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期,这是……”
“掺的,里边有酒精、黍酒、梅酒、蒸酒、还有不知道什么酒,就说喝不喝吧?”
项籍一听放心了——不是纯酒精就好。那东西他也能应付,不过啊,对于一个酒量渐大的人来说,还未享受飘飘然的感受便觉得腹中翻江倒海,实在不是什么好体验。
“我怕甚来?!倒上!”
一个张大嘴巴“咕咚咕咚”,另一个小心翼翼的轻抿微沾,项籍丝毫不在意,在他看来,虞周这一趟就是来让自己出丑来了。
醉卧军帐他不怕,了不起呼呼睡上一觉第二天有些头疼嘛,这有什么?之前的事情自己不占理,只要这顿酒过去所有不快烟消云散,那就值了!
“呃啊……这酒……有果子清香,有粮食醇馥,火气也不大,这么喝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虞周估算了一下项籍以前展示出的酒量,预计手头这点根本不够,只好急酒劝进:“有滋有味那就多喝点,你可真有本事,悄默声的给我来了个暗渡陈仓……”
“陈仓?那里怎么了?”
“没事,快喝吧。”
项籍又灌一觞,抹嘴说道:“子期,其实这事也不是故意要瞒你,与阿虞交心,项某心中快活恨不得让天下尽知,但是……总之,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过,你休要去怪阿虞。”
话刚说完,仿佛赔罪似的,项籍自己倒满一觞喝下,皱着眉头看着他。
虞周这次也不拿捏了,一饮而尽旋即说道:“谁是谁非不去说了,我只想知道,你跟悦悦想过未来没有?
换言之,你上战场她怎么办?你受伤了她怎么办?会不会担惊受怕难以入睡?会不会噩梦惊醒泪湿双眼?
这些都是你愿意让她承担的吗?”
项籍此时已经有了几分酒意,眉毛一挑说道:“天下何人竟可伤我!”
面对这个自信心突破天际的家伙,虞周明知根本辩不出个一二三,还是忍不住回道:“看看,看看,这才是问题所在,天下杀人之法何其多也,谁敢自称自己是无敌的?明枪易躲还有暗箭难防呢,不惧刀剑那么下毒呢?陷阱呢?当年的恶来搏虎斗兕举世无双,不也身死族灭了吗?”
项籍梗着脖子回道:“恶来尚未族灭!秦人先祖便是他的五世孙,当今嬴政,便是恶来三十五世孙!”
“……”
娘的,就知道白说了,那么长一段话,他非纠结于这个干什么?
虞周闷闷不乐,狠狠灌了项籍几次,复问道:“说重点,你到底想过跟悦悦的将来没有?你们两个到底想要什么样的日子?”
说到这里,也不知是酒劲上来了,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项籍难得的露出一个傻笑,咧着嘴巴像个纯情少年:“我问过她,阿虞说喜欢无忧无虑的日子,江南、漠北、吴越、巴蜀……无论在哪都好,她都可以接受……”
“还是啊,你能让她无忧无虑……”
“……只要有我!”
“………………”
虞周差点被他的大喘气给噎死,翻了个白眼,心中开始为妹子的没立场担忧,还没成亲呢就这么惯着他,以后还了得?
说顺嘴了,项籍自觉的开始灌酒,嘴上继续道:“其实我也想过,推翻暴秦之后干些什么,然后发现……我似乎什么都做不成,只做个将军或者一地王侯才是最简单的日子……
你先别恼,呃……这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也不会说与第二人听,实在是秦王那点家业项某看不上,然后……
有了阿虞之后她也不会过于劳累,我见过王宫,不想她受那样的束缚,总之,怎么样都行,子期,你便点一下头吧……
阿虞她最在乎你这个兄长,我不想勉强得来……”
项籍说的有点凌乱,不妨碍虞周去体会其中的愁苦难言,而这一切,全是源自自己。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语并不让人吃惊,事实上,项羽“曾经”在秦亡之后分封列王,并不只是相互妥协的结果,有了多年了解,虞周总觉得他那样干分明有些累了、乏了、失去目标了,或者说他那颗天真的脑袋还没跟上身份变化……
至于现在,项籍这番话如果传扬开非得闹出大乱子不可,范增唠叨、军心散漫了不说,就连闻听此言的自己,以后也别想有安宁了。
为什么少将军会对他说不想为王?
他听完之后有没有不轨的想法?
为了大楚将来,这么一号人物要不要限权?
……
是啊,如果项籍再多说深一些,几乎就是一次权利交割了,别说外人,身在其间的虞周听完都是眼皮猛跳……
一门亲事而已,你他娘的别害我啊,你们想要无忧无虑的日子,老子就不想要?
你这是昏了头说的胡话还是逼我啊?以后还能有立足之地吗?
千算万算,从没想到项籍隐藏的自我会是这样的,虞周皱着眉头晃了晃他,开口劝道:“羽哥,你醉了,不能继续喝了。”
项籍满面酡红,重瞳却反常的明亮,喃喃道:“我没醉,项某一生不求人,子期,我只能说,你将阿虞许配给我,我定让她天天快活。”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虞周知道自己不表态不行了,同样深灌一口之后,他垂着头藏起表情,用极尽不舍的声音说道:“羽哥,你这性子若能改改,此事也不是没有商量。”
事实证明,让项籍玩伤感那一套根本不可能,掏心窝子说完几句话后,他听到虞周回复顿时变得神采飞扬,眉毛一挑回道:“以前听你说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凭什么让项某改性子?”
“你这样…容易委屈了跟随你的女子。”
“你怎知情?也许阿虞便是喜爱我这种丈夫气!”
不能说了,虞周又觉得自己的后槽牙有点疼了,刚才那个示弱说不想为王的家伙一定是另一个人,这个傲气能顶人一个跟头的项籍才是本尊。
他这么自恋跟谁学的?
也许是几句话勾起他的显摆心思,项籍伸手一摸,从身上拿出两个鸡蛋来,紧紧攥住朝着地上砸了一拳。
青石“轰隆”一声尽数碎裂,再摊开手掌,鸡蛋完好无损。
“子期,你迎娶小然的时候,没人要求你做什么吧?”
虞周深深无奈了,好吧,你说的对,不过咱俩不一样不是?我又不会随意弄伤别人……
“羽哥,这个事儿吧,我答应了,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
“好,你说,我应。”
“其一,今天晚上咱们聊的话,出了这个门谁也不许再提,特别是一地王侯之言,这个想法你必须改,不改不成,覆秦之后怎么安排,你得听我的。”
尽管心中狂喜难以自抑,项籍还是认认真真听他说完,皱眉思索一番才回道:“好,这条我应下了!”
“其二,我只有这一个妹子,你可不能让她受委屈,更不能辜负她,最重要的,无论何时何地,永远不能抛下她。”
项籍飞快点头:“这一条不用你说我也能做到。”
说完一声两点,虞周犹豫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说接下来的话,也不知项籍会有什么反应,心一横,他开口道:“其三,不得纳妾!”
项籍听完当时一愣,面色古怪的看着虞周,不知道该怎么应了。
纳妾这种事吧,很多时候并不是一个人可以做主的,特别是有点身份的人,考虑到家族的颜面、繁衍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说实话,此时的项籍本身也没,想过纳妾的事情,但是他不敢担保家中父亲、叔父他们答不答应啊?
况且还有项籍没想到而虞周考虑到的一点就是,万一以后登临大位,继承人要不要多几个?百官能够允许他只娶一个?
“吭哧吭哧”半天,项籍开口问道:“我也只有一个妹子,这一条你能做到吗?”
虞周早有准备一样:“只要你行,我就行!”
想了想虞悦,又想了想项然,项籍不再犹豫,大声说道:“好!那咱们说好了,终生只娶一个!”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刚一说完,项籍再也按捺不住狂喜,仰天长啸:“哈哈哈,我好快活啊……”
第九十九章 我说过的?()
是夜,放下一桩心事的两人终于任着酒兴指挥了一次头脑。
项籍的酒量极限终究还是没探出来,醉倒之前,虞周只记得他绰起长戟对月而舞的身影,还有鬼哭狼嚎般的长啸响彻天际……
诸葛观人之法还是很有效的,在虞周看来,项籍这样的直率性情根本懒得伪装自己,只要确定了这家伙醉酒之后不是个暴力狂,妹子就可以……就可以……妈蛋,想想还是好心塞。
最令他满意的是,今夜无意中知道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范增对于这门亲事持反对的态度,甚至有几分严禁的意思在,这就更放心了。
也对,在那个功利老头看来,既然已经付出了一个项然拉拢,那就完全没必要将政治资源重复使用了,项籍的亲事,可以用来再作一番安排。
小妹的情感没有被人算计了就好……
一边想着,虞周沉沉睡了过去。
也许是很久没有喝醉的缘故,也许是混合酒劲头太足的原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虞周觉得脑袋都要炸裂开了。
扶着额头坐起身,随着“咕咚”一声,从他身上掉下去一件东西,搭眼一瞧,原来是个盆缻,一边嘀咕着“我说怎么喘不上气”,一边准备起床洗漱。
晃了晃脑袋,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且不说这陌生的环境,腿上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顺着往过一看,好家伙!项籍毛哄哄的脑袋正在吧嗒嘴不说,他怎么还有抱着战戟睡觉的习惯呐?一百三十多斤也不嫌沉啊?压死老子了!
腿上麻了使不上力气,虞周抽了两下没抽出来,只得拍打他的面颊喊道:“羽哥,快醒醒。”
也不知是酒喝多了还是什么其他缘故,项籍难得的没有一点防备,睡得死死的不肯醒来,虞周没法子,提高声调再喊:“集结了!”
这下子,项籍忽然两眼圆睁开始着甲,周围什么情况还没看清呢,胫甲已经穿戴完了,再拿披膊之时,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劲,扭头看来一眼虞周,浑身一松重新躺会塌上,长舒一口气道:“原来是子期啊,别闹,我头疼的狠了……”
“我说羽哥,你睡觉怎么还抱着战戟呢,不嫌压的慌吗?”
项籍半闭着双眼,随意的将戟一丢,含糊不清道:“以前从没这习惯,这不是喝多了吗,别说我,你昨晚又唱又跳的模样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想起先前抱在怀中的盆缻,虞周瞪大双眼:“你说什么?我昨晚又唱又跳?”
项籍手背搭在额头,眼睛紧闭:“是啊,问你什么歌名也不说,那调儿倒是挺好听的……
就是……我想想……哦,对了。
大河向东流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啊……”
听到项籍唱出这歌,虞周浑身的白毛汗都出来了,娘的!之所以对酒没瘾不敢乱喝就在这,千防万防还是失态了!
他唱的这么熟,到底听自己唱了几遍啊?除了唱歌昨晚还干嘛了?
也许是被歌中豪情勾起热血,项籍也不睡回笼觉了,坐起身躯边唱边回魂,片刻之后又觉不过瘾,随手拽过盆缻击打起来。
还真别说,比起悠扬婉转的江南古乐,那份直白的豪情竟被他的粗放声音演绎的分毫不差,看的虞周一个愣一个愣的。
作孽啊……自己都教了西楚霸王一些什么啊……如果这歌能够再流传两千年的话,也许以后的后人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对于曾经做过一次穿梭的人来说,太特么违和了。
酗酒误事啊!
“羽哥、羽哥,你先别唱了,我昨天晚上除了唱这首歌,还干其他的没有?”
兴头正高被人打断,项籍有些不满,扶着脑袋回想一下,他开口道:“我也记不清了……不过你放心吧,我还记得昨夜的约法三章呢,为了你我之间的话语无人知晓,近卫早就打发走了,咱们干什么都无人知晓的!”
虞周心说谢谢了啊,这下不用担心形象毁了,也不用担心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了……
他这念头还没放下,就听帐外传来一阵歌声,跟项籍唱的内容一模一样,尖细的声音都能想像出一张小脸憋红了什么样——是小神婆!
这里不是军营吗?熊孩子怎么出入自由的?
顾不上理会项籍了,虞周一个箭步飞出去,一把拎起她的后领子,任由小短腿来回踢打,旋即问道:“昨天夜里你也在?说说,都听到些什么。”
许负踢了两下完全没用,不挣扎了,瘪着小嘴回道:“哼,听到的可多啦,你不放下我,我就不告诉你。”
虞周笑得跟什么似的:“小丫头,知不知道前几天你吃的是什么肉?”
“当然知道啊,龙大哥都说是鼍龙了,还能是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鼍龙最喜欢吃什么?就喜欢吃眯着眼不听话的小孩儿。”
许负撇嘴:“这话你骗骗其他孩童还可以,骗我?三岁之后我就不信了。”
被人鄙视了,虞周一个劲纳闷怎样的家教才能惯出这种熊孩子,忽然家一拍脑门:我傻了啊,这明显就是魏老头的风格嘛!
想到这一层,他相信这个早熟的小家伙不会出去乱说什么,随意叮嘱了一句,意兴阑珊的准备回家。
不过嘛,孩子都有点人来疯,许负这种少接触外人的更是如此,刚才虞周拎着她的时候,她还摆出一副你得狠狠求我才会说的架势,现在师兄没兴趣问了,小丫头反而急了:“喂,我告诉你之后陪我玩会儿好不好?”
虞周边往项籍帐中走边说:“没兴趣,出征在即还有好多事儿呢,项箕呢,你找他玩去吧。”
许负撇嘴:“项箕跟个孩子似的,我跟他有代沟。”
虞周一边想着这词儿什么时候教给她的,一边说道:“你也没多大啊,我还跟你有代沟呢。乖,自己玩去吧。”
说完之后,他回到昨晚睡了一夜的地方,收拢发髻收拾物件,出来之后,没想到小丫头还在,直勾勾的望了一会儿,许负开口了:“那首歌……是我刚才听项大哥唱了学来的,你们昨晚所说我一句也不知道。”
过目不忘的小神婆说出这话还是很可信的,虞周不管事实到底怎么样,听完之后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蹲下身子说道:“谢谢你了,忘记别人的失态模样才是最礼貌的。”
站起身子,虞周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在他身后,小神婆没有再要求什么,只是等人走出很远很远,她才嘀咕了一句:“妹控是什么意思?人真能飞到月亮上吗?”
……
……
回到自家军帐,虞周没有吵醒两个少女,匆匆梳洗了一番,他在手脚绑上沙袋准备去晨跑几圈。
到了校场,军士们早已动身操练开了,借着晨间空气的清新劲儿,他做完几个扩胸就开始跑。
宿醉的酒劲积攒在身体里,四肢都有些发飘,没跑一会儿,他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般,一个劲的往上返。
混合酒的威力不容小觑,找了个犄角旮旯,虞周弯着身子连连呕吐,吐到一半,背上传来的轻捶慢打让他感觉好受许多,擦了一下嘴角,这才看到龙且胖胖的脸庞。
“听说你昨夜宿在项大哥帐中的?”
“……”
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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