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怎样,被宋军围困于此绝非好事,以免夜长梦多,还是及早北归为妙。
毕竟,迟则生变。
韩世忠与徐还担心这个问题,兀术其实也有相同的顾虑,而今他最希望的便是借着“得胜”班师,兵卒渴望北归的锐气,一鼓作气,突围北渡。拖延越久,士兵将锐气尽失,他更担心兵卒知道真相之后,军心不稳。
拔离速已经试探过,宋军水师胜在战船高大,但己方兵力更多,可以调动更多的船只,可以一战。
朝阳初升,一层淡淡的薄雾在江上若隐若现,金军大批大船出了运河口,直奔焦山而去。
突破宋军防线,绕过焦山,北渡瓜州,金军的战略目标十分清晰。
宋军的反应也很快,几艘大战船很快出现在金军右侧,下游的江面上。兀术见此状况,心中了然,顺流而下,速度和攻势更为凌厉,也更容易突围出,宋军显然也预料到了这一点,先行以战船阻截。
不得不说,宋军将领颇有见地。
兀术也不恼怒,既然不能东下,那就是溯江往西,反正如今是夏天,东南风强劲,满帆前进,正好突向西北方向。若运气好,冲破宋军在江中的防线,可以直接驶向北岸。
借着强劲的东南风,金军战船鼓起满帆,不断朝着江中逼近。宋军战船自然而然驶来阻挡,高大的楼船气势迫人,即便是直接相撞,便能将金军的小船撞沉在江中。
让金军最为忌惮的则是楼船相连,伸出锋利尖锐的大挠钩,大船乘风破浪而过,但凡被挠钩钩到的小船顿时破损,甚至直接倾覆于江中,许多金兵因此坠江落水。
金军难免畏惧,一时间竟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地用弓弩一类的武器远程攻击,但收效甚微。
兀术见此情形,不禁眉头大皱,当即下了严令。无论如何,哪怕付出一定代价,也要在宋军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毕竟宋军的大船数量并不多,只要击沉那么几艘,其他配合的轻舟小船不在话下。
四太子严令,拔离速不敢耽搁,只得硬着头皮发起进攻。面对宋军居高临下而来的箭矢,钩锁攻击,金军死伤惨重,但拔离速顾不得许多,不断催促麾下将士逼近宋军战船,然后射出箭镞伤敌,或直接放火箭烧船。
效果是明显的,不时有宋军中箭从船上落下,有两艘楼船亦燃起了熊熊大火,宋军的防线顿时出现散乱。
金军抓住时机,立即出动大量战船猛扑上去,趁乱大肆围攻分割,彻底打乱了宋军船队的围攻阻截阵型,从中撕开一个大大的缺口,宋军无奈,不得不暂时退向焦山方向。
兀术欣喜不已,立即率领主力跟进,数万金军乘坐的战船,以及上百艘满载财宝的货船跟随灾后,浩浩荡荡,乘风溯江往西北方而去。只要绕过了焦山、以及附近的金山、北固山,便可扬帆直渡北岸。
当此之时,灼灼日光当空照耀,江上的浓雾已经散去,目光掠过滚滚江水,甚至已经能看到北边的江岸。很多金军将士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兀术紧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北归在即,胜利在望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当船队绕开江中一块沙洲,准备转向北渡之时,蓦然有阵阵鼓声从江中传来。
兀术顿时心头一震,转身瞧去,但见一列艨艟巨舰从三岛与沙洲之后快速驶出,在江心连成一线,恰好挡住了金军北渡的去路。
是宋军不甘心追击而来?还是兀术心中暗叫不妙,这架势更像是宋军早有预谋,也许自己又——中计了!
顾不得那么多,刚才能打开缺口,如今也可以,毕竟自己人数和船只数量有优势,不计伤亡与消耗,总能有进展。
然而当拔离速指挥大量金军船只快速靠近,希望继续使用“群狼战术”时,现实却给他们当头棒喝。
不等他们靠近,一根根箭杆便急速而来,尖锐的箭镞或凿破了船体,刺破了船帆,或者击杀了舵手;最糟糕的是带着火苗钉在船舷,或者是桅杆船帆之上,火苗顿时蔓延整条船。
拔离速看着那粗重的箭杆,不禁心惊肉跳,宋军竟有射程如此之远的兵器这个距离,除非是八牛弩,难道宋军降八牛弩装在了战船之上?
天啦!
无论他信还是不信,在箭杆的一波攻击下,金军尚未靠近宋国船队便损失惨重。余下为数不多冲到近前的小船,迎接他们的是楼船上垂下的铁钩、铁索,以及漫天的箭雨。
拔离速狠下心来,不计牺牲地再次派出一批战船,但结果还是一样,这一遭宋军没有给他们丝毫机会。
兀术在在后面的战船上看的清清楚楚,他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中计了。眼见着拔离速准备再次挥军突围,兀术赶忙令人擂鼓挥旗,将其阻止。
伤亡太大了,其中以北地汉人和契丹人为甚。金军构成比较复杂,真正的女真族人数毕竟有限,其中很大一部分其实是渤海、奚族、契丹与北地汉人。以他们为先锋,伤亡太大,若不及时安抚,很容易造成区别对待,让他们送死的印象,从而心存怨怼,引起军心不安。
更何况,即便是继续不计伤亡地突围,就一定能打开缺口吗?宋军今日早有准备,只能暂避锋芒。
只不过返回镇江已经没有可能,数百艘战船难以掉头,何况后面有宋军楼船追击而来,后路已经被截断。
无可奈何,兀术只得率领船队继续溯江而上,而宋军的楼船则始终跟随在他们右侧的江心,一路且行且战,压根不给金军北渡的可能。
直到金军船队逐渐逼近了建康,慌不择路,驶入一处江湾旧港。
第二四〇章黄天荡()
误入歧途!
停船之后,兀术才发现了这个糟糕的事实。
适才在江面上行被宋军水师追的太紧,眼见天色已晚,他们必须找个地方停下来,休息整顿,再与宋军较量。
看到这处江湾水港之时,兀术当即命船队驶入,当时的情形下,他们也没有别的水路可走,亦算是唯一的选择。
然而泊船之后一番探查,兀术的一颗心顿时坠入万丈深渊,一片冰凉。
这片水域水域竟只有入口,并无出口,乃是一处死水绝地。
此地背靠长江南岸,距离建康城不过数十里,但其中是大片的滩涂、沙洲,以及无数条细小水流。
这里本来应该是一处港口,有宽阔的河道贯通东西,但随着长江携带的泥沙不断淤积,上游的河口沉寂了大量泥沙,已是一片沙洲,渐渐与陆地相连,而今是一眼看不到边的芦苇荡,港口也因此废弃多年。
唯有下游的开口与长江相连,慌乱之下,他们冒然驶入,本以为是暂作修整的屏障,却不想竟是一处绝地。
夕阳下,远处的江面上,宋军艨艟战舰已经围了上来,堵住了江口。换句话说,金军彻底被围困在这条断头港中,正经的龙困浅滩,成了瓮中之
唉!
是自己倒霉,误入歧途?上苍为何总是如此为难自己呢?
兀术好生无奈,很想仰天质问,但看到夕阳余晖下宋军林立的战船时,他心中又浮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也许这是宋军的计策,也许宋人是故意把自己逼向此处的?联想到今日交战的种种细节,可能性非常之大。
当时完全是被宋军战船追着跑,说是慌不择路,误入歧途,其实压根就没有别的路可选
越想下想,兀术越觉得手足冰凉,心里更是如同三九天的混同江一般,早已冻成了冰疙瘩。
江中战船之上,徐还与韩世忠站在船头眺望远方。
看到金军上百艘船驶入断头港时,两人相视一笑,旋即哈哈大笑。
“子归,成了,如你所言,金军进去了”韩世忠相当兴奋,拍着徐还的后背,笑得如同孩童一般开心。
“是啊,成了!”徐还盯着远处,喃喃低语,心情也有些复杂。
韩世忠笑道:“我已经打听过了,此地名为黄天荡,前唐时曾有旧港,不过后来泥沙淤积严重,打本朝初年,济阳郡王(曹彬)攻伐南唐时便废弃,至今已近百年。
而今周围皆是沙洲,芦苇遍地,中间倒是一片开阔水域,遇到大风大浪或是洪水之时,渔民商船时常在此暂避。但唯独,只有这么一个出口金贼泊舟于此,已成瓮中之鳖。”
“黄天荡!”
徐还点点头,低声重复这个名垂青史的地名,嘴角扬起一丝古怪的笑意。
韩世忠旋即道:“子归啊,我真是佩服你,你竟对江南山川地理如此了解我若不是派人询问江边渔民,压根不知此处有这么一处绝地,绝佳之地。”
徐还讪讪一笑,相当尴尬!我怎么知道黄天荡的?还不是因为你韩世忠不过,听言下之意,他竟事先不知黄天荡,那么在原本的历史上,兀术被围困于此,还真有可能是误入歧途,误打误撞。至于如今,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只是吧,不大好解释!
徐还无奈,只好信口扯谎道:“呵呵,我也是在临安武林门码头,偶然听船工说起”
“子归当真细心,只言片语便能发现如此重大战机。”韩世忠面带微笑,赞叹一声,但实际上心中还是有所揣测。
韩世忠肯定,徐还绝不是偶然听说黄天荡,可能是多方收集信息,仔细探查所得。
金军入侵江南,整场战事的发展徐还似乎早有预料,按照他建议的策略御敌,而今可谓是取得了重大的胜利。
运筹帷幄,神机妙算亦不过如此!韩世忠不禁在想,若无徐还,此战还不知结果如此,大宋当真可能有亡国之危。
而能做到这般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徐还背地里肯定花费了很大的功夫。他在北地日久,对金军和金国将领了解自不必多,但来了江南不过数月,竟有如此周全准备,着实让人惊叹,让人钦佩。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能耐,如此心力,韩世忠是由衷的佩服。心中甚至生出一个念头,也许是天不亡宋,才有徐还这样的人物横空出世。
徐还并不知韩世忠有如此复杂的情绪,此刻他心里惦记的是这场黄天荡之围的后续。在原本的历史上,韩世忠好像围困了兀术数十天,但最终还是被其逃脱了。
因为黄天荡之战太有名,徐还有印象,但兀术如何逃脱这等细节他却记不太清楚,所以很难针对性的预防。
想来过程中必然会有苦战,而今兀术虽然被围进了黄天荡,但他仍旧手握数万大军。且身处绝境之后,金军为了求生,定然会全力反击,激烈程度完全可以预见。
“韩兄啊,金军虽遭围困,但我们的任务依旧艰巨。”
韩世忠深以为然道:“眼下情形,我以为不必进港追杀,只需守住江口,将金军围在此间,不消多日,想必他们便会自乱阵脚,甚至是崩溃。
然而金军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定有一番苦战,江北金贼闻讯,定也会派人前来救援,我们将腹背受敌。”
“必然艰难,自然全力应对顺道向吕相公求援,再派点援军吧!”徐还相信,知道兀术被围在黄天荡,吕颐浩一定会大力支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
韩世忠点头道:“好,我这就传讯吕相公。”
“那么接下来,就看我们能把兀术围困多久了?”
“子归”韩世忠闻听徐还之言,沉吟片刻道:“子归以为我们我们终究困不住兀术?”
“兀术到底也是一代人杰,想困死他并非易事,我们尽力而为,尽量多斩杀金贼便是。至于兀术,再看情形吧,至于能不能,是不是一定要擒杀他?我以为还需慎重。
徐还沉吟片刻,悠悠叹道:“毕竟他是金贼四太子,身份非同小可二圣与我大宋宗室尽在五国城,少不得需要顾忌一二。”
第二四一章后方羁绊()
兀术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发现黄天荡是断头港之后,突围便是当务之急。
说来其实可笑,先前在临安,在镇江也一心想着突围,但仔细想想当时局势与今时遭遇有着天壤之别。
虽说也是被围困,却是被围困在江南,虽说只是一隅之地,但方圆也有数百里,足够腾挪捭阖。
而且江南乃是钱粮充足的富庶之地,压根不用担心粮草问题,加上手中的数万兵马,哪怕不能北归,也能与宋军周旋对峙,至少可以暂时自保。
然而如今数百艘船,几万兵马被围困在黄天荡内,江中断头港,四周皆是淤泥滩涂、芦苇沙洲和奔腾水流。当唯一的出口被宋军扼守之后,黄天荡便成了绝地。
当此之时,兀术不禁有些庆幸,幸好兵卒们从杭州抢掠了不少粮食药材,装船运送。短时间内倒不担心粮草问题,可粮食总有吃完的时候。
突围!
必须尽快突围,此乃生死存亡之关键。
不过兀术觉得越是情况危急,越是应该慎重对待,镇江水战之所以失力,酿成如今糟糕后果,就是操之过急,仓促开战所致,所以此战必须从长计议。
兀术的座军上,拔离速、汪伯龙、兀术的女婿龙虎大王完颜突合速皆已在座,他们必须商议个对策,齐心协力。
“军心如何?”
这是兀术当前最为关心的问题,由得胜而归突然大败,身陷绝境,他很担心士兵们不能接受,引发军心动荡。
拔离速沉声道:“回四太子,黄天荡实情已经严密封锁,下面的将士并不知情,只当是在此暂作休整,不日与宋军决战。”
“那就好!”
“四太子”拔离速面露难色道:“但恐怕也瞒不了几日,所以决战突围之事恐怕要尽早。”
“嗯!”兀术点点头,叹道:“瞒不住的,迟早会知道,也不打紧,绝境突围,三军求生,或能激发士气,背水一战。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孤并不想走到哪一步。”
“四太子,那便及早突围吧!”汪伯龙道:“我观宋军兵力并不多,我们拼力死战,获能突围否则等宋军大举增援,彻底封锁了江口,我们的处境就难了。”
突合速道:“援兵我们也有,小婿以为,当通知建康留守兵马,以及江北瓜州水军,袭击宋军水师背后,我们前后夹击,或可事半功倍。”
“吕颐浩和岳飞严防死守,留守兵马以杜充的降卒为主,建康是指望不上了我们在江南倒不是没有水军,可惜被刘光世挡在九江过不来。”
兀术道:“唯独能指望的便是江北了,飞鹰传讯去瓜州,着水军救援。另外,给完颜挞懒去信函求援。”
拔离速心头一震,讶道:“四太子,挞懒都统那边还不至到这个地步吧?”
“哼!”兀术苦笑着摇摇头,叹道:“孤也不想,但如今这局势,不得不想想坏处,早做打算,求援不过丢了几分面子,涨了挞懒几分威风罢了,算不得什么。
而今求援,挞懒必须有所回应,毕竟同是大金之臣等事到临头再求援,一句仓促调兵,救援不及,我们只能徒呼奈何,就连陛下也无可奈何”
除了这些,兀术还有很多话并未明说。其实此举并非只是为了求援,更大程度上是向完颜挞懒“低头”,为北归之后做打算。
金国朝廷在对宋问题上其实是有分歧的,有人主战,他兀术便是代表;亦有人倾向主和,便是以完颜挞懒为首。
此番征战江南,若是大胜而归,自然是主战派占上风。但自己没追到赵构不说,还损兵折将,而今更是被围在黄天荡绝境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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