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里业追问:“哪个反贼说漏嘴?”
“就是那个姓虞的。”
“你肯定被骗了!虽然没打几次交道,但是在我看来,那虞姓小子又奸又滑,怎么会说漏嘴?除非他是故意的!这是反贼的计谋!”
木一急了:“就算这是他们的计谋,投掷五百步的抛车总是真的,钜子,你要信我啊,千万不可大意!”
相里业坐得笔直,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开口问道:“木一,你把这段时间的经历仔仔细细说一遍,不得有遗漏!”
木一以为钜子要详知贼情,立刻口若悬河的说解起来,一个侧耳倾听,一个边回忆细节边说,只是不知为何,明明从未噤声,气氛却显得有些压抑。
这样的情形直到掌灯时分才停下来,然后相里业问了一句他怎么都没想到的问题:“你去看过那些受刑致伤的墨者吗?”
木一愣了下:“属下归心似箭,探明敌情就回来了,并未见过几位同门。”
相里业点了一下头:“你说的没错,就算这是计谋,利器却是真的。
只是……贼军为什么要借你之口告诉我们呢?”
“属下不知。”
相里业看着这位部下,心里有了另一番盘算,之前被俘的每一位墨者他都见过了,有身手半废的,有皮开肉绽的,有需要将养的,还有毫发未伤的……
看的多了,相里业很快发现一个规律,这些人离心了!不是背叛墨门,而是相互之间再无分毫同门之谊,受伤重的指责没受伤的是叛徒,没受伤的说受伤轻的也出卖门派了,受伤轻的又说自己是被套了话,也是受胁迫的……
乱!太乱了!
麻绳束作一团还能解开,再不济也可以一刀剁下去,这么多人的矛盾怎么解决?随便拎出两个就能吵起来,总不能都砍了吧?
最重要的是,有了虞周之前所言的细微见著,相里业难以判断这些人谁透露了门派消息、谁是无辜的。
一个头两个大,然后木一回来了……
完好无损的木一回来了。
木一叙述了自己的经历,相里业感觉有点奇怪,直到木一噤声才知道哪里奇怪,这位部下的诉说里,贼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墨门一句话,甚至跟他的交谈都少……
相里业不愿意怀疑谁,可是……在渐渐难以掌持的秦墨,人心难控也不是不可能啊!
丢开所有心思,他做了一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决定——亲自去贼营探查一番。
第七十三章 又一个大坑()
相里业的想法很简单,反贼可能欺骗手下,部下可能欺骗自己,但是自己的眼睛总不会骗人吧?
将那群面不合心不合的手下各自分开养伤,他一个人都没带,甚至谁都没告诉就踏上了行程,毕竟嘛,乱麻之中抽出的线头,谁知道可不可信呢?
身边无人的时候,心里反而安静一些,相里业思索了一路,恨不得在进入贼军城池之前猜透对方目的。
想来想去,只觉得木一越来越可疑,倒不是是说会背叛墨门,而是他应该有事瞒着自己,否则为什么丝毫不提跟贼军的交谈内容呢?
人家不问?怎么可能!
多大的事情能比敌人的情报还重要?
以己度人,相里业不认为自己可以放过齐墨弟子不审问,更不会放过几样从未见过的利器。
相里业披星戴月赶路的时候,虞周正在布置后手。
既然要捕鱼,首先得选个好一些的鱼窝子,然后还得准备壮一些的渔网,现在不知鱼的大小,网不结实容易让人家跑了,等对方有了戒心,再抓可就难了。
他们几个忙的脚不沾地,樊哙不爽了,用了他的狗,吃着他的粮,住着他的军帐驻在他的城,凭什么到了建功立业的时候就把自己一脚踢开了?
太伤心了!
必须去要个说法,怎么也得有点……精神损失补偿,对,没错,就是这词儿,俺也不求多了,守城的任务交给那些生瓜蛋子,让老樊上阵捞点功劳就成……
面对樊哙的要求,虞周为难了,看了看眼前的几个“生瓜蛋子”,燕恒可以“奇胜”难以“正合”,武戚的身手适合守御,可他驾驭大军的本事差一些,至于雷烈,他跟景寥倒是有点像,属于那种我疯起来自己都害怕的,更不合适了。
樊哙想立功,谁来守城?
“樊大哥……”
“别叫我大哥,我叫你大哥了,你一客气准没好事,俺就问你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
樊哙眼见他不答,脸色一变委屈的跟什么似的,张嘴说道:“俺也知道得有人守城,我把那堆部下丢在城池里守着,一个人跟你们去杀敌还不成吗?”
“……
这更糟啊,群龙无首谁来驾驭?哪有这么当主将的?”
樊哙嘿嘿一笑:“俺可以举荐一人守城!”
虞周纳闷了:“谁呀?”
“是俺的同乡,雍齿!”
虞周听完立刻一个头两个大,怎么好人找不上来,这种二五仔跑来了?
遥想当年经过沛县也是这样,出名的将相没见几个,就这家伙刷了一次存在感,他不好好待在家乡,怎么跑到江南来了?
“雍齿?我记得当年还见过他一面的,你把自个儿的家当全托付给他了吧?”
樊哙开心的不行:“虞小子记性真好,一晃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哈哈哈,老樊又能多一个同乡啦!”
虞周问道:“他现在来江南了吗?人呢?”
“你等着,俺这就叫他来!”
樊哙出去的工夫,虞周脑子飞快的转动,不知道该怎么安置这个人,重用是不可能的,一个时不时背叛同乡的家伙,难保什么时候就把自己卖了,要知道,怂恿项羽煮了刘邦他爹,就是这位雍齿的主意!
可是如果不用……又有点折了樊哙的面儿,好几年没见的同乡,第一次举荐一个人就被驳回,拒绝的太坚决伤情分啊。
来来回回想了一下,他已经拿定了主意,正在这时,樊哙领着一位满脸横肉眼窝深陷的汉子进来了,有说有笑的模样倒也自如。
“虞小子,我来介绍,这就是俺的同乡雍齿,你们见过面的……”
雍齿扭头,也不行礼,来来回回看了一圈,不置信的说道:“这就是你说的都尉?明明是个毛娃娃嘛,六年前他才多大?你也敢跟着走?”
这话一出,樊哙尴尬了,虞周还没说什么,他身后的燕恒已经拢手在袖作势欲发,至于武戚雷烈他们,全都眼神不善的看着雍齿。
虞周制止了几人的举动,笑了一下说道:“看你眼圈挺黑的,不是被人揍得吧?”
樊哙赶紧圆场道:“呵呵,他就这个样,越喝酒眼圈越黑,不信晚上灌两坛子看看。”
说完之后,他扭头又对雍齿说道:“你个狗日的,来之前灌了马尿还是怎么滴?存心让老子出丑不是?”
雍齿还是那副作派,抹了一把嘴说道:“还喝酒呢,饭都要吃不上了,我去哪找酒喝?”
“怎么啦?你们家在丰沛也算大户,能让你落到这步田地?”
“还不是徭役闹得,老子跟着刘三儿吃苦吃大了,真他娘想学陈涉反了算逑!”
樊哙还未搭话,虞周一听愣住了,陈胜反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从没听说过?
陈胜都反了,看雍齿的架势也是久居山中躲避一段时间了,他嘴里的刘三儿,是刘邦吗?他们什么境遇了?
一个个是疑问蹦上心头,虞周开口道:“陈涉何时作乱?刘三儿又是何人?是不是刘季?”
雍齿看了樊哙一眼,刚想置之不理,忽然觉得全身有些发凉,一扭头,只见虞周眼里有些琢磨不透的意味,怎么看都不像好意,顿时打了个寒战。
雍齿出身豪强,身上也是有些棍棒功夫,他能分清真正杀过人的家伙什么眼神,色厉内荏的家伙又是什么眼神,面前的小子……娘的,第一眼走眼了。
“陈涉那事儿早就过去了,听说他们只聚了千人起事,没多久就被秦人扑灭了,至于刘三儿,正是我等同乡刘季。”
车轮改变了好多……
虞周听完消息不知道该说什么,难怪没听说呢,隔着一条长江,一点点没能燎原的星星之火太渺小了。
见到场面一直僵硬,樊哙再次出声缓和道:“那你刚才说的徭役,还有吃不上饭是怎么回事?”
雍齿这次学乖了,他先看了一眼虞周,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也不知道皇帝咋想的,忽然一下征发许多徭役,咱们丰沛之地的男丁快被抽空了。
这不,光是泗水亭就要两百余人,咱们这圈老兄弟谁都没跑,连刘季都亲自上阵了,唉,也是天命不好,又遇见大雨耽误行程……”
虞周心说这雨是故意的吧,上辈子把他们淋反了,怎么这辈子又赶上了?
“依秦律,失期不是只需罚没盾甲就可以吗?”
雍齿闻言想瞪一眼说话人,刚扭过头才想起自己身在屋檐下,立马换了一副神情,瓮声瓮气的回道:“罚没盾甲哪个能交的起?还不是要做工还债?好汉子岂能半生蹉跎于徭役!”
“然后你们逃了?”
“是,我听他们商量的,本来是想效仿陈涉吴广他们直接反了算逑,后来刘季不干,他说那俩人绝对捞不着好下场,这才领着大伙躲入砀山艰难度日,说是要等待时机……”
明眼人啊,绝对的明眼人!
能够开创一个强盛帝国之人,又岂能是泛泛之辈,虞周心中赞叹着刘季冷静,更想见见那家伙了。
“那你这次来……”
雍齿这次低下头了:“我是来探路的,早在沛县的时候就听说会稽有一群豪杰起兵抗秦,大伙不知道真假,这才派我前来打探一下。
要是真有这么回事,一群吃不上饭的汉子等着投奔呢!这不,谁想一来就遇到同乡了。
虞都尉,刚才是我瞎了眼,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把这事儿揭过去吧!我和樊哙的那群同乡可是无辜的啊,他们都在等回信呢!”
第七十四章 最坏的打算()
面对雍齿的要求,虞周的思绪又飘远了。
数遍几个大一统的王朝,从没有哪朝哪代像是大汉那样特殊,之所以这么说,不仅因为它给一个民族铸就了数千的魂魄,也不仅因为“国恒以弱灭,独汉以强亡”,还有一点就是,从没有哪朝哪代的开国功臣多数集中在巴掌大的一个县城。
萧何、曹参、周勃、卢绾、夏侯婴、樊哙、周昌、王陵、张苍……有的是国之干将,有的是重臣名相。
可以这么说,整个沛县的名人几乎贯穿了大汉的命运,比如曹参、曹操、夏侯婴、夏侯惇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现在他们居然要求归附?好事儿啊!不管都有以上哪位,怎么看也是好事儿啊。
不过……前提必须是没有刘季。
胜利者们尽情书写项羽任人唯亲,在虞周看来,这都不是事儿,回头一看刘邦也是那么干的啊。
从小到大的情分异常深厚,就像自己跟项籍,刘邦跟卢绾一样,所以这一群人真正归心的能有多少,虞周心里没底。
又所以……一劳永逸的法子就是没了刘季这只领头羊,最省心,最省力,最安逸。
要说一个人天生适合当皇帝有点玄,可是细细划分性格之后,就会发现刘季这人干不了别的。
连他自己都说运筹帷幄不如张良抚民供粮不如萧何调兵遣将不如韩信,所以啊,此人能够成事跟他爱交朋友处事决绝很有关系。
问题是现在楚军什么人都缺,什么人都能容下,偏偏不允许另一个枭雄在自己的庇护下羽翼渐丰。
把刘邦晒起来?那其他的曹参夏侯婴一类的用不用了?依他们的关系来看,重用就是资敌啊。
干脆全不用?那接收过来干嘛呢?让他们参观完楚军先进战器,再跑出去一边自己干一边胡咧咧项羽用人有问题吗?
归根结底,没有刘邦就好了……
怎么看都是殊途同归,虞周有点迷茫,真的要痛下杀手以绝后患吗?
他在那胡思乱想,雍齿可是心里没底了,这怎么回事?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倒是给个准信儿啊。
你要实在不同意,我大不了就当没受同乡委托,然后独自赖在樊哙这里混口饭吃呗,不说话是干嘛?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可不敢催问。
也不知过了多久,虞周终于被一阵轻咳惊醒了,抬头看了看樊哙,他开口问雍齿:“躲藏山中的还有多少人?他们都能过江吗?”
“只有百余人,坚持下去的越来越少了,过江……估计很难。”
“既然他们过江困难,干脆等我军北上好了,很快,攻下秣陵就要准备了。”
听完这话,雍齿一脸冷漠事不关己似的,樊哙反倒急了:
“虞小子,俺那些同乡都快啃树皮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这一来二去又得多久?他们早都饿死了!”
“樊大哥,不是我见死不救,是咱们自己的事情还没处置妥当呢,会稽战事未竟全功,大军无论如何都不会过江的。”
“那俺去跟少将军说说,先领点人给他们送些粮食再说,对了,俺去找萧长史想想办法!”
听樊哙这么说,虞周不但没疑虑,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这是个顾念旧情义气深重之人,想出来的办法带着点事倍功半的傻气,可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放心。
至于是否担心他再被刘邦拐走?这么多人跟他相处了六年多,比不上一个蹭吃蹭喝的二流子?况且自己拐樊哙的时候他们已经多年未见了。
反观雍齿的行径让人有些心寒,对同乡漠不关心不说,一看那神色就知他已有了小算盘,此人共患难不得、也共富贵不得啊。
刚看了他一眼,雍齿似乎察觉了什么,开口说道:“樊哙啊,这山高路远的,粮食根本就没法送啊。”
“那俺领少量兵马乔装过去,把他们全接回来!”
雍齿又道:“不可能,大伙没法过江的原因不是路程遥远坚持不住,而是因为秦军封锁了江面,那么多人,根本欺瞒不过秦人的眼线!”
虞周豁然起身:“秦军封锁了江面?什么时候的事情?”
雍齿摇头:“这我哪里知道?就是此次过江之前躲过许多盘查,又在北岸见到数艘楼船才知此事。”
虞周不再问话,猛的拽过地图仔仔细细勘察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着雍齿招手:“过来看看,说说你是从哪过江的,又是在哪遇到了秦人楼船。”
雍齿的手指才刚落下,虞周就觉得心里被捅破一层纸一样,所有的疑惑全都解开了。
难怪燕恒掘地三尺也没找到秦人援军,因为大伙全都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地方——长江江面!
会稽东临大海北靠大江,无论是虞周想要拿下的秣陵,还是他们现在所处的曲阿,这俩地方都有渡口可供登陆,偏偏初来乍到的楚军没有逆流而上的侦查能力,秦人如何不会利用一番?
没法侦查啊,那么秦军有多少人?领兵的是谁?他们会在哪里登陆?这是一群楼船士还是郡卒私兵?用的是什么战法?
尽管疑问越来越多,虞周还是很开心,一直的思维惯性加上跟相里业费心费力斗了半天,使他根本没想到秦军会从江面而来,现在好了,被人点醒总算有了点方向,不至于像过去那样指望浑水摸鱼。
不过这还算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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