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勉强强,最差的便是那群船工,一个个箭都不上靶。”
“不是吧?船工属于技术人员,你怎么把他们一起练了?”
项籍的眸子低沉一下:“师父常习剑术尚且一朝病倒,五体不勤如何能行?”
虞周恍然大悟:“所以你开始折腾龙且?”
“是!”
“行吧,那家伙是该减肥了,不过对待船工不可一视同仁,他们毕竟不是战兵,跟着强身健体一下也就罢了,千万别强求。”
“我晓得,你放心吧,山上没什么事情吧?”
看着那双眼睛,虞周很想说我把你妹子预订了,动嘴的时候却是一句轻飘飘的话:“没事,还多了一些人呢,是墨家。”
非儒即墨哪个没听过?但凡知道诸子百家就知道墨家,项籍很惊异:“墨门哪一家?怎么找到他们的?”
“相夫氏的齐墨,是他们自己找来的,咱们的藏身之处只能仗着地势偏僻躲避大军,有心的游侠还是能找到。”
项籍点头称是:“足够了,天下游侠又有哪个可以入山全身而退,项籍早该谢过魏老的收留之恩,免去许多后顾之忧。”
虞周听完咧嘴一笑,这家伙的性子还真是别扭,别看他现在这么说,到了魏辙面前肯定提不都不提,这话多半都说给自己听的,还拐了好几个弯。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对了羽哥,我下山的时候伯父腿脚已经有了些起色。”
“此言当真?父亲能下地行走了?”
“还不行,只是下肢有些反应,得慢慢来。”
只是这样依然让项籍兴奋不已,他重重的一挥拳,迫不及待的追问:“到底怎么治好的,与我详细说说。”
虞周心想这个真不能说,总不能告诉他自己跟项然说悄悄话被发现了,把人家老爹气的差点站起来吧?
“我先跟你说说是什么起色,公乘神医早就说过,项伯父之所以腿不能行全因经脉受损。
这次查看发现他已经恢复了膝跳反应,这便是经脉修复的表现……”
“什么反应?”
虞周拿着自己比划好久项籍才似懂非懂,兴奋过头的大块头打算亲自试试,虞周赶紧把腿放下,开玩笑,就他的力道敲下来,膝盖骨都得碎了。
“总之这是件好事,假以时日项伯父一定能再站起来!”
两人说的正高兴,公乘阴沉着脸色出来了,这让虞周心头咯噔一下,范增怎么了?
“范老的病情我已经仔细看过,疮疡痈疽只是表症,其根源乃是消渴之症……”
少年们不懂这个毛病,虞周的眉头深深锁起来,消渴这种叫法毕竟古老,顾名思义,因为病发之人总感觉口干,有不断喝水的情况发生。
放在后世那就大名鼎鼎了——糖尿病。
具体症状不再多说,只是其中的难缠就让人闻之色变,因为后世普遍认为这是一种终身的慢性病,只能通过节制饮食和胰岛素来控制。
范增的病情已经引起背疽这样的并发症了,自己去哪给他弄药?
“公乘神医,这些我们都不懂,您直接说需要什么药就行,项某去寻来。”
“无药可医!”
第一百一十四章 消渴之症()
无药可医,听上去很可怕的字眼,只是一位医者最寻常的叙述,无悲无喜,进了大伙耳中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因为无药可医的都是绝症,意味着天人永隔……
刚刚因为范增的病情有所好转而欣喜,转瞬间又得知这么个噩耗,可想那种心情落差,最难过的还是项籍。
他跟范增的关系比历史上亲近不少,范老头虽然脾气执拗,可那句句肺腑之言做不得假,即使因为两人的性子闹什么小误会,也有虞周从中斡旋。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每当想起范增悉心教导的模样,气的吹胡子瞪眼的模样,还有为了自己的课业去魏辙那里死皮赖脸套学问的模样,项籍只觉胸口有一天团火,有一块巨石……
“要不……告知一下魏老?”
项籍的眼睛顿时一亮,对啊,魏辙的医术也不错,说不定对这种病症另有他法。
“也好!现在师父的病情刚有起色,等再稳固一些咱们就送他回山,此地诸事不宜再让他操心了。”
公乘皱着眉头欲言又止,最终稍稍提点了一下,让项籍有个准备。
“老夫也曾与魏老探讨诸多病症,这消渴之症实属顽疾,非针石可治,汤药更是无方可用。”
人着急的时候不会想那么多,公乘阳庆的提醒项籍压根没听进去,就听到顽疾俩字心中大喜,倒不是他大逆不道,因为公乘刚开始那句无药可医让大伙都以为是绝症,这两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
顽疾,无药可医,那就用其它法子嘛,金针、拿穴,甚至汤泉沐浴也能治病……
项籍越想越觉得对,开口断言:“好,就这么定了,再过十天就送师父回山!”
“羽儿!”
顺着声音一回头,大伙这才发现范增不知何时已在身后,鬓角的苍发格外刺眼,平时经常拄着的墨绿长剑正靠在手边,却让人感受不到多少剑心存在。
“师父……徒儿……徒儿去为您寻访更多名医,便是海外仙药那也……”
“傻徒儿,你又不是没出过海,怎么也信那番术士之言,徐福不都说过那是蒙蔽秦王的么。”
“可是……也许徐福说骗人是骗我们的……”
话有点绕口,范增听懂了,摇头叹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老夫年近花甲早已知足,强求不得。”
此时的范增再无往日锋芒,看上去整个人洒脱不少,只有眼睛最深处藏有一丝遗憾未说出口,因为了解徒弟,怕他为自己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也只好深埋于心。
几句话的工夫,范增明显又开始口干气喘,项籍如同对待什么易碎品一样扶他坐下,嘴唇动了两下却没说话。
不料枯瘦的手掌忽然金蛇一般缠绕而上,避过项籍双臂直取面门,武者的本能最先反应,项籍曲肘抬起一挡,砸落只之时才猛然醒悟,收势已然不及,只得竭尽全力撤去劲道。
枯掌的主人冷哼一声,另一掌附上项籍臂膀继续用力,愣是把他撤掉不少的力道补了回来,这一肘顿时势大力沉的捣了下来,项籍的脸色顿时变了,师父要借自己之手自裁?
熟料肘到当空掌势再变,一旋一转便将力道又加不少,可是方向却冲旁边倾斜过去,立马把项籍匡了个趔趄。
“哼,扭扭捏捏哪里是大丈夫作派?休的小看老夫!”
一静一动之间,范增的精气神回来不少,负手而立时又如他那柄墨绿长剑。
项籍吃了个小亏心中快活无比,重重的抱拳道:“师父宝刀未老,您好好养着,徒儿这便去打几只野物来补一补。”
范增不喜欢被小心翼翼对待,这是他骨子里的骄傲,眼见徒弟恢复以往模样,他翘着长须摆手道:“快去快去,老夫已经垂涎三尺了,听闻子期也来了,让他孝敬一份红烧肉。”
挥手挡住项籍的去路,虞周对着范增苦笑:“真对不住了范老,您这病症还就不能吃肥肉。”
范增眯着眼睛不相信:“好个臭小子,你在山上吃香的喝辣的,却把老夫扔在这受苦,一碗吃食都如此小气。
少拿这病来诓我,公乘神医和你师父都束手无策之症你还有良谋?”
虞周正色道:“小子不知这病怎么治,却知道这病怎么养。”
“养病?”
“对,调养身体让病情可控。”
满脸疑惑的项籍忽然闪过灵光,对啊,怎么把子期给忘了,这家伙还没拜师的时候就敢给小妹治病,几位叔伯的伤情也是他照料的,对这顽疾有什么良策也说不定!
至于说徒弟不如师父?早知山上那堆奇思妙想源头的项籍可不这样看。
“子期,你真能治好师父病症?”
“不是治好,是控制不恶化……”
项籍不耐烦的一摆手:“都一个意思,快说怎么治。”
这一天他的心情可谓如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从绝症到顽疾,从顽疾到可以控制,互相一比较已经算个惊喜了,可不就是治好么。
虞周沉吟了一会儿,直到大伙等的焦急万分她才想好措辞:“消渴之症载于内经,听闻又分上消、中消、下消,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公乘阳庆头一次听说还有三种分法,迫不及待问道:“什么共同之处?”
“尿液是甜的,容易招惹虫蚁。”
这下大伙的眼神不对劲了,看看,难怪人家子期懂那么多人那么聪明,干的这事儿都不是常人有胆量尝试的,他什么时候尝的?
虞周面无表情:“这是一位甄姓神医说的。”
公乘阳庆可没大伙那样的眼光,身为医者望闻问切乃是本职,所以一些常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在他看来那是理所应当,他只听到那位甄姓神医在此病下了诸多工夫,想必很有所得了。
“这位甄医师敢为常人所不为,想必医术了得,对这消渴之症也有几分专精,他人在何处?”
听公乘这一说,大家才反应过来,项籍更是急不可待,只等虞周吐露便去请,哪怕抓也要抓来。
“在大秦太医署!”
火热的心顿时凉了一片。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作孽的想法从苗头掐起()
有没有甄姓神医?有!其名甄立言,确实是最早发现消渴病人尿液味道的人,不过虞周只记得姓甄其他忘记了……
这人在不在大秦太医署?不在!因为这位名医是隋唐人士,虞周在这一点上面骗了大伙,因为自己那点道行身边这群都清楚,没跟着魏辙学没跟着公乘阳庆学,你这法子哪儿来的?总得有个说道吧,何况他还有一层更深的考虑……
“大秦太医署?你何时去过?”
“羽哥你怎么忘了,咱们身在秦营的时候,我可总去找徐福,他当时就是太医丞。”
“这位甄姓神医便是那时结识?”
“是啊。”
项籍皱着眉头来回踱步:“为何是秦人,为何是秦人……”
“你怎么知道人家是秦人?”
“难道不是吗?”
虞周扶额回道:“羽哥啊,大秦一统六合已经好几年了,这其间网罗了多少天下能人异士,又有多少兵、医、墨、道、儒等等的各家学说为秦所用,哪还分的清秦人楚人?
就像专治此证的这位名医,他说自己也曾流落各国悬壶济世,谁能说清他到底是哪国人?
就算人有对错,学问总是没错的,只要有用你管他是谁说的呢。”
项籍仔细思量片刻,看着师父的身影默默点头认了,公乘阳庆又有疑惑:“天下名医老夫都有几分耳闻,为何这位甄医师从未听过?”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大秦网罗过太多各国典籍,此人自学而成的吧。”
“唔……看来的确如此。”
项籍冷哼一声:“总有一天,我要将秦王搜罗的东西通通烧掉!”
范增顿时气火攻心:“胡闹!咳咳咳……”
虞周紧接着说道:“为什么啊,学问是天下人的学问,又不是他秦皇一人的,就像咱们山上的水车,如果秦皇独断仿制了,你岂能说那是秦人的东西?
所以啊,就算你把大秦怎么样了,那些宝贵的典籍可是天下共同的智慧,应该拿来传承后世造福天下,否则以后再有范老这样的病患如何是好?
”
虞周偷换了一点概念,效果出奇的好,项籍欣然点头道:“对,那便还给天下人!”
他可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让身边的兄弟多么如释重负,这才是虞周把甄立言说成大秦太医的真正目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阿房宫提前开始修建了,听钟离昧说项籍总在操练之余到处瞎转,看看各地征发的徭役,在对着咸阳的方向发呆……
稍一联想就能知道他的心思,作孽的想法要从苗头掐起。
“子期,你继续往下说,那位甄神医还有什么真知灼见?”
被不满的公乘阳庆一提醒,项籍这才尴尬一笑,满脸期盼的同样等待起来。
“他认为,这上消属肺,主要症状便是饮水多而便溺少,患者苦不堪言。
而消中则是以胃为主,吃食多便溺少,而且颜色赤黄。
这下消又名消肾,患者饮多便多,几乎是随饮随下,三者不可合二为一……”
公乘阳庆也不知从哪找了支笔,居然就在衣袖开始写写画画,听虞周说了半天早已如痴如醉,知道他停下才不满问道:“还有呢?此证因何而起又有什么办法医治?”
虞周苦笑连连:“其余的我也没记住,只记得这消渴之症属于火症热病,其中又有阳盛实火阴虚虚火之分,你也知道,小子对这些一窍不通……”
“我打死你个败家子……!”
娘的,刚才还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转眼就翻脸了,幸亏虞周躲得快,不让非被他甩一头脸的墨汁。
“公乘神医你怎么属狗脸的,说变就变啊?”
“老夫不仅要变脸,还恨不得咬你两口,身入宝山而无所得,造孽啊……”
看着被一众少年拉住的神医,虞周哭笑不得:“总共就那么几天时间,我想学也来不及啊,而且后面的医理他也还在研究,小子知道个方向已经不错了……”
公乘阳庆也知道确实这么回事,就是忍不住那种心中最痒之时被人掐断的感觉,一时情急咬人的话都说出口了,无颜在此多待甩袖就要离去。
“公乘神医,脉络一学您最精通,这其中的虚实阴阳全凭您来分辨,区区顽疾总能找到不同调理之法。”
“哼,理该如此,这样看来红烧肉确实不宜食用……”
脚刚迈出半步又撤回来,他实在想听虞周说完,只好闭目装作养神。
虞周转向范增,开口询问:“范老,敢问您背上的痈疮是什么时候有的?”
老头抿嘴回道:“这个倒未留意,老夫年纪大了,背有点驼也实属正常,不知哪天破了一点却极难长好,慢慢下来便成了这样。”
“嗯……没弄错的话这应该是消渴的并发症了,疮口难愈也是特点之一,千万要主要清洁,回头让季大哥他们弄点酒精,以防继续感染。”
范增点头道:“老夫晓得了,不能吃肉,有些烈酒相配也不错。”
虞周有点不忍心了,好像很多病人都能听到这样的警告:“不能喝酒!”
范增脸色顿时一黑:“肉吃不得,酒也喝不得,你让老夫如何度日?难道要每天喝水吗?”
“范老,您的饮食从今天开始要节制了,甜的果蔬不能吃,肥腻的肉类不能吃,酒不能喝,还有,以后您的饭菜必须单独做,因为要少放油脂……”
虞周每说一样,范增的眉头就跳一下,去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清汤寡水毫无滋味……
“小子,那剑能不能吃?你要不要吃我一剑!?”
虞周一看老头要发飙,赶紧劝道:“这可都是为了您的病情,等稍微稳固一些,公乘神医也找到些脉络之后,饮食方面还可以适度放松的。”
“哼,要不是为了……罢了罢了,便如此吧。”
虞周没挨上,龙且又开始作死了:“亚父,刚才子期说了三种消渴,您是哪一种啊?便溺多不多?”
季布司徒羿他们一听通通闪开,景寥更是一个窜身上了树,耳朵还没来得及捂住,就听范增一声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