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西北立下大功,若被苛待,岂非寒了前线将士之心?西北那群骄兵悍将会怎么想?
岳飞、刘光世、韩世忠等大将还在前线领兵,若徐还出事,他们又会作何感想?
堂堂驸马,官家的妹夫都受到如此苛待,他们的下场又能好到哪里去?
这样的风险,大宋朝廷都承担不起。
更何况,赵构哪怕不念旧情,也该考虑下皇室形象,对自己立下汗马功劳,并无大过的妹夫下手,天下人怎么看待他?
皇族宗亲难免寒心,后宫里的孟太后恐怕也不会答应。
正是有这些凭恃,徐还才敢如此高调,做出与郭子仪和光同尘的截然不同的举动。
因为,他还有别的考量。
“别忘了秦桧!”
张俊和秦桧是有来往的,难保不会同流合污。
而且秦桧此人心性手段卑劣,心怀鬼胎,极可能包藏祸心,宛如毒蛇一般伺机而动。
“我们一直密切关注,有动向会随时禀报。”
裴元衍沉吟道:“明日八月初一,是朔日大朝会,如有动作,他们极有可能明日朝会上动手。”
“八月初一,真是个好日子啊,他们要是旁的时候动手,我还真有顾虑,但明日”
徐还笑了笑:“且不管朝会结果如此,明日承嗣周岁,当好好庆贺才是。”
“大宴宾客吗?”
“不,既然知道明日朝会可能被人攻讦,就得低调,否则更容易贻人口实。”
徐还沉吟道:“自家人庆祝就是了,家宴,还有既是周岁,再准备个抓周之礼,看看我儿未来志向。”
“是,我这就准备。”
柔福帝姬听闻要抓周,也饶有兴致,抓着儿子的小手,猜想他会抓取什么。
“放心,我们的儿子不会让人失望的。何况抓周只是趣味游戏,岂能因此决定一生?”
“嗯,明日虽是家宴,可以不邀其他客人,但红玉姐姐得请。
未经徐郎同意,我擅自答允,让红玉姐姐做了平安郎的干娘。”
“我当什么事呢?平安郎有个英姿飒爽的干娘,多个人疼,是他的福气。”
徐还笑道:“那就由你下帖,请韩夫人前来赴宴吧!”
“嗯,明日朝会你”
柔福帝姬已经听闻昨日运河之事,不免有些担心。
“放心,没事的。”
“这样,明日一早,你进宫上朝,我带着平安郎入宫去见太后。”
柔福帝姬笑道:“平安郎周岁,太后定要见见,有所赏赐,官家和后妃们可能也会有赏赐。”
“我家嬛嬛也动起小心思了,也好,你晚些走,朝会结束之后,我去慈宁殿拜望太后,顺道接你们。”
徐还笑了笑,妻子这是要带儿子给自己做外援啊!
明日是儿子的周岁生辰,孟太后疼爱外孙是必然的,赵构作为舅舅,也当有所赏赐。
最起码看在外甥、妹妹,以及太后的面子上,不好在外甥周岁生辰之日,对妹夫过分苛责,有伤亲伦。
如此一来,明日朝堂之上,自己就更有底气,无所顾忌了。
第四五〇章执笏击臣()
八月初一,朔日,大朝会。
月初朝会本就重要,今次更是重中之重。
盖因徐驸马得胜而归。
也因徐驸马打人,打死人了。
舆论和百官心中的焦点人物徐还,却没怎么当回事,一早便起身,带上川陕宣抚使的印信,以及西北战报奏疏入宫。
与此同时,柔福帝姬也早早起身,伺候丈夫洗漱更衣之后,便去叫儿子徐承嗣。
小家伙今日生辰,待会要入宫面见孟太后,给父亲徐还充当外援。
徐还来到漏院之时,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众人纷纷拱手见礼。
或问候,或道一句恭喜,然后眉眼里大都透着一股意味深长。
运河冲突已经传开了,临安城里人尽皆知,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则是一副旁观者的心态看热闹。
徐还并不在意,笑着与相熟人等打个招呼,尤其是吕颐浩、赵鼎、张浚等人,由衷表示感谢。
在川陕作战的日子,他们的鼎力支持至关重要,是过去、现在,乃至未来,不可或缺的支持者。
几位宰相皆表示乃分内之责,驸马不必客气云云,至于运河冲突事件,他们心照不宣,只字未提。
随着钟声敲响,百官鱼贯而入,进入紫宸殿,官家赵构随即驾临。
赵构落座,目光首先在人群中搜索一番,最终落到徐还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略微复杂的神色,旋即道:“子归,你回来了?”
朝会从官家的明知故问中开始。
“拜见官家,臣徐还奉旨而归,向官家复命。”
徐还双手抬起,手中托着川陕宣抚使的印信,以及一份详细的西北战报。
“嗯!”
当蓝圭将印信和战报呈上时,赵构轻轻点头,主动归来,交割权力的做法,还是让人满意的。
“子归辛苦了,此番击败金贼、西贼,收复秦陇故地,子归功不可没。”
赵构笑道:“传旨,加封徐还为辅国大将军,枢密副使,赏赐银绢各五千。”
怎么说呢?
辅国大将军是意料之中的,爵位方面,封王绝对不敢想,至少现在不敢。倒是枢密副使,微微有些出乎意料。
赵构真的容许自己染指枢密院吗?此举到底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徐还暂时拿捏不准,既然圣旨宣召,只能遵命行事。
这边徐还刚刚领旨谢恩,那边张俊便闪身而出:“启奏官家,臣请罪。”
“卿何罪之有?”
“臣奉旨统帅捧日军,拱卫京畿,令将士巡查临安各处要道,不想有巡查兵卒行为失当,引得百姓误解,前日也不慎冲撞了徐驸马。
臣为主将,御下不严,一时失察,失了管束,请官家降罪。”
张俊真是聪明,以退为进。
主动请罪摆明态度,然后轻描淡写将兵卒的卑劣行径说成是行为失当,自己也只落个失察之罪。
“原来如此,巡查防御固然重要,且不可行止不端,导致百姓不便。”
赵构不痛不痒毒训诫一句,续道:“至于当日具体情形,调查清楚,依律例处置。”
“遵旨!”
张俊刚刚领旨,人群中便闪出一名侍御史,徐还不认识,听身边人提及,才知道名字叫周烨。
“官家,既然前日运河之事要依律惩处,那么徐驸马——也当问罪。”
果不其然,在朝会上发难了。
方式比预想的更高明一些,张俊以退为进,先行请罪,然后再派人出面弹劾。
赵构眉头微蹙:“巡防兵冲撞驸马,本就有过,何故问罪子归?”
“官家,巡防兵行为不当,冲撞驸马确实有罪,但应交有司惩处,驸马却动用私刑,尽数敲断兵卒手脚,并推入水中,以至于三人溺亡。”
侍御史周烨不依不饶:“捧日军乃天子亲军,如此举动,甚是残忍,乃是越俎代庖行私刑,草菅人命。”
“竟有此事?”
赵构再度明知故问,蓝圭当日亲赴武林门,他岂能不知详情?如此态度,意欲何为啊?
遭到弹劾,徐还自然也就不能无动于衷。
出列先向赵构一礼,然后转身盯向周烨,冷冷道:“草菅人命,好大的罪名,那么敢问周御史,可知那些兵卒做了什么?”
“这适才张指挥使已经说过,行为不当。”
“行为不当?轻描淡写四个字就能揭过去?也忒不把朗朗乾坤,昭昭天日放在眼里了吧?”
徐还高声反问一句,满朝官员耸动,张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
不等周烨说话,徐还抢先道:“名为排查奸细,实为敲诈勒索,给钱的就是放行,不给钱的就是奸细。
只是行为不当这么简单?真不知他们已经放了多少敌国奸细入临安?又敲诈了多少无辜百姓的血汗钱?”
“驸马恐怕言过其实了吧?”
“我在现场,亲眼所见,总比你道听途说准确吧?”
周烨坚持道:“一面之词,不足为信纵为事实,理当有司调查,岂可私刑,行残忍之举害人性命?”
“知道我为何打断他们的手脚吗?因为他们拳打脚踢无辜百姓,甚至明目张胆调戏凌辱妇人。
那些百姓在北方惨遭金贼欺压,以为到了江南大宋治下就有生路,哪曾想却被欺压羞辱,失了生计尊严,甚至被迫投水自尽,他们心寒啦!”
徐还朗声道:“过去一年,运河上溺死旅人不下三百,其中不少与当日情形一样,被逼无奈。
打断他们的手脚,让他们尝尝溺水的滋味怎么了?没错,我是越俎代庖了,依律惩处没意见。
但我想问一句,你口口声声有司查办,你可知稍待片刻,落水的女子就会被淹死。我本意只是想劝阻,可他们却公然向我拔刀放箭,你说我该如何?
再有,过往你们怎么不查不闻?淹死三百百姓不为所动,死了三个欺压百姓,猪狗不如的兵痞倒是叫嚣起来。
敢问侍御史,你是尸位素餐,还是良心被狗吃了?和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有什么区别?”
徐还言之凿凿,周烨不由气喘吁吁,涨红了脸反驳道:“驸马,朝堂之上,你岂可入辱骂言官?”
“骂你,我还想打你呢!”说话间,徐还手中的笏板便飞了出去。
第四五一章无官一身轻()
笏板本是朝臣随身携带,记录备忘所用,此刻却被当作武器。
徐还品阶高,所用的是象牙制笏板,猛掷而出,打在周烨的额角,血流如注,这位不依不饶的侍御史顿时蒙了。
紫宸殿上,君臣为之愕然,旋即哗然。
徐驸马竟然当殿执笏击打御史言官,了不得了。
周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哭道:“官家,驸马欲击杀臣,请官家为臣做主。”
击杀!
一句话上升到了杀人灭口的高度。
不知是“兔死狐悲”,还是早有预谋,立即有几名言官出列:“官家,大宋自太祖朝起,不禁言路,御史畅所欲言,风闻奏事。
今驸马竟因御史弹劾,当殿辱骂殴打言官,实在过分。”
“驸马当殿动手,君前失仪,有失体统,请官家主持公道。”
“徐驸马前线得胜而归,自恃功高,骄纵非常,目无法度,目无君上,请官家治罪。”
顷刻之间,朝堂上变成了对徐还的弹劾与声讨。
赵构也有点蒙,这个情形完全出乎意料。
徐还在运河打人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从昨日开始就有言官上疏弹劾,多少得有个处置,对各方有个交代。
却没想到会是这个局面,徐还当殿殴打言官,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
包括和张俊和秦桧,笏板飞出去的那一刻,他们心里都是以沉,知道今日的事情已经有些不可收拾。
始作俑者的徐还反倒作为淡定,打人是临时起意。
张俊和言官唱双簧不奇怪,但赵构的态度让他有些起疑,轻描淡写就原谅了张俊,意欲何为啊?
与其任人摆布,还不如干点出格的,打乱对手阵脚,顺道试探一下赵构的底线。
也算稍稍报复和震慑下这帮助纣为虐的言官,在前线作战时,他们没少进谗言,在背后诋毁拖后腿。
今日更是公然扣帽子,不知是哪根葱的周烨跳的最是厉害,既然如此,那就谁也不要痛快。
“官家,臣越俎代庖惩戒巡逻兵,一时失态打了这位周御史,君前失仪,甘愿领罪受罚。”
徐还欠身肃容道:“臣惩戒巡逻兵是为还百姓公道,除此之外他们曾公然向臣放箭动刀,箭镞犹在船舷之上。
臣本不欲追究,奈何有人不依不饶,既如此,还请朝廷秉公处置。
御史确实风闻奏事之权,但不察详情,选择性奏禀,到底是尸位素餐,还是包藏祸心,还请官家明察。”
这个局面,所有人始料未及,赵构坐在御座上,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徐还认罪领罚,态度很好!
可是怎么罚?这才是关键。
刚从西北得胜而归,立下悍马功劳,回朝面君第一天被治罪,天下人会怎么看?后世史笔会怎么写?
苛待功臣,兔死狗烹?
这个罪名赵构承担不起。
而且今时今日,北方边境依旧岌岌可危,远没有到飞鸟尽,良弓藏的地步,决不能寒了功臣武将之心。
何况徐还还是驸马,是他的妹夫,这层亲伦关系不能枉顾。
再有,徐还惩戒兵痞是为民请命,百姓拍手称快,若因此事过分惩戒,民意如何?徐还在民间的威望可不低呀!
可是,徐还到底打了言官。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甚少有打杀言官的先例,大宋更有不因言获罪的传统,不惩戒也没法交代。
何况徐还御前失仪,公然动手,多少没有把自己和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必须有所惩戒。
为难啊!
剧本完全超乎预想,脱离掌控,赵构一时间眉头大皱。
最终目光落在几位平章事身上,问道:“政事堂怎么看?”
按理说应该先由吕颐浩、张浚两位排名靠前的宰相先开口,不曾想秦桧竟抢先一步。
张浚不由眉头微皱,这是什么意思?要趁机插刀,坑害徐还吗?
秦桧朗声道:“回官家,巡逻兵卒行止不当,或确有欺压百姓之嫌,且冲撞了驸马也应是事实。
或许兵卒不知驸马身份,但公然向朝廷重臣,皇亲国戚放箭动刀,其罪不小。亲兵为保护驸马安全,维护尊严,出手过重,也在情理之中,那三个淹死的兵卒也算罪有应得。”
咦!
秦桧竟是在为徐还开脱,张浚微微诧异。
但张俊却脸色一沉,这么一说,自家小舅子和那群兵痞罪过可就大了。秦桧这事什么意思啊?见势不妙,临时倒戈?
只听秦桧续道:“御史风闻奏事,监察百官,此乃职责所在,或许失察不详之处,但并无过错,当殿辱骂殴打确实不对。
不过驸马久在军中,前线战事激烈,难免火气大些,性情急躁,且为大宋立下悍马功劳,情有可原。”
听到这里,徐还算是明白了。
秦桧高明啊,轻松写意地将运河冲突和今日事件分割,区别对待。
严格追查,运河冲突损伤的不过是些许兵痞小卒,无伤大雅,纵然牵涉到张俊,也可以承受。
但今日殴打言官是不争的事实,言官有风闻奏事之权,哪怕有污蔑之嫌,也是职责所在,从而不着痕迹地维护了周烨。
徐还在君前公然辱骂殴打,这罪过可不小,必须有个交代。最后貌似替徐还求情,但情有可原四个字恰恰认定有罪。
秦桧这番话,合乎情理,吕颐浩和张浚纵然想为徐还说话,也不好开口。
也只好从军旅生涯对脾气影响,以及徐还的功劳方面开脱,减轻罪责。
赵构沉吟片刻,皱眉道:“巡河兵欺压百姓,冲撞驸马之事,交大理寺调查审问,依律处置。”
“遵旨!”大理寺卿无奈皱眉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徐还御前失仪,辱骂殴打言官,有失体统,念其久在军旅,性情急躁,且立有汗马功劳,将功折罪。”
赵构略微停顿,朗声道:“着罢黜其枢密副使、川陕宣抚使、淮南节度使,罚俸一年,思悟悔过。”
得!
不到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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