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惊奇的回头:“老丈这是……”
“想知道为何?你五日后……嗯,算了,算起来徒儿也快成亲了,老夫还要快赶回去,不拿捏了,现在就给你吧……”
看到老者一身粗衣,怀里却掏出上好绸缎的时候,张良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老丈,这是……”
“读此书则可为王者师,以后天下大乱,你可以此兴邦立国!”
张良双手郑重捧过,展开一看,密密麻麻的篆字写满了绢书,只是粗略的扫了一眼,他就知道对面老者没有妄言。
虽然大韩早亡以至于没有学习治国经略的机会,有父祖为相的底子在,张良还是能够分清什么是大学之道。
眼前的绢书包罗万象,上到古往今来的君臣奏对,下到明哲保身的处世之道,通篇满幅的立国之基本,触目惊心的排兵布阵尔虞我诈……
遇到高人了!
张良郑重的深揖到底:“后学末进张良张子房,谢过前辈提携大恩,敢问长者高姓大名,晚辈……”
有点说不下去了,传道授业的大恩如师如父,张良把这老头接回家中奉养天年也是该有之情。
可他现在自身难保,实在没那条件。
真要说功成名就之后再怎么着,这位前辈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一个转身离别,难保会不会再见……
这正是此时,张良重新认识了面前老者,因为忽然有了一种感觉,刚才那番所思所想,瞒不过对方洞若观火的眼睛!
老头戏谑的回道:“你问我哪个名姓?”
“……”
“好了好了,不闹了,老夫的徒儿大婚将至,何须你来奉养,不多说了,有缘自会相见,你若有心,记得黄石公便是老夫……”
“黄石公……”
张良把这名字放在嘴里咂摸了一会儿,猛然想起什么抬头去看,只见方才还在耍无赖的老头,不知何时却已飘远,一步数丈几步半里,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恭送师长必须心诚有礼,张良对着黄石公离开的方向深揖不起,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等到腰酸了,他才拍着胸口的绢书准备离去。
“多亏项兄让我来下邳,否则何来这番境遇,也不知他有没有甩脱秦军。”
……
……
遇到黄石公之后,张良又在下邳找了两天,实在没有季康的消息,他开始失望了。
也许对方就像自己,没有符致躲避秦军,找起来倍加困难,也许早已离开……
几番寻访无果,张良决定暂且住在下邳,一来探听消息方便,二来专心精读黄石公传书。
福祸,总在不经意之间转换。
静心读书的心愿来不及达成,一个坏消息最先传来,秦军查遍了整个阳武县,终于确定了主谋,城父张良赫然成为要犯。
确定了名姓出身,剩下的事情简直顺理成章,找不到他本人,张良亲生弟弟享受了楚平王一样的待遇。
在丞相李斯的默许下,中车府令赵高下令,问斩沧海客的同一天,戮尸城父张氏……
这一天,张良攥破了手心,咬破了嘴唇,没人知道他拿额头呼天抢地的时候,是多么想昏过去。
哭的时候不能出声,这比痛哭本身还让人难受,每次想起被挖了祖坟,苦涩就像乌云一样压在心头。
似乎只有誓言才能伴随他安睡,似乎只有读书才能实现誓言,张良的生活越来越简单,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只剩精读兵书躲避追捕。
唯一的松懈,就是在某个山头前面,对着几座衣冠冢发呆……
“这位兄台,可是家中长辈遭了难?”
张良有些木然的转头,说话人同样在祭一座孤坟,见他看向自己,继续说道:“这里面埋的是我乡族,大伙全走了,只留他孤零零在这,在下有空就来看看。”
“挺好……我连看的机会都没了……”
对面那人见他情绪消沉,抛过一囊酒:“人生在世总有悲喜祸福,看开点。”
张良倒是想看开,可是,谁家的先祖尸骨无存能够无动于衷?而且他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只要稍漏口风,脑子快的立马就知道面前这位是谁,因为秦人早将事情宣扬的人尽皆知。
狠狠的灌了一口酒,张良想要的清凉没有,如同烈火烧过的感觉直透唇齿,喉咙更是如同刀割。
“咳咳……咳咳咳,这是什么酒,为何如此烈性?”
那人仰头一笑:“家里小崽子鼓捣的法子,我自酿自喝,别处可没有,大醉一场放下心事,正适合你。”
张良再次举囊:“多谢仁兄,在下先干为敬!”
“酒肉穿肠何须拘礼,叫我季康就好。”
张良再度呛了一口,这次却不是因为美酒太烈:“你便是季康?”
“你……从何知道我?”
“那你可认识一位项伯,身高七尺面色发黑……”
“我确实有位项伯兄弟,可是他身长七尺六,面色也不黑啊?”
“哈哈哈,那便错不了,就是他!项兄让我来下邳找你,我足足寻了月余毫无音信,想不到竟在此处相遇!”
季康的脸色逐渐难看:“他人呢?不会真的傻兮兮去刺秦了吧?”
张良不悦:“刺秦怎么是傻?”
“他压根不是冲着秦皇的命而去,毫无准备如成功,闹剧而已!快告诉我,他在哪儿?”
……
……
交浅言深是大忌,可是季康跟张良之间很有共同话语言,有了刺秦这个忤逆天下前提,再有烈酒为媒同悲兄弟的心境,两个人很快互相倾吐一番。
“原来你便是名传天下的张子房?”
张良苦涩的看看坟茔:“虚名耳,若是实至名归,何至于害了先祖!”
季康冷静一些,眉头身皱说道:“依我看,下邳不能呆了,项兄杳无音信已经月余,怕是躲到哪里去了。
既然他说不用等了,那咱们必须立刻南下,过了江,秦军的势力才算弱些。”
“那项兄……”
“他知道项家侄儿的安身处,只要有机会,总会找来,咱们再等下去,才是夜长梦多。”
张良喝了不少,脑袋晕乎乎的,他拍了拍胸口,只觉绢书仍在,顿时点头称是:“好,咱们现在就动身!”
“……
你怎么比我还急,都不用收拾家当吗?”
张良对着几座坟茔拜下:“脖子顶个脑袋,就是张某的全部家当。
大父,父亲,小弟,你们的仇,我一定要让整个大秦来还!”
压抑了许久,他终于宣泄出一口恶气,然后软软就倒,季康从旁扶住,也是对着孤坟说了几句:“栾二哥,小弟最近是不能来了,那几个崽子在江南折腾的不小,等来日……后会有期!”
……
……
此时此刻,项籍正带着军士不住操练,虞周不让举鼎,说是对发育不好,依然挡不住他的小爱好,勇武就是来彰显的,为何要藏着掖着?
没有重心难调的鼎器,两个巨大的石锁成了他的新宠,每当扔来扔去引起阵阵惊叹,就是项籍最享受的时刻,然后……他的享受就被打断了。
“项大哥,项大哥,殷通那厮又要借故查账,还差点抓了萧主吏,这可如何是好?”
项籍皱眉回头,来的是龙且,这家伙还是改不了吃,但是总体线条没那么夸张了。
“此事问过子期没有?”
龙且一直摇头:“消息一来一回太耽误了,况且,他都要大婚了,哪儿来的心思想这些……”
想到子期就要和跟妹妹走到一起,项籍欣慰之余有些怅然。
“那有没有问过师父?”
“亚父他……咳,我是说范老现在病情刚好些,公乘神医的意思是,让他少些思虑。”
“那叔父呢?如何说道?”
“他说全凭你来决断。”
项籍眉头舒展:“咱们在海盐的损失有多大?”
“比起全盛之时少了八成,利少些无所谓,问题是殷通明显想要人财尽得,陈婴大哥上次也是险些被抓。”
“那就不用客气了,咱们可以不露与那萧何陈婴的关系,直接派几个敢死之士,吓唬一下殷通,让他以为是盐帮所为就好。”
“盐帮?是什么?哪有盐帮?”
项籍没好气说道:“让殷通去联想啊!上次子期说时,你有没有在听!”
龙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什么……那次不是悦悦也来了嘛……”
项籍面色微变:“你……你对阿虞?你不是缠着那赵善的吗?”
龙且一愣:“我是说阿虞带来了点心,我一时分心,就没听子期说什么……”
“吃货!”
“报——!”
两人正在闲聊,肩插令旗的军使飞奔而来,只在项籍耳畔寥寥数语,就把这位项氏骄子说的脸色大变。
“此言当真?”
“绝无虚假!”
项籍来回踱步如同雄狮暴怒:“兵发吴县,拿殷通的人头回来!我亲自领兵,全军出动!”
第十五章 项籍起兵()
自从小项然及笄的那天起,韩铁匠就多了一个任务,他把山上所有会木匠活的家伙集中起来,齐心协力建造一个新家,与以往的干栏式木屋不同,这次老头下了狠心,愣是自掏腰包要起一座楼阁,看的虞周直接肝儿颤。
“义父,我这还没成亲呢,这个……是不是早了点。”
老家伙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不满道:“废话,盖好了不就到大日子了嘛,难道你想矢到屁门才找坑?”
脑袋里自动过滤掉不和谐场景,虞周还是有些不安:“这……众位长辈尚且住在陋室,贸然盖起一座楼阁,是不是太糜费了些?”
“糜费?哪里过分了,你问问这些干活的小子,哪个心中有不平?”
视线还没移开,几个牙都掉光的老叟相继摇头:“无碍无碍,大伙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全拜魏老神仙所赐啊,给他老人家准备住处,当然越尽心越好,要是能多回来看看,我们心里也有底啊。”
好吧,在这些乡邻族人眼中,这座楼阁就是给魏辙准备的,至于他的徒儿眷属,那都是沾光的。
老神仙这些年功德无量啊,安生日子谁都想过,真真正正享福的,也就是这几年。
没有对比没有感觉,几个人老成绩的家伙肚里清楚,到处乱战的时候,哪个乡里的青壮不像庄稼一样被收割?
青黄不接的时候,哪个村子里没有饿死的老弱?就算活下来的,那也是后背顶着前胸到处挖野菜打野物,一旦空手就要断顿。
天年不好要挨饿受苦,丰年照样轮不到百姓享福,随着新粮一起下来的,除了苛捐就是杂税,一层接一层的刮下来,数着粮食粒过活再正常不过。
哪像现在这样,七老八十的家伙顿顿能成干饭,拖着鼻涕的小娃儿还是嫌弃黍米不如稻米好吃,这话天打雷劈哟!
就连干活的青壮都在作孽,以前下地,谁家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子摔下去碎八瓣?
现在的小年轻,扶着犁子跑一圈,再扶着耙耧跑一圈,居然屁事儿没有的相互扯淡,不浇水还想要收成?
还真不用浇,龙骨翻车一转,沟渠里面立马响起哗啦啦的水声,还得拦着不能涝了呢!
活计轻松了,骨子里闲不下来,省下来的劳力通通被赶进山,小子们带回野味的初衷再也不是无奈充饥,菌子尝一些,干肉尝一些,各类菜式再吃一些,所有人发现,粮食吃的越来越少,这日子倒是越来越有滋味。
所有的一切,全拜魏国老所赐,起个高楼算什么,就是一座离宫也是应该的。
“愣在这干啥,去把项丫头找来,让她看看有什么不喜欢的地方,改起来方便……”
虞周扶额:“项家最近看的可严,怕是没那么容易出来,我说义父啊,您弄这楼阁也没先画个图定个模?”
“你是说宋直的那些道道?我哪儿会啊……”
“那要不我去试试……”
老韩霸气的一挥手:“不用,你去哄好项丫头,楼阁这边不用操心,大不了我把老宋弄回来!”
话正说着,老曹推动轮椅,把项超请来了,一个一脸热忱,一个有些冷淡,身后跟着两个笑魇如花,虞周见状上前见礼。
“外父,曹伯父。”
项超“嗯”可一声没说什么,按他的意思,本不欲女儿这么早嫁人的,只是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对这对眷侣心中了然,问的多了,项超的心里难免松动。
最终催动他下决定的还是两件事。
女儿喜欢那小子,无可厚非,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当父亲的也是不得而知,直到有天项然小憩,居然那么毫无防备的枕着臭小子臂膀,项超才知道这事儿有多严重。
女儿家的睡颜不轻易示人,就连至亲也没多少机会见到,一个枕着另一个,这已经不是不当外人的程度了,看那习以为然的神情,竟没人觉得僭礼,似乎左手握住右手一样正常。
发乎情,止乎礼,这都好成一个人了,礼仪的束缚能有多大,项超心中没数,
在好事变得难堪之前,速下决断很重要。
确定了心意,再三厘定以后的细节,一桩亲事终于提上日程。
“小子,你真的愿意奉养项某?”
成亲之后还与女方亲长用吃同住,这在后世看来也不是常态,不过虞周没有这种自觉,项籍常年在外,项超又是个身有不便的,照顾一下也是理所应该,又不是做上门,怕什么。
“外父是不愿与小婿同处一个屋檐?”
“哼,那你别后悔。”
虞周想了一圈,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后悔,笑着摇头:“一颗唾沫一颗钉,小婿绝不反悔。”
悦悦闻言撇着嘴,项然却是笑得更甜。
虞周刚想上前搭话,不妨阵阵鼓声响彻坞堡。
急促,沉重,肃穆,带着丝丝杀气,在场的众人一听全都面色大变,正在搭木板的汉子陆续放下手中活计,韩铁匠也不想着楼阁了,大吼道:“愣着干什么,集结,这是闻战鼓!”
“一起去看看!”
……
……
怀着一颗迎敌的心,大伙急忙赶赴校场,发现这里已经聚起很多迷茫的人,瞭望楼上旗色正常,不应该啊?
“何人击鼓!”
“韩老,别怪龙且,是我让他敲的!”
见到说话的人,大伙的心情丝毫没有松懈,面前的钟离昧很不寻常,脸色异常严肃不说,居然浑身顶盔掼甲,最让人不解的是,鳞甲外面,罩着一层素衣,在大伙心头蒙上一重阴影。
“钟离……你不是在五湖水寨吗?就是穿成这样来的?”
“是!”
“发生什么事儿了?”
钟离昧对着项超深揖:“回大公子,少主……举兵了!”
“什么!”
“什么!!”
“什么!!!”
每个听到消息的人问你都要惊叫一声,这其中,就属于虞周最意外,跟大伙不同,他想不明白的,是项籍为什么提前举兵起事。
嬴政好端端的活着,二世还没自毁长城,赵高还没祸乱朝纲,陈胜吴广还没冒头……
整整提前了七年时间,这位霸王,居然率先起事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这身素衣又是所为何来?”
“大公子……三公子他,被秦人害了!”
虞周又是一震:“三公子?项……伯?”
项超双手紧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