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立人在一旁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实在无法理解五殿下那在他看来十分无望的野心。
就如陛下所言,哪怕陛下在刀光下如五殿下所愿写了退位诏书又如何?有了那三卫,可还有剩下那十三卫呢?京郊大营即便是被成功策反了,可大周朝剩下那些大营中的将士呢?!哪怕成功拿到了退位诏书又如何?难不成别人眼睛都是瞎的,能叫五殿下用如此不忠不孝的手段登上皇位?
“立人!”
冯立人被承元帝决绝的声音唤醒,立马回过神来,又变回那个恭恭敬敬、任劳任怨的忠心内侍,静静等着承元帝的一切吩咐。
“老五那里继续看好了,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传信给阿瀚和陆铭,叫他们随时做好准备。另外,朕又病了,明日起叫章太医每日来为朕诊脉,案脉做得仔细些,不能叫人看出破绽。后日起,叫老三进宫来侍疾。”
承元帝从容不迫地吩咐起来。
冯立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袖中装着特质的白色粉末的小盒子,轻轻叹了口气。
*
康怀侯府。
戴鸿脚步沉重地走进儿子的院子里,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个灰衣侍从,却是两张康怀侯府的陌生面孔。
世子戴志行正怏怏地摊在书房的贵妃榻上——他不是不想回房睡大觉,而是寝居那里还有跟他一样被禁了足的世子夫人韶丰琪,他不想去面对那个吃里扒外的虎婆娘!
自从私自调动死士被戴鸿发现后,戴志行很是龟缩了一段时日,不在戴鸿面前碍眼。好不容易叫这桩事过去了,他才可以重新出门逍遥。
却万万没有想到,十几日前父亲竟又将他禁足了,连同那个所谓的皇家高贵的郡主婆娘一起!
原因是那个胆大包天的郡主连同外人一起,偷走了父亲的上将军腰牌!
父亲迁怒他连自己的枕边人都管不好,将他也一同软禁了起来。
明明是那臭婆娘偷的,关他什么事啊!就算将他关到死,那腰牌也没办法找回来啊!
无论如何,戴志行如今又回到了龟缩的状态,坚决不在戴鸿面前出现挨骂。
所以,当戴鸿脸色难看地踢开他书房门时,戴志行惊得跳了起来。
“父亲,您来是……”戴志行弱弱地行礼。
戴鸿却并未理会他,对身后的两人艰涩道:“人在这里,还请五殿下遵守诺言。”
更高壮些的灰衣侍从面无表情道:“好说。大人只要乖乖听话,不但世子大人无恙,大人日后的荣华富贵也不在话下。”
说着,他已大步上前,不顾戴志行的惊慌失措,一个手刀将人劈晕后背了就往外走去,外头自然还有他主子安排的人接应。
戴鸿敛下了眼中的复杂,出了书房又往右边的厢房踱去,在窗前站定。
福景郡主韶丰琪正悠闲地倚在窗口修着花枝,金色的小剪子在她手指间翻飞,灵动而惬意。
戴鸿心中气闷,怒道:“见了公爹不知行礼,安王府的家教真是好!”
韶丰琪眼睛未抬,转着小花盆欣赏自己的成果,轻笑一声道:“公爹有何指教?”
戴鸿压抑着怒气道:“志行被五殿下请去了。”
做妻子的,丈夫被当成人质扣去了,总该有点反应吧!
韶丰琪纤手一顿,这才正眼看了戴鸿一眼,状似随意道:“看来五殿下并不信任公爹啊。日后公爹可得多出点儿力啊,多攒些功劳,也好多得些殿下日后的善待。”
“你!”
戴鸿气急,终究还记得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韶亓荇派来监视他的灰衣侍从,这才收敛了怒气,甩袖转身离去。
剩下的那个灰衣侍从看了韶丰琪一眼,随后马上便亦步亦趋地跟上了。
戴鸿脚步极快,心里也动得极快。
早知如此,他就该在腰牌丢失的第一时间去向承元帝自陈,而不是想着欺上瞒下,自个儿想办法将腰牌找回来。
不然,他怎么会被韶亓荇拿住了软肋!
韶亓荇用之前的死士刺杀事件和这次腰牌丢失两桩事威胁他不说,竟派了两个人到他身边监视他,以防他向承元帝告密。
这还不够,今日居然还要将他唯一的儿子——也是他唯一的死穴押走扣在手中,就为了叫他乖乖听话帮他起兵夺位!
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另一头,韶丰琪放下手中的小金剪,继续悠闲地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
半响,她冷笑一声。
戴鸿最是无利不起早,又谨慎沉稳,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就根本别想他出手相助。
所以韶亓荇才找上了她。
事到如今,韶丰琪已然很明白——坐在皇位上的那位皇伯根本就不会庇护她这个堂堂郡主!什么陛下长辈缘稀薄所以待安王府不薄?都是笑话!若真的不薄,她怎么连一个心仪的丈夫都嫁不了,如今还沦落到给这小小的康怀侯府作践!
说到底,皇家没有血缘只有利益!
既然现在这个皇帝不愿意给她她想要的,那就换一个能给她利益的皇帝!
她既帮了韶亓荇,他自然会记得她的好。到他登基时,她便是最尊贵的郡主,甚至耐心筹谋,拿一个公主来当当也不是不可能。
到了那个时候,康怀侯府也好,赵煦也罢,看谁还敢视她为无物!
*
三日后,璟郡王府。
“子曰:‘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
小男孩儿稚嫩的声音缥缈在存墨院中,却是长生捧着一本《孝经》,朗声读着给榻上的两个弟弟听。
不过糖宝和甜宝如今才是刚刚开始长牙的奶娃娃,根本无法听懂他们大哥的话,只一个劲儿地跟对方咿咿呀呀,或者闲不住了翻个身,然后滚来滚去,非常的无忧无虑。
长生读到了自己还没学的地方,就磕磕绊绊起来。
没一会儿,他就抿着嘴放下了《孝经》,脸上带着忧愁,很不开心的模样。
赵敏禾叹息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糖宝和甜宝还小,不知愁滋味,韶亓箫在与不在没什么区别。她本以为长生也还小,也许不怎么懂,却没想到别看长生才刚三岁半,却聪慧异常,一点儿都不比已经快满七岁的圆圆懂得少。
这些日子来,姐弟俩一直闷闷不乐,回家后更是问了她好几次父王是不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叫她心中酸楚不已。
但再酸楚,念及他们都还小,赵敏禾根本无法将实情透露给他们,否则孩子一旦在外头说错了话,不但会坏了承元帝的计划,还会给他们自己招来祸患。
“快到弟弟们午睡的时候了,圆圆和长生帮母妃哄弟弟们睡觉,好吗?”她柔声对着两个消瘦了一些的孩子说道。
圆圆和长生乖巧地点头。
赵敏禾上前,将打着哈欠的糖宝轻轻抱起,她身边傅云也在,便一同帮着抱了甜宝,一行人缓缓回了厢房。
哄睡了两小只,圆圆和长生也跟着有些困了,便就近在两小只悠车旁的榻上午憩了。
赵敏禾长叹了一口气,傅云扶着她慢慢走出厢房。
“小郡主和小世子都很懂事,王妃就算是为了几个孩子,也得撑住了。”傅云轻声说道。
赵敏禾尽力抿了抿唇,点点头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染香脸色不好地跑了过来,在她们面前急急站定道:“王妃,宫里来了个面生的宫侍,要王妃带着几位小主子马上进宫为陛下侍疾!”
作者有话要说: “那陛下原本□□无缝的局不是有很大的可能被识破了吗?”
天|衣无缝……我真想知道天|衣做错了神马!!!
评论我明天回,么么哒~~~
第217章
今年三月底,江州贪污案的准确消息传来。
那之后的那两个月,承元帝怒极攻心,病得很厉害。
后来虽然好了些,却一直没有恢复从前的健康,到如今都快九月了还总是时好时坏,可以说几乎所有朝臣都见证了承元帝的身体从尚可转向孱弱的过程。
“韶亓箫”和“韶仝珺”遇刺身亡的消息传来后,承元帝硬撑着安排了好些朝务,但人终究不是铁打的,他终究又病倒了。
这次的病况来势汹汹,甚至比三月时那场重病还要严重,严重到连上朝都不行了。
有传言说,承元帝如今只能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地吩咐五相和三省长官做事。
御笔朱批也停了,这次却不是由由中书舍人代笔,竟是由这几日来时时在承元帝身边侍疾的三皇子韶亓茽执笔!
——听说,这是承元帝亲自指示的!就连韶亓茽每日每夜、一刻都不离身的侍疾,都是承元帝的吩咐!
这是个强烈的信号!
早在韶亓箫出京赈灾、而韶亓茽韶亓荇却留在襄京城时,朝臣私底下就有过一番争论。
有人说,承元帝更看中韶亓箫,派其出京代天巡狩是为了提高他在百姓心中的名望;也有人说,君子不立围墙之下,出京赈灾到底有被感染疫病的危险,承元帝若为保障储君人选的人身安全,这种时候就该留在京中才是!
及至承元帝默认已在考虑储君人选时,这种争论更是激烈地在朝臣中暗流涌动,但似乎谁也说服不了谁!
可现在,承元帝已给出了明确的信号!
在这种帝王危殆的时刻,能时刻陪伴左右的自然才是储君。甚至,还有朝臣说五皇子韶亓荇本也想留下侍疾,却被承元帝无情驱逐了!
这一下,除了与韶亓荇利益相关者无法掉头改投他人以外,朝中大部分大臣都已接受并默认韶亓茽便是下一任帝王!
若不是他这些日子来每时每刻都在承元帝跟前,而秦|王府早在秦|王妃荣氏的主持下闭门谢客,只怕秦|王府的大门早就被踏破了。
这些消息自然不是赵敏禾自己派人去打探的。
毕竟她作为“新寡”,没有安安分分的为夫守孝反而大肆打探朝政,那不是惹人怀疑吗?
但因韶亓箫还在外头漂泊,她又不能不去探知这些朝政,好推测他的处境。
这种时候,她的娘家便成了最好的渠道,特别是吴氏已经得知真相,每隔几日派个人上门来,顺便送一些消息,也是易如反掌。
早在人人都说“陛下打算立三皇子为太子了”时,她便知道这会是压垮韶亓荇的最后一根稻草!
若是他丧失理智,那么说他会逼宫造反,她也会信!
所以这些日子来,为了以防万一,她每日都会叫来泰兴叮嘱,务必加紧府中护卫的操练,还有平日府中巡守也丝毫马虎不得。
泰兴是陶卓的副手,因陶卓跟着韶亓箫去了昌州,他才被提拔上来总领这段时日的郡王府的守卫。
他是个实诚的,虽不明白王妃何意,但王妃吩咐了,他便一丝不苟地执行。
赵敏禾沉吟着,问抚音道:“除了那个面生的宫侍,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抚音焦急地点头,“是!还有一队士兵,个个金戈铁甲,至少有好几十人!”
若不是如此,她也不会着急。这阵仗,可一点儿都不像送王妃和小主子进宫的,反倒像是押解犯人!
赵敏禾低了头,敛去了眼中的嘲讽。
她一直暗暗提防着韶亓荇的疯狂举动会牵连到璟郡王府,所以一直不曾放松府中的戒卫,尤其晚上更是不得大意,就怕韶亓荇会趁夜起事。
没料到,韶亓荇的疯狂来得比她预料得早,而且方式也出乎她的预料……
不对!
论理,如今“韶亓箫”已经死了,长生还是个幼儿,她又是女流之辈,璟郡王府根本就不再是个威胁!
那韶亓荇本该将璟郡王府从他的目标中剔除才对!就算要收拾他们也该先留着,等到最后才是!
可现在宫里还什么消息都没透出来,他却要押了她和孩子们走……
难道是父皇的计策失败了?!他知道了韶亓箫还活着?!
赵敏禾不禁大惊失色。
旁边的傅云脸色也很难看,对赵敏禾道:“来者不善,只怕里头另有文章。”
赵敏禾脑中反复思虑,当机立断道:“傅姑娘,今日璟郡王府遭此大难,我已无人可用,只好托付傅姑娘一事。”
傅云脸色一变,“你想让我带着小郡主他们离开?那你自己呢?!”
跟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力。
朝中的暗流傅云不可能没听说过,她大概已经猜到外面是怎么回事了。
赵敏禾抿唇笑了笑。
傅云气得想骂人,她都快急死了,她竟还笑得出来?
赵敏禾安抚道:“若按我的本意,我自然也是想走的,但是如今只怕璟郡王府里里外外已经被围起来了。我们想一个不落地走,只怕没那么容易。”
傅云滞了滞,不禁扭头像院子中那扇与隔壁旭郡王府连在一起的木门。
赵敏禾跟着望了望,便知她在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的。人人都知七郎和八弟的关系宛若同胞兄弟,这扇门襄京城中知道的人不在少数,他不会漏算了旭郡王府。现在,只怕不光我这璟郡王府,旭郡王府的外围也都布满了侍卫!”
傅云呆了呆,刚想问“谁”不会漏算,就听“嘭”的一声,那扇她方才刚关注过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力道大得门板撞墙上还弹了弹。
惊慌失措的郑苒直奔她们而来,“表姐!我们府外面来了好多士兵,都不叫我们出去!下人们还说你府上也是这样。”
赵敏禾朝傅云淡笑了笑,了然的神色仿佛在说“你看,我说对了吧”。
傅云收了收心神,飞快地思考起来,“那王妃你也犯不着以身犯险!小世子才四岁,根本就不是障碍。我们可以暂时妥协,等待……”
赵敏禾倏地抓住傅云的胳膊,趁着郑苒还没跑到二人跟前,俯身在傅云耳边只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七郎没有死。这从头到尾都是陛下设下的局!但现在这个局被看穿了,我没有别的选择。”
其实还是有的……
那就是带着所有人,强行突出重围。但这个办法太危险,外面究竟有多少人、他们能不能安全突出重围她并不清楚,而她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她得为孩子们着想,选择一个对孩子们来说最稳妥的办法叫他们脱身!
傅云脸色复杂难辨。
她总算明白过来赵敏禾这段时日伤心绝望的情绪不深,反倒看起来时而迷茫时而又心事重重是为哪般?
她翕了翕唇,想问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旭郡王妃已经奔到了她们跟前,气喘吁吁地连声问怎么办。
傅云吐了吐浊气,她没有失去理智,自然明白璟郡王妃方才既然只是对她耳语,显然是不想叫别人知道,便是对她道出了实情只怕也是为了尽快说服她带着小郡主几个走而已。
她咬了咬牙,在赵敏禾再次恳求地看过来时,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她盯着赵敏禾的眼睛,一字一句承诺道:“今日我必会护得小郡主几人平安!但,只限今日。他们是你的孩子,日后需要的是你的守护。今后小郡主、小世子、双胞胎、还有……”傅云动了动唇,没有发出声音,但赵敏禾知道她说的是韶亓箫,“他们还在等着你回来。”
赵敏禾欣慰地笑了。
不用傅云提醒她都清醒着,自己也没有那么大的胸襟,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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