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我也没有您想的那么寡欲,否则的话,现在何必醉心军事对抗大秦呢。”
“就像那个韩信?”
张良送上茶水,低垂着双眼:“韩王后裔,在韩地还有些号召力,应该可以用上。”
范增慢条斯理的嘬饮,喝一口叹一声,盏茶之后,他才看向张良问道:“三晋之地,你看开啦?”
“张某父祖乃是韩相,又不是韩王,有什么看不开的?倒是龙且那边需要担心。”
“赵裔,韩裔,确实呐。秦军那边有什么动静?”
“听说皇帝离开九原准备回咸阳,估计等他到了,蒙恬大军也就杀来了。”
“好——!”
“好——!使劲儿!”
声声助威打断了二人对话,范增皱起眉头,不满道:“强敌将至,他们竟还在此儿戏,真是胡闹!军法!都要行军法!”
张良错愕:“范老,这个主意可是我出的,当初您也同意的了,为何……”
范增眨了一下眼睛:“既然要闹,何不闹作一团?信不信我越打他们越抱团?”
“那少将军……”
“一块儿!”
张良默默的看了校场一眼,沉吟许久,才说道:“范老,子期师兄此举有些不妥,您能否揭过此篇?”
“你是让我别再打他?”
“良是说,外面这场戏固然是我们操纵,可是子期师兄又何尝不是借此机会表明心意呢?
在下身手不怎么样,眼力还是有几分,这种拳拳到肉的方式何尝不是他在诉说未曾改变之意?”
范增望天许久,叹了口气:“这倒也是,时至今日,敢跟羽儿动手的已经没有几人了,也就他们几个……”
说完这话,范增未曾再说,他沉默了许久,最终一个应承都没给张良,而张良呢,默默喝着茶水犹作不知,一时间,两个人竟然无言。
……
……
“哈哈哈,痛快,痛快,子期,要不是担心你太过心疼,项某恨不得将此部曲通通变成我的持戟亲卫,共同驰骋疆场!”
项籍说着话,也不去管发髻有多凌乱,抹了一把脸,他又痛骂一句:“刚才哪个拿鞋扔我的?老子要他好看!”
虞周这会儿是真没劲儿了,躺在地上一个劲儿倒换气儿的样子,生生就是搁浅之鱼,在他胸口,几个硕大的脚印触目惊心。
“你……你还有脸说,堂堂项羽,居然拿脑门儿顶人,你的傲气呢,怎么把这种招也用上了。”
项籍咧着嘴:“你管我用何招式,谁让你们人多。”
刚刚运动完还不觉得,现在喘匀气息,身上再恢复些力气,场上众人只觉越来越冷。
“回去吧,都回去吧,下次再干他一架,回去喝点姜汤早点睡,别染上风寒。”
“嗯,对,不能染上风寒,不过在此之前呐,还有一件事儿。”
大伙齐齐转过头,立刻有了不妙感觉。
“军师有令,参与斗殴者皆领军棍三十,若是有军职,长一级加十棍,不分老幼!”
“哈哈哈,羽哥惨了,你得领一百棍!”
“瞎说什么,何人敢打我?”
“军师说了,少将军亦不能免!”
“……”
“哈哈哈……”
“让你打我们凶,该!哈哈……”
第一百零八章 一篇檄文带来的()
一个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少将军令人生畏,一个受完军法不敢坐立的少将军那就亲近许多。
这一次,范老头干脆让景寥监刑,这个六亲不认的家伙下起手来丝毫不容情,于是虞周同样倒霉了,直到这时,他才庆幸自己刚被撸成屯长,因为可以少挨几棍。
趴着养伤的时候,虞周顺便看看四周人来人往,心中无限唏嘘。
“不是都答应把九原骑交给你了吗,怎么还惦记我的童闾?”
项籍趴着都比别人长,一边姿势别扭的揉搓跌打酒,随口道:“什么你的我的,大家都是一条船回来的,哪儿能分那么清?”
“话是没错,不过我担心你用力过猛,把他们用折了啊。”
要是其他将军的亲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上阵,到了项籍这里,领头冲锋是常事,因此对亲兵的素质要求高了许多,虞周很高兴自己的部下能被承认,但却舍不得他们面临最艰苦的战局。
“放心吧,我没那么草菅人命的,你要是不舍,咱们可以二换一、三换一的换。”
虞周摇摇头:“算了吧,就二十个人,我还没那么小气,你可千万记住了,他们当中有许多都是咱们带回来,一起看着长大的。”
“晓得了,真是啰嗦!”
项籍这种家伙一呼百应,会缺亲兵?即使缺了,在他的三百持戟卫士里掺进几十个只会弩、剑的家伙不觉别扭?
归根结底,虞周跟范增这番暗自较劲终于还是被察觉了。一边是师父有授业之恩,一边是兄弟有同袍之谊,怎么选都不对,他只能凭这种方式隐晦的表达一下信任,让两方及时收手。
也许是老丈人斡旋有功,也许是项籍这番作为真的有用,接下来几天,范增果然没有再找麻烦,至于虞周,他现在早已忙的四脚朝天。
强敌将至,扩军之举到处如火如荼,只有他的部下越带越少了,一千四百余众,先是被项籍带走六百,再被连封借去百余骨干训练新兵,到了最后,剩下的这伙人也被悉数瓜分,一个都没留下。
简直……太棒了!
看到虞周每天瘸着腿儿哼小曲,燕恒不懂了,军营都空了,有什么高兴的?子期怎么一点都不急,反而忙前忙后的帮助那些白眼狼呢?
他就一点不担心人家有借无还吗?少将军不就是这么干的嘛!
“都尉,你就一点不担心大伙再被分割吗?”
“你叫我什么?”
“都尉啊……”
“我现在被贬谪了,是屯长,不是都尉。”
“可是在我心里你还是都尉啊。”
虞周笑得眼睛都没了:“你真的这么认为?”
“当然。”
“还有谁这么认为?”
“大伙都这样看啊……”
“那你为什么担心他们回不来?”
“……”
然后燕恒开始担心樊哙之流被拐走部下会不会杀上门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楚军的家底儿越来越厚实,比起多年躲避仓惶举事那样的“过往”,他们准备更加充足,历数项籍麾下,军兵已有三万之众,即使平摊到各地之后只有一万机动,那也比八千子弟强出不少。
开春等于作战,几座边城周围都没有种冬麦,节省下来的粮种可以充作粮草,虞周却能想像明年一整年有多难捱。
除非以战养战呐!
……
……
“暴秦无道,中人执柄,专制朝权,威福由己,焚人宗庙,侮辱至今,修缮驰道,尸骨累累,连贯边垣,天怒人怨,骊山之众,罄竹难书,饕餮放横,伤化虐民……”
一张纸,两个人,全都在哆嗦,坐卧那位是气的,跪倒的那人是给吓得……
“咳咳…咳咳咳……”
“陛下,保重圣体呐,这些都是反贼逆言,千万当不得真啊……”
“咳……咳,朕没事,接着念,赵高,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赵高往下扫了一眼,哆嗦的更厉害了,嘴上一抖,他说了一个自己都不会信的理由:“陛下,下面那些字,奴婢不认得……”
“你说什么?”
“啊?不是不是,奴婢是说眼睛花了,看不清那些字,不如让别人来念可好?”
“拿来!朕亲自看看!”
比起略显圆润的身躯,嬴政双手给人一种枯竭之感,像一截木头伸向前方,随着呼吸一上一下起起伏伏。
“陛下……回咸阳,回到咸阳再看好不好?”
“拿来!”
被这一声一吓,赵高终于发现纸张这种东西特殊的地方,狠狠撕扯两下之后,他将碎纸往嘴里一塞便开始嚼,噎得一个劲翻白眼都不敢再抬头。
“来人!虎贲何在!”
“喏!”
嬴政单手平伸,指着赵高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不知想起什么,终于放下手臂说了一句:“把他给我架出去,还有……反贼传示天下的檄文,再给朕拿一张来!”
虎贲卫多的是锐士,他们只听皇帝一人之令,闻言之后,也不管赵高如何踢踏双脚,架起他的胳膊就往銮驾外面拖。
“陛下!奴婢都是一番好意呐,夏太医说您受不得气,万万不可听信逆贼之言啊……”
这番动静闹得太大,把李斯也惊动了,走下车辇安抚完百官,他几步走到御驾跟前打听发生了什么。
得知详情之后,老狐狸纳闷了,什么样的檄文可以逼得赵高如此激烈?这可得看看……
从虎贲手中接过去,他只看了一眼就将凉气吸到了脚底板,大逆不道都是保守之言呐,这要是念给陛下听,不是抄家灭族就是气死天子之后再抄家灭族,没别的路!
“秦王嬴政,与父存疑,奇货可居,秽乱宫闱,心怀贪鄙,虎狼寡义,不信功臣,焚书酷刑,意得欲从,天下为虏……”
看到这里,李斯就像被烫了一般扔出手中之物,抹了一把额头冷汗,他喘息好久仍能感到心口有些发闷。
“此物……不能给陛下看!”
虎贲卫可不管其他:“陛下有令,他要观阅,丞相莫令本将为难!”
李斯咬着牙平复全身鸡皮疙瘩,声音冰冷的说道:“你若是想让陛下宾天,尽管给他看!李将军,不是老夫有意隐瞒陛下,实在是天子伤病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那位虎贲将军继续犹豫,不知李斯所说是真是假。
“此物又不是军机,人人都能看得吧?将军自己看一遍再说!”
跟李斯之前一样,那位将军没看多久便已冷汗直流,上面很多有得没得,就连他这皇帝近卫都没听说过,偏偏有鼻子有眼极难判断真假,万一是宫廷秘闻不为外人知的,万一自己呈交上去皇帝恼羞成怒……
想到这里,他将檄文再往李斯怀里一递:“还请丞相决断!”
李斯这会儿已经缓过劲了,再度扫视两眼之后,他一边往下撕扯那些辱骂天子的不雅之言,一边回道:“去将蒙上卿叫来,他与陛下熟知多年,念这东西最合适。”
“可是……”
李斯又是一个冰冷眼神递去:“怎么?不对吗?蒙上卿以往与陛下同车,是不是颇得信赖?”
“是…末将这就去。”
李斯趁机又往下看了几段,确认没有太过激的言论,谁知没看多久又愣了。
“丞相通古,残害同门,背师弃道,酷法横行,议政焚书,罪在千古,嫉贤妒能,寡恩刻薄……”
还有自己的事儿呐?这帮反贼可真行,这是要把整个大秦否认一遍吗?
犹豫了好几下,上面有头下面有尾实在不好下手,李斯一咬牙,干脆对其视而不见,逆贼之言嘛,就是惹陛下生气的!他们越这么说天子越不信,跟大秦一起被骂,跟皇帝一起被骂,幸莫荣焉?
这可是个重得信赖的好机会啊。
正想着呢,蒙毅来了,李斯将处理过的檄文往他手中一递,翻眼说道:“此物乃是陛下要听的。”
蒙毅又不傻?没看檄文就知道面前这位丞相打的什么主意了,哦,合着好消息都由你们说完领赏,我就得上去说坏消息吃脸子,凭什么啊?
偏偏他又太过实在,粗略扫了一眼檄文,特别是看到骂李斯那一段的时候便心软了……
看来丞相也不全是私心嘛,为圣体安忠心拳拳,存留污蔑自己之言心怀宽广,这一次,蒙某便遂了尔等之意吧。
“李丞相稍等,蒙毅这就去劝慰陛下。”
李斯面上很难过,点头说道:“逆贼狂言乱欲,实在不值得天子为此动怒,蒙上卿此去吃些挂落,总比圣体违和要好很多。”
“蒙毅知道。”
“噔噔噔”爬上銮驾,虎贲也已放开赵高,就在蒙毅低头进门之际,赵高又觉得不放心了,他也不下车驾,就在车门外面的落脚处跪伏着,作出一副担心皇帝的忠心模样竖起耳朵。
“蒙卿来的正好……楚贼犯上作乱,你知晓否?”
“回陛下,臣刚刚得知。”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让蒙将军尽快动身,朕要看他们身死族灭,就在这里,朕不走了……去会稽,再去会稽!朕不信龙气压不住他们……”
蒙毅直起身,很小心的靠近嬴政奉上药汤,回道:“陛下,此事不劳天子御驾亲征,还是静待战报便好。”
说话间,嬴政喘息越来越急,甚至话语都有些错乱:“朕不征,朕不征……他们不值得朕去见,朕就是想看会稽重回秦境,天下全是我大秦的……”
“大军出征总要有些……”
“再征发徭役!只要民伕多了,准备时间就能缩短,快快征发!”
蒙毅一看皇帝有些钻牛角尖了,情知不好再去劝,只得转而说道:“陛下,此次出征,我军还没有占卜问卦,更没有过问山鬼祈福。”
嬴政喘息着,点头道:“你说得对……还没祈福,我们现在到哪了?”
“再往前百里,便是沙丘。”
“沙丘?嗤……赵武灵王生了个好儿子,生生将自己饿杀了……沙丘……”
不明白这个不怎么欢乐的典故如何让皇帝发笑的,蒙毅进而说道:“陛下,咱们是不是回到咸阳问卜之后再行出兵?”
嬴政摇着头:“不行,太迟了,太迟了,朕觉得自己有点累,这样,蒙卿可去附近山川祈福一番,如何?”
“这……”
“一则为了大军征战,二则,也帮朕祈些天年……朕,真的觉得很累……”
蒙毅本想拿这个当借口拖到回咸阳再说,因为到那时大军也已准备完毕了,可是听了皇帝这番话,他知道自己真的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臣…领命遵旨!”
嬴政宽慰的垮下身躯,闭着双眼继续喘息,少是休息之后,他复问道:“是李斯让你来的吧?来受朕的气?”
“……”这没法答,无论是否都是欺君。
“算了,问了你也不会说,这样吧,朕因为不想知道那檄文怎么骂朕和大秦的了,你来说说,楚贼还有什么惊天之举没有?”
蒙毅展开纸张,发现自己的满手汗水居然没有毁掉此物,一目十行之后,他脸色一沉,抿嘴说道:“陛下,楚国复立了……”
“楚国,复立了?”
蒙毅点头:“会稽的逆贼推举一个名唤熊心之人为楚王,传示复国……”
嬴政胸口剧烈起伏,睁开眼睛说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已亡之国哪有这般好立?逆贼!以为自己是田单吗?”
“陛下息怒!”
“咳咳……咳咳咳……你去,你快去附近山川祈福吧,朕没事,等你回来,还要看蒙将军覆灭逆贼……”
“臣,告退。”
蒙毅刚一打开车门,就看到趴伏脚下的赵高,沉吟片刻之后,什么都没说便从他的面前经过了。
等到蒙毅走远,赵高直起身躯,转头看向下面,发现蒙毅正在牵马调派人手,眼珠子阴鸷的转动几下,不知在想什么。
“蒙上卿,陛下圣体如何?”
“回丞相,圣体金安无有违和。”
“那就好,那就好……你这是?”
“哦,奉陛下之命,去往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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