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一人而失一军之心,得不偿失,也会被外人看了笑话。
这是最好的结果,岳家的晚辈不会知晓他们叔父的罪行,该有的荣誉和地位依旧享有,高阳王府与岳家的联姻仍旧有效,襄汉与洛阳从此铁板一块。
到了徐还如今的地步,凡事必须从权谋和政治的地步考量。然而襄汉的事情好处置,天下事却犯难了。
岳翻与徐庆谋反,摆明了是临安有人怂恿之故,证据已经手中,只是效力有限。但从临安来的飞禽传书,足以两下印证。
对方已经出手,且是如此狠辣之举,险些酿成大祸,自然也就再无忍让的理由。恰逢蜀中与襄汉大熟,粮草充足,实力强盛,自然也是时候动兵了。
不过动兵乃是大事,尤其是针对的还是有正统之名的临安朝廷,绝对不可以草率行事,必须格外谨慎。
至少在徐还回洛阳之前,不可轻举妄动。
可消息一旦泄露,临安必定有所警觉防备,再动兵就失了先机。
所以,必须拖延时间,行缓兵之策。
于是乎,外界得到消息,高阳郡王在前一晚的兵乱中受了轻伤。
众目睽睽之下,徐还公开露面,表示没有大碍,从而安定人心。但略微苍白的神色确实像是受伤所致,而且返程没有骑马,而是乘坐马车返回洛阳,更加辅佐了受伤之事。
徐还走的仓促,但襄汉仍旧有些凌乱,需要有人主理。尤其是岳家军的彻底改编,以及接下来的出兵事宜。
思来想去,徐还对张宪委以重任,以太上皇的名义将其任命为荆湖路宣抚使,统领襄汉、荆湖兵马。
虞允文留下,与苏泽一起为左右将军,辅佐张宪。当然了,也有制衡意味在其中。
对于这个安排,张宪不仅没有丝毫方案,甚至还有些许受宠若惊,甚至有些意外。
岳翻和徐庆谋反,徐还对岳家军将领必然心生猜忌,那日自己算是选择得当,表明态度,及时护驾,立下汗马功劳。
但这并不代表徐还对自己信任,维持原状略有封赏已经很好,却万万没想到会委以重任。
“维纲啊,不要有其他心思,你的才能与忠勇本王心中有数。你长期在襄汉领兵,对此间剧情最为熟悉,昔年洞庭湖平叛,你也有参与,对水军作战也颇有心得。试问,荆湖统兵有谁人能比你更合适?”
张宪道:“多谢王爷信任,可是”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必在意,本王相信你的为人和忠义,也相信你明白是非大义,懂得大局为重。”
徐还悠悠道:“鹏举兄之事,本王确有抱憾之处,但请你相信,那绝非我本意。岳家上下,部属故旧本王都会妥帖关照的。”
“王爷高义,末将明白。”话说道了这份上,张宪还能说什么。
徐还对他的信任到了这个地步,如果再不领情,再有二心,那可就真是猪狗不如,无地自容了。
至于虞允文和苏泽,那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也是担心自己一家独大,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彼此心照不宣就好。
“彬甫和苏泽会留下协助,他们都还年轻,你好生替本王教导,早日让他们独当一面。”
“是!”
虞允文是徐还心腹,就此留下不足为奇。苏泽则是遗憾之余的惊喜,毕竟岳翻与徐庆之乱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事后也已查明二人有私下招兵买马的举动,自己竟然毫无察觉,无疑是失职。自己厌恶发放粮草,在一定程度也是激化二人叛乱的导火索。
所以怎么看他都是有责任的,不过好在那晚护驾及时,加上襄汉如今微妙的局面,正是用人之际,可以说是功过相抵,甚至可以说另有重用。
没能回到王府中枢之地,却在外名正言顺领掌一支兵马,对自己,对家族都有莫大的益处。
不过岳翻之死也让苏泽看明白一个道理,在徐还麾下领兵,千万不要有非分之想,否则会死的很惨。
除了安排驻军统领人选,临走之前徐还另一件要紧事是去探望岳云,这孩子自打遇刺之后,身体一直不好。
探望本就在此次行程安排之中,加上岳翻之死,对少年人的心理冲击必然不小,探视安抚也是应有之礼。
徐还来的时候,岳云正在筹办岳翻的后事,既然是护驾之名死去,徐还也给了适当的追封,可谓是仁至义尽。
亲自致祭自然是不可能了,只是单纯地看看岳云。
“岳云,切莫伤心。”
徐还安慰道:“待此间事了解,你回汤阴老家去吧,你母亲和弟妹都在那处,一家人也好有个照应。”
“是!”
岳云沉吟片刻,低声道:“王爷,二叔他是不是”
徐还定睛看了岳云片刻,便知道这孩子已经心知肚明,自然也就没有隐瞒的意思。
“他有些太过偏执,做错了事情,所以付出了代价。此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不必担心,也希望你要介怀。”
“是!”
岳云点点头,依旧有些沉默。
“过些日子,我会寻访名医前去给你调理身体,希望你能恢复往日体力。纵然不能,也希望你不要灰心丧气,即便不能上阵杀敌,这天下仍旧大有可为。”
“岳云明白。”
徐还知道,三言两语难以抚慰一个受伤少年的脆弱心灵。奈何大事当前,自己也没有多少心力顾及他,但愿他回到老家,有家人陪伴,能够早日看开,不要再重蹈岳翻覆辙,真正光耀岳家门庭。
第六九五章温水煮青蛙()
汉水之乱的消息传向四方,引起天下猜疑震动之时,事件的主角高阳郡王正乘坐马车返回洛阳。
因为徐还曾公开现身,成千上万的将士目睹高阳郡王平安无事,故而西边的半壁江山并未太大震动和不安。
主要的情绪是愤慨,徐庆真不是东西,竟然公然叛乱谋害,幸好王爷吉人天相,平安无事。
稍微听闻过内情之人则知晓,是高阳郡王消息灵通,目光入神,早看出徐庆有问题,故意设计将其引入彀中,一网打尽。
更多人心中则泛起一个疑惑,徐庆虽是岳家军悍将,但本人的能耐与影响有限,怎么会组织起来如大的叛乱之举?
这幕后会不会还有旁人,或者是主使者?除了徐庆,此番死去最为人聚焦的便是岳翻,护驾力战而死,这个说法好像也有些耐人寻味。
然而襄阳披露的消息十分有限,猜测终归只是猜测。
除此之外的一些人则十分遗憾,为何没能一举杀死徐还呢?哪怕是让襄汉大军乱上一乱也是好的。
也不乏心怀叵测之辈暗中揣测,徐还的伤势是否比较严重,露面只是为了安抚人心?
徐还遭遇反叛谋害,会不会怒从心生,有相应的报复举动,报复的范围又会是多大?
天下一怒,血流漂橹,伏尸百万,高阳郡王也能做到。
一时间,全天下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返回洛阳的那辆马车上。
也许,只有徐还回到洛阳,许多事情才会有答案。
马车还在路上,然而洛阳王府之中,徐还已经率先归来。
看到平安归来,毫发无损的丈夫,柔福帝姬和诸位夫人才彻底放下心来。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场兵戈之乱,丈夫身处其中怎么能不担心呢?
“不必担心,不过是宵小之辈的鬼魅伎俩而已,上不得台面。”
“虽说如此,但徐郎还是小心为妙。”柔福帝姬是真有些后怕,全家老小,乃是整个半壁江山都系于徐还一身,他若一点三长两短,后果不堪设想。
“放心,我会注意的。”
安抚妻妾,与许久未见的孩子们玩闹一番之后,徐还留下了柔福帝姬。
“徐郎,可是有话要说?”
“是!”
徐还点点头:“嬛嬛,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也才能想到幕后是何许人也对吧?”
“是他?”
“是他!”
“所以要”
“是的,该动了。”
尽管是关乎天下风云,江山归属的大事,夫妇俩却如同闲话家常。
“好!”
柔福帝姬只是轻轻点头,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看好家,照顾好孩子们。”
“放心,应该的。”
徐还静静地看着妻子,柔声问道:“你心中可有什么为难之处?”
柔福帝姬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没有,自从离开临安那日,兄妹之情便已经到头了。至于赵家,我固是赵家女,如今却是徐家妇,出嫁从夫。”
“你能这般想,那就好。”
毕竟是针对赵宋皇室,徐还一直担心出身赵宋公主的妻子会有为难情绪,如此便能安心了。
“太上皇呢?”
“父皇肯定会有不忍,这些天去请安,他总是说现在这样挺好的,希望日子能永远这样下去。”
柔福帝姬道:“听着说的是在洛阳的安逸生活,但实际上,他是意有所指的。”
徐还岂能不明白,无论赵佶多么不喜欢赵构,父子隔阂甚至是仇怨有多深,但终归是父子。临安朝廷龙椅上终究坐的是他赵家人,皇位仍旧属于赵氏血脉。
徐还再有本事,对自己再好,终归只是女婿,是外姓人。出于根深蒂固的血脉观念,不肖子与孝顺女婿之间,在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会选择前者,江山传承更不能例外。
可惜,如今的局面,赵佶已经无力左右。他只是徐还手中的一个傀儡,用来对付自家的不孝之子。
为难!
赵佶有心难以面对,所以他最希望的便是安于现状,让洛阳和临安之间维持现在的微妙局面,不要起冲突。
是寄希望在平衡中找到解决办法,还是拖到自己两腿一蹬,眼不见为净就不得而知了。
不得不说,这个想法很天真。
“永远,这世上哪有什么永远?”
徐还冷笑一声,沉吟道:“最近你多花点的时间陪陪父皇,稍微和他提一下,什么时候回东京去看看。”
“好。”柔福帝姬明白其中意味,轻轻点头答允。
东京是要回的,可是什么时候,怎么回是个问题。
书房里,徐还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司马靖。
“王爷,为今之计,有两个选择,就看王爷怎么选了?”
“怎么说?”
“徐庆的供词,以及那些书函,只要一口咬定,即便存疑,也可作为证据。”
司马靖道:“只要临安那边稍微制造点事端,王爷便奉太上皇诏命清君侧,名正言顺。”
“清君侧!”
徐还低声念叨着这三个字,自打汉景帝时七国之乱,吴王刘濞打出这个旗号,从此便成为造反者的绝妙大旗。
如今,自己也要用这个由头了吗?
“此举最为快捷直接,却必然天下震动,少不得兵祸连中原,天下生灵涂炭,王爷大概不想看到如此局面。何况北上还有金贼虎视眈眈,所以必须慎重。”
“还有呢?”
“当然,也可以徐徐图之。比如仍旧以徐庆口供与书函为证,由太上皇下诏申饬临安,甚至可以直接申饬官家,好叫天下人看看。”
司马靖道:“然后,南边以平定长江盗匪为名,命襄汉水军南下鄂州,联系荆湖守军。王爷以张宪为主将想必就是如此考虑,荆湖驻军将领,不少是王爷昔年平定钟相、杨幺之乱时的旧部,想必不难。
北边,正如王爷所谋划的那样,可以奉太上皇还东京为名,前往汴梁。且看看临安与田师中的反应,如果他们敢动手,王爷便可以名正言顺诛杀不臣不孝之辈。
如果他们不敢,便可在他们的迟疑与软弱中一点点蚕食,此消彼长,结果自不用说。”
徐还笑道:“温水煮青蛙,先生是这个意思吗?”
第六九六章上皇申饬()
“温水煮青蛙?”
司马靖自然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但当徐还大概解释之后,便完全明白了。
“王爷譬喻精妙,徐徐图之,令敌疏于防范,待此消彼长,占据绝对优势之后,一击即中,一战功成。”
徐还颔首示意,深以为然。
温水煮青蛙只是一时之举,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
到了一定程度,临安那帮人一定会跳起来反抗的,只是到了那时,他们还有多大的威胁呢?
自始至终,徐还在乎的都不是他们,他在乎的是本就满目疮痍的江山,以及已经饱经苦难百姓。
能让他们少一些损伤,少一些苦难,手段温柔一些,多花点时间,又有何妨?
当然了,必要的时候心狠手辣雷霆一击,自己也绝不会手软。
随着高阳郡王座驾返回洛阳,汉水之乱的真相也完全公之于众。
将领徐庆与王翰等人阴谋兵变,意图谋害高阳郡王,进犯洛阳,对太上皇不利。
从谋害郡王到谋害太上皇,级别已经完全不同,属于十恶不赦。本人处斩不算,满门抄斩也就在情理之中,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之前有人还试图以此攻讦徐还残暴不仁,现在完全哑口无言了。
更严重的在后面,据徐庆的口供交代,他阴谋叛乱乃是受了临安有人指使之故。
临安有人要害高阳王,意图对太上皇不利?
消息一出,顿时一片哗然,天下为之震动。
虽然有些事情大家心里明白,算是心照不宣,可是一旦摆上台面,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太上皇赵佶前所未有地愤怒,派出使者持亲笔敕书前往临安,斥责当今皇帝赵构稀里糊涂,御下不严。
朝廷里藏有这等奸佞竟然懵然不知,皇帝当的也太糊涂,斥责之余则是强硬要求赵构尽快整肃朝廷,追查并严惩阴谋叛乱的奸臣。
大庭广众之下,太上皇亲笔制曰的敕书公之于众,独家特有瘦金体可以证明是太上皇本人御笔亲提。
这意味什么?
太上皇可以不理正事,甚至不是正经了君主,但他的地位与威严还在。这般质问,直接让身为人子,却同时身为皇帝的赵构颜面无存。
几句质问看似在就事论事,却也在质疑他当皇帝的能力,以及对朝廷的管控能力,好似再说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赵构本就得位不正,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以前也只是旁人私下里说说,影响倒也不算大。
现如今太上皇说出来,赤果果直接打脸,等于动摇了赵构继位为皇帝的合法性。甚至隐约传递出一个讯号,你如果管不好朝臣天下,为父来替你管。
太上皇本来就是个微妙的存在,国有二君难免存在一些问题。不过历史上大多数的太上皇要么是软禁,要么就是傀儡,玄武门之变后的李渊与安史之乱后的李隆基都是如此。
但如今的大宋,太上皇虽是傀儡,却并非皇帝赵构的傀儡,所以诏令出两门的尴尬便出现了。
外界盛传高阳郡王挟上皇以令天子,那么这份申饬敕书到底是太上皇的意思,还是徐还的意思,可就不好说了。
而且这份申斥来的有些“武断”,按理说徐庆谋反乃是大案,应该交由有司详细审查。可太上单凭一人口供和些许来往书信,便认定临安有人与之勾结。
重要人证徐庆,也已经被高阳郡王满门抄斩,如此做法是否有些草率?
没有调查,没有辩驳,便直接申饬。
赵构很尴尬,也有些冤枉,然而父子纲常面根本辩驳不得。何况此事他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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