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恒越看脸色越怪异,最后把那布团随意揉了揉,满怀期待的等着吊篮落地。
黑瘦的家伙缓缓踏上城墙,一看就是个不老实的,先是转着脑袋四处看了一圈,才对着虞周略微抱拳:“见过这位军侯,你们项将军何在?”
“你有何事?”
那家伙极为无礼的继续四处观察,似乎在记城头兵伍配置,也不看他们俩,随口回了一句:“我家王将军传来口信,你们速去禀报。”
“来人!给我拿下!”
几个汉子人影一闪,已经把那秦人绑的棕子一般,猫抓老鼠似的提溜着,只等再次听令而动。
“你……你们无礼!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简直荒谬!”
虞周掏掏耳朵:“行了行了别演了,你们王将军又不是真傻,把现在当几百年前?还是真把我们几个当成无知孩童?
战礼,亏他想的出来,也就不斩使者这么一条靠谱的,剩下的不重伤不擒二毛,那不是宋襄公的原话吗?
怎么着,要是秦军败了,要不要我们帮着修车扶马送你们逃跑啊?”
这话一出,整个墙头顿时笑作一团,燕恒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秦人无信残暴已经传遍天下,真把我们当作先楚庄王好欺骗吗!”
“我看他就是来刺探军情的,根本不是使者,这是细作!斩了他,斩了他!”
“对,斩了他!斩了他!”
虞周感觉自己心软许多,秉持着“不见杀”的想法说道:“你们处置吧,我去琢磨一下这位王将军到底想干嘛!”
……
……
王离很失望,那个使者再也没有回来,这让自己的一番试探显得很可笑,当他看到对方全是一群少年的时候,当他看到项羽、景寥出身故楚贵族的时候,还是觉得很有希望先缓后急麻痹一下的,结果不用说了。
这是一群不守规则的家伙,意味着很难缠。
三面围城独放其一,吴县城西不远就是湖泽,秦军没派多少兵丁,倒是把南北东三面压的水泄不通。
该死的骤雨还是不停,使得铺设路面异常艰难,王离抬头望了一眼,还是拜这场雨所赐,敌寇也没机会加固城墙,夯土的墙面水迹斑驳。
“斥候!斥候!”
“喏!”
“那杆虞字旗是怎么回事?”
“这……属下不知。”
“你们进城刺探的人呢?什么都没查到?现在城内何人主政何人主兵?这旗昨日还没有的!”
亲兵张了几次嘴,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最后明智的挑知道的说:“主政者应该叫做萧何,至于这旗子……请恕属下无能!”
王离盯了片刻,问道:“入城细作损伤惨重?”
“十不存一!”
“怎会如此艰难!这不可能!”
亲兵苦笑:“回将军,就在我等查探之前,城中闹出过一次行刺,听闻是从咸阳剑馆开出的赏格,所以……城内大索颇受连累。”
王离没有责怪属下,比起那些高来高去的游侠剑客,行伍手段的优势不在于此,沉吟中,他自言自语的说道:“能将剑馆之人逼出原形,这虞姓子莫不是一介游侠?”
“咚——咚——咚——”
“嘟————!”
“应战!”
王离怎么都没想到,这场战争竟然由人少的守方率先发动,中军立于城东,只听右边传来阵阵呼喊,城北似乎有了动作。
“报——将军,贼军出城了,已与我军接战。”
“何人领兵?”
“是个胖子,未打旗帜,看那样子战马难驮,孟将军正要将其拿下。”
“报——右军已将贼寇缠住,他们插翅难逃了!”
王离瞪眼:“缠住?为何不用弩箭齐发?为何要舍易求难?”
传令兵脸色尴尬:“是孟将军……”
“报——孟将军被斩了,随行一百二十四名亲卫尽皆战殁……”
“什么——!”
……
项籍有战戟,卫涵有双刀,樊哙一直在寻找属于自己的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使了一遍没个顺手的。
虞小子还说给俺打造长刀的,看来是没工夫了,那就继续找吧。
城头底下那家伙的兵刃不错,看着就顺眼,不知道中用不中用,可惜啊,军令如山,擅自出城者斩,还是绝了这念想吧,兵刃再重要也没脑袋重要,这是吃饭的家伙呐!
鲁子牛是个好人,真会猜人的心思,他怎么知道老樊早想出城了?什么正之奇之合之胜之的俺不懂,俺就知道,狗想咬人了,一刀子下去那就消停了!
结果出城也不是好差事,还要诈败,这怎么诈?老樊的体型在这摆着,败给三寸丁?说出去谁信啊!
鲁子牛又有高招了,也不知从哪找来一匹比驴高不了多少的驽马,这一屁股上去,就跟骑着个狗似的,俩脚还着地呢!作孽啊!
接战没有三五招,樊哙只觉胯下驽马一个劲的塌身子,背也弯了腿也劈开了,一泡尿滋到地上,算是彻底废了。
马一垮,人也跟着往下倒,那个姓孟的好像很高兴,宽刃的长矛一个劲疾刺不说,拼了命的催动战马想要拿人。
樊哙是不怕他,可要陷入重围那就生死难料了,拖着沉重的身子跑步很受罪,气息都快接续不上了,胸口也是火辣辣的疼痛,好容易到了指定的门前,再也跑不动了。
城头一直没动静,樊哙很想骂娘,老子累死累活肺都要炸了,把人引来却又不杀,这是几个意思?
再度望了一眼城墙,发现还是战鼓无声角号不鸣,拼了吧,宰一个够本杀俩就赚了。
樊哙回头,像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猪一样横冲直撞,得亏了战甲过得去,挨过多少刀剑没受重伤,袖口黏糊糊的滑腻腻的,管他是谁的呢,只要还能动弹,死也得咬下对方一块肉!
随他出城的军士越来越少,被人分割围入阵中,一闪一没消失不见了,就像樊哙越来越少的力气,越来越沉重的双手,抬起来都困难。
被那个孟将军带人团团围住的时候,樊哙目光暗淡,血气一冲,心底吼道:俺老樊已经赚了!十多架投石车被毁,数不清的秦人被杀,这群家伙活下来也得吃军法!鲁子牛那混蛋也得吃军法!见死不救!
“呜——”
“嗖——”
“咻——”
“啾——”
樊哙发誓,这是他这辈子见识到的最凶狠的弩箭!无可匹敌,秦弩也不能相提并论!
粗重的宛如长矛,细小的如同木箸,疾快的眼睛跟不上,能看清的又躲不开,城头忽然劲弩齐发,愣是把他身前那堆密集的秦人生生撕开!
对,就是撕开,阵型撕裂了,身体撕碎了,秦军的甲胄根本没起任何作用,随着主人一起变成碎片,被人踏入泥泞之中,殷红流满地……
孟将军运气很好,没有一支弩箭找上他,但是樊哙找来了,被追着屁股撵了一路,终于可以出口恶气了,消失的力气很快涌现全身,随着一步步靠近,肥肉一颤,孟将军的脸上也是一抖。
“你……你别过来!”
樊哙有点郁闷,这词儿怎么那么像在沛县时某个柴火垛里听到的?
“嘿嘿,你放心吧,俺动手很快,一点都不疼!”
“你胡——”
“嗤——”
咕噜……咕咚……
樊哙大步踏上,抓起那颗首级,再把宽刃长矛一裹:该回城了,鲁子牛,俺这就来找你算账!
第三十八章 攻城()
樊哙算账的方式很简单,一碗热酒灌下,他愣是抱着连弩车不撒手,声称自己找到顺手兵器了,谁也不能拦着,这玩意必须归他!
老天作证,这胖子之前摸都没摸过弩车,就知道顺手了?!
这么不要脸的要求当然没人同意!
有人欢喜,就有人哀愁,秦军作战,向来不以斗将作为常见手段,历代名耀青史的秦将也不以个人勇武著称,所以这次接阵先损一名副将,王离既意外又吃惊。
先不说部曲之间的协作或多或少受些影响,先折一阵带来的士气打击就得让他费心半天。
贼军回城了,占了便宜就想跑,哪有这种好事?
大纛缓缓移向城北,服马伴着吁声驻足,王离令人放下车軔,双手扶剑伫立远眺。
“这面鲁字旗也不知是何人吗?”
亲兵尴尬:“将军,逆贼奸诈,现在露面的几个贼人都不是攻城者。”
王离点头:“那就是说,对方的底细远远深于我们看到的,至少换将毫无问题了?
现在你来告诉我,项羽哪儿去了?会不会隐于一侧窥伺大军?会不会趁机夺占其他城池?”
这些问题不是一个小卒子该考虑的,但他还是尽心答道:“将军只管放心,我等马不停蹄日夜侦探,誓不让反贼有机可乘!”
“最好如此,传令弩手,试探攻城吧!”
有了主将压阵,右军小败的颓气为之一扫,他们甚至连同伴的尸首也不收敛,迅速整军准备再战。
血仇誓要血来报,倒下的袍泽应该亲眼见证!
这种试探很不好承受,自从大秦一统之后,弩箭的配备数量直线上升,到了现在几乎到处可见,车兵有骑士有楼船士有……甚至许多手持戈矛的材官,都是先射一轮再换装接战。
万余军士缓缓逼近,城上的守军顿时感觉呼吸一凝,再喘气仿佛胸口压着什么,举手投足滞纳许多。
“举盾!防箭啊——”
三面城墙同时发出呼喊,那些一时吓傻掉的新兵这才知道该干什么,手忙脚乱的抬起盾牌,纷纷躲在女墙下面,有脑子还能转的,看到老兵缩在墙根不顾形象,有样学样的趴在地上,收获带着警告的赞叹:“嘿,小子真不傻,记住了,齐射之后还有冷箭,没听到军令千万别抬头!”
一方居高临下,一方抬头仰射,占便宜的自然是守方,有胆大的趁机射几箭,弦响人倒丝毫阻不住秦军脚步,因为与黑压压的一片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的沧海一粟。
躲在城墙下面,尽管知道抬头是个很危险的动作,虞周仍然心里痒的不行,攻守对战,看不到敌人的动作很没安全感,特别是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还有让人牙酸的挂弦儿声音之后。
弩箭还没袭来,声声震天的战鼓响彻城下,这是正式攻城的声音,立刻有人以为秦军开始攀爬城墙,忍不住的向下看去。
“趴下——”
“嗡——”
数箭袭来,江湖高手或许能凭着耳力凭着经验一一躲开,可是这种万箭齐发,听起来只有一种蝗虫过境的嘈杂嗡鸣,像是飓风卷动沙暴的呼啸,如果不是身处这个时代,虞周也许会认为有一架飞机带着轰鸣舍命撞来!
“咄咄”箭声不断传来,城头的守军努力缩起手脚,似乎要让自己变成最不起眼的那个,躲避大司命勾魂夺命。
真是见鬼了!虞周看到了一个从未想过的壮观场面,城墙四尺之外全是箭簇,落地颤着尾羽,相互紧挨容不下一只巴掌。
最诡异的是,仿佛刚才落下的不是箭雨而是阳光,整整齐齐的一条线隔开两界,这边是背阴,那边是朝阳……
没有人想拿血肉之躯去试这种锋芒,虞周已经可以想像插满箭矢的城墙是什么样子了,就像《英雄》里面演的那样,刚才探头的倒霉蛋,在阳光普照之时,留下了一个人形的豁口。
“咚——咚——咚——”
又是一通鼓响,负责瞭望的守军趁着间隙飞快瞄了一眼,继续示意躲避箭矢。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不管是还在发呆没回魂的、裤子湿了没脸见人的、浑身发抖拿不住兵刃的、咬牙切齿觉得只能挨着太憋屈的……通通只凭本能躲到女墙下面,甚至把手中盾牌都扔到了一边——很多人经历了一次箭雨洗礼,麻木的手臂举不动盾牌了。
再次袭来的箭矢稀疏了一些,虞周默默计算着时间,从发箭到落箭,前后不过几个呼吸,那种箭矢瞬间覆盖城墙的压迫感,恰恰说明城下秦军训练有素,因为他早已留意到,即使是这种齐射,秦人的准头依然可怕,稍远一些的墙头箭矢很少,落到墙内的几乎没有。
到处都是落箭的“咄咄”声,很不和谐的,“咣啷”一声吸引了不少目光,燕恒撇撇嘴,仿佛毫不在意的说了一句:“秦人的弩箭还真是势大力强,连这精钢鳞甲也不能挡。”
现在不是拿回来看的时候,几个老军看了看,一个黝黑的头盔被射的蹦来跳去,随即问道:“燕头领,这是啥甲啊,以前怎么从没见过?”
“你们几个没见过项大哥吧?他身上倒有一套,比这套还坚实,都是按照子期之意打造的。”
“是没见过……不过燕头领,你说挡不住秦弩,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只是箭靶断了,金甲有没有射透,现在不得而知啊……”
“是吗?我以为已经洞穿了。”
“不会不会!项少君攻城的时候我也在,那才是万箭无可奈何,当时他身上穿的,跟这套一模一样!”
明明是像受刑一样难堪的趴着,明明外面就是一片肃杀的秦军,几个家伙居然无视头顶乱飞的箭矢,有说有笑的聊了起来。
还有没心没肺的,拿那件金甲到底有没有被射透开赌,以至于虞周前来检查甲胄防箭结果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一群啧啧称赞顺便交换铜钱的家伙……
“每人十下军棍!记到战后执行!看什么看,秦军要上来了,各归各位!”
“虞小君子,军棍我们领了,俺就想知道这种铠甲咱有多少,啥时候才能穿上啊?”
“想穿也简单,只要立下大功,杀敌最多者,多次击退敌军者,都有可能得一套,至于现在,备战!”
人群轰呀一声散开,虞周问道:“损伤如何?”
“咱们的老兵最重军纪,箭来的时候没人抬头,所以未损一人,新兵……折损三十一个,全都面目难辨……”
“行了行了别说细节了,你在这好好盯着,我去城楼督战。”
燕恒点头,临了不解的问了一句:“神兵坚甲乃是重器,何故轻易示人?”
“仗是人打的,要是人心里没底,纵有再多神兵也没用,老子为了士气连这种小手段都用了,你还用问?”
紧贴城墙的四尺道,仿佛是专门留出供人行走的,往好的方面来看,只要清理完城墙,短时间内不必操心箭矢够不够用了,往坏了一想……每面只有数百守军,刚才的损失不算轻微。
远远看去,城门楼子的外形有些模糊,像是在外面长出一层绒毛,壮观的有些诡异,就在虞周快步赶来的时候,城外的秦军步步紧逼。
弩箭还在保持压制,却不像之前那样铺天盖地的疯狂,零落的箭矢更加精准刁钻,使得城上无人放开盾牌。
虞周注意到,随着军士一起前进的,还有几个庞然大物,高度几与城墙齐平,上面站满了秦兵,不仅如此,在这些眼熟又叫不上名字的攻城器身后,各式各样的器械紧紧跟随。
护城河很宽广,容不得秦人马上登墙,再加上近处的壕沟仍未铺填,近到一箭之地的时候,秦军的势头终于一缓,徐徐推出几架填壕车,高大的木板遮蔽其后,隐约听到传来些埋土的声音。
“射几支火箭看看!”
司徒羿不在城东,他的一些部下在,几箭过去毫无建功,看来这东西早有防火功能,虞周叫过几个军汉,指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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