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平叛,好似血口喷人,贼喊捉贼,有点无耻。不过杜充思前想后,胜者王侯败者寇,哪里有什么卑鄙无耻可言?眼下这局势,若是任由苗刘二人被灭,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丑闻遮不住不说,万一被苗刘牵连,后果亦相当严重,虽说不是完全没有后路,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尽量不要走那一步。相反若是能够压制张浚等人,掌控江南局势,倒未尝不可
不过这并非易事,张浚、韩世忠之流都是骁勇善战之辈,哪怕自己是苗傅前后夹击,想来也有付出些许代价。
不过好在自己麾下有岳飞,论骁勇善战,如今大宋恐怕无人能出其右边,有此良将,何愁战事不胜?
然而命令下达,岳飞却鲜有地——抗命了。
临安之变,岳飞也是有所耳闻的,对此他更多是惊讶,以及痛心疾首。
金军进犯江淮,大宋岌岌可危的危难,宋庭内外,主臣军民应该上下一心抗敌救国之时,临安却生出了莫大的变故。
皇帝退位,太子登基,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
有道是主少国疑,年富力强的皇帝尚且不能力挽狂澜,弄个三岁稚子,六旬妇人能做什么?
苗傅、刘正彦实在是糊涂啊!
岳飞一开始并未草率地给二人扣上叛臣贼子的帽子,毕竟苗傅、刘正彦曾有忠义之名,跟随皇帝日久,昔日也是忠臣良将。
而且单论起诛杀王渊与康履的情形,虽说手段不合法理,但王渊之流的做派他也有所耳闻,这等误国误民之辈,着实不该尸位素餐。毕竟正常来说,这等佞臣确实应该罢官削爵,甚至是流放边地。
然而随后皇帝退位之事
虽说有明诏,但岳飞还是不愿意相信,毕竟不合常理春秋正盛的皇帝怎么可能稀里糊涂,传位给年金三岁的太子?
再想到苗刘乃是兵谏,岳飞便越发便心里有数了,毕竟兵谏很容易变味局面很容易失控。
尤其是随后传出张浚、韩世忠等诸将奉旨,联合起兵勤王之时,岳飞已然心知肚明。他甚至觉得,驻守江宁的杜充和自己也该前去护驾
不过杜充按兵不动,似乎并无此意。倒也说得过去,毕竟金军进犯江淮,随时可能过江,且金国水军自黄州东下,正在进犯洪州。江南之地如今也是风雨飘摇,杜充留守建康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然而岳飞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接到了杜充下达的“平叛”命令,平叛的对象是——张浚、吕颐浩等。
“相公,恐怕不妥!”岳飞第一时间道:“临安生变多有异常,恐怕真如张将军等人所言,乃是有人叛乱我等不起兵勤王也倒罢了,岂能袭击勤王之师?”
“什么勤王?”杜充当即不悦道:“陛下退位,太子登基,那都是有明旨,是用过玉玺、宰相加印的,岂能有错?如今张浚等人不服贬谪,竟然举兵造反,老夫忝为大宋平章事,岂能坐视不理?”
“相公身为平章事,就更应高厘清真相,匡扶社稷才是岂能这般轻信叛他人?”岳飞不解,自己都能看出临安兵变的问题来,杜充怎会看不出来?
除非
“老夫已经和临安确认过了,真相确实如此,你遵命行事即可。”杜充显然已经没有耐性与岳飞多费口舌。
“相公如此,飞实难从命。”岳飞极为少见地抗命了,而且是当面抗命。
“岳飞,你竟敢抗命不遵?”杜充勃然大怒,岳飞先在在滁州放过徐还和柔福帝姬,坏了自己的好事。若非如此,自己也不至于铤而走险和苗刘勾结,闹成如此局面。
如今让他率军平叛,他竟抗命
先前之所以留着岳飞,是因为他骁勇善战,是一把尖刀。但如今,这把刀竟然不听话了,那么为了防止刀尖伤到自己,这把刀便不能留了。
顷刻之间,杜充眼中杀机浮现。
第二〇二章二战桥头()
杜充弄错了一件事,岳飞之忠,忠于皇帝,忠于大宋。
于他只是恪守属下本分,听命于上官。当他的命令明显有违君命,不忠大宋的时候,岳飞抗命几乎是必然的。
杜充因此生出杀心,一来因为怨恨,二来岳飞在身边日久,知晓不少事情,留下或是祸患。
然而岳飞这样的骁勇将领,虽然政治敏感度不高,但军事和自卫胜能力还是有的,所以杜充的计划落空了。
岳飞不仅没有死,而且带着数百亲信兵马突围出去,自此与杜充彻底分道扬镳。
失了岳飞,支援苗刘的行动仍旧要继续,杜充不得不派出自己的女婿韩汝率部前往。
然而韩汝如何与岳飞相提并论?自始至终只是个草包,欺压百姓,杀良冒功可以,指望他带兵对阵骁勇善战的张浚诸将,实在有些抬举了。
当吕颐浩发现身后这支兵马并非支援勤王,而有异动之时,当即掉头防御。可怜韩汝竟然没胆量与吕颐浩交战,畏缩不前。
这一结果,让杜充大失所望,却又无可奈何。当此之时,他更多还是思考如何自保,已经顾不上苗刘的处境与死活。
没了杜充的呼应和支持,苗刘不得不孤身对阵勤王大军。
张浚已经传檄天下,大军直奔临安,局势对叛军很不利。
不过在苗傅看来,尚未到一败涂地的境地。只要没有兵临城下,一切都有转圜余地,正是因此,前往临安的必经之地吴江桥就显得意义非凡。
苗傅派出自家亲族苗瑀和心腹马柔吉前往驻守,意图誓死守卫吴江桥,阻断勤王军进入临安的道路。
进展似乎颇为顺利,吴江桥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想要绕过此处,需得多走好几天。当此勤王护驾的关键时刻,时间至关重要,根本不容耽搁。
韩世忠作为先锋,与其麾下骁勇战将陈思恭接连对吴江桥发起进攻,可惜始终不能将其奈何。
如果不能尽快拿下吴江桥,张浚和刘光世等人率军赶到也无济于事。
勤王平叛最忌讳迁延,皇帝、太子、太后与百官皆在叛军手中,迟则生变,万一有个什么变故,追悔莫及。
该当如何?
一时间韩世忠火急火燎,大为焦急,梁红玉只得在一旁劝慰,却也帮不上什么忙,一时间愁煞了人。
然而万万没想到,半夜的时候,难题竟然迎刃而解了。
夜半寂静无人之时,吴江桥上突然火光冲天,喊杀声大作,似乎有人打起来。韩世忠正自奇怪之时,有人来报道:“韩将军,我家团练突袭叛军,请快些接应。”
“你家团练是哪一位?”
“滁州团练使折彦质!”
折彦质在临安城里,于桥头阻击苗傅的叛军之后,便匆匆撤出城外。苗傅后来虽有追击,但江浙一带天高地广,千百人的队伍进了山林,想要围剿并非易事。尤其是兵变之后,为了控制临安,分兵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折彦质溜走。
从容逃过一劫,领部下一直隐藏在附近的折彦质,当然不仅仅满足于桥头阻击那一份功劳,因而在城外之时很活跃,密切关注着临安以及周边局势。
得知张浚、韩世忠等人率部勤王之时,折彦质也立即赶来。一方面算是接应,另一方面顺势加入勤王队伍,将来也能多一分功劳。
但是很遗憾,韩世忠的勤王之师竟然被挡在了吴江桥。但折彦质发现之后,觉得也是个绝好机会,如果自己能拿下吴江桥,那这份勤王之功将越发沉甸甸。
虽然兵马不多,但折彦质还是决定一搏,趁着月黑风高,半夜敌军疲惫不防之时,从后面杀了出来。同时立即派人通知韩世忠,前后夹击,遥相呼应。
苗瑀与马柔吉这两日为了抵御韩世忠已然绞尽脑汁,勉强疲于应付,麾下兵马更是疲惫不堪。入夜之后,韩世忠那边好不容易停止进攻,吴江桥南侧的兵马求之不得,纷纷瘫软在地,解甲休息。
很多人草草吃过些许饭食之后,便呼呼大睡。不过苗瑀和马柔吉也并非毫无防备,不过他只是担心韩世忠趁夜偷袭,所以防御主要集中在吴江桥北侧。
至于身后南侧桥头,那是临安方向,乃是自己的大后方,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折彦质那千百兵马,早已被他们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等折彦质率部赶到之时,防守形同虚设,自是求之不得,当即突袭桥头。人数虽然不多,但贵在突然,且是以逸待劳,疲惫不堪的叛军尚且处在懵逼之中,仓促之下根本不及迎战。
折彦质故意命人点燃火把,甚至是擂响战鼓,挥舞旗帜,造成大军杀来的假象。睡眼惺忪的叛军不明就里,顿时惊慌不已,乱作一团。
及至此时,韩世忠也已经接到消息,率部杀来,前后夹击。
等到天亮之时,吴江桥以及桥下的江水之中,留下不计其数的叛军尸体。这条前往临安的必经之地,完全落入韩世忠和折彦质手中。
苗瑀和马柔吉狼狈不堪,在为数不多的亲兵保护下,率部逃回临安去了。更多的叛军则被打散,溃逃到了周边各地。
拿下要冲之地后,韩世忠长松一口气,匆忙命人打扫战场,然后带着夫人梁红玉前来面见折彦质。
“折将军,多谢多谢!”
虽说折彦质只是个团练使,韩世忠却不敢有丝毫托大,毕竟其曾担任十余万宋军主帅;更何况,今日折彦质帮了大忙,乃是莫大的恩惠。
“韩将军客气,击杀叛贼,勤王护驾,乃是我等臣子的本分。”半夜拼杀,疲惫不堪,甚至还受了点伤,但折彦质的心情却非常愉悦。
韩世忠笑道:“是呢,折将军在临安阻击叛军之时,我已听拙荆说过,亏得将军深明大义,机敏警醒啊!”
折彦质轻轻一笑,心中却明白,哪里是自己机敏,若非徐还提醒,这两战桥头,勤王护驾之功哪能与自己有关?
“韩将军谬赞了,吴江桥虽然拿下,但临安仍为叛军所据,我等还是一鼓作气,但平叛之后畅饮共叙。”
第二〇三章丹书铁券()
过了吴江桥,几乎一路坦途,韩世忠和折彦质很快便率军兵临城下。
这下子,苗傅和刘正彦当真有些慌了。
单单是一个韩世忠便让他们头疼,何况张浚、刘光世和吕颐浩紧随其后。
单就军事对抗而言,他们根本不是对手。局势发展到这个地步,彻底超出他们预料和能力范围。
该当如何是好?成为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临安在我们手中,皇室在我们手中,难道还怕他们不成?”马柔吉在吴江桥吃了败仗,心里更郁闷不已,也颇不服气。
“没错我们有人质在手,倒也不惧。”
刘正彦颤声道:“难道我们真要弑君不成?”
“那倒不必,只是让他们投鼠忌器”
“不可!”王钧甫听闻此言,顿时大卫着急,本能地出声反对,他答应过朱胜非,会尽力从中斡旋,至关重要便是保证皇室成员和百官的安全。
“事已至此,有何不可?”
“弑君之罪,谁也无法承担,到时候即便我们挟持皇帝,又有何用?张浚、韩世忠若一意孤行,以救驾之名攻城,我们该怎么办?到时候投鼠忌器的反而是我们。甚至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成为替罪羔羊。”
王钧甫道:“更何况,我们口口声声起兵是为匡扶社稷,为天下除害,不负国,可如果挟持君上以为人质,岂非”
王钧甫道:“岂非真成了人人唾骂的乱臣贼子?到时候士兵会怎么看我等?见识离心离德,那可就糟了。何况我们自己又如何忍心?我等乃是大宋忠义之臣,兵谏亦为为国为民,岂能死后背上遗臭万年的骂名?”
“这”
这话一下子说到了很多人的心坎里,让人有些语塞。虽说是行兵变之事,但包括苗刘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愿意承认他们是乱臣贼子,至少认为自己的初衷是忠义报国。
而且这年代的人很在乎身后名,如果死后落个骂名,遗臭万年,那可就这是他们所有人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王钧甫见状,继续痛心疾首道:“我等都是宋人,起兵也是为了我大宋更好,可若因此伤了皇族,临安生乱,乱了天下岂非都是大宋的罪人?
如今金军入侵,兵锋直抵大江,若是江南乱了,后果实在难以想象我们的家眷亲朋都在江南,岂能不顾念他们的安危?”
“话虽如此,可眼下我们的死活怎么办?”马柔吉皱眉道:“张浚、韩世忠口口声声成我们是叛军,在吴江桥上他们凶神恶煞,进了城又岂会手软,到时候我们焉有命在?哪里还能顾忌些许虚名?”
“也不至于,我们是不是叛军不是他们说了算。”王钧甫摆手道:“退位诏书是皇帝所下,此事有据可依”
“可皇帝完全可以推说是被我们逼迫,或是直接说我们是矫诏。”刘正彦说到最后,已然有些底气不足,其实事实原本如此。
王钧甫笑道:“这就对了,事实如何是皇帝说了算,有道是君无戏言。”
“当此之时,就不要卖关子了,有话直说。”
“我以为,当此之时,我们该奏请皇帝复位皇帝复位,那么所谓勤王之说便不攻自破。”王钧甫道出一句貌似有些石破天惊的话,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众人。
“复位”众人全都迟疑了,当初逼着赵构退位,这才没几天功夫,又请其复位这不是打自己脸吗?
“当此之时,安定大局重要,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太子年幼,太后年迈根本无法掌控大局,唯有皇帝出面才能安定局势。”
王钧甫道:“如此一来,张浚、韩世忠便无话可说”
“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改为挟天子以令诸侯?”马柔吉低声道出一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来。
呃
王钧甫额上顿时冷汗滴落,这些人真是穷凶极恶,准备负隅顽抗到底啊!不过也天真厉害,傻得可怜。
“皇帝复位,我们不遵诏命恐怕不行韩世忠既然已经到了城外,不见皇帝恐怕也不行”
王钧甫佯作为难,沉吟片刻道:“既然说到底是让遵旨行事,只要皇帝金口玉言,承认我们不是叛乱,或者给我们一道免罪诏书,一切不久迎刃而解。”
被策反的王世修附和道:“对对据闻前朝曾有皇帝赐给臣子丹书铁券一说,我们也拿一个,不就妥当了?”
苗瑀道:“可是赵构皇帝愿意给我们御笔丹书吗?毕竟他退位是被我们逼的,恐怕如今还怀恨在心,想着复位之后收拾我等,岂会”
“阁下想多了,对皇帝而言,喜怒哀乐,恩仇情谊都不重要,要紧的是利益。”王钧甫道:“赵皇帝肯定是想要复位的,我们便与之谈谈,只要他答允给丹书铁券,便让他复位,如此交换,何乐而不为呢?”
“若皇帝能答允免除我们的罪责,什么都不追究,倒并非不可”苗傅沉吟许久,总算是松口了。
如今这个局面确实棘手,他也深知自己占不到便宜,如果负隅顽抗到底,玉石俱焚似乎代价太大,也没有必要,这与最初的期望相差太大,非他所愿。
如果真能如王钧甫所言,丹书铁券,皆不追究,倒是最好不过。只是他沉吟片刻道:“皇帝会答应吗?睿圣宫前是徐还在守着,我几次试图替换侍卫都未能成功,可见皇帝防我之心甚重,恐怕轻易不会答应。”
“这个简单。”王世修笑道:“有朱胜非在嘛,我们的宰相如今巴不得息事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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