相识一场嘛,嗯……独耳太难听了,跟老鼠似的,要不叫独音怎么样?”
那马许是累了,闭着眼睛不搭理人,虞周小心的翻了几个身,离它更近了一些,还好,没什么反应,再近身的时候马耳抖了几下,不过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信心大增的虞周继续慢吞吞的靠近,直到近在咫尺,独音仍然没有丝毫反应,结果一伸手,圆溜溜的大眼睛顿时睁开了,虞周尴尬的笑了笑,就躺在它身侧休息起来。
独音也不反感,警戒了一会儿发现他没继续什么过份的举动,这才再度闭目养神,虞周早就累惨了,随口嘟囔些什么,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睁眼,顿时觉得有点不对劲,睡着之后人是没有意识的,虽然是盛夏,可夜间的野外还是天寒露重,虞周本能的四仰八叉盘在马身上,最难以忍受的是,他觉得自己脚上有些湿热。
低头一看,果然一滩湿淋淋的,本来要扔掉鞋子,一想这荒郊野外光脚可不成,只能忍了下来,再一扭头,发现独音睡的正香,恼羞成怒之下,想都不想就是一巴掌。
被打了个懵圈,马大爷也是有起床气的,只见它浑身一滚,这就要将虞周压在身下。
“好家伙,还来?咱们昨天不是朋友了么?”
借着独音翻身的工夫,虞周飞快跃上马背,鬼知道它翻脸之后还会不会等自己,还是早些占据主动的好,果不其然,一人一马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又开始较劲了。
也许是自己习惯了,也许是相互熟悉一些了,更也许是那泡马尿的缘故,虞周总觉得今天的颠簸比昨日轻一些,不过依然很不好受,肠胃里空空如也还要忍受酷刑,都快吐出酸水了。
日头渐高的时候,虞周再也受不了了,几次惊鸿一瞥重见黄河,早就不知道被带到哪里了。
“停停停!我不骑总成了吧?把我放下来,老子自己走回去!”
怪就怪了,这家伙真的听懂了,只见它四蹄外撇立定之后,抖着身上的鬃毛跟狗洗完澡甩水似的,催促虞周赶紧下来。
刚一落地,马大爷又回复成气定神闲的样子,等着虞周伺候它,这把虞周给气的啊,他算看出来了,喂食可以、相互搭伴也可以,就是不能骑!
这性子要是驯不服,以后谁骑谁啊?虞周可不继续惯着了,反正这家伙也不会自己跑掉。
颠了一个上午最难受的就是肠胃,脚上也是腥臊难闻,找了条干净的小溪处理一下,他决定先犒劳自己再说。
野物打来了,火也生起来了,眼见这个折腾自己一天的家伙吃饱喝足之后开始剔牙,马大爷不乐意了,其实出来这一整天,它已经十分不适应了。
要知道,它之前享受的一直是战马待遇,干草精料不说,就是黄豆都时不时有一些,因为这种食草动物的消化能力不是很强,所以在野外自由放养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边溜边吃的。
这下好了,人马相互伤害完之后,虞周拍拍屁股给自己找吃食还处理的精雕细琢,它可没人伺候了,不过马大爷很有骨气,丝毫不求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溜达着自己吃草去了。
虞周闹归闹,心思一直放在它身上呢,刚看两眼差点乐歪嘴,只见这家伙跟个置气的小孩儿似的,吃两口吐一口,嚼巴嚼巴一个响鼻就喷出来。
“打个商量怎么样?我负责把你伺候的舒舒服服,你得把我带回去。”
第三十八章 人在临淄()
再聪明的马也不是人,虞周的话等于白说了,一人一马大眼瞪着小眼继续上路了,还是那样怪异,相伴可以,触碰下也可以了,骑万万不行。
老马识途是真的,显然这匹二货还没记路的本事,一路走来只见它吃玩起来兴奋莫名,这是到了哪儿了完全不在马大爷考虑中。
几经打探,终于在鞋子快磨破的时候见到了城池,也不知道究竟转了几个圈,居然到了齐国故都临淄,古城风韵还是繁华与素朴并存的,这要归功于齐王建,打都没打就投降了,所以城池基本没受什么祸害。
刚一进城,虞周就被这里浓厚的文风给吸引了,非常幸运的是,他走的是原本的稷门,传说中的稷下学宫就在此门附近,这座开创百家争鸣的战国最高学堂已经停用,只留一所宽大又不失雅致的宅院矗立原地。
都说环境能影响人,虞周发现,这座城池里的文雅风气跟铁血秦军居然没有一丝不和谐,就像进城所见的那样,他亲眼看到几个用刀币的家伙被城旦门戍客气的请到一边……然后抱以老拳。
好吧,行为上确实不太雅致,不过比起那些八字胡高鼻梁一脸活死人相的战争机器,这里的秦军也生动许多,同样的八字胡有了几分俏皮的意味,最好玩的是他们也许是带到沟里的,总是见人先抬手,明显是个抱拳或者作揖的动作前奏。
“咕噜……”
额,有点尴尬了,流落外面已经一整天,虞周还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连剑都没带的他打劫都找不到趁手家伙,好在还有一块徐福的手令,这才没受多少难为。
徐福是个坑人货,所以虞周坑起他来没有丝毫心理障碍,直接找到当地秦军,发现几个家伙只是样子货,努力让自己有礼有节,实际上大眼瞪小眼完全看不懂手令。
“小君子暂且稍后,我等去请公乘先生一看。”
虞周的眉毛顿时一跳,公乘,要按秦制算乃是军爵八级,可担任千人主,比徐福的公大夫还高一级,这可是有食邑三百户的高爵了。
不过这个词儿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王室公侯所乘战车,管理此车的官员后来以官名为姓氏,也不知道这位先生是姓公乘还是爵公乘。
他还没开口问,那名军士努力的让自己显得热情好客:“不知小君子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
狗熊一样的家伙施礼有点可笑,虞周却不这样认为,人心向往教化,这种热情就像金子一样宝贵,不能让人心寒。
“这位大哥客气了,在下从邹县而来,烈马顽劣,驯服不成反倒被带到此地,实在惭愧。”
那名军汉哈哈一笑,虽然面前的小家伙衣衫褴褛,可是久居军中之人对于马的优劣还是略懂一些,独音不是那种其貌不扬的类型,油亮的光泽让人一看就知道精心喂养,其神骏已见三分。
“我说这马怎么连笼头都没,原来如此,不过看它对你颇有信赖,剩下的只是多花时日罢了,看你身单力薄,也许等你强壮些它也就自然驯服了。”
“取笑了,敢问大哥,那位公乘先生是什么人?”
“你言手令乃是太医丞所属,我们这些老粗看不懂,先生乃是此地名医,名唤公乘阳庆。”
这个姓氏很少见,虞周一拍脑门,迅速的想起一个人来,缇萦!
说起缇萦救父,很多人都知道那是一位汉文帝时期的孝道典范,小小的年纪就敢言以身代父受刑,最终感动了皇帝推动废除肉刑,而她要救的爹淳于意,就是一位名医。
名到什么程度呢?淳于意早年曾任太仓令却精通医术,人称仓公,自从获刑救父之事发生以后,他终于可以摆脱官场专心于医道,最后终有大成。
在《史记》记载当中,这位仓公可是跟扁鹊共属一个列传的,有记载的诊籍就有二十五例!
什么人能跟扁鹊相提并论?这位被女儿掩住光华的就可以,而传授他医道的师父,就是公乘阳庆,徒弟尚且如此,当师父的更不得了,其著作有《黄帝扁鹊脉书》,人称中医脉案之宗!祖和宗那是随便乱认的么?
得知这个消息,虞周大喜过望,看独音的眼神也更加热切了,可真是个福星!
项超重伤一直未愈,虞周本打算这次回邹县先去探望一下,反正出来一两日了也就不在乎这点时间,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现在好了,送上门的神医岂能不用?
眼见他一会儿握掌为爪,一会儿两手交错,两眼越来越大喘气越来越粗,那名军汉纳闷了:“小君子何故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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