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不是收回逐客令的秦王了,而是一扫六合的皇帝陛下!他不需要再讨好任何人,只需大兴王道威加海内就好,项籍几乎已经看到了那些著籍大秦的楚人下场。
秦王西巡之时大修驰道,这次东巡,齐楚两地故民已经伸出了脖颈,只等一道征发劳役的皇命就会背井离乡,把自己的命运寄于刀下,这绝不是项籍的选择!
虞周算是听明白了,这一路对项籍的刺激有点大,不管是安于现状的百姓也好,慢慢被秦律束缚的楚人也罢,都让他心急如焚,所以项籍迫不及待的斩杀秦游徼,又急匆匆的逼问自己。
刚才他说的半生不熟的话全部源自《素书》,那是虞周的本经,有豪、杰、俊,又道出了季布陈婴,另一个是谁?自己?
范增老儿真是用心良苦啊,难怪下山的时候他一力拒绝了季布栾布等人,只让跟项籍最亲近的龙且钟离相随。
“圣王之用兵,非乐之也,将以诛暴讨乱也。
夫以义诛不义,若决江河而溉爝火,临不测而挤欲堕,其克必矣。
现在天下即将大治,你我的力量又能奈何?百姓早就受够了战乱之苦,你若是贸然而行,只会把大伙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项籍摇了摇头:“我也并非一意孤行之人,若是秦王顺天时聚民心德被天下,我就是孤老山林也没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项籍有些意兴阑珊,虞周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很高兴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理智人,而不是一杆复仇的战戟或者史书上那个执拗孤高的楚霸王。
只要他还能听得进去谏言,将来的一切谁又能预料呢?也许这是从小教导而非四处逃亡之故?
“羽哥,你也不用灰心丧气,我刚才说过,天下之大非一言蔽之,漠北的草原连绵万里,西域的瀚海更是广阔无边,若你真有持兵戈以震天下的心思,我自然可以陪你在那里信马由缰,等我们有了雄兵百万之时,哪里去不得!”
项籍闻言哈哈大笑:“子期,你也太小气了,莫说百万之师,就算只有数万精兵,我也定要翻天覆日!”
还是念念不忘复仇的心思啊,就像他一直把嬴政称作秦王一样,也对,心中有执念的才是那个神采飞扬的项籍,书简可以补其智而不会改其性,想想看,如果一个张弛有度的西楚霸王横行于漠北之中……
谨慎起见,虞周还是多了一句嘴:“长没长于博谋,安没安于忍辱。羽哥,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
毕竟还是年少,得意最容易忘形,项籍立马抛开说终老山林时的倾颓,坦言相问:“子期,你可是答应了?”
虞周紧紧的握着缰绳,生死拼杀跟行军布阵是两码事,想做将军跟能做将军也是两码事,这一刻终于到来的时候,他难免有些紧张。
“羽哥,你就那么信得过我?”
“师父说你有上马治军下马安民之能,我却道他小气了,只是凭你对小然牵肠挂肚,就值得我信你如腹心!”
这一说让虞周浑身都不自在,这都什么用词啊,好像我对你妹子有非分之想似的,虽然小姑娘是挺可爱,可她还是个黄毛丫头好不好!
韩信点兵多多益善,项籍行军咄咄逼人:“别忘了那三年之约,你我可是互相赢得对方一个条件的!”
“强用人者不畜!勉强可是留不住人的!”
项籍冷哼一声:“阿虞她……”
“停!停!我答应了!你离我妹妹远点,还有不许叫的那么肉麻,我也姓虞好不好,搞不好的人家以为咱俩怎么滴了……”
项籍顿时喜笑颜开,一巴掌拍在虞周肩膀,好悬没把他拍下马,回头望去,只见钟离眛也是一脸喜色,至于龙且,早就在马背上睡着了。
打了个呼哨,心中畅意无处宣泄的大块头一夹马腹,顿时策马奔腾,长长的笑声久久荡漾。
虞周隐约听龙且嘀咕了一声什么,没有听清,只当他是梦话。
第六章 寻找刘季()
被算计了!不只是被范增那个老家伙,肯定连师父也有份!虞周不敢说自己是全知全能,可是如果连项籍都能对他用计,那也不用混了。
不明白魏老头是怎么想的,可是心里这股子气必须出。
“你刚才说我妹妹怎么了?”
“哦,没什么,就是龙且他们上次不小心闯了女汤,被阿虞给打出来了。”
再次以眼神威胁项籍不准叫那么亲不准靠近妹妹之后,虞周决定拿小胖子撒撒气,大块头刚刚的话他一句都不信,可谁让他不爽呢。
一顿暴打,龙且还是很抗揍的,刚开始的时候没下狠手,这家伙居然还是酣睡如牛,直到重重的一拳捣到肥肚皮上,他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起身:“该吃饭啦?”
“吃吃吃,吃你妹啊,你把我妹怎么了?”
龙且立刻露出大事不好的表情,开口讨饶:“不关我事啊,都是栾布那家伙唆使的,他说带我去看风景,谁知道里面是你妹子,我什么都没看到,就被泼了一脸热水。”
恨恨的又踹两脚,虞周调拨马头:“我回去找栾布算账去!留他在山上,小妹也太危险了,这混蛋,不顾当初的约法三章了么!我非剥了他的皮!”
项籍急忙跳下马背,抓住虞周的马尾开口道:“你先别急,龙且还没说完呢。”
“有什么可说的!我要把他剥皮揎草,挂在女汤门口示众!”
要论打,山上的少年除了项籍就是虞周了,龙且浑身打了个冷战,弱弱的说道:“那天我们不是去看你妹子的,栾布说刘家的大女数次戏耍于他,这才存心去吓唬人的……”
虞周稍微一想,也对,栾布没道理不知道自己把两个妹子看的跟眼珠一样,何况黄毛丫头有什么可看的,就像自己也没发现项然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样啊?
“子期,你冷静点,我知道以后已经揍过栾布了,龙且说的确实不假,何况山上还有两位师父在,不会让他们乱来的!”
心里的火气已然大泻,嘴上依然不饶:“你没把他打死?”
项籍苦笑一下:“你当我上次挑水是为了什么,就是师父罚的,我手上没个轻重,那家伙的肋骨都有些不妥了,两个小妹得知之后都没敢跟你说。”
虞周翻了个白眼:“你也离小妹远一些,我当心你把她们伤着!”
项籍呐呐不言,四个人继续上路,绕湖而行的时候,虞周又有了一个新发现,此时的太湖居然是直接奔流到海的!后世的上海仅有一部分存在,而吴江的称谓就是松江!
舀了一口湖水尝尝,并没有一丝咸味儿,虞周仔细的修改了一下地图,开始寻找渡船。
如果说后世的上海是东方的一颗明珠,那此时的吴县就是大秦的一块碧玉,作为会稽首邑,吴县背靠五湖面朝大海,没有过多的喧嚣反而有一丝温婉的味道。
数百年前,越王勾践灭吴的笠泽之战就发生在这片土地上,以至于浑厚的古朴之风扑面而来,只是被到处征丁修缮城墙的吆喝声破坏殆尽。
眼见一队队的汉子被鞭打脚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项籍怒气勃发就要上前,虞周赶紧拉住。
“别惹事,你救得了一个,也救不下全部,咱们先寻找项叔父,如果真有心,等临走之时再动也不迟。”
项籍恨恨的瞪了几个差役一眼,打马走了,许是迫于他的威势,几个家伙都没敢上前,只是等四人走后才呸了口唾沫,挥舞皮鞭更加不留情。
“子期你看,秦人果然凶恶,若是我有数百精兵,吴县顷刻就能到手……”
自从得到虞周回应,项籍仿佛跟他亲近许多,一转身就絮叨起来,抛开下山时两个老头教给他的三板斧,这家伙直率的可爱,想要用事实来进行忆苦思甜,以期同仇敌忾。
如果说山野之间秦人的管理有着力有不及之处,那进入城池的盘查就要严格许多,一般进出城池的都是些附近的乡民,两年下来,兵丁也都熟悉许多。
四个生人面孔一到城门边就引起了警觉,好在到了近前,发觉还有两个孩子,门卒总算稍微松懈一些。
“呔!干什么的,见着面生,可有编籍简牍!”
到了这时就轮到喜庆的小胖子出场了,龙且笑容可掬的递上一道简牍,开口说道:“这位将军,我们本是同村好友,出来寻亲的,因为不在一户,所以编籍简牍没有带,不过有符致为凭。”
那个兵卒也没纠正龙且称呼的错误,毕竟嘛,谁都喜欢高帽子,再听到满耳童音,顿时放松许多,拿过木牍查看起来。
“更戍卒沛县城里产,长七尺八寸,黑色年廿五岁。”
那家伙一边念叨一边打量钟离眛,确认无误了才继续:“甘八年六月戊申朔乙辰甲移吴县寻亲令。”
把简牍递回之后,门卒的脸色缓和许多:“到了城里不要乱跑,夜间静街不许逗留,还有,你们要找的亲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钟离小心的收起简牍,这才抱拳道:“多谢军士告知,我家亲眷住在何处并不知晓,只是听闻他迁居此处,姓刘名季。”
门卒撇了撇嘴,他也就是顺口一问,既然钟离眛应对的从容有度,应该没什么差池了,打了个哈欠,继续守门去了。
等进了城,龙且眼里的雀跃再也掩饰不住:“子期啊,你这手艺真行嘿,就是字丑了点,还有,我们为什么要说来寻那什么刘季啊?”
“闭嘴,这还没走多远呢,书写简牍的都是些粗通文墨之人,我要是写的笔走龙蛇,那才是破绽呢,项叔父如今是何情形我们不得而知,不能实名相告给他添麻烦!至于刘季是谁,管他呢,坑死他才好!”
秦人的户籍制度在虞周眼中简直破漏百出,一个木片描述下身高肤色实在不要太简单!既然上了西楚的船,对于刘邦他也是毫无愧疚了。
项籍皱了皱眉头,也许是不齿无端害人的行径,想了一下没说什么,他跟虞周几乎是一起长大,这小子连沛县都没去过,怎么能知道那里有谁叫什么?也许是瞎编的呢。
第七章 夜探郡守府()
整整半月过去了,四个人分头行事,遍寻吴县仍然没有项梁的任何消息,这让项籍大为恼火,这次出门已经让师父颇有微词,要是无功而返,恐怕下次再也没那么容易下山了。
范增的碎碎念他倒不怕,翻来覆去就那些手段,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锻炼,什么挑水砍柴的项籍反而乐在其中,就怕家中的叔母再次失望的目光。
这四年来,项夫人总躲着兄妹二人以泪洗面,每一次带回项梁的消息她都翘首以盼,却总落得唉声叹气的结果。
项籍实在看不过了,再加上在山上憋了许久,又马上到束发的年纪,这才亲自来一尽孝心,难道又要失望而回么?
“胖子,怎么样?让你跟城里乞丐打探,有没有什么消息?”
“别提了,很多都是逃难过来的,我吃的没少给,真说起来全是一问三不知。”
不待虞周相问,钟离眛主动道:“我这边也没有任何消息,子期啊,你这主意行不行?干嘛非要让我流连于娼馆,你看看,我这鸡皮疙瘩到现在都没下去。”
虞周憋着笑,不厚道的说:“钟离大哥辛苦了,我们几个都没束发,去那种地方也不合适啊,这不是找些人来人往的地方才好打探么。”
项籍一拍桌案:“我这边也没任何收获,城中酒肆客馆都已经跑遍了,丝毫不见叔父踪迹。”
“嗯,我以探亲的名义查遍牢房,没有,你们可以放心了。”
“子期,这都快半个月了,我们把这城都翻了一遍,就算找不到,项叔父也该听说我们来了啊,是不是他压根就不在这?”
“还有一个可能!”
“是什么?!快说,别卖关子了,这都急死了。”
“项叔父隐姓埋名,躲藏于公卿门下当食客!”
项籍一听本想发怒,项梁何等英雄岂能屈居人下!又想到自己的处境也好不了多少,这才悻悻说道:“也有道理,不过公卿府院不是我们轻易可以探查的了,这该如何是好?!”
虞周笑眯眯的问道:“羽哥,如果你落到项叔父的境地,会投靠这城中的哪家公卿?”
“哼,城中公卿何其多,我哪里知道。”
“项叔父必定心怀大楚,自然要结交各路豪杰,要这么想,哪家的门客最多呢?”
“郡守府!”
“我这便去郡守府打探!”
“回来!你这样只会打草惊蛇的,万一项叔父隐姓埋名,你这一去岂不是害了他性命?这样,趁着现在天还没黑,你跟龙且去打探一个叫殷通的家伙,我去看看郡守府的地势如何,到了夜间,钟离跟我再夜探郡守府!”
项籍大急,这么刺激的事情怎么能没有他的份?
“这怎么能行!我也要去!那殷通又是何人?”
“你管他是谁呢,让你打听就有用处,你要去也行,只要能在不惊动我的情况下摸走这枚铜钱,我就同意!”
若论蛮力,郡守府的大门也不够他拆的,可要是这种轻身的灵巧功夫,项籍就不够看了,他知道虞周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拎着龙且去探听殷通了。
来的时候就打探好了,此时的会稽郡守还是李田,至于殷通,直到被杀死的时候还是代郡守,让项籍打探也只是聊胜于无,看看瞎猫会不会撞个死耗子,万一项梁现在就结交那家伙了呢?
与后世相比,此时的夜空更加的明亮,即使在月牙高悬的时候,漫布的星辰都像是颗颗碎钻,难怪高人们总喜欢夜观星象,只是这番美景就值得细细品味。
一样不同的是,太阳一落山,街上就已经没了行人,只有各家各户的袅袅炊烟随风飘散,等到只剩鼠叫虫鸣之时,两个身影悄悄的摸出了酒肆。
虞周跟钟离眛一身夜行打扮,贴着墙根的阴影疾步而行,轻巧的软皮靴子踏地无声,项籍他们无功而返了,意料之中的事情,十几年后的郡守不见得现在就在这里。
虞周没告诉他们那是个什么人,只是对此行也不抱太大的希望了。
夜间的郡守府大门如同张嘴择人而噬的猛兽,黑洞洞的望之可怖,两人绕到一处偏僻的墙下,钟离眛抱拳屈膝,虞周踏步而上,踩着他的肩膀悄悄往里面看了下,这才跳回地上。
“亥时三刻了,差不多了吧?”
“再等等,我白天注意到卫戍半个时辰一换,夜间巡逻不得而知,就按半时辰来算吧,等子时咱们就摸进去!”
更响三遍之后,墙内果然传来一队脚步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再度摸上墙头,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顿时一跃而入。
“分头行事,我去书房看看有没有食客名录,你去四处查探一下,注意卫戍巡逻时间,帮我盯着点。”
这本就是大海捞针一样的行动,很笨的法子,可是大伙再也等不起了,半个月已经很久,前番杀死秦人即便一点线索都没留下,可是作为游徼,去找他们的时候说不定报备过的,忽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傻子都怀疑这四个人。
月黑风高夜,最适合干点见不得光的事情,可是虞周见到满屋子的竹简顿时就头大了,还好,李田各类公文摆放的颇为整齐,每卷竹简都挂着个布条分别标注。
找了个背门的角落,吹亮火折子之后,他开始仔细的寻找起来,终于找到名录一类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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