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不住,望着渐渐变小的身影哭出声来,直让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要按礼制,绕过三圈之后虞周就该把这马车交给驭手,自己得登另一辆车,可他听着项然的哭泣不忍离开,缰绳一甩开口道:“我记得你上次哭成这样也是因为离别呢,你自己还知道是哪次吗?”
项然抽抽鼻子:“不可能,你上一次下山我是偷偷哭的。”
虞周莞尔,不禁追问:“那你一共偷偷哭过几次啊?”
“一次都没有!不对,就那一次……”
“傻丫头,我说的是来江南的时候,你才四五岁,哭得跟泪人儿似的,鼻涕糊了我一身。”
没有回头,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直觉的认为已经脸红了,因为声音低如蚊呐一般:“这你都记得啊……”
“那当然了,其实啊,我当时就在想着怎么让你给我洗衣裳了,想了十年才达成心愿,又怎么会忘记?”
项然两只眼睛顿时瞪的滚圆:“你……你……”
“哈哈哈,逗你的,下车吧,咱们到家了。”
牵着手走下马车,虞周发现宾客多出不少,虽然按照礼制既不能道贺也不能举乐,可是人们总有其他名目和办法。
“子期!听说你在宴客,我这带了半根猪腿凑个席!”
“我带了点浊酒,别嫌弃。”
“我这还有鸡子……”
再三作揖进了正堂,虞周看到两个人眼皮直跳,只见樊哙按着一块猪腿短匕上下其手,龙且跪在几个酱坛前面来回嗅着,同牢宴落在他俩手里,还真是绝配啊。
“行沃盥礼——!”
燕恒兄妹充当了媵、御,端着铜盆倒下清凉的水流,虞周一边净手一边看着项然,只见小丫头飞快的抹了抹眼睛,显得更有神了。
“对席——同牢——!”
东西相对落座,好家伙,樊哙龙且一个持匕一个持俎,利刃翻飞之下肉片如雪花般飘落,也不知他俩打算削给谁吃,走个礼仪过场,哪会实打实的塞满肚子?
“食黍——饮汤——!”
黍米的感觉有些粘,吃的多了嗓子涩涩的,虞周很少吃,只是作为最早的五谷,这东西的地位还蛮牢固的。
太阳渐渐消失,黑夜支配了天空。
这场昏礼更像是一场敬告天地的仪式,比起后世婚礼,多了沉重的庄严,少了主宾互动的欢乐,哪怕是由两个胖子主宴,宾客们照样不会嬉笑,只是静静看着一对新人完成他们人生中的大礼。
第五十章 合卺()
“酳——食礼毕,行合卺礼——!”
两尊清酒饮下,见到项然有个抿唇的动作,虞周有些恍然,相识了那么久,这丫头身上还有许多不为自己所知的地方啊,比如她一向懂事从不贪饮,还没见识过妻子的醉态是何模样呢。
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相处,相互间有了更多发现,也是一种乐趣。
瓠瓜一剖为二,第三杯是由匏樽盛来,这也是合卺的本意所在,合则一器互为半卺,从今天开始,两位新人将要合二为一永结同好。
虞周咂了两口,感觉这酒浸的发苦,看到项然皱眉的模样,他仰头灌下大半示意交杯,半卺来回换过,虞周又将妻子所余的残酒喝完,调整着呼吸平复心跳。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项然喝的有些慢,众人都在等待,虞周一边后悔自己遗留的酒水还是多了,一边暗骂斟酒之人干嘛这么实诚。
赞诗刚刚收尾,项然终于放下酒器,露出一个笑容,有点不一样的是,她的笑脸多出半分呆滞,看上去比平时慢了半拍,有点傻乎乎的。
完蛋了,这三杯根本没有佳肴佐饮,疾疾的灌下去,立马探清了小丫头的酒量。
“祭拜天地——宴——!”
再三拜过之后,正昏之礼算是完成大半了,宴席一开,那种一丝不苟的气氛逐渐变得欢快,虞周搭眼一瞧,最显眼的果然还是龙且樊哙,这俩人一个边吃边拿,另一个抱着块猪肩嚼的吧唧有声,真对得起那副身板。
从迎亲到现在,留给双方长辈的露脸机会不多,那是因为即使过了今夜,这场大礼仪仍然不算完事儿,后面还有见过姑舅(公婆)的成妻礼,拜祭宗庙的成妇礼……林林总总的算起来,需要足足三个月才算正式接纳了新妇。
虞周很庆幸,因为这个成亲的时机太好了,如果再拖一段日子,战事纷乱根本就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偷闲,再往后……年纪越来越大不说,随着项氏水涨船高,礼仪会变得更加繁琐。
这一切,全赖几个长辈尽心操持还有同伴们的鼎力相助,让他省去不少担忧。
没说的,全在酒里了。
带着微醺的项然,虞周恭敬的拜过恩师魏辙,再跟韩铁匠见过礼,然后对着宾客一一敬酒致谢。
两位长辈很体谅,轻抿之后挥退两人,有雅有俗的谈天说地起来,可惜还有一帮不好打发的坏小子等在后面……
龙且樊哙的肚量就不说了,其他人没一个好相与的!
交游广阔的季家叔侄喝酒如水,混迹江湖的卫家父子搬起坛子直接倒,景寥这样干什么都不要命的更得绕着走,好容易遇到个好糊弄的小白脸司徒羿,结果这厮腕子一翻说要投壶,输一支箭喝一碗酒……
虞周已经记不清自己喝过多少了,就感觉肚子撑得不行,一晃荡,全是“咣当咣当”的水声,像个水囊一样。
幸亏啊!幸亏城中粮食不多只有些清淡的浊酒,幸亏提前安排了燕恒武戚这样的帮手,幸亏此时的昏宴氛围不像后来那样吵闹,众人的刁难还算有节制。
虞周不是嗜酒之人,年轻的身板的酒量不大,浊酒喝多了,他也有了几分醉意,以至于有司高喊的“餕余设袵”也被忽略过去,得到魏老头的提醒还没反应过来。
“餕余设袵?什么意思?”
“傻小子,就是合床礼啊,还不带着你的内子回房中去!”
一句话,像是一剂灵药散去大半酒意,再去牵着小手,只感觉掌心汗津津的,也不知道是谁更加紧张。
拜别了宾客,两人随着侍者就往寝居行去,沐浴在月光之中,听着一路的虫鸣,虞周感觉轻松一些,如果没有外人,想必还能更自在吧?
“你下去吧,我们自行回去便好。”
“那可不行,礼仪未完,奴婢还要寸步不离的守着呢,这可是魏国老说的。”
感受到掌中小手一僵,虞周差点没吐出血来,怎么个意思?不是要盯完周公之礼吧?听房听得这么明目张胆,谁还有兴致啊!
说话间,已经到了新居,虞周刚想推掉侍者,她们两个倒也自觉,开门关门伫立在外,让他放心了不少——隔着一圈院墙又能听到什么?看来是自己误会了。
刚打开卧房的门,立马又紧张了,只因两道呼吸若隐若现,有些刻意躲藏的意味!
“阿姊,姐丈。”
“你这个笨蛋,不是说好了躲藏起来吓唬他们嘛!居然自己跑出来打招呼,气煞我了!”
小男孩眼珠一转:“我才不上当呢,惹恼了子期大哥,到时还是我挨揍!”
小女孩儿一笑两个酒窝:“好啊项箕,你就不怕我给你算黑卦?”
虞周听了哭笑不得,一手拎起小项箕,另一手抱着小许负,作势就要往外扔。
小姑娘一声尖叫,急忙说道:“别丢别丢,我们是来观礼的!”
“那更得扔出去了,这都是谁出的破主意,也不怕教坏小孩子……”
项箕接道:“是魏阿公的主意,他说子期大哥不喜人服侍,设袵之礼就由我俩前来,是真的。”
虞周想了一下,料他俩不敢胡乱攀口,对着身后征求道:“小然你怎么看?”
“全凭子……夫君做主。”
一声称呼,让他稍一恍惚,放开腋下夹着的两人,虞周回道:“你俩在外面等着,不叫你们不许进来,听到没有!”
“可是……”
“听到了,我俩一定遵循师兄所言。”
还是小神婆更机灵!
摒退了所有人,屋子里最终只剩新人,握剑使锤无比平稳的双手,此时有些踌躇。
随着灯火晃动,虞周捧起项然小脸,轻声道:“小然,宽衣吧……”
“不……不行!该是妾先服侍夫君才对…叔母教过……”
“把那些都忘了吧,还有,我喜欢你叫我子期哥哥。”
项然都快哭了:“那些全忘了……我就什么都不会了,学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的……”
虞周不知不觉的伸向腰间宽解,嘴上逗她道:“那说说看,你都学了些什么?”
“可多了!学礼、学作、营家、待客、立身、侍夫……”
“停!就说说侍夫这段儿。”
“我……我没怎么学会,我……我的衣服呢!!!”
第五十一章 洞房花烛夜()
门外的两个倒霉孩子,最终没有等来让他们再进去的口信,不过相继扔出的纯衣纁袡和爵弁玄服已经足以复命了,看到他俩一人抱起一件撒丫子就跑,虞周安心许多。
终于没有人打扰了,一生中仅有一次的夜晚,必须要好好品味啊!
“师父也太过分了,居然让两个孩子来做这种事,项箕也就罢了,小神婆可是他的小徒弟啊!过分,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
“你也觉得他老人家这次过分了吧?”
“我说的是你!”
项然抱着双膝,可怜巴巴的坐在床上,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忿,有些羞恼,仿佛经受了什么打击一般,大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和薄怒,让人内疚之余……好想再欺负两下。
虞周坐到她的身边,轻揽着肩膀嬉皮笑脸的问:“我哪里过分了?”
项然也顾不上羞涩了,指尖连点历数罪状:“就是过分!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你居然那样!不是应该……应该……”
“应该什么啊?先告诉你一声吗?”
小丫头憋了好几个“应该”,不知道怎么往下说,气咻咻的耍赖道:“反正就是你不对,我……我都没有准备的。”
虞周往后斜躺了一下,顺势把她再往怀中紧了紧,哄孩子一般的轻拍脊背,嘴里说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不过啊,这礼总是要完成的,若是不用礼服糊弄一下,那俩熊孩子没那么好打发的。”
项然身子拱了拱,享受着熟悉的怀抱,却又垂首不敢看他:“我也知道,就是觉得方才的夫君变得不一样了,你以前……从不那样看我的!”
虞周心中一乐,不由问道:“那我刚刚什么样?”
“嗯……就跟龙且看到食物一样!”
“哈哈哈,我才没有他的脸皮。”
项然左扭右扭,声音里又有了一丝薄怒:“你还说!你的手……别乱动!”
虞周的语气带着一点诱惑,坦然说道:“我们是夫妻了啊,小丫头。”
“我知道啊……我不是叫你夫君了吗?”
“还有呢?”
“还有什么?”
看着她的眼神不似有假,虞周手一顿:“等等,你学的侍夫只有这些?没有个阿姆教你些别的?”
“没有啊……”
这下明白了,难怪刚才把她吓成那样呢,这年头这种教育基本不靠谱,楚国的风气更是两个极端,既保守又开放,贵族人家向往礼乐严格克己,普通人家去参加个“云梦之会”一类的就全懂了。
不仅楚地如此,其他各国也都差不多,就连孔子他老人家,也是叔梁讫和颜氏女“桑林大会”的结晶。
知道了这一点,虞周不着急下手了,既然特殊的境遇造就了这张白纸,就该由自己好好言传身教才是……
“小然。”
“嗯?”
“我们该做正事了,还有一礼没完成呢……”
小姑娘本能的感觉不妙,悉悉索索的紧了紧中衣,瞪着大眼睛问道:“还有什么礼?”
虞周绕转到她背后,双手忙碌在鬓中,嘴里说道:“当然是解缨了。”
项然放松了,嘴里嘟囔:“我给忘记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那么没用,我……”
长长的缨带是从及笄那一日束上的,只有夫婿能在新婚夜中解下,与之对应的是后来演变出的结发,夫妻之间,从这细小的末微开始交融。
虞周十指齐动,没一会儿就将束缨解开了,黑发瀑布一般垂落,带着些许皂角清香,显得那张脸蛋更小了,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这一位走了神,那一位终于想起自己的使命,项然忍住羞涩双臂环抱,将自己的长缨系在夫君腰上,感受到近在咫尺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的脸上逐渐发烫。
虞周按住将要离开的双手,本能里的渴望一直在跟复杂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交锋,几种滋味不停的变幻心头,温馨、安逸、欢畅、迫不及待,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惶恐……
想到了自己的提前布置,他身子一弓跳下床去,三两下拖出一只木盆,纹理崭新边角圆润。
“夫君在做什么啊?”
“要叫子期哥哥,我喜欢你这样称呼。”
随着一阵哗哗声,盆中装满了热水,桐油特有的清香缭绕着涌入鼻中,渐渐弥漫在空气中。
也许是那种气味有着安神的功效,也许是虞周家常一样的动作令人安心,项然翻身爬在床上,两只脚一翘一翘的来回摆动,好奇的看着夫君忙碌。
“子期哥哥,这是在做什么啊?”
“想不想泡泡脚啊?”
“在这儿?”
“当然了,小丫头,以后你我所在就是我们的家,在这儿怎么不行了。”
叫着更熟悉的称呼,的确少了许多拘泥的感觉,项然甜甜的一笑:“好呀,我还正有些想念汤泉了呢!”
放好了木盆热汤,虞周过去一把将她抱起,三两下除去罗袜,扶着小人儿站在木盆中央,双脚也是各自踢甩。
“烫、烫、烫……子期哥哥,这水有些太热了!”
“安心吧,烫一些才有好处的。”
大脚盖着玉足浸入热汤,把她妄图逃跑的念头压下去,项然只泡了一会儿,就已适应了。
刚才的时候,只顾着脚上有些难忍的温热了,现在回神,她才发觉自己竟以一个不合礼仪的姿势坐在夫君腿上,耳鬓厮磨气息萦绕,四只脚相互轻搓细挲。
“骗……骗人!能有什么好处啊,肯定是顺口哄我的,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你还记不记得公乘神医的经络图?”
“记得啊……跟这有关吗?”
虞周目不转睛的盯着十个小蚕豆,心情随着跳动更加欢快:“当然了,人的脚底有着多条经脉交汇,这些经络沟通表里、联络脏腑贯穿上下,所以啊,把人脚说成第二心脏也不为过。”
经他这一提醒,项然只觉一股股的热流盘旋而上,过了脚踝,再经足三里,整个膝盖不自觉的放松,再然后,那股热流顺着脊背直冲头顶,很是安逸的感觉让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真的欸,子期哥哥,你也有这种感觉吗?”
虞周拿脚挠了挠她的足心,轻轻说道:“好处不只这些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啊?还有什么?”
这一会儿,那股子热流又找到了新的去处。逛遍全身终归丹田,使得小人儿双腿交错犹不自知,眼睛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