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第一百二十九章 城门争夺战()
虞周从来没有想过,再回到这片“初生”的土地需要这么难,从立足城墙到现在,在身后那条鲜血凝结的道路上,倒下的不只有秦人,还有无数持戟卫跟他的近卫喋血沙场,这其中甚至有出身童闾的老底子,看的燕恒泪都要下来了。
是兵刃不利、武艺不精?是军将无能、指令不清?
都不是。
归根结底,这也算是那张传单的反作用,朝政混乱忠良被害的消息传出之后确实能够打击大秦威望,瓦解许多士气民心。
但是反过来说,也让一些对大秦死心塌地的家伙心生决绝之意,宁可为这个帝国殉葬。
从这次征战来看,能让一次猝不及防的突袭变成现在这样子,秦军顽强的家伙太多了。
抱着脖子咬的、搂住人跳城门楼子的、中了剑依旧把手里兵刃送进敌人胸膛的……这种人从来不是某个时代的专利,而是一个民族巨人贯穿古今最硬的那根骨头。
偏偏在这里,有很多军士都被大秦将亡的传单激成了那根骨头,他们想的很简单,房倒屋塌是因为柱梁坍了,只要脊梁不断,总能再度撑起一片天地……
“杀——!”
喊杀声再度进入高丶潮,又是一轮碰撞之后,城门已经近在咫尺,虞周只看了一眼,立刻感到有些头晕目眩,因为黑漆漆的城门洞子里全是巨木,横着挡的、竖着顶的,整整齐齐犹如大鱼骨架,一看就是早有准备了。
一座未被主攻的偏僻城门尚且如此,其他三个门得是什么样?秦军这决心可真坚定的!
事已至此,再退回去也不是办法,虞周仔细打量之后,把剑交给燕恒:“你跟项庄领一些兄弟,把城门里边清理干净,两刻钟,行不行?!”
燕恒还未说话,项箕不干了:“子期大哥,我不要干苦役,我要杀秦贼!”
“少废话,清不出道路大军进不来,咱们早晚都得死在这,你们两个要干的事情,关乎到数百兄弟的性命!”
“子期放心,一刻钟,若有超时提头来见。”
“我也是,我也是!”
虞周点点头:“多带点人,遇到嵌死难搬的木料就以此剑削斩,我跟武戚他们拦住秦军。”
燕恒没再说话,接过长军剑扭头就去了。
幸好没有绞关石与千斤闸……
念头刚落,秦军没有给他再细想的机会,疯了一般涌向城门,紫红的脸膛上横肉叠加,青筋蚯蚓一般拧曲。
背后的情形楚军也见到了,巨木挡门,要么,拦住敌人一时半刻等大军进城,战功钱粮爵位一样都不少;要么,此地就是大伙的丧身之地,生前身后皆为虚幻,再不杀他娘的更待何时?!
“杀秦军,决生死!”
“杀秦军,决生死——!”
“赳赳老秦,复我河山!”
双方都知到了最后绝唱,眼珠子没有一个是白色的,随着太阳渐落天色变暗,整座下邳北城像是被一团阴气笼罩了,提前逃出鬼门关的孤魂们在此鬼哭狼嚎,扰得死者、活人全都不得安宁。
虞周使过矛用过戟,最后还是觉得剑更顺手,没有了刚才吹毛断发的犀利,他干脆跟龙且配合着一起杀敌。
厮杀了一天,小胖子虽没露出体力不支之态,也显得气喘吁吁动作慢多了,两人一长一短相互查遗补缺,倒也相得益彰。
慈不掌兵、慈不掌兵、慈不掌兵……
老秦人的血一直在流,楚人的性命也在不断消逝,对于身边袍泽倒下,虞周不停的心中默念,可是念到最后,他只觉得眼前景象越来越迷糊,鼻子越来越酸涩。
那个是老玄,以前是太湖上的水盗,从水寨建成一直跟随至今,好几年的老人了,一顿能吃三斤饭三斤肉,龙且凫水的本事有一半是跟他学的,现在……再也用不着三斤饭三斤肉了……
老玄倒了,有人怒火万丈,是一直在他身后受照料的少年郎,想起来了,小伙子姓蔡,会稽本地人,出征的时候,他家老娘送出来二里地,老人家站在那里迟迟不肯回去,小蔡他……躲开,快躲开啊!撒手撤步,扔了兵器吧……!
晚了……
血花绽放,一次两朵,一朵在誓死不退的小蔡胸口,另一朵,却在想帮他挡剑的文山肩头,文山出自童闾无名无姓,自己起的这个名字,因为他会写一手不错的小篆,以后想读山一样多的文章。
当初五百童男女,男童三百,选择征战这条道路的只有一百三,而现在……不要文山!你只是个百人将,别干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
杀一人,救一人,亡一人,所谓袍泽,就是不计得失的相守相望,也是不关乎任何利益的背靠背心连心。
虞周不用低头也能分辨出地上再也不会动的那些人叫什么、什么来历、属于哪营、甚至有什么爱好,这一刻,他的心随着手中长剑一起撞向对面青铜盾,发出刺耳的哀鸣,然后变得扭曲,碎裂。
“呃啊——”
残剑不停划过铜盾,溅起点点火花,天色渐渐暗淡,这种微小的光亮也越来越显眼,它们跌落尘埃,它们飞上夜空,到了最后,火星练成一片,几乎照亮半座城池,秦人的脚步更加焦急。
“都尉,看,城里着火了!”
虞周脑子都没动,瞎话张嘴就来仿佛亲眼所见:“必然是少将军得手了!弟兄们,秦军完了,杀——!”
得手?得什么手?虞周一点都不清楚项籍跑到哪里、做什么去了。
到了这种时候,每一句鼓舞士气的话语都能让大伙坚定信心,抱着团活下去,彼消此长,为什么不呢?
再者说了,能在城里放火的,除了项籍还有别人吗?不只虞周这么认为,看见大火熊熊燃烧,众人全都想到项籍身上去了。
“杀——”
“燕恒,你狗日的还能不能开门了?再打不开,等少将军来了非把你和城门一起拆掉!”
“马上——!”
兵刃削砍木头的声音不断传来,看来这活儿比自己想像的还要难。
一晃神,秦军身后忽然来了更多黑衣军士,见到敌人来了援兵,楚军犹如当头被浇凉水,稍稍雀跃的心情一点点下沉,仿佛进了泥泽。
都到这一步了,难道还要功败垂成吗?
第一百三十章 夺城()
“轰——!”
“嘎吱——”
听到这个声音,虞周终于舒了口气,城门开了,哪怕只有一条缝,自己也能把活着的弟兄带回去。
仗打到现在,说不想拿下这座城池建立功业是假的,可是失去许多伙伴之后,虞周不想再让这些人有任何损伤了。
强弩之末的精兵倒在黎明前的黑暗,智者不为!
“杀——!”
这一声,从下邳四面八方传来,而且越来越近,震的整座城池为之一颤。
“杀——!”
这一声,是秦军执意以死相殉,即使城门开了,依旧死不旋踵战意不减。
“杀!”
不甘示弱的楚军先锋立刻回以颜色,胜利果实拥入怀中一半,但是同袍的血未干尸未寒,要算清这笔账,还是得拿刀剑这种军中语言说话!
没等虞周说什么,两支军队再度缠斗到了一起,这一次,比之前更加胶着。
也许是命运总喜欢干些锦上添花的事情,就在秦楚两军咬得难舍难分之际,秦军身后再度出现骚乱。
随着一阵马蹄声,项籍终于出现了,虞周看了一眼,差点在这肃杀的战场上笑出声来。
太可乐了!
也不知他从哪里寻了匹矮马虚坐在上面,长戟两端绑着两个火把,随着小马奔跑一颠一颠的,挥戟杀人的时候,两个火团一起跳跃,既可笑又诡异。
至于虚坐?因为虞周看到项籍的脚耷拉的很低很低,只要双腿抻直了,可以稳稳站在地上,那匹矮马在他胯下,就跟普通人骑了条狗似的。
也不知道项籍为什么选这么一匹马,这匹马又在路上吃了多少苦才来到这儿。
偏偏他还神情严肃一本正经,混不管一百多斤的长戟舞动时,那匹马嘴唇外翻一个劲打吐噜。
“哈哈哈,子期,好样的!”
说着话,项籍跳下马来,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裹,三两下打开取出一物,高高举起喊道:“你们的郡尉已死,还不束手请降!”
秦军闻声动作稍缓,看清他手上人头之后,顿时有人缓缓放低兵刃,神情从狰狞到迷茫,只经历了一个犹豫。
“徐郡尉死了…这城……我们怎么办?”
“我们是老秦人!除了死战还能怎么办!”
“对,城门破了咱都不降,郡尉不禄,大不了一起下去找他,到时再将楚鬼杀的魂飞魄散!”
“杀,杀——!”
项籍没有料到人头掏出来是这么个结果,眼看秦军战意攀升,他将那颗没用的脑袋一丢,长戟一挥直取叫的最凶之人。
那人倒也决绝,一看死活躲不过去了,稍挪身子避开要害,反迎着戟首撞上来,与此同时,他手上长矛一斜,指着项籍脖颈狠狠扎下去,竟要来个两败俱伤!
项籍哪能吃这亏?一声冷哼之后,他招式不变也不躲避,战戟再快三分,在长矛碰到自己之前捅进对方体内,紧接着,手腕一拧战戟跟着一转,上面的小枝狠狠一搅,那人终于没了握住长矛的力气,脸上五官全挤在一起,大口大口吐血。
“降者不杀!”
“楚贼,呸!”
这一次更坚决,两个秦兵同时欺身而上,一个合身飞扑战戟想让他使不得兵器,另一个仗着身材矮小直取项籍小腹,反手握着的短匕有些发绿。
这一下,项籍真的火了,他也不管兵器上趴着个人,连人带戟拎起来稍作蓄势,等那矮个儿秦兵到跟前的时候,抡起半个圈直接砸下去。
好家伙,他那杆重戟用在战场,基本挨上就亡沾上就伤,现在又多了一个人的分量,哪儿是好受的?
矮个子秦兵结结实实受了这一下,顿时躺在地上,嘴里发出响哨一样的呼声,气息只出不进。
至于趴在戟上那位,整个人都成了“丱”字。
但是,秦人不仅没有被袍泽惨状吓住,反而更加疯狂,前赴后继涌向项籍,嘴里喊杀不断。
局势到了这种程度根本没法控制了。
项籍不清楚自己究竟杀了多少人,只知道一身粗衣很快就被染成暗红色;他也不明白这些秦军为何一个都不降,只知道持戟卫伤亡很惨,以至于一向反对滥杀的子期,这次破天荒没有拦着自己,还帮着一起了结这群哀兵……
城外的楚军终于进来了,好像一支洪流略过平原,迅速渗透每一个角落,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灌满全城之后便开始清洗。
土味儿、腥味儿、山呼声、兵戈声……
在这个难忘的傍晚,每一个活人都能感受到它们正在充斥七窍、震撼心田。
……
……
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虞周什么都没说,指了指城门,就有一些尚存余力的将士随他一起搬运战友遗体。
搬着搬着,眼睛又有点模糊了,那些面孔年轻又熟悉,最后定格的时候,许多都是睁着双眼,或者怒目而视,或者流露不舍。双手僵硬了仍旧紧紧攥住兵刃,掰不开,扯不下,不得不保持他们战死的模样抬到一边,过后收殓。
明明是场胜利,心里却没有多少欣喜,虞周越想越窝火,越想越不对劲,把眼睛瞪大看了一会儿明月,这才稳住心神。
“不应该,不应该啊,怎么会在下邳遇到如此强军?完全不应该啊……”
轻轻放下袍泽遗体,龙且伸手去摸怀里,结果掏了个空,低头一看,衣服早就烂的不成样子,一点零食都没了。
喂不成“饭含”,他像面对活人一样抱了抱拳:“兄弟勿怪,且在黄泉少等片刻,龙某这就去准备上路饭,吃了这顿再走也不迟……”
说完之后,小胖子转过身,对虞周说道:“你嘀咕什么呐,快,身上有吃的没?”
虞周翻白眼:“你什么时候见我随身携带了吃食了?”
“我去找火头军!”
刚走没两步,项籍来了,双眼血色未褪,浑身杀气未散:“为何?!”
“项大哥你怎么了,什么为何?”
项籍一巴掌拍在龙且肩头:“为何我的持戟近卫伤亡如此惨重?秦军何时有了这等战力了!!!”
虞周垂着头:“他们……死了多少?!”
“十之三四!人人带伤!!!”
虞周脑袋更低了:“看来我的近卫也差不多,甚至更惨……”
项籍听完心里一抽,但他很快就把哀痛化作最怒气:“秦人杀我楚人一个,我就要他们十个偿命,敢伤我大楚十人,就要他们百人殉葬!!”
虞周没有劝,而是松了松绑伤口的巾帻,沉声回道:“羽哥你下手轻点,龙且身上也带着伤呢,这小胖子怕你笑话硬挺着,现在脸都白了……”
项籍急忙收回手掌,掀开龙且布条似的上衣看了下,皱眉道:“怎么伤成这样?快去包扎一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背靠背的好朋友()
包扎完伤口、换过衣装之后,虞周已经很累了,本想早早歇下明天再去面对诸多事宜,谁知项籍根本不愿放过自己与龙且,拎上几坛子酒,三个人晃晃悠悠就往城外走。
项籍一路上眉头紧皱,也不说话,龙且弄了些野山枣,吃的龇牙咧嘴,也不知是真的那么酸还是他借机掩饰伤口疼痛。
临出城门的时候,项籍脚步放缓一些,却没停下,打开一坛子酒喝一口倒一口就往外走,脸上无悲无喜。
这里只是粗略的打扫一下,两军的尸首全搬走了,浓烈的血腥味怎么也消不去,至少需要一场暴雨才能洗刷。
随着夜色渐深,丝丝凉意透人心脾,虞周打了个寒战,听到晚风吹过树梢呼呼有声,只当那是同袍尚未走远,学项籍那样拍拎过一坛子酒拍开泥封,边喝边倒。
他算看出来了,项籍心里不痛快,自从出战以来,这家伙一向顺风顺水,这次遭遇了意料之外的挫折,郁气难出也是正常。
不过项籍有一个很了不起的本事,那就是非常善于自我调节,但是经过这种调节之后的结果不太好,郁气会化为怒气、哀伤会化为愤怒、惊惧会化为激愤……
总之,一切让人垂头丧气的情绪,都会被他变成怒火发泄出去,燃尽所有不平。
果然,出城之后,项籍脚步加快许多,行不多久,他在一个小土坡停下,转头看向身后的城池,大声说道:“此城吞我大楚数百勇士,当以全城殉葬!”
虞周听完眼皮一跳,没说赞成,也不说反对。
他知道,就凭项籍的执拗脾气,作出决定以后极难改变,特别是刚刚说出的话要想收回?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走到这里,虞周忽然醒悟项籍屠下邳这个想法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为此地以前曾是屈旬的封地,当年项燕战败带来的痛苦,不是区区一个老叟的人头可以弥补的。
旧恨又添新仇,怎能轻易放过?
龙且看了虞周一眼,随即说道:“项大哥此言有理,下邳秦军战意坚决,当以酷烈手段令其惊惧,杀鸡给猴看!”
项籍眉头稍缓:“正是如此,临之以威才能让他们害怕,否则天下秦军尽皆死战,项某纵使不惧,也舍不得麾下子弟多有损伤。”
虞周仿佛没听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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