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周不挣扎了,算了,反正女儿家的名和字极少被外人所知。等小丫头嫁过来,谁还管得了这个,怎么叫还不是随自己称心?
字笄之后就是聆训,小凤凰拜在父亲身前,只听项超言辞激烈:“小然啊,以前为父身居将位时刻统御大军,竟错过了你的成长,想来真是可惜……
待到后来军事受挫,我这身子骨也成了拖累,那时候真是五内俱焚心如死灰,为父不敢见你们,害怕你们看到我,会觉得失望,项氏只出将军,哪有站不起来的将军……我这……唉……”
“父亲……”
“别掉泪,这不是苦日子过来了嘛,今天可是你的及笄礼,别哭,好了好了,别哭……
其实啊,从那小子掏出你香囊的时候,为父就知道家中的丫头怕是保不住了……
哼,算他有几分本事,我还以为只是个卖弄唇舌之辈,好了好了别皱眉,还不许为父说他不好不成?
小然,我和你说啊,男子心中所想总于女子不同,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冷落你,只管跟为父说,他不敢还手的,真不行还有你大哥,羽儿万夫不当拿他轻松……”
项超说的很杂乱,一如他难以自持的心绪,项然静静的听着,仿佛下一刻就要交于他人手,父女之间越说越平静,下面的程序已经不重要,周围的宾、司、赞全都悄悄退走……
第九章 及笄(三)()
跟项然相比,虞悦这边欢乐许多,大袖裙硬是被她穿出后世动漫展的感觉,看的虞周哭笑不得,也不知该说妹子太跳脱,还是被自己熏陶的太过现代化……
魏老头取的字已经成了心中只之痛,虞周打算亲自给妹妹取一个,长兄如父嘛,名都是自己取的,再多个字也没什么,只是他的心头还有一些疑惑。
“悦悦,小然那是许嫁给大哥我了,按理说你又没许嫁,年至二十再及笄也不迟,为何现在就要行礼?”
小姑娘的鼻子一皱,托着袖子说道:“那不行,我比她年纪还大,总不能日后一起出门,小然顶着个发髻,我还拖着双丱吧?”
“那也不用这么急啊,我还从没想过给你取字……”
虞悦小嘴一瘪:“哼,那是当然了,这两年我见你的次数还不如项大个儿多,可你每次回来都见小然!”
“你见过羽哥?他不是没回来过么,你不是没下过山吗?”
“谁……谁见过那大个人了,我是说,见你的次数,还不如你见他的次数……”
从语气来看,虞周有点不信,可是这两年项籍确实没回来过,而且以那大块头的性子,没必要在这种小事瞒着自己,也就没往深了想。
“从今以后不许下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小然偷偷跑去黟县的事儿!”
“凭什么啊!”
会顶嘴的妹子很有活力,可也很让人头疼,虞周回道:“因为你们两个还小,外面有不太平,万一遇到个山高水长的……”
“不是有大哥嘛,我可听小然说了……”
“咳咳,那你们之前哪次去,告知我了?”
他可不敢让妹子说完,两个小丫头好的一个人似的,自己的那些私语要是被悦悦揭出来,也太尴尬了。
“告诉你,就能同意我们去了?”
虞周笑了笑:“那也不行,今年尤其不行!悦悦,你现在也及笄了,应该懂事了吧,咱们这群人从何而来不用大哥多说,今年秦皇又要巡游,我感觉很不好……”
越来越多的徭役苛政开始施行,嬴政在虞周的心目当中早变成了吃人巨龙,可是小姑娘不知其中厉害,长久的山林生活让人心思烂漫,很是缺乏该有的警惕心。
“大哥偏心!你跟项大个儿都见过皇帝仪仗,为什么不让我看?”
“因为以前看到的人大多无碍,现在能见到秦皇仪仗的,只有官员和军士,黔首百姓顺便会成为役夫的……”
“役夫?”
“嗯,你记得千万不可下山就好,不说这个了,嗯……我倒给你想了个好听点儿的字。”
“说来听听。”
项然取字的时候三加三拜大礼而成,食黍饮酒不敢僭越,轮到虞悦了,兄妹俩就在案几边有商有量,语气轻松的开玩笑一般,这要让道学夫子见到,非得背过气不可。
“嗯……叫季怡怎么样?”
怡者,和也。
小妹的性子有些太活泼,虞周寄托了很大的期望,只愿她以后的日子能过的安逸悠然,哪知道小丫头不领情的撇起嘴巴。
“怎么跟魏阿公取的一样啊?”
虞周稍微一愣:“师父也给你取字为怡?这不是很好听吗。”
悦悦翻了个白眼:“他说我该算虞氏长女,给取的字唤作孟怡……”
“听大哥的,咱们家就你我二人,哪儿来的长女次女,小的才更招人宠爱呢,就按季来算!季怡更好听!”
初春微寒的日子里,虞周的后心一个劲冒汗,心说这魏老头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怎么取的字一个比一个难堪?
干脆占了人家蒙氏兄弟的名不说,那谐音也太难为人了……
“那好吧,我就听大哥的!”
……
……
一场礼仪说不上多盛大,也算有板有眼,适龄的少女绾起长发,给人的感觉有了许多不同,人靠衣装不是说服饰多么华美,而是不同的装扮和形象衬托出的气质不一样。
还是稚气未脱的小脸,换上曲裾却显得愈发清雅,好像那个叫着“子期哥哥”的小不点儿一夜之间长大成了婷婷少女,看得虞周心神一晃。
这还是第一次在项然身上察觉女性的柔美,不是那种小女孩儿式的娇弱,不是那种少女般的婀娜娉婷,而是源自天生的娇媚,糅合在她这年纪的纯真当中,让人心底暖洋洋,暖痒痒……
“子期哥哥怎么这般看我?”
虞周伸出手臂,拍打着她的不安回道:“小然长大了。”
长眉下的大眼睛替代樱唇说话了:怎么不称字?
“小凤凰不满意了?名啊字啊的都只是个称谓,叫顺口了,还是小然来的亲切。”
项超对于儿和女之间心中有杆秤,项然对于子期哥哥和所有其他,心中也有一杆秤,既然他觉得亲切,那便遂了意吧,反正以后只有他一人去叫,反正只有私底下……私底下……
放开情意的小人儿心思格外敏感,几个亲密些的词汇在心头盘旋一圈,顿时惹的她胡乱畅想起来。
脸色越发红润的同时,这次却不同以往,项然不仅没低下螓首,反迎着虞周热切的目光,拿自己的眼神萦绕起来,缠绵的情意更是溢满心田。
“我……我不是小孩子了!”
虞周笑了,发式变化了,衣衫因为变了,那张小脸和内里的纯真还是熟悉的样子,辩解自己不是小孩儿,就像喝醉的人说我没醉一样。
他也不跟小丫头顶着说话,伸手掏出个细密的梳篦,起身收拢项然有些凌乱的发髻,刚刚及笄的女孩儿还有些不适应,并不因为虞周自然而然的举动,却是脑袋上忽然高出一点,不小心就挂到树枝。
“明明出门时仔细梳理过的,没想到啊……子期哥哥,你要信我啊,我都是自己绾发的,以前是这样,悦悦的也是这样……”
虞周轻笑:“慌乱什么,我这不是给你梳理呢吗,又不是因为不会绾发我就不要你了……”
以往的时候发丝披散,细长的脖颈总是躲藏着,现在全然露在眼下,慢慢爬上的胭脂色再也隐藏不住。
“小然……”
“嗯?”
“我想……相濡以沫了……”
“相濡以……?唔……唔……”
胭脂渐渐变成绛色,所幸闭眼作不知吧……
第十章 蒙毅进言()
天下间的事情,有白就有黑,跟身处蜜糖中的虞周他们相比较,土生土长的黔首百姓日子愈发苦涩。
两次大索相隔时间不长,告诉了许多人一个讯息:有一撮逆贼捋了大秦的虎须。
大索也是一次大肆传播的机会,先是会稽交头接耳,再是楚地争相询问,最后闹得全天下都在翘首以盼,想看看这伙人最终落得什么下场。
结果他们全失望了,百战百胜的秦军一无所得,高高在上的大夫、卿、士无计可施,就连一怒俯尸百里的皇帝陛下,也只能把火气吞回肚子。
让一头暴虐的巨龙吃闷亏,无异于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嬴政手中的权柄越来越重,也就是说任性的空间越来越大,既然不能俯尸百里,那就流血千里吧……
从商鞅开始定下的税率变了,亩一石五斗少半斗很接近什税一,先王所遗的阡陌宽政不能动,那就再加点其他名目,杂七杂八的人丁、闾戍税付越来越多,一年下来,许多地方到了男子力耕不足粮饷,女子纺绩不足衣服的地步。
不仅仅如此,在嬴政看来,县尉被杀那是县令的失职,府衙被闹属于郡守无能,整军大索仍无所得……谁的责任?
生怕有人非议自己,嬴政飞快的下了一道皇令:诽谤詈诅者断其舌。
政令施行的结果很让人满意——道上三人同行者很快变得寥寥无几。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贵为天下间的始皇帝,嬴政忘记了这句话,或者说他已经不需要细致的考虑别人感受。
身不能行口不能说,肩上重担永无止境,家中幼子嗷嗷待哺,很快就有山穷水尽的家伙率先成为逃户。
前面有车后面有辙,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弃籍逃亡的国人越来越多,因此连坐的家伙怨声载道。
要知道,最轻的罚一甲折算成秦半两也有一千三百钱之多,连行伍之中的老秦人都承担不起,对于因重赋力耕不足粮饷的普通人来说,这更是一笔天文数字。
啪!
“混账,阳城又有十数人先后逃亡,这次还是整伍逃脱,李丞相,你怎么看?”
年逾七旬的李斯见礼回道:“禀陛下,依老臣看,不如罪其乡里,严刑峻法引为天下诫。”
嬴政不耐烦的推开竹简:“上次阳城逃脱数人时,李丞相便是如此说,结果罚完之后,这次一跑就是一个伍,那么下一次呢?一个屯?还是一个里?”
如果是旁人来问,李斯有一百句可以怼回去,现在抱怨的是皇帝,是比以往的大王越来越陌生,心思越来越难猜的天子,李斯束手不答,没办法总比说错了强吧?谁敢保证下次不会再跑?
得不到回应的嬴政更加暴躁,扭头问向旁边另一人:“蒙卿,你有什么看法?”
蒙毅稍一迟疑:“陛下,臣与丞相的看法稍有不同,律法固然要遵循,只是一味的强加于民恐怕不妥,须知开弓张弛有度……”
李斯打断道:“张弛有度?令兄蒙将军在漠北也是这样做吗?”
蒙毅躬身:“沙场军事乃是太尉职责,家兄卸任之后,只有陛下有权知晓,蒙毅不才,不敢僭越,兄长更是从未提起过军中之事!”
李斯晃动着满头苍发,拍了拍蒙毅说道:“蒙上卿何必如此激动,老夫只是随口说说,人老了,记性就差了,问错人喽……”
蒙毅眯着眼睛,相比以前,李斯的胆魄确实收敛许多,可要说记性差,他可不敢相信。李斯的风格变化了,更擅长绵里藏针样的手段了,觉得他老了的人,坟头都找不到了。
“丞相言重,大秦还要靠您掌舵……”
李斯捋着胡须笑了一下,猛然看到嬴政不悦的眼神,急忙说道:“大秦乃是陛下的,老臣只是头任凭驱使的耕牛……”
“行了行了,朕知道了,你们还没说阳城一事如何处置。”
“陛下,要不……刺为城旦?”
嬴政瞪着李斯:“朕是问,以后如何避免?!今日发配数十人来的简单,再有更多逃亡呢?发配整个里,整个乡吗?”
李斯朝天一揖:“陛下乃是天子,代天牧民做什么都是对的,若因犯者众而不行大秦律法,天子的威仪何在?”
正在这时,秦皇的车架猛然一晃,三人同时趔趄一下,蒙毅听了一下外面声音,不像有险的样子,推开车门问道:“发生何事?”
“陛下——陛下!大捷啊!”
御驾出现问题本该问责中车府令,谁知赵高一点害怕的意思都没有,捧着一卷信简连滚带爬跑到御驾跟前,人还没停下,他就急急忙忙跪下,膝行几步以示尊崇。
蒙毅厌恶的看了地上的赵高一眼,回头对着车内说道:“启禀陛下,是中车府令前来报捷。”
到处都是烦心事儿,嬴政早就想换换心情了,闻言急忙追问:“哪里的喜事?快快呈上来!”
皇帝翻阅信简的时候,李斯老神神在的抱着袖子,似乎眼前一切不那么重要,赵高对着蒙毅眨过几个眼神,却被这位上卿通通无视掉。
“好!哈哈哈,蒙将军真是好样的,竟在毫无城池依托之地斩杀万余匈奴精骑,好,有功当赏!”
尽管心中不那么欢畅,李斯跟赵高还是异口同声喝了一句:“彩!”
嬴政笑得粗声粗气,缓和着脸色问道:“蒙卿,你兄长可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朕赏赐些什么更合他心意?”
古往今来的上次从来都是上面给你下面拿着,有商有量极少发生,放在嬴政这样的千古一帝身上更不多见,果然他这一开口,李斯的笑容略微僵硬,倒是赵高更加热切的招呼蒙毅。
“蒙陛下隆恩,家兄淡泊财物更喜些许机关奇淫,如果有这方面收获,想必他会很高兴。”
“机关?”
赵高解释的时候满面春风:“陛下你看,咱们现在用的这狼毫笔,就是出自蒙将军与他夫人之手改良,还有那筝琴……”
嬴政拍案:“这有何难,朕立刻下令,搜集民间奇巧机关!”
蒙毅不想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缠,趁着君王心情比较好,他俯身拜道:“臣刚刚想到一个办法,能够一解陛下烦忧。”
“蒙卿但说无妨。”
“陛下升税赋束严法,不过是为了百姓各司其职少学那逆贼行径。
昔日禹王治水尚有堵不如疏之说,何况天下悠悠诸口?
已经堵上的且不去改变,因为朝令夕改有损陛下威仪,臣想到的,是一条梳理之径。”
嬴政绝不希望一下子推翻自己先前的决定,听了蒙毅的话,他脸色更缓:“计将安出?”
“给徭役发钱!”
李斯目瞪口呆,定了一下他才回过神,抬高声调质问道:“蒙上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可知骊山究竟有多少役夫……”
“蒙毅所说不只骊山,乃是指全天下的徭役……”
这次嬴政也坐不住了:“蒙卿,朕知你向来心软,可是天下役夫数以千万,仅靠国帑如何负担得起!”
蒙毅继续拜道:
“陛下,不用国帑负担,只需让役夫自行负担就好。”
“仔细说来!”
事到临头,蒙毅也豁出去了:“李丞相所献加赋之策妙用无双,一下就给国库增加许多进项,可是天下黔首又有多少人承受的起?”
李斯不悦:“那也无人反驳……”
“因为敢反驳的舌头割了,剩下的早就跑入了深山,这些全都拜你李丞相所赐!”
“你……你……老夫不与你分说!哼!”
蒙毅没傻过劲呢,他知道这些都是陛下旨意。敢说君上的不是,那接下来的事情只会事倍功半,所以蒙毅兜头就把错处全盖到李斯身上了,臣子嘛,就是为了君上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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