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什么来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虞周不相信自己有让人纳头就拜的魅力,更不相信韩王信的善意毫无目的,因此淡淡回道:“韩兄客气,等战事完了再说吧。”
“听子房说你与他师出同门,这可真是巧啊!韩某与他亦是同乡,说起来咱俩也不是外人呐!”
虞周看了看这个“内人”,又看了看忍俊不禁的龙且,无奈回道:“韩兄,咱们之后再论情义如何?如今战事正酣……”
“无碍,无碍,我就在这看看,你忙你的!”
韩王信刚走两步,就被两柄战戟一叉给拦住了,这家伙仗着身大,一手握住一支刚要用力,就见好几张弩机忽然调转,冒着寒光的箭头与冷冰冰的脸都说明这不是在开玩笑。
“子期贤弟,这是何意?!”
虞周脸上笑容不减:“军机秘要,寻常人不得探视。”
“这话从何说起?难道韩某是外人吗?”
“韩兄勿怪。”
韩王信准备了一大堆话,谁料虞周只用一句勿怪来搪塞,他非常不满:“子期贤弟,你这也太过小心谨慎了,莫要活成景寥那样……”
“这些东西,子房兄从未打听过。”
“他是他,我是我,我又不做什么。”
虞周的笑容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范老对这些东西也未尽知,整个楚营,只有少将军才可了解。”
“……”
韩王信不说话了,脸上有些讪讪的,他松开刚才抓住的两支战戟,弹了弹衣衫说道:“那我站在这里看,可否?”
虞周不说话了,扭头看向战场,这时候,燕恒应声而出:“此为军机,敢问足下担任楚军何职,有何封爵?”
“你……!”
燕恒的身高扮白脸有些缺乏震慑力,不过没关系,总有紧盯不放的弩箭会让不知所谓者闭上嘴巴,有什么火都只能憋回去。
“哼,贤弟,做人莫要太孤煞!”
燕恒还没回话,虞周开口了:“把他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告诉景寥,是死是活烫那家伙看着办。”
韩王信听完,想起那几支一直冒血的竹签,再也没敢出出声,灰溜溜走了。
龙且从头看到尾,嗤笑一声道:“果然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子期,你要不要屠几个城扬一下凶名?总是应对这种货色,累不累啊。”
“骑着我的马就少说些废话,拿屠城做口头禅有什么好光耀的?你现在怎么成了这样了!”
龙且难得的悠悠一叹:“你这才应付了一个故韩后人,我那家里……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有什么不能说的,明知目的的家伙才好应对呢,更何况那还是个女子!”
龙且怒目:“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不是说过天下最可怕的风就是枕边风吗,难道不怕我被吹歪了?”
虞周眼皮也没抬:“你太胖了,没有风能够吹得动。”
龙且更怒:“独音是我的了,胖子需要两匹马!”
虞周无奈道:“不就是想问个解决之法吗,至于这么大呼小叫?
来来来,附耳过来,我告诉你啊,通往女人心里的通道是……所以我才说女子好应对。”
龙且两眼有点不对焦,喃喃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歪理?我怎么想不通……还有,这事儿怎么听上去那么龌龊?”
“少废话,我这会儿没空讲道理,放手去做就好了。”
抛开继续傻笑发呆的龙且不理会,虞周发现战局已经接近尾声,城里的喊杀渐渐变弱,数道浓烟滚滚升天……
而这时候,对面的骑兵多数已败逃,剩下的要么已经冰凉,要么正在哀嚎着挣扎,乞求楚军愿意投降活命。
两条腿追不上人家四条腿儿,龙且刚要策马奔腾,就被虞周死死拉住缰绳:“你找死没关系,别害了我的独音。”
“此刻不乘胜追击,更待何时!”
“追杀也得看看人手啊,你等羽哥回来再说!”
龙且急了:“到那时候就晚了,人家早就躲进城池了!”
“废话,就是让他们躲进城池,不然我们哪儿来的借口攻打下邑!”
龙且不挣扎了,眼珠子一转问道:“你早想好了?”
“秦嘉这种不入流家伙都敢趁机要挟了,不立立威,谁知天下楚军只有一家?”
龙且这会儿脑子倒快,稍微一想,他接道:“秦嘉之事项大哥还未得知,你说我跟他请战分兵怎么样?轻骑来回郯城只需几日,拿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之徒!”
虞周摇头:“不急。”
“为什么不急!”
“郯城东临大海北靠德水,还有一个齐国故人田儋与之争雄。
这两个人,地盘有限人也有限,想要向外发展必经我军地界,这是被咱们困死了的一块肥肉啊,锅里有肉,碗里有肉,你先吃哪块?”
龙且想都没想:“当然先吃锅里的,碗里的又不会跑掉。”
“这就对了,其实说白了,天下皆反蹦出来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心有大志反秦立国的,另一种就是浑水摸鱼偏安一隅的。
依他们齐国数十年的作为来看,田儋之流有反秦之心而无问鼎之意,这样的家伙可以放养一些时日,养着养着,他自己就好变成偏安一隅的那类人。
至于前者……”
“前者就是陈胜吴广那一类吗?”
“也不是,也许这一类人还在成长吧……”
“什么意思?”
虞周看着偏北的方向,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雄心会衰退,野心如野草,这种事情谁说的准呢……”
战事结束了,项籍迟迟没有回来,倒是城里的浓烟越来越粗,仿佛没了罢手之势。
虞周担心滥杀,派出一波又一波斥候打听城里的情况,而他自己,则随着龙且查看俘获战马的步伐,奔波于伏尸无数的疆场,回收铁蒺藜、箭矢,打扫战场。
忍着异味儿巡视片刻,虞周发现了一个很不好的细节,那就是之前这支骑兵虽没有马蹄铁与高桥马鞍,但是装备了木制马蹬,两脚一起踩踏的那一种!
天下没有傻人呐,这三样东西出现了那么久,被人仿制那是早早晚晚的事情,只是他没想到,第一次见到冒牌竟然并非来自秦军,而是从一支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身上看到!
追究如何泄密已经不重要了,马蹬看一眼就会,没那个必要浪费时间,现在的问题是,陈胜吴广的军队都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么秦军呢?
比如,九原军团的背后是王离,王离最近接触了蒙亦,再然后……
“龙且,见没见过三十万骑兵?”
“你说笑呢吧?”
“你自己看吧……”
小胖子更早一步见到木制马蹬,只是没想到而已,现在被提醒了一下,战胜陈军得来的那点微末成就感,立刻化作冷汗流了出来。
“我们……不该放走蒙亦?”
“早早晚晚的事情,没什么该不该,早做打算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辱之太甚()
二世皇帝无心政事、无心军事,这种事情稍微留意就会发现,所以秦军要想出现三十万铁骑几乎没有可能。
但是虞周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单说马蹬这一样东西,就能让骑兵的培养时间大大缩短,从数年之功到上马既战,刚刚经历的这场战事正说明这个道理,否则陈胜吴广怎么敢让部下爬上马背就当骑兵?
从军不久的家伙都能勉强控马,那如果精于骑术的悍卒再配上马蹬呢?蹬里藏身这样的动作岂不是耍起来跟玩儿似的?
虞周一点都不怀疑古人的学习能力,除了眼界原因导致他们的想法比较局限之外,事实上,娱乐极少的先民更加专注,更善于下苦功雕琢自己,苦功加上利器,虞周敢说诞生的骑兵将是空前绝后的强悍……
马蹬普及了谁还骑在光溜溜的马背上用苦功啊!所以空前绝后并不是一句虚言!
“燕恒!”
“都尉!”
望着彭城缺了一块的城墙,虞周的思绪转了好几个弯,叫来燕恒之后,问道:“咱们的人还能联系上蒙亦吗?”
“这……他现在应该四处躲藏呢吧,山高路远的,需要费一番工夫。”
“那就找人联络王离好了。”
燕恒皱了皱眉,没有追问来龙去脉,无所顾忌的应承下来:“传书还是传信儿?”
“给他带一句话吧,就说马蹬乃是国之利器,楚人能用、秦人能用,唯独胡人用不得,让他务必小心谨慎,御四夷于关外。”
“知道了,我这就安排人去,只是子期……王离身为秦将,能听我们的吗?”
虞周心里没底,因为这个时候压根没有民族概念,商人、周人、秦人、楚人这些都是以国为名,或者干脆以地为名,在他心里根深蒂固的中原与异族之分,其他人看来只有两个显著区别——左衽与右衽,以及是否会说雅言。
不只秦人这么看,除了受虞周影响颇深的身边人,楚地之人也这么看。
但是他深知游牧与农耕的对立性,绝不能等生灵涂炭了才想起防范与打压,到那时就晚了!
“算了,进城之后我跟羽哥说一声,让他派人联络王离吧,一家人打的再凶,尊王攘夷的底线不能动。”
“好。”
一路前行,入眼的景象有点惨不忍睹,步卒攻城,遇到什么障碍都是爬过去绕过去,但是这种事落到骑兵身上就是踩过去踏过去。
看来项籍厮杀的很豪放,因为虞周不只一次见到倒塌的土墙上面遍布马蹄印,那些墙矗立起来本该是房屋的,现如今茅草屋顶化成了浓烟,土墙变成了土桥。
萧何已经先一步入城,搬着简椟来回奔波的家伙全是他的人,浓烟起时,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焦急,生怕损毁了这些宝贝。
黑乎乎的竹简看上去已经废了,萧何虔诚的拿手摩挲着,抚去泥灰,他丝毫不管满手乌黑,瞪着眼睛逐字念叨,也许是好容易认清一行字的缘故,这个年已不惑的家伙忽然露出个孩子般纯真的笑容,十指飞快拨弄,一手算盘打的噼里啪啦。
“萧长史,该四下五进一了。”
萧何没有防备,被忽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清来人之后,他长吁一口气:“哪里来的四下五进一,少将军如果不放这把火,还能留下点东西进一位,现在呐……老夫再去找找。”
俗话说,杀人放火金腰带,项籍力能拔山精力旺盛,指望这家伙当个秋毫无犯的将军根本不可能,从会稽到彭城,他有意无意或者杀得兴起毁掉的东西不在少数。
不过有一点还算好,那就是这个千古无二的猛兽爪下经常出现许多玩物,但却极少拿人命戏耍,虞周对此颇为自得,认为这是自己潜移默化的缘故,就像现在,房子倒了可以重建,城墙塌了可以修缮,只要没看到百姓的鲜血与尸首便是好的。
说起来有点像悖论,但是不得不承认的一个事实就是,其实毁坏民屋是一个很好的拉近军民关系的机会……
为什么呢?
因为百姓太善良,太健忘,面对一座新房子,他们只记得这个屋子是谁盖的,却把毁掉自己家园的凶人忘了个一干二净。
当普天之下的军队只有楚军一家会在毁屋之后帮助重建的时候,收获的感恩戴德简直不要太多!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打仗哪有不放火的?过去城战,守军拆屋为器、攻城军大索发泄,人命都跟草芥一样,哪还顾得上许多?
现在不仅人没事儿,房子还以旧换新了,百姓很知足,无怪乎他们的逻辑有点奇特,时也,命也……
所以啊,对于项籍喜欢拆东西这种事,虞周虽然不赞成,但也没有极力劝谏过,一来可以让他发泄一下精力,二来迅速拉近军民关系,似乎……没什么不好?
不能鼓励,那就沉默吧。
“萧长史辛苦,等安顿好了我便派人来援建,这座城池里的兵甲钱粮多不多啊,弟兄们等着赏赐呐。”
萧何立刻露出一副貔貅嘴脸,手上一抖“哗啦”一声将算珠归位,回道:“没有没有,都被少将军烧了,你找他要去吧。”
从刚认识的那会儿,虞周就觉得萧何的长脸和某种动物有些像,特别是拉着脸说话的时候,总让人想起“诸葛谨之驴”的典故,就是不知道他的幼子萧延有没有诸葛恪那份急智。
想到这里,虞周借助嬉笑掩饰失笑,故作轻浮说道:“长史,反正这里没有外人,你就透个底儿,我也好回去安抚军心呐。”
萧何翻了个白眼:“去去去,你家那么有钱,自己垫上去。”
“这可不行啊,公帑私用顶多算是贪污,拿私钱养兵可是大忌。”
“无妨,你把家财捐出来,老夫再用到你麾下,岂不一举两得?”
信了他才有鬼!
虞周脸色正了正,不再扯淡:“百姓们有无伤亡?无人违背约法滥杀吧?”
“百姓有一些伤亡,至于滥杀者,现在还没发现。”
完全杜绝伤亡有点绝对,只要没有刻意的滥杀就好,虞周点点头,说了声“我去找少将军”便继续往前走。
……
到了县府,乌骓满身是汗正在门口啃草,吃两口吐一口,挑嘴的很,吕马童一见他和燕恒,下意识的就往乌骓身侧缩了缩。
虞周懒得理会,踏步就往前走。
“都尉,虞都尉……”
“陈先生,别来无恙,怎么,你还没走?”
陈馀尴尬的笑了笑:“都尉莫要取笑了,我想见项将军,可是他们一直拦着不让我见啊……”
“有事儿?”
陈馀左顾右盼。
“既然这样,那算了吧。”
“别别别,虞都尉,你帮着陈某求求情,借给我数千精兵闯荡一番,寄人篱下的滋味儿不好受。
我发誓,等在下有了一番作为,定与楚军约为兄弟共奉楚王,永不兵戈相向!”
虞周打量了一下对面这个家伙,心想这些所谓“名士”、“豪杰”的底气都是哪儿来的啊?空口白牙就要借兵,兵是什么?那是活人!是命,也是将军的命根子!
一句永不兵戈相向顶什么用?韩信有三不杀,最后不还是被一群女人拿竹子捅死了吗?兵戈不相向,还有刀剑弓弩啊,真他娘会玩文字游戏,当我傻的?
“此事容后再议,先生还是快回去吧。”
陈馀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变得悲天悯人、悲愤万分、悲其不争、众人皆醉我独醒,激动道:“我当项将军与都尉乃是真心反秦,原来不过如此!”
说完之后,这家伙梗着脖子仰望天空,一副等着别人羞恼驳斥或者虚心求教的姿态,无比恶心。
虞周制止了燕恒拔刀的时候,陈馀心中暗喜,哪想到接下来的话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楚军所作所为不用你来评判,你也别想拿这当幌子满足一己之欲,反秦等于借兵?你脑子怎么长的?少他娘把这俩事儿往一块儿掺和!我们熟吗?”
“我乃……”
“你乃个屁,真有本事自己拉一票人干去啊,没本事在这鼓弄什么唇舌?我大楚军师子房先生乃是一介文士,照样做出义刺秦帝的壮举,你呢?看胳膊腿儿也没残废,怎么只会些魑魅魍魉的小道!”
“你……”
“我什么我?是不是把你从鼎里救出来,你就觉得我这人心软好说话了?要滚趁现在,再过一会儿我改了主意,怎么捞出来我再给你怎么塞回去,权当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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