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胖子相互看了一眼,齐齐答应下来。
转过身,虞周的手指一直跳跃,弹在剑鞘上,点在手背上,不能怪他难以自持,实在是等了太久。
十年磨一剑,终于要在沙场评判高低,同霸王,对大秦,只是想想,心中就会更热几分。
憋了许久,樊哙似乎也想显显智慧,出声打断了虞周的思绪:“子期啊,俺听人说攻城还有掘穴突袭的手段,咱要不要也防着点?”
看来龙且的眼睛是不疼了,张嘴就说:“你傻了吧?这地方六尺就能见水,深挖丈余就算口井,秦军还能游进来不成!”
眼看二人又要“切磋”起来,虞周赶紧打断:“樊大哥这个想法虽有偏差,倒也提醒了我。
回去之后,让萧主吏再发一道命令,城内大小水源必须放养一尾活鱼,只有鱼活着,人畜饮之方能无碍!”
四只眼睛一亮,两个胖子反应很快:“这是防人下毒?此计大妙!”
……
……
逃亡是个体力活,也是个脑力活,张良已经记不清他们应付了多少次追杀,更不知道躲开多少有影无形的杀招,他只知道自己很累,同行的季康也很累,然后记忆终于定格在了湖泊边上,眼前一黑什么感觉都没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很庆幸,不是被人用水泼醒,不是绑缚于上刑的木架,一张薄薄的布披盖在身上,有些水腥气,却很安心。
推门而入的中年人手上端着个木碗,见他睁着眼睛四下打量,咧嘴问道:“壮士醒了?”
张良心知这是得救了,连忙施礼:“多谢此间主人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贪心问一句,我那位季兄弟……”
中年人放下木碗,在他手上一搭脉,片刻之后才说道:“季康醒来比你还早,放心吧,到底是年轻人,睡一觉比什么药都管用。”
张良惊疑:“你们认识季兄?足下如何称呼?”
“老夫公孙光,认识季康的另有其人,你若可以行走,四处逛逛去见他一面就全知道了。”
“多谢公孙先生。”
中年人掀门而出,张良赶紧检查了一下身上,摸到那份传书完好无恙,这才长舒一口气,穿衣提鞋向外走去。
早就听到外面人声不断,真的身临其中,还是很出乎意外,高大的木栅错落有致,几座箭楼不时闪过人影,走来走去的汉子皮肤黝黑,一看就是常在水边过活。
几经打听,得知了季康养伤所在,张良的心里也是颇不平静,因为打招呼的家伙直接称呼他刺秦张子房,没有戒备与仇视,全是敬佩混杂着渴望。
这是一群什么人?自己进了反贼窝了?简直……太好了!终于找到志同道合的家伙了!
刚到季康养伤住所,只听里边传来阵阵欢笑,一个直爽的声音直透耳膜:“哈哈哈,后悔没有早点到来了?项某也是后悔的很啊,若是知道这帮混小子那么能折腾,我也能带家兄早点一家团聚啊!”
“咳咳……世上哪有那么多早知道……”
张良敲敲门,朗声而入:“颍川张良张子房,见过此间主人,多谢诸位救命之恩!”
项梁回头,起身笑道:“子房快别客气,既然同有反秦之念,应当多多亲近齐心合力才是!”
张良可没那么好糊弄,他见过到了法场还不知怎么死的反秦者,也见过举不起木叉还敢扬言斩尽秦军的反秦者,面前的这群属于哪种?是得好好看看!
“说来惭愧,张某只是一时之念,真正的义士却已喋血辕门,让人好生叹息!”
项梁也是想到死去的三弟,沉默不语,正在这时,随着一阵错落的马蹄声,木屋的小门一下子被拽开,用力之大竟然脱落了,轻飘飘的握在开门者手中,这让来人尴尬之余气势稍弱。
“叔父……季父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良目瞪口呆:“这是……”
“楚人项籍!”
第三十六章 准备守城()
五湖那场历史性的会面,虞周不知道是何场面,他现在已经无暇分心了,短短两天时间,城内的人心稳固下来了,城外却又是非不断。
东头的家舍被烧了,西头的匠人被抓了,就在他与萧何疲于应对之时,终于传来一个等了许久的消息——大秦举兵两万,以王离为将,誓要拿下吴中叛匪以正国法。
虞周很是松了口气,因为箭矢蓄势更加折磨人,那种不知道从哪射来的感觉让人提心吊胆,只能绷紧神经处处提防。
现在嘛……
兵多了点,不是不能应对,至于王离这个人,好像史书留名仅仅因为他是王翦的孙子外加被西楚霸王俘虏。
后世曾有一句俗语,叫做富不过三代,战国也有一句名言:夫为将三世者必败。
好像说这句话的人这么认为:为将者杀伐过多,一两代人就把全家的福报全折腾干净了,对他们的子孙后代诸多不详,到了第三代,战败或者死于非命也就顺理成章了。
虞周可不敢拿这当倚仗,大道五十还有遁去的其一呢,一旦心有秉持无所顾忌,命运偏向哪边真不好说了。
小小的吴县很快变成一座军城,男女老幼齐齐上阵,把个壕沟挖的错综复杂犹如八卦阵般,冒着泥色的水泡四处可见,寸步难行。
城西不远就是五湖,按理说项籍早该接到讯息了,结果这个最热衷战争的家伙迟迟没有回信,不知道在想什么。
民心可用,但是用起来有损耗,秦皇付给役夫一天六钱的事情早已传遍天下,吴县的百姓放下农活顶风冒雨的修建工事,心中肯定有所不愿。
虞周他们没办法,因为家底儿根本不能跟掌握一国之力的皇帝相比,再三权衡之后,只好让燕恒派人散播谣言。
“哼,就说嘴上没毛办事儿不牢,现在驻守此地的小君子也太抠了,人家骊山的刑徒每天还有六个钱拿,要是自己带饭,那就是八个钱!
咱们命苦哟,白白下力不说,回到家中粮袋空空,可怎么过以后的日子啊!”
“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可是听说了,骊山的刑徒每天不是鞭子抽就挨木棍打,被人当做牲口的日子,你还没过够?
哪像现在,我那天在城墙上昏过去了,姓虞的小君子亲自把我扶下来,嘘寒问暖不说,还请医者悉心诊治,要我说,哪个公卿士人这么给过黔首脸子?老汉心里热乎!”
“何止啊,你们知不知道秦人的税赋到了多高了?过半!
你家的粮食,两石要交一石多,你赚的半两钱,十个要缴五六个,老天啊,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
现在干活是没钱,可咱纳的税赋也低啊,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核算,赚了十钱奉上一枚完全两清,税丁也无从盘剥了啊!”
“哼,你怎么知道以后再也不变?你怎么知道以后不加其他名目?都是官府的手段罢了!”
“就算加了我也乐意!再怎么加也比暴秦好!动辄秦律连坐谁受得了啊,端坐家中祸从天降,你是交的起一盾?还是交的起一甲?”
“听你说到秦律,我倒想起来了,听说秦人已经定了,攻下吴中要行十一抽杀!剩下运气好的活下来,也要罚盾罚甲,交不起的就被发配徭役,作孽啊,谁敢让他们进城?”
“真的假的?你从哪听说的?”
“当然是真的了,我二舅的三表姨的外甥女,就是下邳县丞小舅子的二表姑,她可是精通秦律……”
“你放屁!秦律根本没有这一条!王将军动身的时候,陛下曾经明言……”
“哦,说什么?”
“……”
“抓起来!奸细!肯定跟前段时间杀害乡民的那帮人一伙的!”
“我早就看那家伙不对劲了,獐头鼠目的!”
“可不是嘛,杀人凶手说的话,那也能信?”
又有一批细作送到,虞周很快从中嗅出不一样的气息,这伙人的行伍作风太浓重了,坐立行言时时散发军人习气,身在阶下,在他们眼中闪现的不是屈服,更多的是一种无畏与嘲讽。
摊开每一张手掌,有强烈冲杀所致的虎口裂伤,有挂弦儿次数多了造成的割伤,全都变成一层茧子,覆在每只手上。
“说说吧。”
几个细作有点吃惊虞周的年龄,十六七岁并非不能主政,可是……这么年轻就学会了造反,那就有点不同寻常了,背后还有人?
这么一想,有两个身材格外壮实的家伙开始挣扎,不服啊!抓住这少年说不定还有机会啊!
虞周右手一握一松,两个挣扎的夯货还没看清,只听“嗤”的一声,案几一角掉落二人脚旁。
“在下也是学过剑术的,二位别费心机了,不如你们说,我来记,事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如何?”
几个细作再没多余动作,倒有个干瘦的家伙再不藏匿口音,反唇讥讽:“是汉子的,来个痛快,到了下边有的是话说,额们先去等你!”
“燕恒!”
“喏!”
“这个你带下去,重点关照!”
不知道是不是接触黑暗的人都这样,这才没几天,燕恒的透明度直线升高,就算一直站在身后,几个细作也是刚刚留意到他。
“呸!又一个毛娃娃,老子要是喊一声……哎哟——”
剩下的家伙额头开始冒汗,虞周继续说:“我这兄弟其貌不扬,手上的本事可不低,咱们还是好说好话比较方便,如果让他动手,能活下来的,这辈子也算废了,各位不想在床榻度过半生吧?”
“肉……肉刑而已!沙场征战额们早就见惯了!”
“呃——啊——给额个痛快——痛快——”
凄厉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虞周也不逼迫,着令手下把他们分别带下去。
背叛是一种遭受唾弃的行为,没有昔日同伴盯着的时候,底线更加低一些。
如果再有以假乱真的消息攻一下心,比如其他人已经招了,就会给人造成我招了也没什么的错觉……
……
……
“怎么样?有收获吗?”
“王离的大军已经不足三百里了,三天,只需三天,他们就会兵临城下!”
“怎么这么快?一直没有动静啊?!”
燕恒苦着嘴:“斥候已经到了,还能有假吗?”
“再派人催一遍羽哥,准备守城吧!”
第三十七章 试探()
星夜兼程都不能满足王离的求战之心,他想着,如果没有梅雨拖住脚步,也许自己早就与贼接战甚至是进城了。
贼军城池越来越近,王离也是越发小心,仅靠百余人就敢攻城掠地,该是一伙战力不俗的凶人,没有理由不重视。
随着斥候陆续回报,对手的情形更加清晰,让他庆幸谨慎无错之余疑惑丛生。
“项羽?力扛千斤闸?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回将军,城中许多百姓信誓旦旦,应该不假!”
“应该?”
斥候低头抱拳:“小人亲眼所见,叛军有个樊姓头领曾以千斤闸练力气,听说是跟羽贼较劲。”
王离的手指划过布告,上面的头像画影倒跟城中几人隐隐相似。
“就这几个贼酋吗?”
“回将军,这些全是陷城之时身手强横的,现在也都各自领军是为敌首,余下的伪县令一类,小人并未留意。”
王离点头:“做得好!下去吧!”
“将军!”
“嗯?”
“小人还有个重要消息没来得及说,贼首项羽如今应该不在城中,几天之前就有百姓见他驾马离去,从此再也没有露面!”
“我知道了,继续留意!”
“喏!”
挥退了斥候,王离坐在案前仔细端详,想了很久,他才握起毛笔,在两个名字下面重重画了一道,一个是项羽,另一个……赫然是景寥。
项氏、景氏!故楚余孽不绝,那就以血为证再分高下吧!
大父能杀项燕,我又何尝不能败项羽!
油灯熄灭,一夜无话。
……
……
王离的决心仅仅维持了一天,当第二天清早,秦军一路急行赶赴吴县城外,发现这座城池早已变成另一副模样。
满地的泥塘陷足难行,十里之内已经没了攻城所用的合适木材,墙头剑戟林立轻烟弥漫,一杆楚旗来回飘摇,旗杆下面,隐隐几个人头向他张望。
紧赶慢赶,生怕贼军准备的更加充足,没想到啊,还是成了现在的局面。
王离端坐马上,手搭额头费力张望一番,无奈的叫过亲兵:“扎营铺路,派个使者去送战书。”
“将军?今日不攻城?”
“怎么攻?连个落脚之地都没有,贼人奸滑难以立见成效,还是徐徐图之为妙。”
“喏!”
一道命令传出,王离还有些不放心,继续派出侦骑游弋数十里,整支军队快速运转起来,伐木的、立寨的、警戒的、垫土的……
这一切全被城头的虞周收归眼底,来回扫了几圈,他对燕恒问道:“发现什么不对了吗?”
燕恒两眼充血,疲惫的神色显露无疑,闻言强打精神盯着城下,片刻之后,说道:“中规中矩,没什么不对。”
“怕的就是中规中矩啊,说白了,攻城就是拿勇气博取机会,守城就是拿着谨慎消磨耐心。
中规中矩,只说明两点,其一,对方耐性十足不怕急不怕缓,其二,咱们寻求破绽反戈一击的机会大大降低了。”
燕恒点头,然后又摇头:“我又没立志做将军,更不想参谋军事,干嘛说起这些?”
虞周轻拍他的肩膀:“就算你志不在此,那也不能只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看,因为眼光是互通的,这对侦骑细作来说尤为重要。”
“我明白了。”
虞周一指城下:“再给你一次机会,说说看,秦人这支军队哪一部曲才是精锐?”
燕恒仔细打量一番,试探性说道:“围在王离身边的那些?”
“只对了一半,仔细看看,现在整支秦军都在忙碌,后阵那些巍然不动的是不是很显眼?
还有啊,这支秦军的武备明显不是咸阳来的王师,运作起来却能不遑多让,说明什么?
说明很多下层的军官就是王离带来的私兵,他们构成了这只军队的骨架,才能像现在这样如臂使指。”
“你说得没错……小心!”
燕恒刚要动,却被虞周拉了一把,两人愣是寸步不移,眼看着一支利箭呼啸而来,径直插在他们身后的城楼木栏上面,尾羽还在随着“嗡”声不住颤动。
这还了得!
伸头往下一看,一个黑瘦的秦人手持长弓,嘴咧老大,叽哩哇啦的说着什么,看那劲头不亚于刚捡了个媳妇。
燕恒大恼:“来人!乱箭射死!”
“慢着!看清楚点,箭上有书。”
“使者?这他娘是故意的!老子没看见传书,射死再说!”
“拖上来听他说些什么,不顺心了,你把他煮了我都不管。”
燕恒心知不能意气行事,过完嘴瘾开始派人放吊篮,虞周趁机拔下那支箭,摘下传书慢慢阅览起来。
结果越看越可乐,到了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口,好好的战阵肃穆氛围算是毁了。
“写什么了?”
“你自己看吧,我是不成了,等那家伙上来,我倒是想问问他,如果咱们不遵守会怎么样,尤其是第三条!”
燕恒越看脸色越怪异,最后把那布团随意揉了揉,满怀期待的等着吊篮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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