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虞周面色疑惑,曹老汉继续道:“实话说,当初答应你,本就是个慰藉,这样的伤情爷爷也见过不少,知道轻重,但是虞娃儿啊,时至今日,我才相信你那法子确实管用,知道为啥不?”
“恕孙儿愚钝。”
老曹自嘲的一笑:“娃儿,你可不愚钝,你看看你那几个兄长,痴长你几岁,却有哪个能像你这般沉稳知礼?你那玲珑心肝是怎么长的?这样的事情,你还通过你宋叔绕了个圈子告诉爷爷。”
“曹爷爷恕罪。”
“你看你看,你又来了,不知为何,感觉你近来与大伙儿生分了许多,有什么不能直接说的,咱庄户人家没那么多弯弯绕,好好的娃儿不像娃儿,倒像是心思难猜的术士一般。”
一番话说的虞周冷汗直流,这是自己的硬伤,自己的行事和一个垂髫小儿之间大相迥异,稍有留心的人都会察觉,相信就连一起玩耍的季布他们也能感受到不同,只是说不出老曹这番话而已。
“也正是你这份神异之处,曹爷爷反而觉得你的法子肯定有效,娃娃,藏好你的聪慧,你听说过甘罗没有?”
虞周点点头,太出名了,全华夏上下五千年最年轻的丞相,曹老汉怎么忽然提起他来了?
“带你来族中的那高姓汉子,酒酣之时曾经提起过,甘罗回秦国任上卿后,不足半年,便被文信侯以妖惑天下为名,赐鸠于文信侯府!娃娃,那时候老汉还不懂高壮士为啥要说起这秘闻,现在看来,全是他对你一片担心啊。”
虞周听完心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甘罗十二岁为相之后,史书再无记载,想不到是被吕不韦早早的处决了!他不是吕不韦的门客么?
“所以啊,虞娃儿,你年纪比甘罗拜相之时还小,一些手段却更是匪夷所思,最重要的是,你为人处事也十分老练,可这份老练,也是你异于旁人之处啊。”
不知道这番话老皮匠思量了多久了,也亏他见识不凡,能这么掏心掏肺的说给虞周,那是真拿他当个孙儿来疼,不然只消一番宣扬,虞周要么就是个方仲永的下场,要么就得像布鲁诺一样被活活烧死。
不是不允许你拔尖,但要是处处异于常人,旁人还找不出你所知所学的跟脚,那就会自动开脑洞寻思你的来源,封建社会的脑洞溯本清源的最好结果,那就是山精鬼怪一类了。
虞周莫名打了个冷战,自己还是太不小心了,看来该装的时候,还是要卖卖萌的,本想给项籍下马威的彩头,也得慎重考虑了。
对着老皮匠郑重的躬身一拜,再起身时已经笑的一脸蠢样子:“多谢曹爷爷教诲,孙儿知道了,爷爷是否答应治疗伤口啦?”
曹皮匠看着虞周揣着明白装糊涂,暗叹他领悟之快,点了点头:“让你宋叔来为我医治吧。”
刚一转身,就听身后曹皮匠末了又加了一句:“还是将我捆上再医治妥当些……”
回到校场,看着蔚蓝的天空,心里压抑稍解,再看项籍他们举铜壶铜盂,也不觉得那么幼稚了。
见到场边的宋木匠,虞周远远的就喊起来:“宋叔,宋叔,曹爷爷答应了!”
气的木匠直翻白眼:这都什么辈分!
第二十五章 疗伤()
韩铁他们已经赶了一天的路,皮匠说得不错,他们这些人里,季康蛇形游走的本事最是擅长,韩铁觉得皮匠这话谦虚了,一路行来,多亏了季康才避开各种蛇虫虎狼,甚至连易装潜行的侦骑都避开过两波。
佩服的铁匠直叹他这手本事,即使在军中也为数不多,不过季康并未从过军,只是个乡曲豪俊游侠,没从军也好啊,这世道太乱。
日上杆头的时候,几人终于到了下相,盘查入城之后,找了个酒肆歇脚,就让季康去打探一行人的消息去了,没过多久,就看他引着个小胖子朝酒肆行来。
“我告诉你,你真给我买只肥鸡?”
“酒肆都到了,骗你作甚,不过你要是不知道诈我,我把你的肥屁股打肿。”
到了酒肆,季康仰头一杯水酒灌下,喊到:“店家,再来只肥鸡。”随即指着小胖子对韩丁二人道:“这贪嘴娃儿说前几日便是他引着众人进城的,不知真假。”
不待二人询问,小胖子搓着手说道:“这还有假,我还与那叫栾成的打了一架!”
几人心知应该错不了了,丁固笑道:“你这体型也能打架?你们在哪里打的?”
小胖子龙且眼珠滴溜乱转:“你们不是寻仇来的吧?不过是也不怕,反正那地处你们也不敢造次,肥鸡呢?!”
丁固哈哈一笑:“我们这般好汉,不敢造次的地方可不多!”
季康冷冷的瞪了丁固一眼:“肥鸡这便上来,我们是来寻亲的,那群娃儿中,你可识得季布?那是我家侄。”
龙且一听没皮没脸的坐了吃起来:“识得识得,原来如此。”
几人见状忍不住笑起来,韩铁和蔼的摸着小胖子的脑袋:“那他们一行人可都安妥?”
龙且满嘴里流油,含糊不清的答道:“安妥安妥,还能打成一团呢,哦,对了,那个皮匠爷爷好像受了些伤。”
这下几个人都紧张起来,韩铁面如寒铁:“如何受伤?伤在何处?”
“好像是路上遇到狼了吧,伤了腿脚。”
几人稍稍放心之余又难免担忧,季康随口喊道:“店家,肥鸡打包。”说着一手拎着小胖子,一手拎着肥鸡出了店门。
※※※
龙且领着三人到了项家,丁固咽了口唾沫:“他们住进了上将军府?”
季康瞥了他一眼,上前一番通禀,被龙且引着进了项府别院。
一进别院,只见到老曹被严严实实的捆在一张木板上,叫得凄惨,宋木匠正伏在他腿脚处忙活些什么,少年们围着两人蹲成一圈,手按木板,却扭头不去看木板的老曹,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宋叔啊,好了没啊,我爹好像很疼啊,我都不忍心听了。”
“大江你别打岔,宋叔这会儿不能分心思。”
小胖子龙且抽了抽鼻子,闻到酒味,一脸兴奋的凑了上去,正打算开口,“哎呀”一声就退了回来,一脸的惊魂未定。
少年挡的严实,没见到具体在做什么,只听老曹声嘶力竭的“呃啊——”一声痛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儿。
季康三两步走上前去,见状面色大变,一掌切在老曹脖颈,曹皮匠顿时昏了过去,少年们见到来人,闪开身去,乱糟糟的打着招呼。
季布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开口道:“三叔你们可来了,我听的心都抽抽了,我不成了,我去歇会儿。”
季康面如寒霜:“怎么回事?”
宋木匠正往老曹的伤腿上涂抹些什么,头也不回的道:“你们都歇息去吧,季老三你来的正好,帮我一把。”少年们纷纷退去。
季康上前拿起大碗一闻:“这是烈酒?”
宋木匠和季康边忙活边说着话,丁固一把拉住栾布:“哈哈,见到丁叔不想问点什么?”
栾布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丁固继续道:“丁叔出马,一击必中,只一击哦!我们看着他咽了气才回来的,你是不知道那……”
韩铁暴喝一声:“丁老四!”
宋木匠和季康都转头看来,季康看了看刚走到院门的陌生魁梧少年,又看了看丁固,冷哼一声,继续低头忙碌。
出了院落,项籍好奇的问季布:“你三叔他们干嘛去了,怎么比你们晚来几天?是不是杀人去了?杀得哪家恶人?”
季布面色尴尬,大江低头不语,虞周笑道:“你猜呢?”
“肯定是杀人去了!”项籍打量了一会栾布满身孝服,忽然满眼冒光:“是不是仇家?是不是报仇去了?”
栾布苦笑一下,虞周沉默不语,想不到季布这个舅舅居然这么个性情,这一嚷嚷,稍一联想都能猜到结果,可屈庆毕竟身份是贵族,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项籍提起。
几个少年们相互看了看,最后一咬牙,由栾布从头到尾的跟项籍说起来,栾布这家伙就是脑子灵便,他从头到尾没提是谁,只是从头到尾的把屈庆的恶行描述一遍,听得项籍火冒三丈,栾布再将父亲被害的惨状嘚啵嘚啵一说,项籍已经像是座火山一般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树上怒道:“何人如此嚣张,我必当手刃此獠贼!”
直到此时,栾布才轻描淡写的说道:“此贼乃屈庆,已伏诛矣!”
项籍恍然大悟,看着虞周道:“便是为了那日路上之事?!岂有此理!”
※※※
“岂有此理!”与此同时,季康也是困惑不已:“你们就由得那虞娃儿瞎折腾?”
曹皮匠已然醒了,只是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不停的滴落,说话间有气无力:“莫怪娃娃,是我答应了的……”
丁固回来时吃了一路脸色,刚找到众人又被韩铁匠吼了一顿,听闻皮匠的疗伤事宜,顿时没好气的说道:“你可真是条好汉,若他的法子是切了你这条腿,你也由着他么?”
见众人不说话,直勾勾的看着他,面色讪讪的隐到角落里去了。
宋木匠端起一只碗,搀起疲累不堪的曹老汉:“老曹,喝完这碗水,歇息吧。”
皮匠吧嗒吧嗒嘴:“怎么是咸水?”
“你想喝什么水?”
老皮匠笑的虚弱不堪:“我那腿上咸水酒水都敷了,现在我咸水也喝了,是不是该喝酒水了?”
第二十六章 好日子到头了()
尽管曹皮匠睡过去之前一直说是自己拿定了的主意,可三人还是将少年们聚到一起询问起来,不过有点意外,热血沸腾的项籍也跟来了,然后胖乎乎的龙且也跟来了……
老铁匠认出了那日路上偶遇的少年,摆摆手算见了礼,丁固起身一揖道:“这便是项家少主吧?在下丁固,多蒙府上照料家眷。”
项籍点点头,扯着龙且和少年们站到了一起,丁固面色讪讪,又不好再坐下去,干脆踱着步子责问起众少年:“一派胡闹!虽然军中也有烙伤止血之法,可为何要将小伤医治成大伤!难道不知伤口越大越难愈合么!”
众少年低头不语,宋木匠说道:“我那也是为了拔除狼毒……”
丁固打断道:“狼毒以口吸出便是,蛇毒吸得,狼毒为何不可?曹老哥的惨呼至今仍在我耳边萦绕,你们哪里是治伤,分明是用刑!”
说罢看着虞周道:“你曹爷爷哪里对你不起,你要下此毒手?韩老哥,你从军时,也是这般将小伤以炮烙之刑治成大伤的么!”
韩铁匠眼皮也不抬:“我从军时,但凡受伤便是烙伤。”
丁固刚要说话,虞周上前一步道:“丁叔父,法子是我想出来的,曹爷爷也点了头,我只说,若受伤的是我,也是这般处置。”
丁固面色大变:“你叫我什么?你叫皮匠大父……”
项籍不耐烦的摆手打断道:“治都治了,道来何用,小周,昨日蒸酿酒水何在,叔伯远来,何不同吃一碗。”
接二连三的被打断,丁固面色酱紫,却不好对项籍发作,本就寄人篱下不说,贵族庶人的身份之别也让他不敢造次,恨恨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出。
季布见状,忙抬脚去追,季康一声清咳,站在原地。
龙且天赋异禀,抽抽鼻子,直奔酒坛而去,分盛之后,栾布讨好的对季康说道:“季三叔,这可是我们兄弟搬空了项家酒窖自酿的好酒,入口如刀割火燎,劲道十足,项叔父都赞叹不已。更够劲的不宜饮用,给曹老伯治伤用了。”
小胖子早忍不住了,一声“请”之后,张口便喝,虞周提醒都来不及,就见龙且刚一入口,扭头就吐了大江一身,伸着舌头一边咳一边煽呼。
大江无奈的说道:“我这腿都长好了,你弄我一身又有何用,这可是二蒸酿,比我们昨日和小籍喝得还劲道,可惜了好酒啊。”
众人一时哄笑,有了现成的例子,季康小口嘬饮起来,尝过之后,面色缓和许多:“若天下美酒都这般滋味,何时才能喝完一碗。”
老铁匠端着酒碗,低头沉思,偶尔才轻抿一口。
他们将众人叫来,本意是询问一番,谁知被丁固三两句变成了责难,韩铁知道因为他路上吃了一路脸色,可受了爷爷的气找孙儿找补回来也太下作了些。
虞周的法子好不好使他不知道,但是老曹绝不是孟浪之辈,否则也不会千叮咛万嘱咐的说是他拿定的主意。
再品着碗中烈酒,对这法子的底气,韩铁反而有了个四五成,没谱的事儿项府上下也能跟着胡闹?还倾尽家藏?自己眼界不高,贵族们要是也没点见识那是活不久的。
看着忙忙碌碌的虞周,韩铁匠眼顿时角泛起皱纹:这娃儿的家世肯定也是贵族,不然哪儿来的这本事。
这年头义士太多,孤寡也太多。高壮士说过只愿这娃儿平安长大,说要去谋划一件大事,怕是回不来了。
嘴里念叨着老汉也有这般福气,老铁匠很快就醉了过去。
季康处事警醒,刚刚微醺就不再多饮,看着季布正与龙且吆五喝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拽着他耳朵就往院落里走:“几日不见,你又偷懒没练功吧?跟我去院落里过两招,让我看看你又皮实了没。”
季布疼的哎呀直叫:“唉哟,三叔你放手啊,今天早上我还与小籍他们练功来着。”
项籍听了两眼冒光,扔了酒碗跟着就走:“季三叔定是武艺高超,教我习武吧!”
众人一看都跟着往外走去,季康皱眉道:“项娃儿,你贵为项家少主,定是家学渊源,为何要学我的粗把式?”
项籍撇嘴道:“叔父从不教我习武,只是指点我一些用力的基本法门,他还说过些时日给我请个教书师傅。”
季布猛然开口:“不要啊,小籍,我三叔手段阴损,我可没少吃亏啊。”
恶狠狠的拽紧侄子的耳朵,季康仔细的打量了一下项籍,摇头道:“我习的是轻巧功夫,并不适合你,季布所学大开大合,你们兄弟倒是可以多多印证。”
项籍一指龙且:“那你能教他么?季布他们嫌我年幼,不与我相较长短。”
吃的正开心的龙且顿时就被噎住了,顺了顺气,哭丧着脸说道:“你这天赋就是三个我捆一起也打不过啊。”
栾布调笑道:“小且你是该练练了,看看这肚子,三个你捆一起,你还迈的动步子么?”
季康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众少年一番:“既然如此,明日起,都跟我早起习武,至于项家娃儿,你确实不适合我的路数,不过你若是愿意来,陪他们练练手倒是可以。”
项籍满意的点点头,对他来说,举着铜壶胡乱抡都比学书简有意思的多,见大江欲言又止,季康严厉的对他道:“你也不例外,你爹从没告诉过你,军中往往活的最久的,便是那些原本残弱之辈么。”
见大江一脸疑惑,季康继续道:“越是羸弱不堪的,为了活下去,越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反而练就了坚韧的心志。行走江湖也是一样,我可是见过许多缺胳膊少腿的杀人如麻的家伙,越是看似老弱的越难缠。”
“小子,你的舒坦日子到头了,做好功课加倍的准备吧。”
季康说着,不再理会众人,拽着季布下场考校起来,看得出来,他是真下狠手了,闪转腾挪之间,打的季布“嗷嗷”直叫,一次次摔倒,却又一次次爬起扑上。少年们哀叹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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