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渐行渐远,英布看着他们的背影放下幕帷,眼珠子转动几下,继续喝酒去了……
“樊大哥,我也问你一句话,你觉得单凭一条狗命就让人死,此事能不能让别人心服口服?!”
“能!怎么不能!俺的狗就是俺兄弟!”
“你是这样想的,那么番君呢?他也能接受未来女婿因此送命吗?!”
“那俺不考虑!”
“大楚必须得考虑!”
“……”樊哙稍微安静,不甘道:“那你说咋办?”
虞周的眼睛有些明亮,不像喝过酒的人,眨了几下,他说:“一罪不成,数罪并罚,最好能让番君无话可说,甚至是……亲手结果了此人还要感激我们,这才是上策!”
“你想到办法啦?!”
“没有!”
“……”
“樊哙大哥放心,此事我一定记住,你先回去不要声张,或者继续骂我和英布,等过几日,我再找你了结此事,如何?”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吃饱吃好()
虞周不想活成这样的,每天不是算计这个就是谋算那个,好像他是天生的阴谋家一样,这样真的很不好。
生在乱世沾染人命属于不得有而为之,漠视人命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对于英布这个人,他最初的想法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算完了,反正此人本身就是个作死小能手,还怕他翻什么天?
有道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人算不如天算,看这家伙以后的造化吧……
不过虞周很快就顾不上英布了,因为章邯开始进军了,整个楚营全都为之一振,忙忙碌碌很少歇脚。
从雒阳到大梁,这位秦将只花了三天便已兵临城下,一路上,阳武、酸枣、曲遇、卷县尽皆望风而降,把刚刚复立的大魏国都赤丶裸裸扔到敌人眼皮子底下,再也退无可退。
章邯这样进军非常大胆,他几乎是把魏地一分两半了,南有启封、北有临济,东面全是义军……可以说除了西边来时的路,秦军三面皆敌很是危险。
如果周市与魏咎有魄力一些,如果齐、楚两军配合一些,大梁城下足将会成为章邯的埋骨地,让他有来无回。
问题是魏人害怕了,降雨充沛的季节刚刚过去,鸿沟与雎水涨得满满当当,在这个距离王贲水淹大梁仅仅十余年的时候,魏人谁也不敢死守这座城池。
以至于魏王本人慌不择路去了临济,魏豹更是借口寻找援兵,四下奔逃。
“慢点吃,再怎么说你也是魏王的胞弟,堂堂大魏贵胄啊,吃成这样成何体统?”
“呼噜……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吧,反正今天就是神仙来了也别想抢走我的饭碗,我这又累又饿的过了三天,吃点东西怎么了?”
“这么狼狈,你这是从哪儿来的啊?秦军克城了吗?”
魏豹吸溜溜吞掉面片,还未开口,两只眼睛就红了:“别提了…别提了……我连最心爱的三个美妾都弄丢了,顾不上啊……!”
虞周豁然起身:“秦军攻破大梁了?!”
“哦,那倒没有……”
“……”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走的时候什么都没收拾,金银细软、良人美妾丢了个干净,我比你还伤心呢!”
虞周看着魏豹,严重怀疑他是从哪看出自己伤心的,更加怀疑这家伙哪里显得伤心了。
“要不……再盛一碗面,聊以解忧?!”
“好!”
“……”
曹阿瞒有了不顺心会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魏豹丢了美妾只需要几碗卤面就行了,趁着他胡吃海喝的机会,两个人聊了半天。
说起来这家伙最近的经历有点曲折,秦军刚来的时候,他离开大梁确实是想四下寻找援军的,只是后来陆续到过几个地方,看到蔡赐一把年纪领着一伙老弱病残悲壮的不行,看到陈胜麾下还没见到敌人便已四散而逃、各自为战,魏豹的信心大为动摇。
同样的情形魏王与魏相也都知道,只是这两个人的选择又不一样,周市留在大梁准备守城以待援军,至于魏咎,一股脑跑到临济城,看上去更可怜了……
临济,上有黄河下有济水,章邯真要淹城比当年水灌大梁还方便,那就不是一座可守之城,倒是前有沟壑以为屏障、身后一马平川毫无阻拦,是个骑墙望风的好地方,事有不济溜起来倒快。
“差不多就行了,你饿了许久,吃多了会撑死人的!”
魏豹打了个嗝,起身抖落抖落,抹着嘴回道:“不怕不怕,蹲着吃饱,站起来刚好!我对自己的肚量还是有数的!”
“……”
难怪他一个魏国的王公之后吃的那么没形象,敢情是以此作为仰仗呢?
蹲着吃饭这种习惯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盛行起来的,从某些角度来说,确实有一定的健康隐患,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从南到北都会有人无意识以这种姿态吃饭,还是有其原因存在的
一是本能,忙碌一天不需要多么讲究、再加上一点可以随时随地投身战事与农事的便利感,以至于后来在某些地方成为一种说不上好坏的风俗,似乎哪户人家没出来吃饭就是家中断炊了一样……
不过这种事情发生在魏豹身上,虞周有点喜欢他了。
不要误会,主要是通过“蹲着吃饱,站起来正好”这句话,虞周想到了一个整治英布的主意,保证让人无话可说,对那个家伙也是绝对公平,除了有点钓鱼执法的嫌疑,没什么毛病。
俗话说有多大的手端多大的碗,有多大的脚穿多大的鞋子,对于英布这种频繁变换阵营的家伙来说,他肯定是不满足只端一只碗、穿一双鞋子的。
哪怕此人现在低眉顺眼,也总有抬头炸刺的那一天,用一句挺那啥的话来说,等这家伙有本事骑到众人头上,你以为他不拉那啥啊?
这是一种本能,无关善恶。只不过善良的人会以一种让人可以接受的方式表达,如同家里有个争气孩子考上名校四下宣扬那样;而有的人,吃完鸡蛋以后只会惦记着怎么把母鸡抱回去……
所以针对英布,虞周一下子就想到了“破窗理论”。
话说有些热衷于研究犯罪学的专家曾经做过一个试验,把一辆完好无损的汽车停在路边,无论过去多久,路人们见到了还会遵着公序良俗。
可是一旦换成窗户破了一角的车子,很快,另外的车窗就会在不知不觉间被不知名的人打碎,再然后是车胎放气、车身出现涂鸦……
到了最后,整辆车都不见了……
诱导,用强烈的心理暗示告诉所有人这根本没什么,勾起他们心中的恶念,让行为越来越失控。
就像上一次秦军攻来的时候,虞周布置给雍齿的那个局面也有点这样的意思。
楚军站直身躯、身强力壮如虎狼一般的时候,这些个豺犬鬣狗有了妄念也只敢想不敢做,而破窗,就是给他们一个敢做的机会,放心大胆的站直了吃,再蹲下后果才更严重。
与之前不同的是,针对雍齿的时候虞周并未用心布置,只是顺着秦军攻来的势头把烂摊子一扔,这事儿就成了。
而现在,英布手底下有人背后有靠山,放在外面也能算一方小诸侯了,要算计他,不是那么容易,最主要是收尾难看的话,被不甘心受戮的家伙闹出了事端,那才是得不偿失,还不如一开始直接干一仗。
“燕恒!”
“喏!”
“我跟你说几件事,你去一一办好,如果上将军过问的话你就这么说……”
“好!”
第一百七十九章 精锐是怎样练成的()
楚军当前面临的局势并不缺乏明争暗斗,可这绝不是主旋律,张楚摇摇欲坠之后,项籍作为义军隐隐的领头者,有些东西必须得扛起来。
既是为了反秦大局,也是因为接收陈胜的遗产之前,有些事必须去做,这其中牵扯到一个悖论,就是义军的许多头目其实是不讲道义的,但是义军盟主必须要讲,不仅如此,此人稍有处事不公,大家就会合起伙来把他弄下去……
这情节熟悉吧?楚霸王上辈子就是吃了这亏,被刘邦弄得里外不是人。
……
魏豹逃出升天前来投奔了,没过多久,齐王田儋也是亲自领兵前来,唇亡齿寒的道理,自从齐王建放弃合纵亡国之后便成了齐人的一道心伤,不懂也不行。
没过几天时间,彭城再度变得热热闹闹,什么人都能在街上看到,像魏豹那样蹲着吃饭的家伙就不用说了,相互矛盾的齐人更是让人大开眼界。
都知道山东别称齐鲁,最出名的便是直来直去的大汉说一不二,可是此时让虞周来说,一样的米照样养百样人。
田儋的麾下有那种到了任何地方都闲不住的人,也不想能不能吃得上就开垦荒地种了些韭菜,混不管这是在谁的地盘;还有那种见了人鼻孔比眼睛都高的,也不怕下雨进了水;更多的还是一笑露出两颗“泰山牙”者,热情上来了拦都拦不住。
正如有人评价过:邹人东近沂泅,多质实;南近腾鱼,多豪侠;西近济宁,多浮华;北近滋曲,多俭啬。
很熟悉,无论迁徙过多少次,那山那水总会把后来者变成最适合这片土地的模样;很陌生,两千年的物是人非使得虞周不敢去认这些同乡,甚至称呼多了,连他也以为自己就是土生土长的楚人,因为他连齐国金文也看不懂,更别说口音千差万别……
“司马?虞司马?”
“哦,抱歉,刚刚说到哪儿了?”
田儋有些不悦:“虞司马若是昨夜未休息好,寡人不敢勉强,只是我军远道而来,见不到楚王也就罢了,为何连上将军也有意推脱?”
虞周打量了一下他的身后人,一边猜测谁是田横,一边说道:“让大王失望并非我等本意,乃是上将军实在有要紧军务在身,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虞司马数度分神,为何对寡人的近卫如此上心?”
“常听人说齐之技击冠绝天下,不知大王麾下精锐如何?”
话刚出口,虞周就后悔了,田儋空有个王室子弟名头流落多年,知道个毛的齐之技击啊!就像魏豹那样的,他能弄出魏武卒来吗?
哪想到田儋听完之后兴头大涨,高兴的捋着胡须道:“寡人麾下虽有微瑕,与齐之技击亦不远矣!
如今大秦没落锐士寥寥无几,真是可惜,否则我定领军与他们一较高下,以慰先人之魂!”
“呵呵……”
“司马不信?”
“没有没有……”
“这个好办,你我各自挑一些精干部下,让他们一对一决胜几场,如何?”
虞周看到田儋的“精锐”,心里很是为难,输赢倒是无所谓,怎么输的真、输的让人看不出破绽才是要命的……
至于说赢?呵呵,外交目的的竞技不能太较真的,否则你让人家怎么下台?势力再怎么强弱不等,这也是一个左司马接待一个大王,总得给人留点体面。
但是燕恒点名叫出的几个部下再怎么轻拿轻放,还是不小心给赢了,赢就赢吧,你有来有往也好啊,一赢三场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呵呵……虞司马麾下真是人才济济。”
“哪里哪里,其实他们几个严格说起来都是齐人,当年的往事就不再提了,在下初识这些伙伴还是在峄山……”
田儋脸色这才好看一些,捋须道:“原来是这样,那刚才出阵的三人,哪个是甲士,哪个是乙士、丙士?”
“……”
虞周算是看出来了,对面这个家伙属于死要面子的那类人,这都能想到邹忌赛马上面去,干脆捆住手打好不好?
一边应承着,虞周一边指使燕恒赶紧换人,待到几个穿的光彩夺目的胖子重新上场,局面上才算你来我往有了些看头。
心情好了,接下来的谈话自然能够顺利些,田儋摆弄了一下地图,说道:“秦人围困大梁,楚军欲以多少人相救?”
项籍想带多少人去,虞周没有问过,林林总总的兵力想一遍,他也能做到心中有数,因此回道:“大约两万吧,再多了我们也没余力。”
田儋愕然,然后皱眉:“秦军可是二十万,若是上将军不肯倾力支持,只怕我们这一趟只能无功而返。”
自家的事情自家人清楚,没必要和别人说的太详细,现在的两万楚军能有多少战力,虞周太明白了!
就好比在英布看来只让队形好看一些的练兵之法,最重要的磨练意志作用他却没有看到,还有被视作儿戏的信任背摔,更是加深袍泽之间相互依托的感觉,让配合更加默契!
军队是什么?有人说是熔炉有人说是暴力机关,但是最初成型的时候,它就像把无数的泥土砂石混在一起,是将要制成所用之物的泥坯。
有的人软、有的人硬、有的人开朗、有的人安静……上万个人就有上万种性格,没有亲疏远近之别怎么可能?
有了这种小山头似的疏离感,还怎么相互信任?没有信任怎么称得上袍泽,同袍同泽同戟同戈?
以前应对这种情况也有办法,通通送上战场杀几阵,鲜血便能教会所有人,只有背靠着背才可以活下去……
这是自然的法则,如同野兽一般残酷,虞周看到了心急啊,且不说这样初次上阵的兵卒能够发挥几分战力,就是这样低效率的消耗人命,是个人就看不下去……
于是信任背摔出现了,刚开始有人不接受、不明白,等踹下去几个之后,这项游戏会以自己的规则潜移默化每一个参与者,真正的润物细无声。
偷奸耍滑?使坏摔了同伴的家伙,上战场被捅黑刀子都没人同情!
说到底,虞周没有一出手就让麾下全变成精兵的本事,但是他可以把需要几年血肉喂养才能练成老兵的过程,通过其他手段大大缩短时日,提前催熟!
信任背摔只是其中之一。
“大王放心,两万足矣!”
第一百八十章 发兵()
魏豹好打发,他只会吃吃喝喝顺便哭诉一下秦军多么惨无人道的抢走自己三个爱妾,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请楚军快一点发兵救魏,去晚了人就凉了……
田儋也好打发,他给虞周留下的印象有些名不副实,特别是这位齐王为了一时颜面卖弄已知典故的样子,真是难以想象此人诛杀狄县县令的时候有多么惊艳,先骗后杀简直有勇有谋。
可惜事与愿违,后来一问才知道,当初那个主意是他胞弟、现在的齐相田荣出的,此人和虞周一直想见的大将军田横都没来,守在齐地看家呢。
也有不好打发的,比如狗皮膏药一样的刘邦几乎见什么要什么,粮草千斗万石不嫌多、一碗两锅不嫌少,兵器从劲弩到矛戈再到一支小小的羽箭,日常用品如锅碗瓢勺……
总之,这家伙根本不知道不好意思这俩字是怎么写的,如果不是夏侯婴都看不下去了帮忙拦着,恐怕他连虞周的鞋垫儿袜子都不会放过,也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邪性。
作为当事人,虞周直想骂娘,气到极处,他恨不得去把大汉文帝、武帝、宣帝通通从坟里挖出来,让这些人好好看看他们家的祖宗到底是什么臭德行……
想归想,实现还是很有难度的,就像刘邦要归要,但是终究没有要到多少东西那样,看在反秦大义和樊哙的面子上,一些常规兵器可以给他用,带弩字的一个也没门。
到了这时候,真正显示萧何貔貅本色的机会来了,刘邦和他相互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