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的意见是这样的,赵构自然表示支持,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只是,这一次他们不能为所欲为。
为了保持公信力和朝廷的体面,此等大事必须经过廷议。
秦桧提议由皇城司审理此案,结果遭到了同为宰相的张浚强烈反对。
“兹事体大,天下翘首以盼,需当有三法司,乃至两府宰执主持审理,方能彰显公平公正,以正视听,以安民心。”
张浚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了许多大臣的支持。
岳飞案稀里糊涂的结果历历在目,引起了那么大的动荡,前车之鉴,必须吸取教训。柔福帝姬一案的影响更远在其上,不得不慎重。
吕颐浩、赵鼎、韩世忠等当朝重量级大臣都表示赞成,江南士林更是风闻认同。
当朝忠臣,民间呼声,即便都与徐还或多或少有联系,赵构也不得不之捏着鼻子同意。
否则局面将会更为尴尬,难以收拾。
只是如此一来,难免会有风险,裴元衍会乖乖听话吗?
皇城司查了一圈,并未发现裴元衍的什么把柄与软肋。
威逼利诱是一对孪生兄弟,当威胁无用的时候,能让对方为自己所用的只有利益诱惑。
张俊肩负起了这项差事,他知道并不容易,但必须答应,没有选择。
毕竟柔福帝姬母子是从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了,如今的结果他尴尬局面他是直接责任人,赵构龙颜大怒,本来是要惩罚处置他的。
好在有秦桧从中说和,以用人之际,将功折罪为由保住了他的身份地位。
如此一来,就必须要有所作为来恕罪。
见到裴元衍的时候,张俊意外发现此人竟格外淡定地坐在监牢之中,格外坦然,无所畏惧。
哪里来的自信?他是真的无所畏惧,还是等待着所谓的营救?
“裴长史。”
“如今我还是长史吗?”裴元衍没有沉默,而是直接戏虐回答。
张俊笑道:“公主是假的,可长史是官家圣旨亲封,不会有错。”
“是吗?”
裴元衍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只是笑而不语。
“当然,尊驾也是受害者,官家明察秋毫,不会累及无辜的。”
张俊沉声道:“当然,想来裴长史对冒充公主之人定然深恶痛绝,也是愿意出面指正的对吧?”
“哼哼!”
裴元衍笑了笑,沉默了许久,问道:“我能得到什么?”
“昔日长史,来日洗马如何?”
“可是东宫尚且无主。”
“迟早的事情,无论是谁,大宋将来定会有一位储君的。”
张俊道:“届时尊驾以翰林学士为太子洗马,必为来日宰辅,公侯之爵不在话下。”
“听着很诱惑。”
“尊驾是聪明人。”
“可是我侄子”
“被歹人控为人质吗?”
张俊笑道:“尊驾还年轻,官家赏赐几位宜子之女,再得亲生子嗣岂不更好?”
裴元衍沉默了一会,答应了。
张俊松了口气,人能为利益所动是明智之举。
只是,会不会临时变卦呢?
一瞬间,张俊内心有这样的顾虑,却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审讯是在大理寺进行的,但除了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之外,几位宰相全都列席。
规格至高,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只要裴元衍在这样的场合下说出不利于徐还的话,朝廷便可以之为凭,言之凿凿。
扭转不利舆论,甚至对徐还造成不小的压力。
“裴元衍,你久在公主府,并跟随静善等人一起南下,可有发现他们有异样?如实招来,朝廷将从宽处置,若有隐瞒,严惩不贷。”
大理寺卿代表朝廷,代表皇帝赵构表明的态度。
“静善是谁?”
裴元衍的话一出口,张俊便不知不妙,恨不得立即冲上前去质问他为何出尔反尔。
“你们是说福国长公主吗?”
大理寺卿皱眉道:“现已查明,乃是尼姑静善冒充公主,你与之相处甚久,莫不是同谋?”
“是吗?凭什么认定公主为假?”
“太后亲证,有司调查,自可认定。”大理寺也暗觉不妙,奈何公开审问,无法停下。
“这未免有些草率了吧?”
裴元衍淡淡道:“请问诸位,一个人是否为其本人,谁人最清楚?”
根本没有给众人说话的机会,裴元衍自问自答道:“应该是父母没错吧,天下没有父母认不出儿女的事。
所以福国长公主身份到底是真是假,应该由其父母判定才对,王贵妃病亡不假,可上皇还在啊。
然今太后南归,却不知上皇何在?莫非官家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第六五三章失踪的赵佶()
上皇何在?
答案天下人都知道,裴元衍是明知故问。
然而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好像忘了这件事,全都选择性地沉默了。
因为这句话,杀伤力太大。
官家赵构不想,也不愿意听到。
一旦贸然提及,绝对不会有好下场,风波亭里岳飞的冤魂就是前车之鉴。
然而,此时此刻,默契被打破了。
裴元衍当众提出质问,而且加了一句诛心之言语。
难道官家只知有母,不知有父?
韦太后南归了,那么太上皇呢?
虽然很大程度上,金国是不愿意放归好不容易俘虏的两位皇帝,可一旦摆上台面,就权势赵构这个儿子的问题。
要么是你不愿意接回来,要么是你无能。
无论哪一种情况,身为人子,都是不孝。
孝顺是封建时代最大的原则性问题,对于当朝天子,尤为重要。
毫无疑问,赵构的品德将会出现一个大大的瑕疵,甚至动摇帝位。
一开始他们就担心裴元衍不配合,说出什么不利的话来,却也只是围绕徐还和公主府,并未想到一张口竟如此“毒辣”。
张俊更是郁闷,一番游说以为裴元衍已经有所意动,却没想到竟然是存了这等心思。
这摆明了是抱着必死之心,彻底陷赵构于不义。
大概也算是高阳王府的反击,强有力的反击。
一时间,无论是赵构还是秦桧,抑或是张俊,大概都有心立即将裴元衍掐死。
但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否则就舆论只会更加不利。
毕竟
上皇何在已经成为一个严峻的问题,一个普天下关注的问题。
临安城里,裴元衍如此质问。
会宁府,兀术同样也在质问。
祭礼之后,金国人惊讶地发现,天水郡王赵佶不见了。
是的,不见了。
赵佶不是普通的囚犯,他是宋国太上皇,身份非同小可。他的失踪,不啻于一颗重磅炸弹。
尤其人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失踪的,这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继而疑问也随即产生,赵佶是怎样失踪的?能在会宁府金国核心之地,做如此运作,这是何等手笔?
话句话说,会宁府的防御,金国人的体系是何等脆弱,其中有多少漏洞?会不会有人利用这些漏洞做些别的什么事情?
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啊!
更为严峻的是赵佶因何失踪?他自己逃走?不是没有可能,但可能性很小。在兀术看来,赵佶没有这个胆量。
当年最初被金军俘虏时,无论是宋国将领还是义军,曾好几次营救。赵佶如果有胆量,完全可以趁乱突围,经事后复盘分析,当时完全有逃走的可能。
既然当时没走,在五国城多年锐气消磨,还有逃走的勇气吗?
赵佶绝非主动,而是有人鼓动,甚至有人强行将其带走,兀术略微思量便得出了这个结论。
至于是谁
似乎也不难猜,一个在宋国地位无尚崇高的太上皇,会有怎样的意义不言而喻。
挟天子以令诸侯,这是中原历代惯用的手段。
尤其是眼下,韦氏南归的当口,宋国会发生什么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这时候赵佶若是回去
兀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拳头猛然砸在身旁的树干上。
徐还,是你吗?
思来想去,整个天下除了徐还似乎没有人会这么干,除了他旁人也没有这个能耐。
当年,就是在会宁府,金国大军重重包围与封锁下,他带着柔福帝姬堂而皇之地南下回到宋国。
如今,他想故技重施,悄悄将太上皇赵佶带回去?
做梦!
无论出于未来局势,还是金国颜面,兀术都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赵佶,必须拦住。
略微动下脑子,便能想到一个事实,徐还哪怕手段非常,也仅限于中原。在会宁府想要偷走一个人,单靠他自己一个人是完不成的。
只能是里应外合,他需要有帮手。
这个不难调查,兀术首先将目光锁定到了那群投降的宋臣身上,再仔细盘查,便很快锁定了目标。
宇文虚中。
这位出使,但被金国强留下来的宋臣。
一位家眷尽在北国,原以为已经彻底投效金国的宋臣,他是最后一个接触赵佶之人。
若说没有嫌疑,谁也不会相信。
若是平日里,兀术一定会礼待这位先生,稍微客气点,但是今天,他没有一点耐心。
出乎意料的是,宇文虚中没有丝毫的抵赖与拖延,痛快地承认了。
“不错,我与高阳郡王联手,已送太上皇南归。”
“果然!”
兀术恨恨瞪了他一眼,冷冷道:“金国待你不薄。”
“我是宋人,世受皇恩,岂是你金国些许小恩小惠可以收买的?实不相瞒,我之所以愿意苟全留在此间,不过是想利用有用之躯,为我大宋谋划罢了。”
宇文虚中傲然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大宋出了高阳郡王这等不世出的人才,不仅打的你们金贼落花流水,更有心迎太上皇南归,重整山河,我岂会不尽绵薄之力?
你们可能忘了,我是太上皇钦点的进士,名字也是太上皇钦赐”
“赐名之恩,还真是个念旧的人,难道你忘了你的家眷还在此间?”
“哼哼!”
伴随着宇文虚中的冷笑,亲兵来报:“四太子,宇文虚中的幼子与长孙不见了。”
“难怪!”
兀术一下子就明白了,宇文虚中这是要舍了自己和部分家人的性命。
幼子与长孙应该是与赵佶一起离开了,营救太上皇是天大的功勋,赵佶和徐还自然不会亏待了宇文家的子嗣。
血脉有传承,家族将来还有无尚的荣耀,同时还能忠君报国,报效君恩,这等面面俱到的事情太有吸引力了,故而宇文虚中才做的如此决绝。
“哼哼,你以为你动点手脚,他们就能逃出去?别忘了,从这里到燕山,千里之地尽是我大金所有,定叫他们插翅难逃。”
面对兀术的威胁,宇文虚中一点也不在乎。
兀术原以为是他故作傲然,却不想不久之后便有消息传来:“两个多时辰前,有船只顺混同江而下,似有赵佶身影。”
第六五四章南辕北辙()
混同江既松花江,一条自南向北流动的大江河,最终汇入黑龙江。
作为生活在白山黑水间的女真人,兀术当然知道这些。
而且他还知道,混同江到了冬天会结冰,厚厚的冰层,上面可以跑马,甚至是装在粮食货物的马车。
如今已经是临近十一月,虽然今年的天气略微暖和些,但要不了多久混同江就会结冰。
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商船、货船和渔船都已经靠岸停泊,很少有船只出航,这也正是为何赵佶行迹会很快被发现的原因。
太反常,太显眼了。
那么问题来了,徐还营救赵佶为何会采用如此反常的办法呢?
明明应该往南,为何反而要乘船往北?
兀术旋即想起,混同江下游是可以直接连接入大海,然后经过海路绕道南下?
这似乎是个合理的解释,宋国海贸昌盛,不乏航海好手。
只是如此北方苦寒之地,风急浪高,就不怕有个什么闪失吗?毕竟赵佶也算是万金之躯,徐还能救他必然也是有大用的。
万一突然遭遇海难,岂非功亏一篑?
最大的问题在于,季节不对,如果是夏季还好说,如今冬天且不说寒冷。
万一突然刮场北风,混同江有可能立即封冻,难道徐还有把握在大江封冻之前把人送入大海?
兀术本来不大相信,但听闻宋国有能工巧匠曾造出了破冰船,心便立即悬了起来。
难道,他真的有办法?
兀术不死心,一面派人沿江骑马追击,一面派船尾随在后,同时不忘封锁南下的道路。
毕竟声东击西,南辕北辙是汉人惯用的计策。
可是直到大雪落下,混同江上出现一层冰面,十多天过去了,仍旧毫无消息。
赵佶好像人间蒸发一样,从金国腹地消失了。
江边,渡船靠岸。
赵佶上了船,看着逐渐远去的岸边,忍不住长叹一声,继而泪水滑落。
终于离开了这个鬼地方,终于可以回家了。
十年了,暗无天日的阶下囚日子实在是过够了,他太想回到宋国。
继续成为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吗?不,做个道观宫主,不图权力富贵,只求三餐温饱,自由自在的,这便是他最大的愿望。
很多次,通过使者,他都有传达这层意思给儿子赵构,可惜从来没有得到过回音。
他应该从不希望自己回去,只想等自己死了,然后接一具尸体回去,向天下人展示他所谓的孝顺吧!
哼!
自打韦氏南归开始,赵佶对这个儿子可谓是失望至极,原以为此生将会客死异乡,没想到临老了突遇转机。
自己遇到了一个好女婿,尽管素未谋面,可是从听到的消息判断,是个不错的人才。
这些年若非这个女婿撑着,大宋的半壁江山只怕彻底亡了。
赵佶不禁在想,如果当年,徐还早些出现,也许靖康惨祸就不会上演
可惜没有如果,但就目前的局势,也许他能帮着自己一雪前耻。
能够击败兀术、粘罕、让金国上下闻风丧胆,甚至不得不主动求和的将领,是不世出的人才。
说不定能够夺回河北,甚至是收复燕云,若是能够从五国城救回那些受苦的宗亲
毕竟都是自己的后妃子女,兄弟子侄,赵构岂能不关心他们的生死安危,以前无能为力,现在似乎可以想想。
当然,当务之急是先回到去再说。
“我们这是直接出海,去登州吗?”
“不,过江,先去高丽。”
回答的是宇文虚中的儿子宇文师瑗。
他们面前的江也不是混同江,而是鸭绿江。
十一月的混同江会结冰,徐还不可能不知道,即便是夏秋时节,也不会选这条南辕北辙的道路。
黑龙江的出海口十分遥远,已经靠近库页岛,对于此时的中原而言,着实陌生。即便是擅长航海的大宋船工,对此也并不熟悉。
而且从库页岛一路南下,绕道回中原的航线实在漫长,在这个航海水平有限的年代里,有太多不确定因素。
风急浪高,海况复杂,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追悔莫及。
毕竟赵佶身份贵重,而且是一张王牌,徐还并不希望他有什么闪失。
混同江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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