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资紧俏,生活清苦,难免有些兵卒行止不端。原本或许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有一小股金军不小心抢掠过界了。
稍稍踏入了宋军的防区,便立即被岳家军擒获,追击,继而爆发了小冲突。
敌对的双方兵马冲突,好比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很难控制。上面的将领或许明白局势艰难,只要忍让促成和谈大局。
下面的普通兵卒却心思简单,不管不顾,是以冲突的规模有些大,有些收不住场。
哈萨里这边倒是想要息事宁人,但宋军却一反常态,再也不像是以前那般胆小怕事,而是气势汹汹,甚至有点咄咄逼人。
直接派兵杀了过来,打出了旗号是金贼欺辱大宋百姓;随后盖上的帽子更大,宋军在俘虏的金军身上发现了永安陵的随葬品。
换句话说,这些金军参与了盗掘大宋皇陵。
是可忍,孰不可忍,宋军将士闻听此事,义愤填膺,一时间脱离掌控,径直杀入了偃师县。
金军不得不被迫迎战,宋军之间暂时休战的局面被打破。
本来就是败军,且无心作战,哈萨里很快便败下阵来,损失惨重。他也清晰发现一个事实,宋军似乎不是义愤之下偶然来袭,更像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进攻。
反常!
哈萨里一边组织撤退,一边立即将消息禀报给了四太子兀术。
兀术也被宋军的反应惊了,一反常态啊!
以前但凡只要说是休战,停战,宋军都会乖乖的,噤若寒蝉,唯恐惹怒金军,这才怎么反过来故意找茬?
是不想和谈?还是想要战场上占据主动,为和谈争取更多筹码?抑或者是别的什么可能?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冲突,岳家军摆明了有备而来,战场上的表现是一方面,拿盗掘皇陵说事才是关键。
金军盗掘大宋皇陵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是早几年南下时的手笔,该抢的差不多都已经抢完了。
当时徐还和柔福帝姬南归时,就曾在永安皇陵伏击过金军,维护过哲宗皇帝和邓国公主的陵墓。
这几年,皇陵已经没什么好抢的。至于眼下这个特别敏感时期,和谈是金国第一要务,岂会愚蠢到在宋国皇陵上有所动作?
那些所谓的随葬品,应该是早年出土的旧物件,宋军心里应该清楚,却以此说事,显然居心叵测。
难不成是岳飞有什么非分之想?
兀术不免有些担心,他虽有心停战,但岳家军大举来犯,岂能无动于衷?
金国虽然有意将黄河以南土地归还宋国,但那是和谈之后若是和谈之前,两京被岳飞拿下来,金国可就真的有些被动了。
无可奈何,迎战是必须的。或许打不赢,但必须想办法尽量将岳飞拖着,拖到和谈结束。
或者
兀术想了想,立即修书一封,给前往临安和谈的韩昉送去。
韩昉,金国礼部尚书。
职位或许算不上特别高,但韩昉的另一外一层身份却让人格外羡慕,谙班勃极烈完颜珉的老师。
相当于大宋的太子太傅,教授储君为帝之道。
这等职位,非同寻常,将来可是帝师之尊,身份地位岂是寻常人可比?加之韩昉有才华,交际能力强,出使大宋这等差事,自然落到了他身上。
前次绍兴和议,金国的使臣就是他,今次也不例外,可谓是轻车熟路,故地重游。但心情是截然不同的,虽说前次也是金国吃了败仗,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国力量对比仍旧是金强宋弱。
但这一遭,似乎掉了个。
但金国是不会承认的,他们的疆土依旧比宋国大,虽说草原戈壁上荒无人烟;战场上虽然落败,但他们对自己的骑兵仍旧自信;最为重要的是,吴国城里还关押着大批人质,这是金国最大的筹码。
故而韩昉不卑不亢,甚至还有几分倨傲。可是不等他屁股坐热,兀术的一封书信便送了过来。
看到信函内容,韩昉顿时眉头紧皱,开始有些担心了。
局势的发展着实有些出乎意料,难道是自己的感觉和判断错了?临安这边,宋国人几乎谄媚的笑容都是笑里藏刀?
岳飞出兵北伐,这算是怎么回事?
此事,必须好好质问秦桧才行!
第五五九章争吵的宰相()
“秦相公,是否该给韩某,给大金一个解释?”
鸿胪寺礼宾馆里,韩昉拍案怒斥,岳家军的突然出动,让金国猝不及防,也让他十分恼火。
秦桧脸色有些发白,有些尴尬。
这等局面确实是始料未及,他很愤怒,但愤怒的来源不是韩昉的质问,而是岳飞的自作主张。
他也很不解,岳飞向来惟命是从,这一遭怎么一反常态呢?当务之急,一方面要安抚金国人的情绪,一方面需要尽快查实,阻止岳飞。
然而不等他开口,身后的枢密使赵鼎先怒了。
“有什么好解释的?”
“什么意思?宋国到底有无和谈诚意?”
“韩尚书,你最好搞清楚,此番是你金国上赶着要和谈。”张浚同样毫不客气。
和谈之事虽然是秦桧主导,但张浚也是宰相,赵鼎这个枢密使也有份参与,他们对此并不乐意。
战局一片大好,何必和谈?
奈何官家同意,秦桧主导的朝堂上,赞同之人如过江之鲫,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要忍气吞声答应。
但有一点,张相公和赵相公认定一点,此番在军事上大宋占据绝对优势,是金贼求着和谈的,那么条件怎么谈就该是大宋说了算。
结果倒好,谈判桌上韩昉竟然叫嚣着发火了。
什么玩意?
赵鼎就是这么个暴脾气,顿时火冒三丈,怼了回去。
一句金国上赶着和谈,顿时让韩昉几乎无语。
说错了吗?
并没有!
还真是打不过,或者说打不下去了。
但这番话,决不能在谈判桌上说,决不能露怯。
“哼,不谈也罢,那就沙场上见。”韩昉冷喝一声,拂袖而去。
尽管这样做风险很大,但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指望秦桧从中调停了。
“谁怕谁?那就真刀真枪说话。”
赵鼎是一点都不在乎,前方有两员大将所向披靡,他这个枢密使比任何时候底气充足。
张浚也不屑道:“韩尚书,这里是临安,是大宋天下,不是你说大话的地方,好自为之。”
宋国宰辅如此强硬的态度,多少有些出乎意料,韩昉心中暗暗惊讶。但到了这个地步,他是骑虎难下,只要停顿或转身就是露怯,后面再谈判就处于劣势了,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离开。
今日暂且作罢,这里交给秦桧。
果然,秦相公脸色发青,冷的厉害。
“二位,国事为重,不可逞一时之气。”
语气貌似平淡,但秦相公生气谁都能感觉。
“秦相公,怎么能叫逞一时之气呢?老夫是据实而言。”赵鼎素来不喜秦桧,尤其是起一贯主张的和谈。
“据实而言?难道真要与金人翻脸,让中原继续战乱不休,百姓生灵涂炭?”
“生灵涂炭乃是金贼之罪,不是正该报仇吗?北伐乃是为解救被中原、河北被金贼压迫的众多百姓。”
“说的轻巧,轻启站端,中原死伤不知几何?金贼已经答允交还京东、京西路,何必节外生枝?”
“不必他们交还,岳鹏举大军出动,随时能够收复两京。”赵鼎不屑摆手,不以为然。
秦桧振振有词道:“明明可以兵不血刃,何必非要动刀兵?若两京毁于战火,该当如何?”
赵鼎当仁不让:“两京已被金贼损毁,何止今时?”
张浚则不疾不徐,平心静气道:“两京姑且不论,河北呢?”
“”
果然,不说则以,一开口便是关键。
秦桧顿时愕然无语,河北路也是大宋昔日故土,当年版图就剩下这最后一块了,但是金国压根没提归还的事情,也不可能归还河北路。
赵鼎顺势道:“一点不错,没有河北路,黄河并非天险,两京日日在金贼铁蹄威胁之下,如何安生?”
秦桧无奈:“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河北路可以徐徐图之,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长到何时呢?”
赵鼎厉声反问道:“难道还要看着国土沦丧?河北路的百姓继续受苦吗?从长计议,这话说的次数倒是不少了,别最后又不了了之。”
如此这般被抢白,秦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免越发尴尬。可偏生赵鼎言之有理,在大宋,从长计议某种程度上确实等于不了了之,他本意大概也是如此。
现在答应和谈,等于是放弃河北路。
赵构或许接受,但赵鼎、张浚,以及大宋太多的有识之士却难以接受。
好半天,秦桧才道:“赵枢相莫要着急,兵刀之事无定数,能有今日局面已经来之不易。收复疆土,不能急于一时,就好比当年雍熙北伐太宗前车之鉴,不得不防啊!”
“你此事岂能与雍熙北伐混为一谈?”赵鼎顿时有些气恼。
雍熙北伐,那是太宗赵光义为了夺回幽云十六州发动的进攻,结果在幽州城下吃了败仗,以至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宋彻底失去了收复燕云的机会。直到前几年,宋金海上之盟,夹击燕云。
结果童贯北伐,燕山府回到大宋没多久,北疆防线便被金人攻破,锦绣山河彻底沦丧铁蹄之下。
但雍熙北伐与绍兴和议情况不尽相同,秦桧明显有些胡搅蛮缠,但抬出太宗皇帝,一时间确实让人无语。
秦桧见状,乘胜追击:“眼下大好局面,要是贪心,不小心再闹出澶渊那般局面,或是江南惨剧,可就
何况,和谈不单单是战局,疆土之事,也关乎太后能否顺利南归,官家身为人子,岂能不顾人伦亲情?”
“太后南归固然要紧,可”
赵鼎想说,迎太后南归是孝道,那岳飞提出的迎回二圣呢?但此乃皇帝忌讳,心思还算通透的赵鼎终究没说出口。
秦桧心知肚明,咄咄逼人道:“赵枢相,可是什么啊?”
“你”
这一遭,轮到赵鼎拂袖无语。
张浚见状,不疾不徐道:“恭迎太后是孝,维护祖陵也是孝,永安皇陵屡遭金贼破坏,大宋历代先祖不得安宁。
岳鹏举率军讨伐,惩戒金贼,保卫皇陵也算是为官家分忧,尽忠尽孝吧?”
第五六〇章调任的平章事()
话题终于回到岳飞身上,这才是事件的核心。
秦桧满腹怒火,恨急了岳飞,也正盘算着问罪处置,最重要的是阻止岳飞的行动。
中原的战事要继续下去,和谈可就真的泡汤了,他们的一切如意算盘将会全部落空。
张浚和赵鼎也明白这个道理,虽说大概明白这其中牵涉到的政治问题,但内心还是暗暗支持,希望岳飞能够拿下中原。
没有经过朝廷准许,枢密院的调遣,擅自开战。毫无疑问,从程序上而言,岳飞是有过错的。
但张浚也着重强调了,岳飞出兵是为了维护百姓和皇陵,乃是忠孝之举。无论是必要之举,还是情有可原,将来都有的说。
秦桧则愤愤道:“金人已经回应,近来并无危害皇陵之举,岳飞纯属小题大做,甚至是无中生有,实在居心叵测。”
赵鼎顿时不悦道:“秦相公这么说就不对了,难道我大宋朝廷不相信自己的臣子,反倒要去相信番邦虎狼之辈的话?
将领忠肝义胆在外征战,秦相公一举居心叵测究竟是何居心?就不怕寒了前线将士和天下有志之士的心吗?”
秦桧道:“秦某只是据实而言,话是谁说的不重要,要紧的是事情真伪。”
“金贼入寇,占领我国疆土,百姓遭受压迫,此乃不争事实。岳飞讨伐金贼,保护百姓,保护大宋皇陵,夺回我大宋疆土,有什么好说的?”
“那也不能任意妄为,和谈乃是国之大计,岂可因一人妄动而坏全局?”
“秦相公莫要忘了,以攻占佐和谈,此乃金贼惯用伎俩,我们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有何不可?”
一位当朝宰相,一位枢密使,当面这样直接争吵起来。
张浚也许应该从中劝架,但他什么都没说,反而淡淡道:“事已至此,不若静观其变?”
张浚、赵鼎,乃至许多大宋的有识之士,其实都是愿意乐见岳飞有所成的,但是秦桧是一点都不愿意,赵构也不愿意!
和谈的目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阻止岳飞北伐,阻止他迎回二帝,借此机会夺回兵权吗?
结果倒好,岳飞变本加厉,竟然不听诏令,擅自对金军出兵,这是要干什么啊?
拥兵自重,还是想要谋反?
赵构对此十分恼怒,对于岳飞送来的解释的奏疏也不屑一顾,什么金军抢掠引发冲突,盗掘皇陵,惊扰大宋列祖列宗云云。
都是扯淡!
听到秦桧的奏报之后,赵构怒意浓重,拳头紧握,半晌没有说话。
“传旨枢密院,命岳飞就地驻扎,不得妄动。”
“官家,只怕没用。”
秦桧沉声道:“枢密使对此十分赞同,包括张相公,都以为岳飞此举有利和谈,甚至支持其收复河南之地。”
“他们”
赵构拳头重重落在案几之上,无言以对。
两位大臣说错了吗?站在国家的角度而言,没错。但是站在皇帝的角度,他们错了。
大臣忠于国家没错,但更要忠于皇帝,很显然,赵鼎和张浚已经渐行渐远。
“听闻闽南春旱严重,兹事体大,就让张浚代朕走一遭,视察灾情,安抚当地百姓吧!”
“是!”
秦桧闻言,顿时喜上眉梢。
闽南或许真的遭灾了,朝廷也确实需要派人前去视察抚慰,但有必要是张浚吗?
堂堂昭文馆大学士,大宋平章事,这份差事太过委屈了,简直是大材小用。
赵构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坚持这么做只有一个意思,借机支走张浚,甚至还有几分贬谪之意。
“官家圣明。”
秦桧欣喜不已,随即道:“那枢密院”
“迁赵鼎为参知政事,龙图阁学士张俊补枢密使。”
三言两语,赵构便将一位宰相的支到了偏远的闽南,另一位则是明升暗降,离开了枢密院要地。
赵构不糊涂,他知道这些年来赵鼎在枢密院为大宋军事做出的贡献。但当其作为和态度影响到皇位时,什么都不是。
若非赵鼎并无过错,恐怕早就直接罢官了,从枢密使变成参知政事,微微降低了一点层次。但加一个大学士,算是补充,体面犹在。
至于张浚,暂时不好安排,只能先将其赶其支出临安再说。罢相?赵构暂时倒是没想那么多。
朝廷的宰相绝对不能只是一个人,虽说信任秦桧,但宰相中绝对不能只有秦桧一个声音。起码的制衡还是要有的,区别只在于暂时需要重用秦桧罢了。
旨意从宫里传出来的时候,张浚与赵鼎相顾无言。
怎么会是这样?
他们一心为国,据理力争,难道有错吗?怎么转身之间就被调离权力中心了呢?秦桧一手遮天到了这个程度?
能当宰相的,都是人精。
顷刻之间,二人便明白了,这是皇帝赵构的意思。
换句话说,和谈也是官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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