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虞周不觉得屈家能有那渔夫的节操,但是现在看来,公羊虽一定能为了恩情而自刎,这年头的信义比人命贵重的多,田横麾下的五百壮士就是例证。
想到这里,虞周更为公羊不值起来:“那就应该忠言以谏,扶持主家扬名得道,再不济也要孤身自好,在主家危亡之际出手相处。”
季康的眼神渐渐暗淡下来:“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所以说,一个正直的剑客,不应当尽愚忠,一饭之恩就能倾身以报,确实令人交口称赞,可若是什么人都值得报效,那这剑客也太不值钱了吧,季三叔不妨想想看,屈氏的好酒好肉,会让荆轲舍身来刺么!”
“伶牙俐齿,我不与你分辨,你在这给我好好反省!哼!”季康拂袖而去。
虞周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动摇,累了一天了,干脆倒头就睡。
院落里两个老头正大大咧咧的下着棋。
“嘿嘿,魏老头,你这徒弟不好管教,他说的,是你的道么。”
第七十四章 令人尊敬的疯子()
送走了季康,虞周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那套君子小人之道的说辞对他影响甚微,主要是他对公羊这类人更感兴趣,在后世,能一言相合性命相托的家伙简直比大熊猫还珍贵。
身在这个特殊的年代,他忍不住拿日后的项羽和刘邦对比起来,刘邦无疑是一个合格的政客,但是他的人品,说他是小人都是抬举,他弃子逃生,坐看老父被煮,他善听人言,事后挨个清算。
相比来说,项籍的性格就可爱的多,你说他暴戾?这一整个时代都充斥着暴戾,到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虞周觉得,这家伙只是活的太固执了,他身上的每一出事情都有迹可循。
破釜沉舟之战像极了楚武王,墨守鸿沟之约又如同楚怀王,定都徐州被人嘲笑沐猴而冠是因为骨子里楚人的骄傲,就连乌江自刎,都是楚人军法最后的荣光。
执行了几百年的鸡次之典给了楚国将军们变态的骄傲,后来的皇帝们赐死大臣的时候,大臣总是痛哭流涕的说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同样的遭遇,楚人却喊出了君让臣死,臣死且不朽的狂言!
多么变态的口号啊,死了都是荣耀!这么喊的公子子反伏剑而亡,这么想的成得臣拔剑自刎,就连屈原这样的文人,也投江殉国,他们或着因为悲愤,或着因为自尊,日后的项籍,不过是为大楚画上一个句号而已。
“真是一群令人尊敬的疯子啊……”
这么想了一会儿,众人对突施冷箭的难解也就说得通了,过度的骄傲赋予了这个国家灵魂,也将大楚最后的希望葬送,虞周觉得,如果让范增选,他肯定毫无心理障碍的射出那箭,若是刘邦来,恐怕他会做的更绝。
忽然莫名的讨厌起这位汉室高祖来,虞周翻了个身,觉得这是不对的,刘邦本人如何,他还没有接触过,这么武断的下结论有失公允,不过要是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虞周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插手,但是他会做更充分的准备,那一箭的运气成分太强了。
也许是受这个时代的影响,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刘项之间的争斗,他们不同的行事风格一直都在虞周的脑子里盘旋。
从扣下弩机的时候,那种战场扑面而来的气息一直在心头萦绕,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也许自己就是一个行走在生死边缘的命,步子迈大了一些,才来到了这个乱世。
虞周暗暗的告诫自己,你现在还小,什么都做不了,为了安慰躁动不安的心,他甚至对着自己的内心许诺,有朝一日,一定要见识一下万箭齐发的壮丽。
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巨大的,生死度外的时代会催生出更多暴戾的人,虞周心底的小火苗已经生了根,从此以后,他多了一个不自觉攥拳的习惯,来宣泄无处释放的冲动。
※※※
听说虞周被禁足,小伙伴们兴高采烈的来看他,季布是个实诚人,没说禁足的原因,栾布和龙且格外开心,只是项籍心里有点毛,他发觉今天虞周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你今天怎么这么看我,我都好几天没去找悦悦了。”
“那就对了,你看她还理你不。”
“你是不是跟她们说什么了,我怎么感觉这几天然然也在躲着我,她现在看我的眼神跟看山魈似的……”
“怎么可能,我怎么发觉你比一个月前又高了些,是不是因为这个她们才怕你啊?”
虞周才不会告诉他两个小丫头喜欢听睡前故事呢,老人们哄不乖的孩子最常见的手段,就是告诉她再不睡就会被老毛猴子给抓走啦。
小时候一直被这么恐吓,老毛猴子到底什么样,虞周不知道,但是有参考的嘛,于是他嘴里的项籍就成了月圆之夜会变成浑身长毛的喝血怪物,两个小丫头待见你才怪。
想不通的就不去想,项籍一拍虞周,说道:“你也真能呆得住,禁足几日居然都在房中度过,三叔只是不让你出家门而已,又没说房门都不能出。”
“是我自己不想出去,与他人无关。”
“干嘛呀,后院里那俩丫头闹翻天了,再不济你跟我一起习武也行啊,暮气沉沉的呆在屋里,我还以为你屁股长在地上了呢……”
丫的,从没觉得项籍是个毒舌的人啊,他跟谁的嘴上功夫,四下一看,发现栾布正偷偷的笑,张嘴回到:“少来这套,是不是他们又弄到什么新猎物了?”
项籍是个不会掩饰情绪的人,他也从不掩饰:“少跟我显摆你的聪明,来不来给个痛快话,反正没有我,这几个家伙也没弄多少东西,少你一个正好多吃一口!”
“去!为什么不去,我还连吃带拿呢,小妹的份儿给我留出来。”
“这有什么,只要你把后院那俩丫头安抚妥当就行!”
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身体,虞周随着大伙出了门,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沐浴着阳光,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大跨步的跟着项籍到校场一看,小胖子满脸漆黑的在生火,魏老头正围着一堆野物夸赞有声。
见虞周来了,老家伙端起高人架势,捻着胡须问道:“怎么样,这几日想了些什么?”
“回师父,徒儿近日一直因为前路忧烦,甚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都模糊起来。”
穿越这种事情,涵盖了两个世界的标准,其中的价值观出现矛盾的时候,自然就会出现虞周这样的疑问,他胡思乱想的几天,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嘿嘿,你果然灵性,就冲你这股子聪明劲儿,三年之内,你是别想学兵法了。”
虞周无所谓的撇撇嘴,看的魏辙惊喜莫名:“不失本心,很好,这下为师也就安心了。”
虞周暗渡腹诽,是不是每个高人都得绕个弯说话才显得高明啊,受不了他的哑谜,干脆问道:“师父说的太过深奥,徒儿还是不明白。”
魏老头开怀一笑:“小子,知不知道聪明人最大的弊端在哪儿?就在于他们总是想的太多,你总是觉得那大块头有力无智,多赖勇武,可你又何尝不是什么事情都想自己解决?”
“须知以明示下者暗,有过不知者蔽,迷而不返者惑,聪明的人带兵之时,在部下面前总显得很高明,一定会受到愚弄和蒙蔽的,有过错也不能自知,走入迷途而不知返,这就是最大的弊端,所以老夫才说三年内不传你兵法,你可明白?”
第七十五章 三年之约()
难怪人家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只老妖精看待问题要比许多后世人都通透的多,他已经把后世职场上的问题都一句话概括了出来,上司和下属之间,必定得有一个蠢货。
聪明的上司也许更加的有领导力,但他如果滑一跤,肯定比装傻充愣的上司摔得重,因为聪明人都喜欢玩火,就像虞周仗着后世的底气弄了架强弩就敢胡作非为,到现在他都不敢想如果弩箭不奏效会是什么下场。
魏老头说三年不传,是担心他本就心高气傲,多学这些兵法手段,更是不可一世,一路的顺风顺水,锤炼不出一颗百折不挠的心。
领悟了老师的一片好心,虞周自然感恩戴德,刘邦征战天下时都被项羽打成筛子了,他要是早早自刎,哪儿来的汉室高祖,孙武也是难得胜迹,总结了一生过错才铸就《孙子兵法》的辉煌,更不用说后来的刘备李广夏侯惇之流……
想到这里,虞周又问道:“师父,那您为何又忽然对徒儿安心了呢。”
“傻小子,绝嗜禁欲,所以除累,抑非损恶,所以让过。你能将兵法看的如同草芥,禁绝非分的欲望,自然可以避免过失,免除各种牵累。”
见虞周还是满脸不明白,魏澈痛心道:“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傻的,道可道,非恒道,还要为师给你指明了不成,只要你谨守本心,未来如何,自有老天来定,再不济,郑人买履的典故你都没听过?”
郑人买履虞周是知道的,总结来说就一句话,鞋子合不合适脚知道,老头是让他别生搬硬套别人的想法和建议,可他道来道去的,本来清晰一点的思路,也彻底迷糊了。
虞周干脆学项籍,想不通的就不去想,以后再遇到什么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了,恭敬了施了一礼,回道:“多谢师父指点。”
魏辙嘿嘿一笑:“看看,这就犯了聪明人的第二个毛病了,不懂装懂,哼,老夫今日不欲多说,你现在年纪还小,日后遇到了,自然会理解的更加通透。”
虞周脸上一红,指着嘴不停歇老头不忿道:“我再不请您住口,这吃食就没我份儿了!”
“哼,我老人家句句金玉良言,区区吃食何足道哉,真是小气!”
老家伙骨头一吐油嘴一擦,面不红心不跳的走了,只留下满场眼睛翻着蚊香圈的少年……
龙且掏了掏耳朵,脸都皱成包子了:“小周啊,你这师父可真能说,我觉得哪儿要是再打仗,半夜把他溜下城墙,准能劝动对方退兵。”
虞周会心一笑,两次城下之盟都与楚人有关,只是到了小胖子嘴里,居然演绎成这样,见识了魏老头的嘴炮,他十分好奇项籍过的什么日子,范增又会怎么调教徒弟。
实在被盯的发毛,项籍大声道:“你有什么就说,怎么最近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这双异瞳看人都未必像你这么恕!
“给范前辈当徒弟,什么感觉啊。”
一说这个,项籍像泄气的皮球一样瘪了下去:“别提了,他和魏老一脉相承,也说要给我考验。”
终于有了个难兄难弟,虞周幸灾乐祸的问道:“那范前辈给的是什么考验,你通过没有?”
“若是以武较量倒还好,可他让我每天练一百个大字,我这手拿剑拿戟都稳得很,唯独拿起笔杆就捏不住,我现在看到木杆就哆嗦,看见沙地就头晕……”
听了项籍的话,龙且不厚道的笑了,他是见过项大块头捏着木杆在细沙上练字的,跟狗熊跳舞一样,小胖子满意的想着这个比喻,哈哈大笑起来。
项籍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笑声戛然而止:“我是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万人敌的本身还要学写写画画,要不是叔父逼着,我早就扔下不学了。”
虞周收起笑容,努力挤出一副正经模样说道:“其实范老跟我那师父一样的心思,只不过一个用说的,一个是做的,他让你每日练字,就是要磨练你的耐性。”
“那他干脆说出来不就好了,为何要费这番周折。”
虞周心说他说了你能听么,老头最后都是被你活活气死的,可话不能这么直接,只得说道:“这其实跟你练武是一样的,都需要孜孜不懈的吧,若你连最难的都能坚持下来,以后还有什么能难得到你?”
项籍点点头表示理解,反过来问道:“那你还不是一样,魏老刚刚还教训过你。”
“所以啊,我打算先跟着义父打三年铁,对你来说写字是难,对我来说打铁最是枯燥了,咱俩不妨比试一番,如果谁半途而废,那就……”
虞周想了想,说道:“那就再也不能见对方的妹妹!”
小妹的遗憾已经成了他的心病,反正项籍有不肯坚持完成学业的“前科”,不如借这个机会一语敲定,怎么说都是将来顶天立地的人物,肯定能做到一颗唾沫一颗钉。
少年们古怪的看着虞周,这是什么约定?怎么好好的扯到两个小丫头片子身上去了,项籍更是连自己的年纪都不顾了:“你说的也太儿戏了,换一个我就跟你比了。”
少年们也纷纷说道:“就是啊,这一个约定至少三年,同在一个屋檐底下,难不成要三年不见?”
虞周心说谁知道三年后什么情况,到时候楚国都不在了,我就是想离开之前让这家伙别接触小妹,省的夜长梦多。
一想到大楚国难将至,虞周又忍不住担心起项然来,到那时项籍有叔父照料,肯定能得脱大难,可一路上带着个不大的女娃总是多拖累一分,要真是自己改变了项然的命运,也不知项梁能不能照应好两个人。
“好,那就换一个,咱们就以三年为期,谁要是半途而废,就答应对方的三个条件,不违背道义的那种,如何?”
“那要是都没放弃呢?”
“那就都满足对方一个条件!”
项籍思索片刻,大手一挥:“好!咱们击掌为誓!”
啪啪啪拍过之后,虞周满意的起身就走,嘿嘿,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可太大了,跟我斗!
虞周刚走到院门,身后就传来小胖子的哀嚎:“这个天杀的小周!他怎么跟魏老头一个德行了!我的鸡!”
第七十六章 残庙宇()
楚人在虞周的眼里大多是狂人,而现在,一个狂人中的狂人正对着地图皱眉头。
项燕已经好几天没好好睡觉了,秦国大军压境,连连战损的大楚国土沦丧,时至今日,他得到的最好消息就是大儿子送来的完整秦弩。
天下强弓劲弩皆出自韩,自从韩国被秦所灭之后,这种击刹特有的凶器就被秦军改良后大肆装备,从此让大秦的邻居们吃尽苦头。
现在大战将近,加急打造已经来不及了,项燕望着地图,苦苦的思索破敌良策。
真正的内忧外患啊,项燕合上地图,闭眼揉了揉快要炸裂的脑袋,才觉得思路清晰一些,一放手,拽下一缕花白的头发,唉,终究是老了……
大楚现在人心不稳士气低落,立足未稳的大王急于求成,王令一道道的紧催,可这行军打仗不能有丝毫差错,稍有不慎就是兵败将亡,哪个将军敢面临士气如虹的秦军声称必胜?
项燕带上头盔,沉声喊道:“来人!”
营帐一掀,一个粗大的汉子应声而入:“上将军,有何吩咐。”
一见来人,项燕惊讶道:“怎么是你,也好,与我一同参详一下。”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此次出征项燕的副将屈定,屈定为人宽厚,与项燕也是多年至交,要真算起来,他可是屈氏直系王室旁亲,跟屈庆那种败类可谓黑白分明。
“秦弩仿制的如何了,可能在大战前派上用场?”
屈定苦笑一下:“回上将军,随军工匠实在有限,况且秦弩复杂难制,五日以来,百名工匠也只造出三十架。”
“与缴获秦弩相比,威力如何?”
“威力不相上下,只是……”
“只是什么?”
“秦弩之间各部件可以相互替换,若有损毁,很快就能拼起一架,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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