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虞周始终想不通他们可以得益的地方,都说伴君如伴虎,秦墨这次主动往老虎嘴里塞一堆脑袋,到底是为什么?
“田老,小子还是不明白,不过……依您对于相里之墨的了解,这次机会我们可以利用吗?”
“难如登天!”
得到确切答案,项籍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他扯动一下嘴角:“我去操练了……”
……
……
虞周回到住处的时候,发觉小胖子的秘密已经被樊哙掏的底儿都不剩了,就这他还不自知,一脸痴相的说着赵善妹子多么温言细语,多么善解人意,听得两人胃里一个劲儿翻腾。
“行了行了,龙且啊,今天就到这吧,羽哥去操练了,你不跟着一起吗?”
“不去……哎?对了子期,你脑瓜子灵,帮我想想看,赵善这样性情的女子喜欢什么……”
虞周动了两下嘴唇,没忍心告诉他那妹子有可能是秦墨阴谋的一环,最后劝解道:“你啊,只知名姓不知人家来历有何用处,说不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不会的!她们就在吴县东城最大的酒肆落脚,说是秦皇回咸阳之前都不会走!”
虞周揉着太阳穴,很想帮他把脑子重新启动一下,龙且的心得有多粗才能忽略那么多细节啊。
萍水相逢就告诉落脚地,一面之缘就说出一个帝国君王的坐卧起行情报,嬴政不回咸阳她们不走,这一切的一切,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怎么龙且全都视而不见了呢?
“那我明天就去帮你打探!”
“好兄弟,全靠你了!”
虞周彻底牙疼了,这位胖兄弟的情窦太单纯,半是挤兑的话都能被他认真感谢,龙且一定不知道隔壁和老王的故事……
“子期,子期!”
刚刚准备赶人安歇,项籍的粗嗓门就在外面叫喊起来,听上去有几分焦急,很让人不安。
“怎么了羽哥?”
“快!师父发病了!”
虞周心情一沉:“白天不是还好好的吗,什么症状?”
“就是刚才,我们好好的说着话,师父忽然说看不到了,而我分明就在他眼前,然后……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公乘先生过去没有?”
项籍脸上的苦涩几乎可以滴出来:“师父的病情一向很稳,公乘神医就在前几日云游去了……”
虞周咬牙道:“那就叫上田钜子,他们墨之学涉猎甚广,粗通医理应是常事,咱们分头行事!”
项籍愣了一下,脸色开朗许多:“好!”
……
……
范增的性情太过要强,生病虚弱这样的事情决不允许宣之于众,所以身体有些不适的时候,他都是躲着大伙的,反正已经对这病症很了解,反正医术高明如公乘阳庆阳庆也没有好办法,为什么还要弄得人尽皆知?
一次两次挺了过去,十次八次也不在话下,范增已经对这病症没多少重视了。
也亏了他常年习武身体底子好,也亏了他养成忌口的习惯之后一直没改变,这一拖就是近三年时间,身边的人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可是这一次,范增真的捱不住了,眼前一黑的时候他还努力稳定身形,当意识逐渐被吞没,范增脑子里最后的念头就是:我还能不能醒来,我还能不能看到大秦灭亡……
不幸的是公乘此时恰好不在,万幸的是墨者对于医理果然粗通。
“范老的病症乃是消渴之症?看这脉相时日已经很久了……”
范增再次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就是项籍焦急的脸孔,习武之人的脉门不轻易示人,手上的感觉很让人安心,因为田襄子居然悬丝诊脉……
“正是消渴,田老,此症有无良方?”
田襄子笑了笑,带着些许苦涩的击碎自己的医术神话:“墨者游走各地总要有医术傍身兼爱世人,所以老夫诊脉手段别具一格,可是治病,墨家不如公乘……”
第三章 范增的心病()
悬丝多用男女避讳,田襄子的这手绝技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墨者的理念朴素又高尚,可他们的行径还是与雇佣兵类似,奔走于战场的人大多武技精湛,脉门受制会引来本能的反应,甚至有昏迷中扔在挣扎的情况发生。
久而久之,这位亲力亲为的钜子倒把悬丝脉术驾轻就熟了,也是狠狠的唬了大伙一把……
这会儿工夫,范增又开始觉得眼前阵阵模糊,人物也好精致也罢,都像蒙上一层浓雾朦胧不清,最让他胆寒的是,那种浑身提不起一点力气的感觉,就像一夜之间衰老数度。
花甲老者早已知晓天命,而衰老就意味着离大司命更近了一些,范增的胸口阵阵心悸,焦急喊道:“羽儿,羽儿!”
这下所有人都看出不对了,因为项籍明明就在范增眼前,老头却茫然的往前看着,双手伸开想要抓住些什么。
“师父,项籍在此……”
厚实的手掌与干瘦枯爪相握,看上去格外残酷,范增却像霎那间被注入了生命,挺起身躯威严道:“今日的课业可曾完成?军士操练可曾懈怠?”
尽管师父涣散的眼神令人生疑,项籍不忍相问,也不敢怠慢,认认真真回道:“师父放心,一切尽如您意。”
范增揉着额头,藏起脸上的落寂说道:“机杼一断前功尽弃,羽儿,以后时时不可荒废学业……”
“师父!”
师徒二人都是倔强性子,语气悲凉却不明说,弄得旁边众人几乎潸然泪下,心中暗道此番交代过后,只怕……
“范老,你最近是不是吃什么不该吃的了?”
声音很年轻,打断人家叙话不仅仅失礼,放在这个当口甚至可能造成永久的遗憾,范老都这样了,不让他说完,万一……是吧?
何况时至今日说这些还有用吗,病已经发了,神医已经云游去了,这会儿跑去质问人家师父,不是招徒弟记恨吗?
项籍不这样认为,若论所学繁杂涉猎之广,几位大家之中魏辙当属第一,若说心思精纯醉心所学,公乘阳庆当仁不让。
可是数遍所有人,虞周手段的匪夷所思那是有目共睹,比如酒精问世之后再也没有轻伤恶化脓肿危及性命的事情发生,比如泥塘里打几个滚就让骨痛难当的卫弘健步如飞……
用的全是闻所未闻的法子,效果都是立竿见影。
一听虞周主动相问,项籍犹如抓住最后的稻草:“子期,你有办法对不对?”
虞周苦笑:“羽哥,别把我当作万能的,范老的消渴之症还没有那么严重,眼下最重要的是知道怎么发病的,想个对策舒缓一下……”
“此言当真?可是师父他……”
范增的眼睛还是聚不起焦,说话却硬气许多:“老夫很好!”
“那说说吧,吃什么了……”
老头作出懊恼神色:“也许是近日稻米吃多的缘故,老夫记得了,以后多吃些粗粮。”
大米里的那点淀粉完全在正常摄入量之内,虞周信了才有鬼。
“还有呢……”
范增不说话了。
“是不是吃什么果子了?”
范增此时的眼神锐利一些,看来是缓过劲儿了,他淡淡说道:“就说如何让老夫松快些,何必问那么多……”
“吃糖吧!”
项籍大急:“子期,你不是说过师父这病不得食用甜物么,为何又让他吃糖?”
虞周看了看这个兄弟,心说如果不是你我才不管亚父呢,就该让他好好吃点苦再说,范老头身上那股梅子酒的气味至今没散,这次发病完全是自己作的……
胡乱吃喝打乱了脆弱的血糖平衡,急升急降之下,老头能挺到现在,已经出乎虞周的意料了。
“羽哥,亚父现在面色苍白脉相急促,明显是血糖过低所致,详细的以后再解释,我只问一句,范老,此时腹中饥饿否?”
范增脸色很难看:“确实饥肠辘辘。”
“没错了,那就吃糖吧,千万要少吃!”
项籍吩咐人准备的当口,虞周眯着眼睛继续追问:“范老,讳疾忌医要不得啊,小子今日斗胆问一句,您这症状到底是三消中的哪种?”
死要面子活受罪,自从龙且的那次无心之言,范增从没在人前说起过自己病症,大庭广众讨论喝的多还是尿的多,这……有辱斯文!
亚父不配合望闻问切,虞周对诊脉又不精通,这一来二去也就耽搁下来,再加上看老头举止得当没什么不妥,上前多嘴反惹人不快,毕竟医不叩门。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范增的病情已经宣之于众,再不趁机问清楚,以后只会越拖越麻烦。
“小子,公乘阳庆都束手无策,你问这么清楚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食物也有温热寒凉之性,虽然都是消渴之症,可不能同视一律。”
范增沉吟道:“你以前说的忌口我已记下,此次是老夫大意了,以后只要严守便不会有碍了吧?莫要再说了!”
“如果我能治好此病呢?”
范增苍白的脸上透出些红,讥讽道:“你是说,自己的医术比公乘神医还要强?来来来,给老夫把把脉,说出个子丑寅卯我就信你!”
“小子不善把脉……”
范增看着田襄子问道:“钜子可曾相信?把脉都不会就敢言医!”
“这个嘛……难说,难说……”
老倔头和老扛把子都不看好,项籍信心十足的辩解:“师父,我觉得子期肯定行,他从不虚言的!父亲现在的伤情已然大好,还有小妹生病的时候……”
“项将军那是公乘照料有加,至于小凤凰……哼,这小子分明有私心!”
项籍对这兄弟越笃信,范老头越郁闷,因为他对虞周始终看不顺眼的原因,就在每次授业的时候,总能听徒弟扯出一堆奇奇怪怪的理论来质问。
比如说起将理,战而败者谓之国贼,应该身戮家残弃市充官,项籍就问:子期说不是那么回事啊,他说国家养将不易,一个有了交战经验的将军怎能轻易斩杀呢,应该激其耻用其智,让其知耻而后勇……师父你说哪个对啊……
我说?我说个屁,你对那小子这么言听计从还问我干什么?
一次两次下来,长辈不与晚辈计较,可要每次授业都得跟那小混蛋的理论辩驳,再好的脾气都得恼火三分……
“总之,老夫的病症已然无碍,用不着他来指手画脚!”
第四章 治他的消渴()
真是头老倔驴啊,虞周暗自在心中感叹,项籍学艺时的争论不会瞒着自己,所以范增的心思他也明白三分,可是不对着干不成啊,让一个急脾气教另一个火爆性子,过刚易折啊。
跟兄弟将来的前途命运比起来,一个老叟的喜恶就没那么重要了,虽然他是师父的至交好友,自己也没撸袖子正面怼啊。
仔细的想了一番,虞周决定把知道的明说一番,至于接不接受就看范增自己的决定了,不只为了他那条老命,还因不想留下见死不救的嫌隙。
“范老,三消之别小子早已说过,我知道过了这么长时间,您可能早就不把消渴当回事了,可是在下还要提醒,此症极顽终生难愈,若是调养得当照样颐养天年,可要是犯几样忌讳,引起了并发症那便神仙难救了!”
范增没这么快转念头,项籍问了:“并发症?都有哪些?”
“其一便是目不视物,就像范老之前那样,如果置之不理只会越发严重,最后将会彻底失明……
其二,身上若有疮口极难愈合,甚至好端端皮肉都会溃烂病变,最终形成坏疽,这种症状多发生于手足之上,一旦出现无药可医,只能截断肢体残喘度日……
以上这些都能危及性命,还只是表症,最可怕的是这病对于脉络的破坏肉眼难辨,若是血脉受损,极易引起脏腑衰竭骤停,正如灯无芯则灭……”
大伙听完面色凝重,田襄子默念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些以后再说,你先说说如何治疗。”
虞周可不是为了显摆后世医学常识来的,也不是为了向田襄子和他身后书写记录的弟子解惑,眼看范增耷拉着脸仍然不松口,他又加一剂狠的:“消渴之症还有一种并发症,那便是经脉受损,患者神思不清恍惚不定,极有可能变得神志错乱,甚至六亲不认喊打喊杀!”
范增的瞳孔明显一缩,看了看项籍默不作声,他倒不怕自己失心了会伤到徒弟,只是一剑剑的砍向至亲至信,何其可悲!
被人知道了传扬开来怎么说?见人就杀的老疯子?清名要想留存需要一世之功,污名只需一件混账事就可以了,砍亲杀友,史书会把病症也记录下来吗?
舔了舔嘴唇之后,老头稍稍松了口:“你那良方从何而来,若真有办法何不早点拿出?”
“范老啊,我那法子只针对三消之症其中一种,可您从没说过自己是哪种啊?”
“你耍老夫!?”
虞周摇了摇头:“三消病灶不同,本来就不能一概而论。”
范增把自己的身躯扔进塌中,作出大咧咧的箕踞姿态,仿佛把生死声名全都置之度外了,闲情问道:“你觉得羽儿将来大业可期否?”
“那当然了,有我必成啊。”
头一次听虞周说这么自负的话,范增反而笑了:“覆秦大业不会以某个人而成,那是势成事竟成,因为将以诛暴讨乱,夫以义诛不义!”
项籍他们听了个莫名其妙,田襄皱眉思索,范增刚才这番话很像放弃之后交代什么,可是语气很不对,没有大限将至的绝望,也没有一切看开的淡然,反而有一种……期待?
虞周也听出来了,稍稍思索之后,他从项籍身上撕下一片衣角,喜笑颜开的问道:“田老,您对药物配比有没有研习?小子打算写个方子,得请医术大家斧正一下。”
“不敢称大家,老夫也算略懂,你且写来看看!”
虞周刷刷提笔写完,这位墨家钜子看了一眼就愣了,因为好几样东西他都不能确定药性,因为以前从没有人用过,还有几样他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项籍凑上前来,展开布帛墨书念道:“巴戟天、紫河车、大蛤蚧、大海马、海龙、甘杞……还有飞鼠胰脏,这都是些什么啊,怎么没有药量?”
虞周心说还药量呢,能记得药方你就感谢我前世那个搭档吧,要不是他患病,我也不会记这玩意啊。
“羽哥,这个方子对于范老的病症应当有效,我也是其他地方听来的,其中的药量配伍实在记不得了,需要自行摸索可信之后再用……”
项籍恍然:“这便是你从秦营那个甄神医处得来的?”
虞周自个儿都快忘了,这家伙居然还记得,看来范增的病症已在他的心头挂念许久。
“是,不过这方子只对下消有奇效,巧的很,跟范老恰好对症。”
“你怎么知道师父是下消……?”
“别问了,快让田老交给擅医的墨者摸索去吧……”
项籍飞快点头:“好!”
虞周抹了一把额头汗水,心说范增老头真是死要面子,说个病症还得拐弯抹角,背你妹的素书啊,说你妹的下略啊。
至于这个药方,那来头有点大,传说汉武帝就曾患消渴之症,御医开出肾气丸给他用,结果病情一天比一天重,最后还是从西域的匈奴王那里辗转得到这么一个秘方,服用之后居然病情大好了。
汉武帝龙心大悦,命人把这方子刻在石碑代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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