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秦州,直接在麦积山下伏击徐还。
导致的结果是,西边这条后路被秦州刘子羽截断。
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
自古以来,为何讲究攻城略地?
战争攻伐大都是步步为营,沿着交通线,依次拔掉城池,若不攻克,甚少轻易绕开经过。
否则这些残存的城池,以及城中兵马就会变成身后的威胁,无论是后背遭到进攻,还是粮道遭到威胁,都相当可怕。
当然,也有一些例外情况。
比如绕过要塞,直下都城,擒杀重要人物,或是斩首行动。
或者基于其他战略目的,比如靖难之役,朱棣亲率大军绕过重兵把守的淮水,直扑应天府。
朱棣敢于这么做,是笃定拿下都城,皇位易主之后,淮水沿岸的兵马会改弦更张,臣服于自己。
秦州的宋军,显然不会给西夏兵马行方便。
故而夏军无可奈何,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朝北撤退,那里是萧关,无论是凭要冲坚守,还是暂撤镇戎军,西安州重整旗鼓皆可。
这个时候,他特别需要一个人的接应——任得敬!
然而察哥不知道的是,当此之时,西安州的任府走进了一位客人。
任得敬看到面前这个三十出头,器宇轩昂,精神矍铄的青年,转头看向弟弟任得恭,目光带着询问。
“大兄,此乃种洌,曾是我在环州的袍泽兄弟。”
不需多问,只要听一下姓氏,便可知来人身份。
任得敬眉头微动,略微沉吟道:“种家子弟,你不是奉命去了延安府吗?怎么来了我西安州?”
“任公当真消息灵通,在下中途转到西安州,也是奉命行事。”
“哦?”
任得敬眉头皱起,问道:“奉何人之命?意欲何为啊?”
“奉秦国公徐驸马之命而来,相救任公。”
“哼!”
任得敬冷哼一声:“想要游说老夫直说就是,何必学先秦纵横之士动辄危言耸听?”
“任公见谅,在下无意危言耸听,确实是来救你的。”
“救我?你倒是说说,老夫有何危险,需要你来救?”
任得敬有些不耐烦,但看在弟弟任得恭的面子上,终究没有立即将种洌赶出去。
“任公,徐驸马得知西贼压境,任公为了保全阖城军民,不得以暂时委身西贼。
而今徐驸马率王师前来,正是为解救任公与西安州军民。”
话说的很巧妙,将任得敬的反叛投降说成是不得已的仁义之举,无疑是天大的台阶,不用再背负叛国罪名。
往后回归大宋,顺理成章,没有道义上的压力和罪责。
任得敬心如明镜,但未必立即领情,毕竟现在西夏待的好好的,等着当国丈,何必会支离破碎,国将不国的大宋呢?
见任得恭不动声色,种洌不疾不徐,悠悠道:“金贼入寇,陕西路一度孤悬在外,好在如今徐驸马收复失地,关中陕西路重归大宋。
我大宋,中兴崛起在即,已然不同往日,有足够实力解救任公和西安州百姓。”
“是吗?”
“当然!”
种洌道:“西贼残暴,非我族类,行径无耻至极,听闻令媛年幼,西贼李乾顺却欲强索入宫,任公与娘子真是委屈了。”
呃
李乾顺老牛吃嫩草不假,但任得敬未必不乐意啊!
毕竟是入宫为妃,意义非同小可,至于年龄差完全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种洌也明白,但故意这么一说,他任得敬若是不为所动,岂非为了权势不顾女儿处境幸福的禽兽?
如此一来,倒是让任得敬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
种洌趁机续道:“任公与娘子为大宋军民做出如此大的牺牲,驸马甚是敬佩,故而想给令媛做媒,定一门亲事。”
“哦?”这一遭,任得敬不由为之心中一动,有些好奇。
种洌笑道:“令媛名门之女,贤良淑惠,庆国公家有孙,虽比令媛略小几岁,但小公子出身皇族,聪颖敏达,与令媛实为良配。
驸马和长公主身为姑父、姑母,很乐意做媒,玉成此事。”
任得敬微微有些动容,单纯婚事和女儿幸福的角度讲,嫁给一个随时可能行将就木的老男人,怎么比上同龄俊彦呢?
而且这个小男孩还是赵宋皇族,身份高贵,倒是完全能配得上自家女儿,甚至是高攀。
只是
李乾顺是西夏国主,一国“皇帝”,庆国公之孙不过是个远支皇族,家族能有什么利益可言呢?
是以,任得敬不免有些许疑虑。
种洌看在眼里,不疾不徐道:“任公不会觉得,令媛在兴庆府可以为妃,而在临安只是个皇族夫人吧?”
“啊”
被人说破了心思,任得敬不免有些难为情。
“任公有所不知啊!”
种洌沉吟片刻,压低了声音道:“说句有些僭越的话,自从太子薨逝之后,后宫暂无所出。
朝中已有大臣奏请官家效仿仁宗、英宗之先例,从宗室挑选孩童养于宫中。
庆国公乃太祖嫡系,地位尊崇,他的孙儿是极合适的人选,太后亦甚是喜欢。”
“哦”
“宗子入宫,身边有个女子照料玩耍很是必要,就好比昔年英宗与宣仁皇后一般。”
种洌这么一说,任得敬心头不由一震。
昔年仁宗无子,曾将汝南王府十三子赵宗实养于宫中,便是后来的英宗。
当时曹皇后的外甥女高滔滔一并养在宫里,与英宗青梅竹马,后来婚嫁,成为皇后,临朝称制多年。
而今庆国公之孙有可能成为国之储君,下一个“英宗”,如果自家女儿嫁过去,或许就是大宋未来的皇后,母仪天下。
那么自己就是大宋的国丈了?
相比于西夏妃家伪国丈,这个货真价实,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任得敬岂能无动于衷?
第四三一章不见兔子不撒鹰()
国丈的诱惑!
任得敬沉吟片刻,有些心动,心痒难耐。
但又有些迟疑,赵构暂时无子天下皆知,可是暂时的,万一将来有亲生儿子呢?
纵然无子,皇族里太祖子孙那么多,凭什么就一定是庆国公的孙子?
种洌见状,压低了声音道:“任公,有些话再说直白了可就不单单是僭越了,还请理解不过舍弟种浤刚从临安归来,有些情况还是颇为了解的。”
“哦”
“庆国公乃皇族尊长,论血脉出身,他家嫡出的孙儿自然不同寻常,且深得太后喜爱。”
种洌沉声道:“如果这位小公子为了朝廷与将门之女联姻,便算是有功于国吧!且有将门外家支持,又有长公主与驸马亲自做媒,这
太后素来疼爱长公主,任公想必应该读过史记或汉书吧?汉武帝问鼎储位,若非有馆陶公主之助”
华夏历史悠久绵长,故而总能找到相似的遭遇作为先例。
汉时窦太后,今日孟太后;前有馆陶长公主,今有福国长公主;都有一个即将定亲的小男孩,还都是“姐弟恋”
前者成了名垂青史的汉武帝,后者便是自家女婿,极有可能成为未来大宋的皇帝。
任得敬心里不免砰砰直跳,但表面风轻云淡,一直沉吟不语。
徐还出面做媒,促成这桩婚事,应该不单单是为了自己。
也许徐驸马也有意扶持庆国公家的孙儿,皇亲国戚,位高权重,为将来谋划合乎情理。
征战沙场,立功再多,都比不上从龙之功,看来这位徐驸马精明着呢!
如此一来,徐还夫妇倒是真有可能支持庆国公之孙,再通过联姻把自己和西北军伍绑在一起。
啧啧!
徐驸马果然好算计。
任得敬佩服的同时,心中不免仍旧有一丝疑虑。
徐还画出的饼着实很有诱惑,但有个前提,大宋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大宋若是国将不国,女儿当上皇后,自己成为国丈,又有什么意义?
反倒是西夏皇妃与外戚的身份来的更实在,在西北称雄,类似于当年的没藏家,梁家,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种洌好似看穿了他所有的心思,笑道:“任公,西贼嚣张不过一时,看似繁盛,实则外强中干。
若非大宋兵马全力抗金,西贼哪里能趁虚而入?
而今宋金罢兵言和,大宋兵马讨伐叛逆,收复失地在即,西贼能撑到几时?任公乃我大宋臣子,正是报效朝廷,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啊!”
“大兄,确实是个良机,党项人到底非我族类,我们还是”
任得恭本就对投奔西夏有所顾虑,故而种洌一席话,又是利益诱惑,又是晓之以理,已然有所动摇。
也正是因此,才带着种洌来见兄长,此刻则已经完全被说服,加入到游说的行列中。
兄弟动摇,另有想法,对任得敬而言是一种震动,让他不得不正视,或者说慎重考虑这个问题。
不过他向来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种洌说的再天花乱坠,宋军要是打不过西夏,何谈收复失地?
“任公,拭目以待吧!”
种洌瞧了瞧天色,笑道:“不出所料,这个时候,察哥已经败在徐驸马手下了。”
“什么?”
“没什么,一场交锋而已,想来胜负已分。”
种洌越是轻描淡写,任得敬心中越是震动非常,不由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察哥是西夏第一猛将,八万大军可都是从西平府抽调的精锐,而且还有铁鹞子随军出征。
若说察哥久攻秦州不下,倒也不足为奇,骑兵不擅攻城嘛!
但种洌言下之意,分明是在平原之上野战。
天下还有人能在平原上胜过铁鹞子为先锋的西夏骑兵?恐怕当年辽国铁林军、皮室军都没这个能耐吧!
宋军?
怎么可能?
作为昔日的宋国边州将官,他太清楚宋军的战力,那是一支已经烂到根上的兵马。
即便换上一个骁勇善战的将领,在本质上也不能改变什么。
这样的宋军,如何能战胜西夏兵马?察哥怎么会败?
这个种洌,为了游说自己,竟然不惜信口雌黄。
任得敬心中依然生出这样的念头,但理智告诉他,还是再等等
消息等到了,等来的是察哥的求援信。
声称在渭滨受挫,需要暂且经过萧关,在西安州修整,重整旗鼓。
接到求援信,任得敬大惊失色,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
他之所以愿意等,只是为求万全,实际上并未对宋军抱太大希望。
然而结果
大大出乎意料,察哥受是受挫,但后续传来的情况却极为严重。
铁鹞子损失大大半,仓皇后撤,能够一直撤退到西安州来休整,足可见损失惨重,或者宋军过于强大,不得不借助萧关这等险要地势为屏障。
种洌没有说谎,没有危言耸听。
宋军越是比以往强大的多,徐还此人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实在非同小可。
先前声东击西,已经搅的西夏防线人心惶惶,而今转手便将察哥打的狼狈不堪,八万精锐仓皇落败。
甚至在西夏最引以为傲的铁鹞子,都伤亡惨重。
过往百年,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
更为关键的是,察哥这一败,整个战局就会有变化,秦州肯定是攻不下了。
如果被宋军堵住了萧关,整个陇右恐怕都暂时会摆脱西夏的控制。
这可了不得!
更让任得敬惊恐的是亲信打探到的消息,宋军装备了一种新式火器,威力强大,铁鹞子就是遭其所伤。
当这些消息汇总而来的时候,任得敬怎么能不害怕?不动摇?
任何的劝谏游说,都比不上战局形势变化带来的刺激,如果说宋夏之间攻守瞬变,那么
种洌之前的那番话就很值得考虑了,不但不计前嫌,还有那么多优厚条件,和可期的前景,诱惑着实不小。
不过此时决断已与先前略有不同,不是轻易回归大宋这么简单。
尽管徐还,乃是大宋朝廷都不计较,但毕竟曾投效异邦,算是“罪人”。
想要回归大宋故国,没有一份像样的投名状怎么能行呢?
第四三二章投名状()
察哥战败,给了任得敬很大触动与改变。
徐还与种洌丰厚的许诺,加上局势的极速变化,作为一个审时度势,明辨利害之人,他知道怎么做。
与此同时,任得敬也明白一个道理。
倒戈之人,必须要有一份投名状才能站稳脚跟。尤其是自己这等背叛重归之人,若无相当功绩,很容易遭人诟病。
因此,不用种洌吩咐,他便心里有数。
察哥的求援,任得敬做出了积极回应。
大开萧关门户要道,掩护察哥大军通过,并在西安州、镇戎军两地设置军营,为其休整提供便利。
接到回应的的察哥略微松了口气,这个任得敬虽然是宋国降将,但国主向来厚待,还要迎娶其幼女。
厚恩重赏,倒确实让任家上下归心,足够忠诚,也很懂事。
回到兴庆府有必要为任家美言几句,再有不知任家还有没有女儿,要不自己也娶上一个?
察哥一边想着老牛吃嫩草的美事,一边盘算着返回萧关之后的打算。
萧关地势险要,据险而守,宋军纵有火器之利,想来也暂时难以突破,正好重整旗鼓,从长计议。
察哥抬头看来一眼萧关两侧险峻的山峰,以及中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道路,嘴角拂过一丝苦笑,然后催促队伍加速前行。
关隘之上,任得敬的兄弟任得恭已经在笑盈盈地举旗呼唤,引导大军进关。
被宋军火器吓到惊悚,莫名其妙的西夏兵马急不可耐地涌向萧关,安全的吸引力还是相当大的。
然而就在半数人进入关隘之后,城头的任得恭脸色一变,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中的令旗快速挥舞。
察哥和正在过关的西夏兵马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滚木礌石便从两侧的山崖上跌落下来。
人仰马翻,惊恐哀嚎的同时,萧关通道也彻底封闭了。
怎么回事?
察哥震惊非常,但瞧见不断落下的滚木礌石,以及临空而下的羽箭时,他迅速反应过来。
任得敬反了!
他竟然反了!
咒骂斥责已经无用,只能说自己大意了,兴庆府那位国主兄长也看走眼了
在萧关这样一个地势险要之处遭到伏击,而且还是自己的伏击,毫无防备之下,损失不可估量。
一半的兵马已经进关,被一分为二,首尾不得呼应。
察哥知道,关隘之后多半是任得敬亲率大军在等候,等待那些兵马的多半是刀枪箭镞,几无生路。
而关隘之外,险要的山道间,一字长蛇的队伍,被居高临下伏击,全无还手之机,几乎完全是被动挨打,相当惨烈。
撤!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察哥便下令撤军。
他庆幸自己为了安定军心,亲自殿后压阵,才没有进入任家兄弟的伏击,才得以有机会第一时间率部撤退。
等到他们狼狈不堪地逃出萧关山道的时候,八万大军只剩下堪堪两三万人,而且是丢盔弃甲,伤亡惨重的残兵败将。
察哥紧咬牙关,拳头紧握,胸中是无尽怒火。
怎么会这样?
渭滨遭遇火器,虽失了锐气和先机,一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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