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仙山的福,虞周能跟在一辆距离銮驾不远的副车旁边,项家叔侄也一并随行,看来勾起皇帝兴趣无异于拿肉逗老虎,好的结果就是让他满足了一切自然好说,坏的结局便是有一点差池三人都得被拉去填坑。
一切都出乎掌控,这让虞周越来越不安,怎么喂始皇这只老虎吃肉?喂完之后怎么脱身?怎么保证手不会被咬掉?
虞周开始飞快的在脑子里编造故事,必须让嬴政相信,还不能引起他其它的兴趣,模棱两可的故事好说,最麻烦的还是脱身,项籍这个家伙实在不让人放心,万一秦人中有人识破他们叔侄身份,这麻烦就大了。
对自己来说,周围秦人全是需要小心翼翼应对的家伙,在项籍眼中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指不定哪一个就是他破家灭国的仇人,有没有李信?有没有王贲?
鬼知道他见了这俩人会不会发狂,真要那样可就不死不休了。
恍恍惚惚琢磨的时候,秦皇的车驾终于到了一处行辕所在,赵高很享受,邹城县令狗一样的围着他打转,让人飘飘欲然,虞周眼看指望不上这个死太监,只好向身边的将军求助。
“这位将军,一会儿见陛下的时候,小子都要注意些什么?还望不吝指教。”
身着重甲的将军一看就是个严肃的人,说话间典型的秦人八字胡一撇一撇:“陛下面前,不可失礼,不可近前十步,若有冒犯,这门你就不用出了。”
言语简单粗暴,很像军人作风,说完之后,这位将军不悦的看着虞周,又望向远处的赵高思索片刻,身为将军,大多讲求实用,在他眼中已经把虞周跟赵高那样的宠佞之辈归为一类,不过陛下的心思不好忤逆,这才不多说什么。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虞周越来越心急,也不知道项籍他们被带去哪里,夜长梦多啊,就在他忍不住想再次询问之时,行辕内奔出一个黑衣谒者,尖声细调的开了口:“陛下有命,传。”
虞周刚要走,被身边的将军一把拉住,他往远处又看了看,不见赵高踪迹,随后整了下甲胄,率先往里走去,看来这也是个得信任的家伙,那谒者只是一愣,又对虞周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随蒙将军进去!”
刚才只是反应慢了一拍,现在才是真愣了,想不到身边这位将军居然姓蒙,要知道蒙家两兄弟一文一武,蒙毅官拜上卿,经常陪始皇陛下同乘一车,那么身着重甲的将军只能是蒙恬了。
进了行辕,仿佛跟外面是两个世界,虽然灯火无处不在,映衬的行宫之内富丽堂皇,可还是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等进了殿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如同胸有大石芒刺在背,浑身上下都很难受,殿门两侧各立十余名锐士,始皇坐北朝南居中而坐,两侧分别是蒙恬跟一个面黄青须的家伙,两人面目有几分相似,看来就是蒙毅了。
既然大家都是跪坐,那行礼的心理抵触就少了许多,虞周上前稽首朗声而拜:“黔首小儿虞周虞子期,叩见陛下。”
嬴政一开口,立马让虞周警醒不少。
“起来吧,居然有字,看来也不是什么黔首小儿嘛。”
虞周抬头一看,秦王已经换了一身随意装束,可是比起大街上那个痛饮冰水的随性之人,显得更加沉稳庄重了。
这就麻烦了,在街上时,虞周心平气和而嬴政燥热难耐,现在只是小小的晾晒一会儿,两人的心境已经悄悄对转,如果不是记挂项家叔侄,自己也不会稍乱阵脚,为君为帝者没一个简单货色啊。
“回陛下,小子自幼未见父母,这字乃是家师所起。”
“你是哪里人氏?令师又是何人?”
“恩师自号‘逍遥子’不知何方人士,至于小子,从小就在楚地长大。”
虽然这几年很少有人提及,可魏辙这茬到底没过去,虞周不敢直接报他名姓,万一有人知道黄石公究竟是谁呢。
这其中虞周悄悄耍了个滑,只说自己是楚地长大从不提及是哪儿人,能近銮驾的都是反复勘验过符致之人,他觉得,嬴政这样层次的家伙不会再去追问著籍何处,不然牵扯起来又是麻烦。
果不其然,秦皇只是一皱眉头,就直接切入正题:“你说有海外仙山的消息,是真是假?若是欺君,其罪当诛!”
“不瞒陛下,小子没去过,所以不知道真假,若想验证除非亲临。”
嬴政的脸孔慢慢沉了下来,殿下的蒙恬更是拍案而起,手握剑柄只等一声令下,这时候可没有御前不得露刃一说。
“小子狂悖!陛下龙体尊贵,岂可轻易涉足未知之地!”
“将军误会,海外诸多凶险,小子哪有本事去验证,我的意思是,陛下可选亲信之人领舟师出海查看,若事情属实,也就不白费恩师这番消息。”
听了这话,秦皇脸色稍霁:“朕御驾难以亲临,你这言语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朕总不能拿自己的大军儿戏,你那师父又从何处带回消息?”
“回陛下,恩师多年前曾在琅琊海滨之处见过一个异人,与其说是人,不如说那是个异类,此人生的人身鱼尾满头金发,其歌如美酒,听之沉醉数日,其目如繁星,与其对视之人尽皆化为礁石。
……
师父以为是妖祸,仗着剑术便要自毁双目前去降服,谁知那人竟有察觉,只是手臂一挥,师父就不能动了,然后听她说了一句‘海上有仙山,虚无缥渺间’,跃入海中再也不见踪迹。”
嬴政听得如痴如醉,这个山海经大行其道的年月,人们对于一切玄妙奇幻的传说根本没有抵抗力,再加上虞周常年给小妹讲故事,练就语气抑扬顿挫,让人仿佛身临其境一般,连蒙恬都有了几分失神,不过久经杀阵的人毕竟心志坚定,只是一恍惚就恢复了清明,半信半疑的看着虞周,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三十章 徐福()
嬴政听进去多少故事,虞周不得而知,只是见他反复念叨海外有仙山的样子就像酒醉一般,面上都有了几分潮红,好容易回过神,这才看着虞周,眼中的质疑早变成了热切。
“后来呢?你师父如何得知仙山所在?”
“师父回来大病一场,身体好了以后整日夜观星象,然后绝口不提此事,小子只是在他病重伺候时,听闻他念叨过几个词而已……”
“都有哪些消息?!快快说与朕听!”
“蓬莱、方丈、瀛洲,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徐福。”
前三个一听就是地名,也许就是仙山所在,最后忽然冒出个人名是何道理?难道朕的仙缘就在此人身上么?嬴政想了一下,好像太医丞就叫徐福,医,药?仙药?
得到消息之后,秦皇反而镇定下来,这里仅有君臣三人外加虞周,他开始思索其中的门道以断真假,可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除非亲眼所以,哪是那么好分辨的。
过了良久,嬴政终于下令:“蒙将军,传太医丞徐君房前来见朕。”
蒙恬应喏而出,殿内只剩三人的时候,那个青须文士开口了:“陛下,臣有几言,想要问这小子,不知可否?”
说是文士,那也只是衣装,此人生的面目俊朗,眼中精光流动,看来武技并不差。
“蒙卿尽管问,朕也想听一听。”
蒙毅对着秦皇一礼过后,扭头看向虞周:“既然你师父有几分剑术仰仗,那么诸子百家他属哪家?”
“恩师多习道家。”
“嗯,想来也是如此,他那名号与逍遥游相近,那我倒要问了,道家一向讲求清静无为,亲自然远纷争,你这小子因何主动向陛下进言?”
“因为小子深知蛟龙得水,而神可立也;虎豹得幽,而威可载也。陛下如果得遇仙缘,这大秦就能立万世之基,百姓才能少受战乱之苦。”
“你不是楚人么,为何会对大秦如此尽心?”
“上卿此言差矣,小子只是在楚地长大,到底是哪国人,早已不得而知。”
话可以作假,学问却作不得假的,且不提简牍难得,寻常人即便藏有书简,没有名师教导也读不通透的,更别说像虞周这样随意引用了。
如果说嬴政初登王位的时候注重法家,那他现在对于黄老道家慢慢产生了兴趣,不过其中的学说并不入耳,只是对炼丹方术更关心。
蒙毅显然也是饱读诗书之辈,听完之后轻哼一声:“管子之学包罗万象,何时成了道家专著了。”
显然嬴政没工夫关心这些,只要验证了虞周却有所学,那他嘴里的话就更可信几分了,黔首小儿的话语权跟名士子弟是不同的。
“朕问你,你师父可会开炉炼丹?”
“回陛下,恩师从不炼丹,他更喜欢云游四方亲近自然。”
嬴政还要追问,这时蒙恬领着一个头戴弁冠脚踩乌舄的文士走了进来,文士进殿之后顿首而拜:“臣徐福参见陛下。”
“快快起来,这一路劳顿,太医丞辛苦了。”
听完之后,徐福寒毛直竖,一个威仪惯了的皇帝忽然好言相向,这不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就是想要人命啊。
虞周也是一样感觉,难怪尉缭曾评价秦王政,说他是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说的粗俗点,就是属狗脸的,有相求的地方那便处处款待,一旦用完了就翻脸无情。
这更加深了虞周赶紧离开的念头,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可是出了名的食人虎,没人捋虎须他都得上来闻闻什么味儿,要是哪不合适了,一口咬下脑袋可就再长不出来了。
“臣惶恐,不知陛下相传所为何事?”
“这位虞子期师承道家一脉,听他所言海外尚有三座仙山,医道从来不分家,不知太医丞怎么看?”
徐福祖籍琅琊郡,对大海神往已久,身为太医之后常伴秦皇左右,所以对这些方士的仙药之言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有点纳闷这次的方士怎么年纪这么小?
“回陛下,海外却有仙山,臣长居海边,曾在之罘岛见过几次,不过仙岛时隐时现,想要见识恐怕也需要几分仙缘。”
嬴政大喜过望,对虞周所提的几个地方更不怀疑了,他师父说了个人名,结果这人还真见过仙山,也是有缘之人啊,人都没出错,地方能错的了么?
“太医丞细细说来,那仙山何等模样?”
“陛下,仙境不尽相同,只在云海交际处一现而隐,其中山川险峻云雾腾腾,如果运气好,还能见到仙人采药的情景,最奇怪的是,有些仙境山中有城,独自浮于九天之上,有的霞光相衬满目光华,更有的在电闪雷鸣之中闲庭信步……”
这也是个能忽悠的,不知道嬴政都脑补了些什么,反正看那神情依旧神游九天了,虞周可以肯定,徐福所描述的应该就是海市蜃楼,这种古人难以解说的奇观被套上神话色彩之后很是醉人。
要让别人相信,首先要自己相信,起码徐福做的比虞周高明许多,只见他一脸痴笑眼神发散,满面红光举头云雾,说是下一刻就能飞升都有人信。
见到自家皇帝跟太医丞同时发了癔症,蒙恬很是不满,不过这种情绪他可不敢对陛下发泄,只能恶狠狠的瞪着虞周。
要按之前的军略,翻过年他就该领军北上以击匈奴去了,万一陛下被这俩方士蛊惑的迷了心思,徒费国力不说,连军略都会受影响。
正想着,更让蒙恬恼怒的事情发生了,秦皇回过神之后,对着徐福虞周下令了:“朕今赐徐君房公大夫爵,虞子期不更爵,随军效命,以寻仙山之道。”
“陛下不可!军爵贵重岂能私授,我大秦将士斩杀一名甲士方得公士,此二人妖言以惑圣听,如何能使大军信服!”
蒙恬是将军,他这样想无可厚非,要知道陛下的兄弟赵婴此时也不过是五大夫爵,这俩人倒好,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什么都有了,别说他了,外面那堆伸长脖子往上爬的,不管文武谁能心服?
虽然落了好处,可虞周真不想当众矢之的,他同情的看着蒙恬,如果这家伙知道日后嬴政把一颗避雨的松树都封五大夫,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陛下,小子尚无寸功,恐怕难以服众,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千古一帝的霸气终于凸显,嬴政先是扫了一眼蒙恬,这才瞪着虞周冷声道:“你不愿意为朕效命?”
天塌下来有高个的,反正还有徐福顶着呢,虞周缩了缩脖子,稽首而拜:“小臣领命。”
嬴政的脸色缓和不少:“有爵在身可免不少杂役,等到了琅琊,你二人专心督造舟船选派军士,以备出海寻仙事宜!”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只好接受,蒙毅还好些,蒙恬狠狠的剜了两人一眼,才对秦皇拜道:“陛下,那匈奴一事……”
“多做些准备,方能无虞,匈奴过些时日再说!”
第三十一章 项超往事()
躲秦军躲到始皇巡游的队伍里了,虞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再次见到项家叔侄的时候,终于送了一口气,万幸,没打出脑子来,否则自己再不情愿也只能陪着挨刀了。
“子期,秦王没难为你吧?”
“羽哥,咱们现在身在秦营,你就改改那称呼吧。”
很高兴这个眼高于顶的家伙也能记挂别人,还以为他会先问自己跟秦皇说了些什么呢,扭过头去,发现项梁跟以前相比憔悴了许多,不到三十的年纪显得满面风霜,跟初见时那个一身短打的精干汉子判若两人。
“虞周见过项叔父,叔父这些年受苦了。”
“好!好!你们都长大了,大楚将来有望啊。”
“项叔父,当日钟离已经将我们的消息告知项家,为何您这些年从不来寻?到底发生了什么?”
项梁长叹一声:“本想我们安身之后再说的,谁料才刚团聚就被秦人困在这里,羽儿,叔父说了,你可不要再情急坏事。”
项籍也知道落到现在这般田地全怨自己,理亏之下只好点头应诺。
“我找到你父亲,我那大哥了!”
答应的再好,项籍难免双眼圆睁,哆嗦着嘴唇不知该说什么好,军门之人最是知道乱军之中活下来有多难,一般下落不明就等于死不见尸了。
这么多年以来,项梁的消息偶有所得,项超那是石沉大海一般,还以为早就凶多吉少了,谁知忽然喜上加喜,竟然在找到项梁的同时有了父亲的消息!
难以置信,太难以置信了!项籍两眼全是泪水,哽咽着问道:“父亲在哪里?为何没与叔父一起?这些年……”
都已经准备打晕侄子了,谁知项籍竟然能克制住情绪,项梁一指帐内坐席:“坐下来,慢慢听我说,千万莫要高声呼喝,以免秦人听去!”
三人坐定之后,项梁幽幽的开口了:“我与你季父他们刺杀失败之后,便各自辗转逃亡了。
叔父也想着去找你们,可是一来身后带着许多侦骑,二来我还想联络下各地楚人,看看有没有愿意一起抗秦的义士。
直到后来,我逃到这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你们想都想不到的故人。”
既然说你们的故人,虞周倒是猜到三分,不过他没打断项梁,只听他继续说下去。
“是我父亲的亲卫?是不是小豆子?!”
项梁摇了摇头:“是汉塞!他虽不认得我,我却认出了他,屈旬害我项氏家破人亡,他昔日的手下我又怎么会忘!
呵呵,说来也巧,这是曾经是鲁地,当时汉塞正为公羊结庐相守,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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