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
徐还轻声道:“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人是会变的,尤其是有落差的时候,官家或许信任苗傅,但相比之下如今更为受宠似乎是王渊、康履之流,真正刀头舔血的将士们心里未必平衡。”
“前日我听到一则传闻,王渊平定陈通之乱时,曾滥杀无辜,搜刮许多财货。此番从扬州南下临安,有好几条船都运送的是王渊的财宝。”
裴元衍道:“如今看来,这则传闻不是空穴来风,很可能是有人故意散布。”
“没错,搜刮财物,中饱私囊之事或许是有,但有人似乎言过其实,故意夸大,将士们听到后,心里能舒坦吗?”
徐还冷笑道:“激起将士怨怼之心,到时候有人登高一呼,应者云集,古往今来,都是这个套路。”
“这么说,是有人煞费苦心在布局啊!”
“制造了气氛,还需要借口,兵不出营,谁也无可奈何。”徐还道:“太祖皇帝昔年官至殿前指挥使,手握禁军大权,尚且需要借口契丹入侵,如今亦然。
金贼尚在江北,自然不能以之为借口,那么只能是盗匪了先是有盗匪出没,有道是三人成虎,捕风捉影,以讹传讹是很快的。然后选了一个巧妙的地点,找一个差不多的对象”
“西湖灵隐寺,韩夫人?”
“是啊,西湖临城,灵隐寺又是皇家重视的寺院驻兵在外将领的家眷,足以造成匪患严重,必须出兵剿灭的假象。”
“韩世忠曾得王渊提携,两家关系亲密,韩家母子遇险,王渊可能更为恼怒。”裴元衍补充一句,如今梳理各方面线索,蛛丝马迹汇总在一起,似乎真得勾勒出一张假意调兵,实谋兵谏的图画来。
还别说,徐公子的直觉还真蛮准的,而且是有的放矢。
徐还很无奈,几乎确定的事情,奈何未卜先知之事不能宣之于口,只能这样分析推断来装个逼。
不过仍旧只是推断而已!
虽说历史上苗刘之变确实发生过,如今也有种种迹象表明但不到最后一刻,总是可能有变数,历史总是充满不确定性。
徐还道:“先生,虽然这般推测也合乎情理,但终究只是推测不过想要确定也不难,总有蛛丝马迹可寻。”
裴元衍笑道:“没错,宅院之外的天竺寺旁便是军营,朝廷将我们安置于此,是用军营提防我们如今却也方便我们探查消息。”
兵变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任何时候,单凭主将一个人是绝对无法组织实施,必须要有下面部将僚属支持,还需要详细谋划,暗中沟通谋划。所以循着这个方向留意,总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果不其然,很快裴元衍便有所发现。
“公子,我留意到,近来天竺寺军营出入的将官不少,很多人甚至是频繁出入,尤其是王世修、王钧甫、张逵、马柔吉等人,好似都是苗傅的亲信。”
“这就全都对上了!”徐还沉声道:“看来苗傅真的是要兵变啊!”
虽然已经料得十之八九,但这两个字正经说出来的时候,裴元衍仍旧心头一震。古往今来,兵变往往血流成河
“公子,我们该当如何?”裴元衍不由深深担忧自身处境。
“阻止他们!”徐还道:“金贼南侵之际,若大宋内部生乱,必然给金军可趁之机,后果会很严重。
官家近日作为不管怎么说,官家是大宋唯一正统后嗣,唯有他能让大宋臣民归心,不至于乱作一团。一旦天下乱了,如何抵御金贼,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决不能发生。”
这一点,大宋上下无疑是达成共识的,这也是当初众臣诸将拥立赵构的原因。苗傅等人说到底只是一群武夫,不管他们兵变的动机是什么,都无法收拾眼下的烂摊子,只会使得局势更为糟糕。
原本的历史上,他们好似是挟持太后,拥立太子赵旉。纵然太平盛世,国无长君也易生乱,何况眼下这生死存亡的乱世危局,一个六旬夫人,一个三岁稚子能够安定天下?
于公如此,于私更应如此!
柔福帝姬身在宫中,一旦兵变,她的安全着实令人担忧;还有自身安危,一旦城中生乱,焉知祸福,到时候几百号人的生死毫无保障。
因此,必须阻止他们!
裴元衍神色凝重道:“公子,这对我们而言,无疑也是个机会。”
“没错!”徐还轻轻点头,兵变是危机,但也意味着机会。只要站对位置,做对事情,便简在帝心,高官厚禄,前程似锦。
徐还本心不见得在意爵禄,但当前局势,唯有站在某些位置上,满腔抱负才有机会施展。更为重要的是——皇帝的信任!
第一八七章田押与金押()
皇帝的信任!
这很重要,无论是求娶柔福帝姬,还是往后更大的图谋。
从北方归来,势单力薄,想要发展壮大,借力自强如意是最好的方式,所以暂时很有必要背靠一棵大树。
当此之时,大宋境内,没有比赵构更大的树了。
所以,机会必须要抓住。
至于苗傅等人,也许他们真的是满腔忠义,只为劝谏警醒君王,动机纯良。但只要结果是坏的,那么只能说抱歉了。
只是,该怎么办呢?
总不能拿着些许蛛丝马迹和推断之词,跑去和皇帝说有人要兵变吧?而且如何在其中发挥自身作用,也是个难题。
裴元衍沉吟片刻,沉声道:“公子,其实我们未必要一开始就阻止。”
“先生此话怎讲?”
“如果只是兵谏而不生变乱呢?”裴元衍道:“说实话,如今朝中确实有奸佞当道,无论是为政还是抗敌,风气都不对。
倘若有人愤然而起,清君侧,除奸佞,也非坏事。谏而不变,无碍大局即可,这个过程,才是我等真正的机会。”
“这”徐还沉吟片刻,沉声道:“如此一来,就更有难度了,不管怎么说,先给朝廷提个醒再说。不管怎么说,此事都关乎公主安危,所以”
“也是,长公主安危确实需要顾及,倘若提醒之后,一切如旧,那便是天意,公子当需详细谋划。”裴元衍道:“只是该如何提醒呢?”
“这个嘛”徐还沉吟道:“还真得想想办法!”
自从入住天竺寺别院开始,天子宠信的头号宦官康履便派了些许扈从,名义自然是照顾徐还等人。添置用具,购买物品,出门之时引导方向,安排舟车什么的。
但徐还从来不觉得他们只是扈从,这些人肯定还肩负监视的任务。当然了,监视的对象除了徐还等人,也包括,或者说也可以包括天竺寺旁的军营。
这些人是直属康履管辖的,一个宦官之所以能得皇帝宠信,除了是多年陪伴近侍的缘故,多半也有什么旁的缘故。比如充当耳目什么的,大宋似乎有个机构叫作皇城司,也不知道是否还在正常运转?
反正不管怎么着,通过他们可以将消息传递给康履,继而让皇帝赵构知晓。眼下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傍晚时分,康履侍候皇帝用过晚膳之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入夜是嫔妃侍寝的时候,有宫女们伺候就足够了,他便早早回到住处,让小太监们捏捏肩膀腿脚,舒坦享受。明天一早,是神宗皇帝的忌辰,皇帝要率领百官上香祭祀,到时候有的忙。
却不想,正在泡脚闭目养神之时,两个手下匆匆而来,神色略微慌张。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康履顿时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康公公,出事了!”
听到慌急的声音,康履这才睁开眼睛,沉声道:“是徐还那边出事了?”
“不是公公您看!”
康履接过一张纸条,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目光落到字里行间的时候,顿时神色大变,两只脚踏出水盆,溅起一片水花。
“你们从何处截获?”康履已然有些疾言厉色。
“天竺寺,军营附近我们抓住了一只信鸽,发现了这张字条。”
“天竺寺?”康履略微沉吟,又凝神盯着字条看了片刻,厉声道:“穿鞋,立即进宫。”
进入皇宫,康履还想着打搅正在幸头上的皇帝,会不会惹得龙颜不悦。
没想到刚步入寝殿,便听到赵构大发雷霆,一个衣衫钗环不整的妇人被皇帝一脚踢倒在地,正在垂泪哭泣。
“滚给朕滚!”赵构怒吼一声,地上的妇人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康履看在眼中,不由诧异,这不是前些日子最为受宠的张美人吗?江淮宣抚使西所献的宜子之女吗?在扬州的时候曾经连续侍寝多日,今日怎地触怒了皇帝?
“官家息怒,气大伤身!”
听到“伤身”二字,赵构没来由地更加气恼,奈何有些事情不能宣之于口,只是憋着一口闷气,问道:“你来作甚?”
“官家,奴婢的属下适才截获了一封密信。”康履双手将纸条呈上去。
赵构皱着眉头接过一瞧,片刻后也是神色一变,问道:“从何处截获?”
“天竺寺军营外。”
“有人要造反吗?”赵构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但字里行间用词虽然隐晦,但明白人仔细推敲,确实是有人意图不轨,图谋造反的密信。
康履道:“兹事体大,奴婢不敢耽搁,即刻来禀奏官家。”
“何人?”
“奴婢尚未来得及查证,不过根据字条上的字眼:统制官田押,统制官金押,倒是可以推测一二。”
康履道:“谋逆之事不留真名,想必那‘田’极有可能是省去了草字,可能是个‘苗’字。”
“苗傅?你是说苗傅?”
康履大着胆子道:“有可能,奴婢听说苗傅向王枢相请命率兵剿匪,然临安城外的盗匪出没一事恐怕子虚乌有。”
“苗傅跟随朕日久,怎么会”赵构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官家,兹事体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康履道:“毕竟人心隔肚皮,忠奸难料啊!”
赵构沉吟片刻,也回过神来,谋反之事确实是宁可信其有,不敢掉与轻心。他随后问道:“那‘金’是何人?”
康履无奈道:“这个奴婢尚不确定,‘金’可以代指很多姓氏,比如铁、荆、刘等,御营和禁军之中,这几个姓氏的将领不少。”
“去找王渊。”赵构道:“既然提前察觉了,那就防患于未然,军事方面的事情,你去找王渊处理,调查清楚之后回报于朕。”
“是!”康履点点头,虽说觉得赵构的处理略微草率,但转念一想,提前侦破的谋反,处理起来自然是手到擒来。
而且正是外敌入侵之时,朝廷内乱并非好事,皇帝此举也有暗示低调处理的意思。经验丰富的康履当然知道怎么做,保证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血流成河。
第一八八章清君侧()
康履到访的时候,王渊也是一脸惊讶。
竟然有人要兵变造反?为什么自己一点也没有察觉呢?
而且造反叛臣调兵的请求,自己还同意了,真正重大失误啊!幸好发现及时,没有酿成大祸,否则自己罪过可就大了。
王渊很庆幸,同时也觉脸上无光。
自己身为枢密使兼掌御营,御下不严不说,消息也闭塞的厉害,兵变之事还是人家宦官才发现端倪,实在失职,也丢人啊!
康履看出了王渊的心情,笑道:“枢相多心了,我们同为陛下效劳,荣辱与共嘛!”
“是是!”王渊干笑两声,这两年他确实对宫中官宦多有结交,在这件事上确实利益相关。
康履笑道:“官家吩咐,宁可信其有,平叛之事全权交给枢相处置,调查清楚,及时奏报。”
“是,臣定不辱使命。”王渊随即道:“我这就让刘正彦率领五百精兵前往天竺寺,明日一早夺了苗傅的兵符,将一干叛臣贼子拿下,亲自审问,定给官家一个交代。”
“等等,刘正彦?”康履听到这个名字,有所迟疑。
王渊疑惑道:“怎么?公公以为此人不妥吗?”
“不是,只是那逆贼密信上有金押二字,金可能暗指铁、钟、荆、刘等姓氏,这个刘正彦可靠吗?”
“公公尽管放心。”王渊哈哈笑道:“刘正彦乃是老夫一手提拔上来的,乃是亲信将领,骁勇善战,忠心无二,此事他定能办妥。”
见王渊如此笃定,康履这才放心道:“那好,一切由枢相安排,老奴这就回去向陛下覆旨,静候佳音。”
“是”
五百精兵出动,临安城里动静不小,很多百姓听闻之后都紧闭房门,根本不敢外出。
朝中大臣听到兵卒走动,略微打听,发现调动的兵马不多,且是往天竺寺方向,以为只是寻常兵马巡逻,返回营地,也就没当回事。
唯有徐还等人密切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听到有兵马前来天竺寺的时候,徐还便确认康履已经收到消息,赵构已经做出了应对。
虽说如此,他们却不敢轻易入睡,更不敢高枕无忧。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苗刘之变,就这样轻易被扼杀在摇篮里吗?这未免也太容易了,徐还有些不敢相信。与此同时,心中的不安犹在,故而不敢掉与轻心。
整个夜晚,徐还都命人悄悄监视着天竺寺的军营和那股埋伏在周遭的兵马,双方都没有动静。
直到拂晓之时,天竺寺中有兵马出营,而埋伏的兵马也堂而皇之地进了军营,双方遭遇,但没有什么交战,而是保持默契。
这个结果让徐还大跌眼镜,连忙问道:“埋伏的兵马是何人所派?领兵之人又是谁?”
“据悉是枢密使王渊调派,统兵的将领似乎是刘正彦。”
刘正彦?
听到这个名字,徐还顿时脸色剧变,苗刘之变,苗者苗傅,刘者——刘正彦!
那张字条上虽然没有明说,但已经有暗示,康履、赵构、王渊难道就没有一人明白?怎会派出刘正彦前来平叛呢?
如今这个结果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历史的车轮果然不容易轻易转向,苗刘之变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兵马已经出营,那么兵变就在眼前。
“公子,当此之时,我们该当如何?”裴元衍脸上并不完全是失望神色,若王渊没有犯这个愚蠢的错误,兵变就回胎死腹中。如今虽说有祸事,却也意味着机会。
徐还沉声道:“兵变首先需要一个名义,若所料不错,肯定是清君侧!”
古往今来,清君侧都是一个很好的借口,西汉七国之乱如此,明朝靖难之役也是如此。在这个讲究忠君的时代,不能指责君父之错,弑君夺位更是大忌,那么清除君王身边的佞臣,匡扶社稷,那是尽忠职守,臣子本分。
当然了,最终盖棺定论还是成者王侯败者寇的原则。不过在动手之初,总要有块遮羞布,于是乎有了各种道貌岸然的说法。
裴元衍道道:“清君侧,那么首当其冲的便是王渊和内侍宦官。今日是神宗皇帝忌辰,百官要入宫随官家一起焚香祭祀。”
“士兵已经出营,王渊必死无疑!”徐还当即做出论断。
裴元衍冷笑道:“此人贪财重利,又尸位素餐,昨夜又识人不明,错派部将,死的不冤。”
“接下来会怎样?”
“伏阙兵谏!”裴元衍道:“接下来叛军会围攻皇宫。”
“我怕不止是围攻,甚至可能进城”徐还沉声道:“若不控制皇帝,他们就是乱臣贼子,何谈兵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