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是虞周本意,就想吓唬他一下,压压威势好谈判的,谁料卫弘如此当机立断。
“卫叔父别急,说起来小侄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行走的身份,还能去告发不成,我只问你,这买卖你想不想干的更大一些?”
“不想!有命挣没命花,这钱赚来也是无用。”
“如果能赚的稳妥呢?”
经过这番交锋,卫弘已经不敢拿虞周当作小孩子了,他眯着眼睛想了片刻,开口问道:“你有办法?”
“卫叔父对秦律的连坐之法如何看?”
“乡民不相隐,邻里不相庇,法行而罪难匿,虽然严苛酷烈,可也行之有效。”
“那您的生意迟迟不能扩展又是为何?其中凶险又在何处?”
卫弘叹了口气:“说老实话,我这营生干了半辈子了,起初只是为了混口饱饭,这才铤而走险,大楚依然在的时候,贩卖私盐也只是一人之罪,拼了这条性命,能让全家过得好些,卫某在所不辞。
谁料这一干就停不下来了,不是我不想收手,手底下的人也总得吃饭吧,打通的各项关系早就成了尝过血的饿狼,他们也不允许我就此罢手。
要不是你今日提起,卫某险些误了全家性命,唉,大秦律法严酷,时至今日,这买卖已经是举步维艰了,还不如举家而逃的好。”
“那卫叔父手下人员几何?”
打定了收山的主意,卫弘也就不再隐瞒,一脸愁苦的说道:“杀头的营生,肯干的都是些亡命之徒,现在遍行连坐之法,能信任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虞周终于露出了森森白牙:“卫叔父就没想过反用连坐之法?”
“反用?这要如何行事?”
“五人一伍,两伍一什,一人有罪,五人连坐,所以大家才清清白白做人,相互监督,相互制约,对否?
那若是五人一起犯罪呢?是不是相互之间也要监督?生怕有人出去检举?如此反用,虽然不能尽信于人,起码用起这五个人来可以安心不少。
依秦律,群罪比一人犯罪可重的多了,就像五人以下盗者,其赃不足二百廿钱,也只是流放的罪责,可要是五人为盗,其赃一钱也要斩掉左趾,再黥面发配吧?
您觉得,是五人一起守法的关系牢靠,还是五人一起犯罪的关系牢靠?一人告发可就是五人性命呢,为了活下去,每个人都得拼命的监督其余四人吧?”
卫弘听完倒吸一口凉气,再看虞周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敬仰、兴奋、紧张、懊悔、还有一点恐惧?
被这么看着,虞周心里老大不乐意了,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啊,别用那种看天生犯罪分子的眼神看人好不好,老子这是被一口盐给逼的,上了西楚的贼船给逼的,别把我当那种立志造反的人好不好!
“贤侄高见,卫某垂垂老矣……”
“卫叔父自谦了,这只是第一步,做买卖嘛,解决了人的问题,剩下的就是渠道了,缺盐的人不在少数,这不用说,剩下的就是怎么把官员们拖下水……
笼络人手可以挟之以威,结交官员就必须诱之以利了,因为他们颇有家底,受到连坐的威胁最小,依秦律,官员失职也只是赀甲赀盾之责,如果让他们赚的超过罚没,想必没人不愿意干。”
“官员失责最重也可以枭首弃市!而且到时候卫某作为始作俑者,至少也是个磔刑!割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矣!”
“对啊,那也得先事发再被抓啊,如果没人发现呢?即使发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最多躲出去嘛!”
卫弘颤声道:“你师父到底是什么人?!”
第十八章 达成共识()
卫亭长最终还是同意了,虞周跟他说过,在笼络亲信跟结交官员上面分别挟之以威诱之以利,在跟卫弘的交锋中,虞周又何尝不是如此。
总是逮着一只羊薅毛那是不成的,海盐下辖所以乡亭,只有卧龙亭的盐卤少半成产量的事情迟早也会被别人发现,卫弘清楚的知道,现在大秦刚刚立足,可能还顾不上这种小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举家逃亡是迟早的事情。
往哪逃?怎么逃?好像忽然打开了新的思路,卫弘发现,自己结交的六国故旧也不是没好处,起码日后也能有个照应,而这些人里的佼佼者,恐怕就是站在面前的这个小家伙了吧?
这么想过之后,重新看清前路的卫弘心态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捞一票大的再说!避居山林的时候也能少受点难为。
想归想,可是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到底能有多少信任,他心里也没底,卫弘不是士人,做不到一言相合性命相托,打定主意之后,他重新开口道:“不知贤侄打算如何诱之以利?”
“卫叔父方才说过,尝过血的饿狼罢手不能,您何不主动喂些血食呢?海盐县令既然能从您这里尝到甜头,不免就会想起其他乡亭,至于那些如何操作,就是他的事情了。”
“马县令上有郡守李田,下有县尉陈勇,前日与他喝酒,听闻陛下又要在康城的钊山亭设立盐铁司,诸多桎梏,此事万难!”
虞周叹了口气,到底只是个亭长啊,说道这些官面上的事情就目光不及了:“卫叔父,您觉得,如果郡守李田不在了,是从各县另选一个的可能大,还是秦皇再指派一个的可能大?”
“当然是各县升迁的可能大,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侄跟卫涵他们大闹郡守府,这桩事情一出,李田的郡守之位还能坐多久?
如果马县令提前知道消息又活动得当,岂不是大为有利?
再退一步说,即使马县令没当上郡守,那盐铁司里面的值差能绕得开他?兼领个盐铁监史不难吧?”
不得不说人的思想还是很奇怪的,当觉得不可能的时候,似乎一切都是障碍,反过来也是如此,觉得事情可行的时候,好像到处都是便利之处。
经虞周这么一提,卫弘的脑筋飞快的转动起来,是啊,这种既能升官又能发财的事情,马县令凭什么会拒绝?对自己的底细略知一二还能亲近的家伙,会是个刚正不阿的人?
如果真能成的话,马县令水涨船高,自己是不是也能活动一下?到时候莫说是卧龙一亭之地,就算掌控整个海盐县的盐铁事宜也不是不可能,毕竟马衡还需要一个操持这些事情的人,那其中可动手脚的空间就更大了。
“你要什么?或者说你们要什么?”
“盐!”
“不可能,你们到底要什么?!”
卫弘还没被热血冲昏头,多年的江湖生涯告诉他,如果对方仅是需要盐的话,一人商谈不成,换个人再来就是了,反正他们不缺钱,这种六国残余势力不可能为了区区一点盐就闹这么大动静。
虞周很郁闷,怎么说实话反而没人信呢,是不是自己高看他了,一个私盐贩子毕竟不是边境的军火商,自己出招有点猛了?
想到这点之后,虞周换成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也知道,项羽乃是大楚上将军之后,我们这次来就是寻找他叔父的,至于找到之后,他们打算干什么不得而知,在我的眼里,过得好一些才是紧要的。”
这番话九分真一分假,听到卫弘耳朵里可不是那么回事了,上将军惨败身死的原因早就已经传遍大楚故地,去刺杀屈旬的楚人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如果项羽汇合了项梁,傻子都知道他俩绝不会善罢甘休。
听儿子说起,面前这个小子也是能给项羽挡箭的交情,他能不知道项羽的心思?骗鬼去吧,看这架势,他们不止打算跟屈旬复仇,就是对大秦也有些想法啊……
一个项羽也就罢了,再加上一个景氏之后景寥,卫弘已经隐隐后悔把这几人引进家门了。
“一成!”
虞周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个一成是什么意思,只得听他说下去。
“如果马县令真能放手县内私盐事务给我,卫某从中抽取一成盐利给你们!但是先说好,你们打算干什么,卫某绝不参与,也不知情,只求有朝一日事发了,能给我全家一个容身之所!”
山上的铜铁存了不少,仿制的秦半两从来不缺,但是谁也不会嫌钱少,虞周皱着眉头思索,自己到底是哪里把这位卫亭长吓着了,居然白白拱手相让一部分利润。
以为他还不满意,卫弘咬了咬牙,继续说道:“两成!不能再多了,卫某顶多只得三成利,其余都要交给马县令,如此分来已经是你多我少。”
什么都没干就得两分利,虞周乐见其成,而且卫弘的要求也不高,只是为了一个栖身之所而已:“好,那就两成,而且能以盐相抵,每年供应的食盐不得少于两千斤。”
卫弘终于舒了一口气,这才漫不经心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再商定一下,如何才能让马县令上位,只有他水涨船高,卫某才能执掌一县事宜。”
“卫叔父有何想法?”
“贤侄,不知你那制盐秘方……”
这就明白了,卫弘毕竟老奸巨猾,说来说去都是有条件的,他干了半辈子盐买卖,对此十分的上心,一种精盐的配方如果能够拿到手,想必马县令也能对他看重不少,而且这东西还可以传家。
卫弘所说的一切,都是在他执掌一县私盐事务的前提下,即使分出大部分利润,也比只是卧龙一亭多的多,怎么算他都不吃亏,还把后路给备好了。
在虞周看来,这些都不是问题,他一没那条件二没那心力,自己制盐还不如成全了卫弘,卫亭长如果真的按他所言把后路定在虞周这里的话,转一圈早晚还是山上这些人的,只不过不能便宜了外人就是。
“卫叔父打算自用还是献给马县令?”
“方家秘术,当然是自用了!”
“好!那我就同意了!”
第十九章 制盐秘方()
拿定了主意,虞周也就不再私藏,他的制盐方法说来也简单,就是一个煮字,煮盐的历史说来已久,早在神农黄帝时期,就有黄帝之臣宿沙氏开海煮盐,所以很多海盐的产地都把他奉为煮盐之神。
虞周的制法更是经过了改良,首先,古人们只知道煮就能得到精盐,却不知道为什么,按后世的理论来说,氯化钠在冷水跟热水中的溶解度是差不多的,而其他的可溶杂质比如氯化镁氯化钾,这些东西在冷热水之间的溶解度变化很大。
利用了这一点,虞周充分的掌控了冷热之间的变化,把食盐的精度进一步的提高了,海水一晒成卤,再加水二煮成盐,要比过滤之后的两次晒盐精纯许多,最主要的就是剔除了可溶杂质。
可能有人问了,那为什么后世大多都是晒盐而不是煮盐呢,那是因为煮盐需要燃料,成本大大增加了,而且后世对付可溶杂质的办法有许多,经过一系列化学反应就能分离。
除此之外,虞周还在煮出的粗盐里再加一道工序,那就是反用卤水点豆腐,既然卤水可以把豆浆变成豆腐,那么在卤水中加入很少的豆浆,就能把煮盐所不能析出的氯化钙氯化镁一类的杂质进一步的分离。
这也就是为什么卫弘闻到虞周所制的精盐有一丝香气,这道工序成本上是增加了,不过卫弘并不在乎,他的客户全都是不缺钱的六国贵族,好盐当然要卖好价钱了。
而且有了这种精盐,他也能进一步讨好马县令,封建社会的好处再一次凸显,再是昏庸的君主,可以要求臣下无所不忠,可以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却很少有人觊觎秘方。
一旦来要,爷爷传给爹,慨然赴死,再来那就爹传给儿子,再慨然赴死,千万不要小看古人的气节,就像春秋时期的崔杼弑君一样,连杀两个史官,《春秋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依然忠实的记录了下来。
得到这样的秘方,卫弘大喜过望,先前白白献出两成利的不快立马烟消云散,这可是能传家的宝贝啊!有了这东西,就是千世万世,他卫家的子孙也能过得很好了!
卫弘想的乐观,虞周不那么认为,反正是没多少技术含量的东西,能够保密多久就看卫家的本事了。
他已经很满意了,因为不用劳心劳力就能得到两成盐利,还是海盐全县的,如果让他自己来制盐,肯定没那么大规模,赚个一星半点也不如这样划算。
至于马县令那边,就交给卫弘操心好了,自己已经给他出了很多主意,秘方都拿出来了,如果还办不好,那也只说明所托非人了。
双方都很满意的情况下,气氛就更加融洽,大门洞开之后,老狐狸亲热的挽着虞周臂膀,要求他们多留几日,虞周顺水推舟的应承下来。
等到傍晚时分,实验过秘方的卫弘更加热情,贤侄贤侄的叫个不停,一场宴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弄的卫涵一个劲纳闷到底谁才是卫家亲儿子。
项籍脾气是直,可他不傻,见这架势就知道海盐的事情一定有了眉目,直高兴的多喝了几杯,因为这边事情一了结,大家就可以过江寻找叔父了。
宴席散去之时,景寥主动找到了项籍:“我跟你们走!”
项籍眯着双眼:“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走?”
“哼,这几天你一直吵吵过江,今日忽然开怀畅饮,肯定是要走了呗。”
“你偷听?”
“还用偷听?你那嗓门从不压低,心里的事情更是写在脸上!”
项籍一时无言,只得岔道:“卫家有你好友,为何要跟我们走?”
“我出生时就有巫祝算过,说我是天煞孤星的命格,看你面目有几分异象,试试能不能被我克死!”
要按项籍往常的性子,脾气顶上来也就受不得激点头同意了,可是一来下山时范增跟项夫人都有过交代,让他多听别人言,二来这景寥的性情着实不讨人喜,想了片刻之后,他干脆反唇相讥。
“你一身是伤,只是肩头的两个血洞就要将养一个月,怎么,也不怕死在半路?”
景寥嗤笑一声:“你以为当初让你举着我挡箭是说笑的?不止我要跟你们走,司徒羿也会一起。”
“司徒豪情重义,颇合我味口,你又有什么本事?”
“钟离眛武艺比我强,但他一定打不过我,这就是我的本事!”
项籍正要疑问,虞周从一侧走了过来:“羽哥,带上吧,反正咱们还得多住几日,到时候他的伤也能好些了。”
“为何还要等?”
“那事儿谈下来了,我写了封书简让钟离送回山上,请陈婴前来接续,以后就指望他操持了。”
项籍点头道:“确实如此,不过我们为何要带上这吹牛的家伙?”
“羽哥,须知武道讲求个一胆二力三功夫,景寥兄弟就算武艺稍弱于钟离大哥,可他胆儿都麻了,想必出手全是以命搏命的招式吧?”
景寥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我很好奇,你武艺这么好,又有司徒羿为伴,是怎么被抓进去的呢?”
“不该问的别问!”景寥说完,转身走了。
项籍凑上前来:“看见没,我就不喜欢他这一点,你方才明明替他说话,结果一个好都没落着。”
虞周不敢说自己能完全看透人心,景寥那双死鱼眼里的感情更让他摸不着脉络,不过有一点是没错的,想要进入这种孤傲之人的内心,非天长日久不可为。
司徒羿的德行是信得过的,但凡他能赤诚相待的人,想来人品也差不多哪儿去,再加上曾听闻景寥原本也是个开朗性情,只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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