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主吏,你是精通律制之人,孰优孰劣岂能不知?
楚制曾有吴起变法改动,只可惜未竟全功,既然现在有更完备的秦制,为何不以此而行呢?”
萧何皱眉:“百姓畏秦苛政如虎,投奔我军皆为大楚之名而来,你这么干,会不会绝了天下贤人来投之路啊!”
“先生谬矣,你都说了百姓畏惧的是苛政,所以啊,不管大秦还是大楚,只要施以仁义自然四方来投,信不信公子扶苏造反照样能够拉起人马?”
萧何没理他最后那句混话,思索片刻又道:“此事需得从长计议,至少要等萧某见到项梁公确认了再说。”
“没问题,过几天外父也会到来,到时候好好商讨一下。”
“好!不过老夫还有个疑问,既然你知道少将军执着于楚制,为何不保留楚人官名?有名无实也是个安慰啊!”
“当然是为了顺耳……啊呸,当然是为了融入中原啊,自从先武王说出那句'我蛮夷也'称王改制,大楚便与中原处处迥异,这么干确实保留了自己的特色,可是与中原各地留有隔阂,所以啊,何不趁机稍加修改,反正人还是楚人,没什么区别嘛。”
“老夫明白了,你这是叫了十年秦人官名早就顺嘴了,唉,难怪少将军执意如此,罢了罢了,等项梁公他们来了,一起商榷吧。”
虞周心说何止叫了十年啊,两千多年的时间早已让楚人官制变得陌生不少,反倒是脱胎于秦制的汉制朗朗上口,有机会变得顺耳一些,干嘛要错过?
事实证明,刘邦跟项籍的审美还是相差很大的,刘邦听着顺耳的官名,到了项籍这里百般别扭。
商量来商量去,在项梁也不能全盘接受秦制的前提下,楚军的官名变得有些奇怪,里边有秦制、有楚制、还有在他们看来新造出来的自制……
比如张良所任的军师,这个词儿正式作为官职名称费了虞周好一番口水。
不过很快他的心思就不在军政之事上面了,因为项超来了,魏辙来了,范增来了,韩老头他们来了,山上的,水寨的,许许多多长辈难得聚齐一次,最主要的是,两个妹子来了。
“大哥,听说你们打退了好几万秦军,是真的吗?”
曲指一弹脑门,再把她手里的长剑劲弩劈手夺过,虞周头疼道:“怎么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呆一会儿啊,你看看人家小然,哪像你一样到处乱跑,再这么下去谁敢要你。”
明明都听到响了,虞悦不在意的拍拍额头,戳着面颊嬉笑道:“那是她见了大哥害羞的,要知道在山上……”
“见过虞师兄。”
人影一闪,小小的姑娘俏生生站着,可不正是许负?
“倒没想到许师妹也来了,正巧,一会儿介绍张师兄认识,到时候你得多笑两下多说几句吉祥话。”
小丫头鼻子一皱:“才不呢,我要跟师父说,师兄把他的阴阳相学当作马屁学问!”
“这你都知道?小神婆没少跟着两个阿姐厮混啊,快去见过各位兄长叔伯吧,估计能收好多见面礼!”
小姑娘很懂事,拉着悦悦扭头就跑,只是有点太懂事了:“哼,嫌我们打搅你的好事,这帐回头再算,圙——!”
虞周冲着那个鬼脸扬扬拳头,再转头,发现伊人正在面容含笑看着他,两腮殷红,清澈的目光却又大大方方。
“路上累吗?有没有遇到秦人盘查?”
项然摇摇头,带着些许薄嗔回道:“子期哥哥,你就没留意我有什么变化吗?”
虞周的冷汗忽然就下来了——这么无解的问题,战国女子就会问了?不是受自己影响的缘故吧?自作自受啊!
“呃……变漂亮了,也比以前清减许多,是不是酷夏难以消食是缘故?”
“哼,就知道你肯定没留意,算了,跟我说说你们打仗的事儿吧,秦人凶吗?听说当时兄长被范阿公留在水寨了?你们怎么打退秦军的……”
还好,毕竟还是那个软软的小妹子,不会在一点小事上面胡搅蛮缠,倒是接二连三的问题让人心暖。
“其实秦人很容易对付的,我都没怎么上阵,所以羽哥才兴致乏乏,倒是你,瘦了这么多是不是胃口不好?怎么不去采些梅子吃?”
项然摇头:“不是,都不是……你刚才说我漂亮了,是不是更喜欢瘦一些的样子?”
得,又一个无解的问题。
“别瞎说,胁息缠带扶墙而起那是作孽,先君灵王的毛病咱不学,为了细腰节食饿成那样,哪有自然而然更健康。”
项然捂嘴笑道:“我又不是贪恋官位的士卿大夫,楚王好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子期哥哥,你真不喜欢细腰?”
有点不对,以前这个小丫头没这么大胆啊,怎么忽然谈论起腰腹来了?说的心中有些发痒,若不是她还在守制……
虞周再仔细看,发现项然头顶的恶笄不见了,稍一掐算时日,心头狂跳起来。
“当然不喜欢细腰了,风一吹就能折断,怎好生养?”
“你……你都知道了还戏弄我!我找阿虞姐姐评理去!”
小人儿哪跑的出他的眼疾手快?长臂一探一圈,再拿鼻子碰碰她的额头,虞周的声线有些不稳:“定下了吗?哪一天?”
“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子期哥哥,放开好不好,万一阿虞姐姐回来……”
“那就让她喊你一声阿嫂。”
第四十八章 好事将临()
最初项籍领兵出走的时候,范增是想看他摔个跟头的,战前无谋战后无策能成什么事情?空有热血可不行!
年轻人啊,就是要受受磨练方能成才!
孰料后面的发展大大超出掌控之外,才使得老狐狸逐渐重视起来。
再一转眼事情急变,城池拿下了,来犯之敌击退了,长辈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给这些毛头小子的粗糙手段查遗补缺,比如先解决几人未冠主事的问题。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
冠礼的过程很短暂,也很简朴,但是丝毫不掩其中的庄严肃穆。
只是……
少年们还没享受完自己的成人礼,就被凶神恶煞的范增驱赶着忙碌去了,用他的话说:都是顶梁柱了,是该受一番奔波之苦。
身在五湖的时候还是个病怏怏的老头,往城里一站,这位亚父立马变了个人,拳头大的饭团一顿吃三个,腿脚放开了小伙子都跟不上,事无巨细尽皆过目不说,记性好的令人发指,几天下来,他就把这城池熟悉的如同家乡一般。
有这么一位严苛的长辈盯着,大伙全都忙的脚不沾地……
钟离昧猎犬一样的搜寻周边乱匪残兵。
虞周忙着量身裁衣。
季布与贼交涉以图招纳。
虞周忙着准备酒肉三牲。
龙且领兵解决死不悔改的穷凶极恶之徒。
虞周忙着装点居室……
尽管忙碌的方向有所不同,可是那种夙愿得尝的心情都一样,此时的虞周,除了潮水一样澎湃起伏的期望,还有些许紧张,些许难以置信,混在一起,又衍生出一点点焦虑。
项然躲着不见自己了,正常,迎娶之前是要避讳一些的,唯一让他纳闷的是,怎么三个丫头都不见人影了?
两世为人头一次成亲,虞周很想找个人倾诉一番,结果找了一圈,以往整日晃来晃去的兄弟没有一个在身边。
想来想去,只有到项籍那里混一会儿了。
“不行,虽然叔父同意延用部分秦制,可也没说将我大楚制度全都废弃吧?萧长史,此制是否秦人之法过于多了?”
萧何深吸一口气:“若按楚制,除了郡县之外应当另设路、域、列、塞,除此之外,还有赏食俸禄的封君之州、官员之邑,其中路有路尹、路公,县有县令、县长,这么算起来的话,实在冗官冗政难以为继啊……”
项籍一听脑门就大了,楚国灭亡的时候他年纪还小,根本没留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官制政体的记忆,现在造对秦制听多了习惯了,乍一更改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算了,就按之前所说行事吧,不过军职仍要延袭楚军。”
“好,那在下告辞了。”
“有劳萧长史。”
送走了萧何,项籍扭头露出无奈的表情,没好气的说道:“你不去准备迎亲事宜,跑到我这里做什么,先说好了,想跟小妹提前见面,那是门儿也没有。”
虞周伏案一副专心写字的模样,左手握拳一松一紧之间,毛笔倾斜着划出一道墨痕,望着废掉的书简,他干脆放弃这种徒劳无功的静心手段,低声回了一句:“我现在有点紧张。”
“所以呢?”
“所以来看看你在萧何面前吃瘪,心里忽然放松多了。”
重瞳翻白眼有些吓人,项籍轻哼一声:“我是不是该把你扔出去?”
“别介啊,龙且他们都不在,我就想找个人待一会儿,你继续忙就是了。”
项籍嗤笑:“从小便听师父夸你稳重,怎么,你也有今天?”
“这不一样!我可是头一次成亲!”
“废话,你要是成过亲,项氏绝不会同意小然出嫁!”
虞周一定神,旋即追问:“小然这几天怎么样?吃的香睡得安吗?”
“跟你差不多吧,动不动就走神动不动就傻笑,父亲看到总是叹息白养一个女儿!”
虞周嘿嘿笑道:“你说我迎亲那日该找谁来驭车?大伙都能及时回来吗?”
项籍怒了:“虞子期!小然可是我亲妹,你这样明目张胆的找我讨论怎么娶她,真的妥当吗!”
虞周今天显然没带脑子,脱口来了一句:“有何不妥?”
“若是我来商讨迎娶阿虞,你也能处之泰然吗!”
“当然……你说什么?你果然对悦悦图谋不轨吗?她还那么小!”
见到虞周一副兴师问罪的态度,项籍鼻子都气歪了:“小然比她还小一些,你怎么就能出手!”
“我们……不一样!”
又是这副强词夺理的架势,项籍懒得争论,带着不解问道:“我就纳闷了,从小到大,你好像一直防着我跟阿虞亲近,这到底是为什么?
还有最无耻的那次,你借着给阿虞她们讲故事的机会,把我形容的犹如食人猛兽一般,弄得小然见了我也躲,过了许久才知罪魁祸首就是你虞子期。
真是莫名其妙!”
虞周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我那是怕你控制不好力道伤到她们,谁让你天赋异禀的!”
“如果我能控制好力道,你就同意我跟阿虞之事吗?”
等等!自己是来放松心情的,怎么说来说去绕到悦悦身上了?听项籍的口气,他还真有点心思?这该怎么办!
虞周现在不像过去那样防备了,毕竟已经上了西楚的船,毕竟也把人家的妹子拐跑了,之所以第一念头仍是反对,一来是因为过去长久的心理惯性,二来是对于那个“曾经的宿命”有一点小小避讳。
还有就是,不愿接受小丫头已经长大的事实,因为意味着分离。
在他看来,喜好舞刀弄剑的妹子仍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虞周皱着眉头:“羽哥,说真的,你果然……”
“哈,说笑而已,你居然当真了!”
终于感觉松了一口气,只是……看到项籍别过头去继续忙碌,还有重瞳深处那层琢磨不透的迷雾,只感觉难以判断刚才的话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第四十九章 成亲()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十年的时间见过不少次迎亲,说起与后世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那么热闹。
现在,轮到虞周亲自体验了。
魏辙笑得满脸菊花,在他身边,韩铁匠正在斟酒,两双大手一交接,羽觞已经被虞周恭敬捧着。
“甘醴惟厚,嘉荐令芳。
拜受祭之,以定尔祥。
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羽觞稍斜,轻轻的洒在地上祭祀天地,再将醴酒抿过嘴唇,奉回酒器,老少三人正色许多。
“虞娃儿啊,项家的女娃娃一看就有福相,是个宜子宜孙的,娶回来可得……可得……”
“琴瑟和鸣?”
“可得好生过日子!”
尽管闹了个小笑话,虞周不敢笑,郑重的拜谢韩铁匠,他又静待魏辙训话。
“你义父方才说的话粗理不粗,道家言: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
军事政事天下事,皆是起于细微之处,所以啊,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才是真的,徒儿,无论将来成败荣辱,保住本心方为上道。
须知胜人者力,自胜者强。谨记,谨记。”
虞周再次拜谢。
韩铁匠的眼中已经泛起老泪:“这娃儿,一转眼长这么大,都要迎亲了,快上路吧,时候不早了。”
……
……
马车缓缓而停,见到项超亲自迎于门外,虞周不得不感叹,没有乱七八糟的进门礼金,没有哄哄闹闹的娘家人,只有点满家院的灯火显得格外冷清。
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烛,思相离也;娶妇之家三日不举乐,思嗣亲也。
真说起来,此时的婚礼显得少了喜乐气氛,却有些淡淡的哀意感伤,女家沉浸在离别之中,男方有感于香火传承先人渐老,这两种截然不同于后世的心境,使得这年代的亲事另有一番氛围——昏礼不贺,人之序也。
“外父。”
项超有些憔悴,一抬头,鬓角的银丝格外刺眼:“非常之时,连个宗庙也没有,委屈小然了……”
项籍皱眉:“父亲,要不要我亲自相送?”
“为父知道你舍不得小妹,但是礼不可乱。”说罢,项超看了看天色:“去将然儿搀出来罢。”
“请新妇——”
伴着一声高唱,项然身着纯衣纁袡款款而出,几支长笄插束起发髻,红扑扑的脸蛋似乎刚刚绞过,最吸引人的,还是那双灵动的眸子,像是一口清泉,又像有无尽的话语想说,只是这会儿蕴含的,多是离别至亲的不舍。
没来这个世界之前,虞周也曾在深夜中想象过自己的另一半到底什么样,只是他绞尽脑汁也没料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是要这样完成的,爵弁玄服宽大郑重,腰间的玉佩随着走动锵锵而鸣,对面伊人,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女。
一愣神,项夫人给她系上缡巾,抹了一把眼睛,语气不舍的催促道:“登车吧。”
虞周握住项然小手,来到几个长辈面前郑重施礼:“拜别外父,拜别项叔母。”
“父亲,女儿……还会常见您的。”
项夫人脸色急变,连呸两口:“别胡说,不见才好,不见才好……”
虞周有点受不了这压抑气氛了,替妻子圆道:“诸位亲长宽心,这又不是多远的路程,自然可以常见,况且小婿不怎么遵循礼教,并非那种刻板之人。”
“唉,小然有福气啊,快走吧,别误了吉时。”
“父亲,叔父叔母,女儿辞家了……”
“走吧走吧……”
虞周牵着项然,将她引到马车之上,亲自驾驭开始绕圈,绕一圈,车上隐隐传来抽泣,再绕一圈声音更加克制,三圈过后,小丫头再也控制不住,望着渐渐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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