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来!
星星点点如同夏日的萤火虫,他们这次备足了火箭,更加出乎楚军意料的是,秦人此次不再靠军营栅栏,隔着老远就把箭雨倾泻而出,似乎早已知晓他们抛洒过扎马钉一般!
秦军的箭刚一落,楚军立刻还击,虞周默默的看着,心中估算一下距离,暗叹这群骑兵足够专业,轻箭重箭转换应用,稍微变动细节便已换了一种战法,直让对手大呼意外……
这一轮箭雨下来,楚军没伤亡多少,因为距离更远的关系,秦军更没当回事儿,倒是熊熊烈火逐渐烧起,木制栅墙发出劈啪作响的呻丶吟,逼着楚军往后缩了一些。
救火?怎么救?想要救火就得打乱阵型,秦人会放过这个机会?
楚军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自然不会看着一层屏障消失了。
轻箭威胁小一些,他们趁机来回奔波着,一道拒马桩构成的防线很快筑起,可惜的是,也许是太过匆忙的缘故,也许是之前没准备的原因,这些崭新的拒马桩异常低矮,就像还没制作完成一样,木刺稀少。
有了这两轮接触,精明一些的已经知道秦军实力,大头兵们想的不多,燕恒的脸色可是不好看了:“子期,外面的秦人精骑至少有四千,咱们这次玩大了,不该背水结营的……”
虞周目不转睛,随口说了一句:“你被秦军骗了,他们顶多只有两千人。”
“两千?可我觉得是四千啊?”
“你也不想想,四千人如何连人带马藏身几艘楼船之中?
秦军刚才玩了个小手段,那个白马将军跟这黑脸汉子带的是同一拨骑兵,解掉裹蹄换个副将的事儿,怎么就能连你也骗了?”
燕恒迟疑道:“你确定?”
“如果他们不玩这种手段,我还没法说出肯定二字,现在嘛……嘿嘿,人马一体的家伙总让人印象深刻,你再仔细找找看,是不是有眼熟的?”
燕恒垫着脚尖看了片刻,点头称是,一扭头,他又对武戚回了一句:“瞎操什么心呐,把我也带到沟里去了,老老实实等待接战多好。”
武戚对这埋怨毫不在意,两只宽大的手掌相互搓弄着,舔了舔嘴唇,直接对着虞周说道:“等灭了这股子秦军,那匹白马归我行不行?”
虞周还没说话,燕恒气乐了:“那得抓住他们的主将再说,还有啊,宝马良驹非首功者不赏,你行不行啊?”
武戚没理会质疑,自信无比的回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看我不拿他回来!”
第八十章 置之死地()
如果说秦军第一次的攻势只是试探性逼退,那么第二次就可以用敲碎楚军坚硬的外壳来形容,至于很快到来的第三次攻势,真是既暴力又直接——飞钩连舞抓住烧断根柱的木栅,众军合力直接用战马拖拽!
蒙亦一直在等待机会,骑兵再强,也不是无所畏惧的,改制过的铁蒺藜有多大威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改造这玩意的齐墨?他们面对过万马奔腾吗?他们见识过成千上万的战马悲鸣着摔倒吗?
所以对于铁蒺藜的应用之道,蒙氏足以自认为行家。
果不其然!
自从叛军早早的、匆忙的、被逼无奈的扔出铁蒺藜的那一刻,蒙亦就知道胜利已经属于自己了,这东西最大的可怕不是它能造成多大的伤害,而是在于神不知鬼不觉,在于适时的抛洒而出阻滞敌军,在瞬间改变战场上的形势。
而现在……
眼睁睁的看着敌人扔下去了,还会不做防备的去踩吗?一个如此对待轻率对待战争利器的统兵者、一个找不准投放时机的将军,还有什么可怕?
胜利不是自己的还能是谁?相里业?军籍里边没他,就连功劳都是蒙亦一个人的……
“少将军,下一次还是让我带人冲阵吧。”
“涉叔已经辛苦两趟,还是由我亲自领兵破阵,给大伙开个路可好?”
八字胡的大汉眉头一皱:“少将军,此事并非涉某贪功,我实在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蒙亦眼看着精骑越聚越多,皱眉道:“相里钜子亲自勘察无误,又会有哪里不对呢?涉叔,是不是你太小心了?”
大汉诚之又诚的一抱拳:“小心无大错,少将军还请见谅,这一次,涉某说什么也不会让你上阵的。”
蒙亦深知这位跟随父亲多年的部将性情刚直极难变通,退而求其次道:“那好,下一次必须让我领军冲锋。”
“这……”
蒙亦装作板脸的样子:“怎么,涉叔是怕这次清理完扎马钉,下次冲营的首功被小侄抢了吗?”
话赶话说到这份儿上,大汉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得应诺道:“还是一起吧。”
蒙亦一想马上要进入敌营了,肯定是一往无前的劲头不会再回军聚势了啊,也就点头同意了。
“驾——!”
悠长的喝声就是最好的进攻号角,不过这次冲在前面的却不是骑兵,而是数十匹老弱的驽马。
骑兵爱马,无论是胯下的战马还是在训练时淘汰下来的驽马,目送马匹前去开路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折磨,特别是看到几匹无主的战马带着决绝之意成为领头者,痛惜的神色萦绕在每个秦人脸上。
可惜战争从来不会讲究仁慈,非常时刻,总要硬起心肠选择取舍。
一声长喝带着血腥气,马匹开始奔腾,紧随它们其后的秦人仿佛受到了感染,心中的悲意随着蹄声阵阵化为怒火,滔天战意难以言说,只让他们每个人都咬紧了口衔,用力之狠,口衔也化成了木沫。
“嘶——!”
“咚!”
自杀之势充满决然,目睹一匹战马不要命的冲撞,会让人豪情顿涨倍受感染,目睹数十匹马走上绝路,虞周浑身的寒毛全都竖起来了!
仿佛那一撞不是冲着木栅而是直接飞进他的心里,仿佛那一撞直挺挺的冲向人的灵魂!
也许是上天都要成全这些最通灵的生命,木栅轰然倒塌了,楚军无人动弹,甚至连弩箭都没人射出,仿佛商量好了一样,秦人也未对着敌人落井下石,两军之间忽然有了一点小小的默契,因为敬重。
虞周呆了片刻,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他眼里,不只有着战马殉主的悲情,还有无数因为铁蒺藜倒在半路的驽马正疼得满地打滚,这一滚,就将楚军的一番布置全破解了!
更不用说一场悲剧带来的士气此消彼长了……
秦军果然名不虚传!
“放箭,速速射杀残马!”
“都尉…这……”
虞周眼珠子都红了:“听我的,放箭!你们全都爱惜战马,难道就忍心看着它们挣扎至死吗?放箭!给它们一个痛快!”
听了这番解释,刚才还不情不愿的亲兵飞快的跑了出去:“都尉敬重战马忠烈,传令放箭给个痛快!”
“敬重忠烈,给个痛快——!”
弩箭如愿以偿的发射出去,可是说什么都晚了,只看那些再也不会挣扎的马匹满身蒺藜,只看秦军纵马拖走了倒塌的木栅,虞周知道,接下来就该面临早该来到的决战了。
因为秦军与楚军之间的最后屏障也被扫除了!
“有不少人在骂我傻吧?”
听到主将发声,一直沉浸在烈马殉主之中的楚军终于扭回了头,不少人带着哀意,不少人面露不忍,还有许多军士比较迷茫,他们之间相互感召,整支军队的战意锐减不少。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在暗骂我傻,对吧?
一个连续几次不战而走的军主是不是傻?一个敢冒兵家大不违背水结营的将军傻不傻?
现在,这个傻子已经把你们坑到绝境了!”
不说还好,这一下子,所有军士全都想起眼下处境,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了,也顾不上什么身手不如了,声声暗呸涌上心头,眼里带着怒火看着虞周。
“想打我?你们得活下来啊!想跑?没路啦!身后就是江南河,跳进去当了鱼虾饵食,你们甘心吗?”
“还不是你害的——!等见了大司命,老子咬死你!”
有了一个领头的,就有无数闲言谩骂飘了过来,让虞周欣慰的是,自己的部下干这事儿的很少,但是他们脸上的失望更加让人难以面对。
“我呸,说你没种绝不虚言,现在都不敢打,见了大司命你就敢咬我了?你的卵子呢?
要杀楚人的是秦军,就算老子领错了路,还不是被秦人给逼得?
到了绝境只会谩骂,你的胆子呢?你的双手干什么用的?就这性情连刚才的战马都不如,你也有脸同情它?”
“你——!”
“你什么你,不是敬重烈马殉主悲情豪迈吗?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敢了?
好日子过久了,忘记该怎么拼命了吧?
你们现在不能退,是因为身后就是涛涛河水,就算能退,你们敢退吗?妻儿老小都在会稽,还想让他们回到大秦交重税、服徭役,到死连个人形都没有吗?”
“不想——!”
“不想老小受罪,当家的就得搏命,绝境怎么了啦?
岂不闻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生死看淡,干秦人他娘的!”
“对!干他娘的!都是俩肩膀一个脑袋,凭什么不是我活下来!”
“暴秦无道,老天有眼也该他们死我们活,大司命,我等竭力送上祭品,苍天保佑!”
“天佑大楚,覆灭暴秦!”
马蹄声声越来越近,想通当下处境的楚军却已不再是刚才的楚军了,他们怀着生的渴望,再见到家人的渴望,甚至是揍虞周一顿的渴望,再看向眼前的马尸,整支军队所散发出的战意,前所未有。
像极了滔天烈火,将要诞生涅槃九凤的模样……
“灭秦——!”
“灭秦——!!!”
第八十一章 背水一战()
抛开“两相争生死,为何不是我活”这种后世看来有些危险的言论,虞周还是很喜欢当下氛围,若要断金,必须齐心!
背水一战不是个好选择,马谡切断退路而守街亭,把诸葛孔明弄哭了;徐晃就在汉水边上完全照搬,顺手就把曹魏大军丢了个干干净净……
有些战例之所以广为流传,就是因为能这么干还能活下来的人特别稀少,才被世人深深铭记,纵观历史长河,也只有韩信、项羽能够一战成名,更多人输的连个名字都没留下。
死地求生,虞周所领的楚军到了这种地步吗?单看战局的话并没有,而且这种孤掷一注的方式也不符合他的习惯。
可是要想兼顾迅速整合两支不相熟的军队,还有诱敌深入的目的,一场置于险境的决战是最快最有效的手段。
眼前的事实证明效果非常好,楚军的阵型更加紧密了,戈矛林立紧握盾弩,同仇敌忾的模样直让攒足了劲头的秦军都吃惊。
尽管有些意外反贼的顽强,战马飞驰起来根本没法停下,八字胡大汉敏锐的察觉了细微不同,纵马之时,有意无意的挡住蒙亦前路,使得二人马速放缓一些,不再位居骑兵队伍最前列。
震天动地的洪流终于来临,还像之前几次那样,秦军进入一箭之地以后迅速开弓射了两轮,到了这时候,没有人再去顾忌箭矢损耗,沉重的杀矢、三棱的羊头矢、纵火的枉矢、透甲的四髯箭,甚至还有技艺高超者连珠发箭,漫天飞蝗成了收割性命的先行者,盾墙之后不断传来闷哼,骑队之中也不断有人落马。
尽管还没有短兵相接,这次交锋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盾墙残了又补,失去主人的劲弩再被捡起,战马摔了又起,马上的骑士却在刚刚化为肉泥……
见到这副场景,最焦急的还是两位主将,蒙亦实在没想到一群反贼能有这么顽强的斗志,在关外,九原军已然成为敌人闻风丧胆的存在,这些家伙何德何能胆敢死战?
至于虞周,往那一站就像他背后的大纛一样沉稳,没人发觉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掌心已经满是汗水。
伤亡有些大了,比自己预料的还大一些,就连武戚也顶上去了,要不要提前后撤几步准备新的应对呢?
咬了咬牙,虞周甩开这个念头。
“举矛!”
骑兵更近了,最前列的骑士脸上挂着狞笑,轻拍胯下坐骑脖颈,战马会意的扬起前蹄,轻轻一跃便已跳过楚军匆忙设立的低矮拒马,与此同时,一声咆哮从那名骑兵口中吼出:“赳赳老秦,复我河山,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只这一声,他身后的袍泽们明显又有不同了,他们弃弓拔剑,专注的眼神像是死神的舌头舔舐每一个敌人脖颈,伴着战马嘶鸣,秦军陆续跃马进营,而这时候,那位先行者已经把自己狠狠撞进敌群之中!
“血不流干,誓不休战!”
战马踏开一道缺口,碎裂的盾牌飞了出去,骑士的剑还没举起,无数戟矛已经穿透他的身体,小枝一划,硕大的头颅睁着双眼滚落在地。
“抵——!”
顶在地上的长矛一起斜指,一个呼吸的工夫,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骑兵纷纷撞进楚军阵型,只可惜冲劲儿越大,受到的伤害也就越狠,人马一起撞上长矛,腥热的液体开始泼洒。
楚军阵型稍微一晃,几个胳膊扭曲的军士仰面就倒,他们的同伴迅速填上缺口,咬着牙对抗接下来的秦军。
同袍在卖命,年轻气盛的主将怎么能忍?
蒙亦眼珠子血红,抽剑呐喊就要往前凑,八字胡大汉纵马靠近,牵住白马的缰绳说道:“少将军,再等等……”
“等什么?将为兵胆!若是我刚才领先冲阵,现在早已大破贼军了,涉叔你让开,别拦着我!”
大汉咬牙:“将军只有独子,少将军,若是你有什么闪失,便是把贼军杀尽又有什么用呢,到时又要涉某如何交差!”
“涉叔此言差矣,匈奴人尚不能把我怎样,何况区区反贼?不通战阵何以掌兵!驾——!”
蒙亦口中呼喊,顺势就在大汉的手背上抽了一鞭。
大汉吃疼却不撒手,继续说道:“要冲也行,少将军必须紧随涉某身后,不得乱闯!”
“应了应了,驾——”
大汉没有办法,抹了一把八字胡开始加快速度,蹄声阵阵声如鼓点儿,很快跃马进了楚军大营,仗剑劈断几杆戟矛,他控着战马边杀边回头张望。
按说战场分心属于取死之道,结果此人愣是毫发无损的连杀数人,引得武戚蠢蠢欲动迎了上去。
一个身处战阵的副将还敢回头,静眼旁观的虞周却不敢了。
就在秦楚两军短兵相接的那一刻,他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惊呼,是项然。
军中本不该有女子,可是她来了,早就想安排她先行离去,可是她不肯,虞周知道是什么原因,可是不敢往深了想,面对这个肯跟自己同生共死的小丫头,他怕自己再心软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
前方的将士还在拼命,一丝一毫的轻慢都有可能葬送所有努力,把大伙的生机彻底断送。
相隔不远不能给她丝毫安慰,近在咫尺不敢多说一句,直勾勾的看了片刻战局,秦楚两军已经战成一团,武戚在嘶吼,雷烈在咆哮,樊哙的战甲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虞周垂下脑袋,对着身后的燕恒,亦或者项然轻言一句:“走吧,离开吧,战事完了,我什么都依你。”
没有响起女声,倒是燕恒向前跨了一步,抱着拳头回道:“属下这便遣令危月燕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