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杀人并不是最快意的方式,让其生不如死才是最大的折磨。
金国三太子完颜宗辅此刻的心情很沉重,银术可亦面色低沉,一夜时间老将军的头发白了大半,打击可想而知。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体会到完颜娄室逃出和尚原时,在长安城门口栽下马时的心情,完全是感同身受。
想死!
真不是假的,若非有部属拉着,银术可当真想拔剑自刎。
一夜时间,大好形势毁于一旦;十里连营,尽为灰烬;数万兵马,葬身渭滨。
若非折合与乌鲁拼了性命,吸引宋军主意,全力围追,他们恐怕也会命丧当场。
想想都觉得难受,自从跟随阿骨打起兵以来,何曾有过这般失败与屈辱?
惨败!
奇耻大辱!
主帅与主将沉默,盯着渭水默然无语。
气氛有些压抑,谁也不敢劝,唯有完颜希尹例外,作为金国宰相,他有这个资格。
“三太子,老将军,事已至此,还需振作。”
完颜希尹道:“希尹自作主张,已经插青旗招揽溃兵,数万人马归来,还请三太子与老将军重整旗鼓,从长计议。”
“希尹,你以为还有反败为胜的可能吗?”
“这个”完颜希尹顿时沉默了。
完颜宗辅低声一叹,苦笑道:“此战之后,宋军的兵力便优于我们,军心士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在关中,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更何况,昨夜你也看到了,宋军的神奇火器,太可怕了。”
三太子心生畏惧!
完颜希尹心里咯噔一下,信心对一支大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连主将都起了畏战之意,何谈
不过转念一想,希尹也能理解。
但凡昨夜亲眼目睹过那般惨状之人,就知道宋军的火器有多厉害,多可怕。
那种感觉,胆颤心惊。
时至此刻,完颜希尹也不明白,也很好奇那些火器的来历。
早前渡黄河,破东京时,宋军也使用过火器。
但最多只是冒出些许毒烟,虽然也有铁蒺藜一类的东西,但杀伤力绝对没有昨晚那么强。
还有那“天雷”,带着火尾的飞鸦,完全超乎所知,想来应该是宋军最新制造。
是徐还的杰作吗?
以前压根没有见过,听说过,徐还到了关中之后,这东西便横空出世了,所以如此联想顺理成章。
完颜希尹不寒而栗,倘若往后宋军是大规模配备此物,往后两军交战,会是何等情形?
简直不堪设想!
兴许会有克制之法,但需要时间,在此期间,金军需要付出多大的伤亡和代价呢?
哪怕完颜希尹这等睿智沉稳之人,此刻也不免有些心乱如麻!
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接下来该当如何?
回过神来的完颜宗辅一脸茫然,这个时候,他将更多的目光落在了完颜希尹身上。
不得不说,在战略层面上,希尹的目光比他们更为敏锐,且旁观者清。
“三太子,臣以为先行退守京兆府,观察局势,从长计议。”
“好,退守京兆府。”
完颜宗辅点点头,这一遭等若是完全丢掉了长安以西的土地,如果徐还进一步咄咄逼人,说不定
“三太子莫急,事情尚未糟糕到那个地步。
臣先前那个提议现在正是时候,唇亡齿寒,宋军坐大,西夏岂能安心?”
听希尹这么一说,完颜宗辅赞同道:“没错,联合西夏,有劳希尹安排。”
“是!”
“除此之外,需要尽快通知四太子、元帅、挞懒都统,小心宋军火器。”
完颜希尹叹息一声,悠悠道:“也许现在,该考虑和谈了。”
第四〇四章凤鸣岐山,翱翔九天()
完颜宗辅召集残兵,龟缩退守京兆府长安城。
渭水上游,关中西府尽数重归宋军怀抱,攻守异位。
徐还带着主力人马,从大散关向东,中军帅府停留在凤翔府。
吴玠与牛皋的前锋兵马则进驻扶风,那里曾是隋唐时的京畿郊县,距离长安不过一步之遥。
战线整整往东推移了数百里,再度与金军形成对峙局面,
宋军将士人人脸上带着笑意,士气也前所未有地高涨。
胜利是最好的强心剂,多年以来,被金军摧毁的军心士气得以重建,成为打造虎狼之师的基础。
凤翔府,秦凤路要冲之地,关中名城。
徐还到来之前,下面的将领已经将东湖别院清扫拾掇,作为秦国公中军帅府。
司马靖笑着介绍道:“凤翔东湖乃至昔年苏学士在此为官时所建,据说此间柳树都是苏学士手植。”
苏轼?
徐还环顾四周,湖畔的柳树确实高大粗壮,至少有四十五十年树龄。
“原来是苏学士故地,难怪如此有诗意。”
“是呢,苏学士乃是才学风雅之势,但凡为官之地,大都留有诗韵遗迹。”
司马靖笑道:“除了临安,想来就以凤翔府为胜了,毕竟此间也是千年钟灵毓秀之地,单说这地名”
“凤翔!”
徐还默默念叨着两个字,在古代确实意味深长。
司马靖道:“周文王发轫之地,凤鸣西岐,武王伐纣,翱翔九天,而有周室天下。乃古之吉地,国公入驻,可喜可贺。”
徐还回头看着司马先生,此番言辞,颇有深意啊!
“凤鸣西岐,此等祥瑞,也只有古之先贤方能遇到。”
“古有凤鸣岐山,今有天雷响彻渭滨,都是可以载入史册的。”
看着司马靖的表情,徐还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且不说祥瑞,如今倒是可以效仿周武王,起兵东进,杀敌抗贼。”
“国公打算一鼓作气,直下长安?”
徐还摇了摇头:“倒是想,不过神火飞鸦、火药弹已无存货,制造运输都需时日。
完颜宗辅麾下至少还有数万兵马,倘若据城而守,未必能一举拿下。”
“国公所言不错,京兆府虽不如隋唐之时,却也是坚固大城,不易攻取。”
司马靖幽幽一叹:“而且说到底是我大宋城池,城中大都是我大宋子民,若战火焚毁,着实可惜。”
“这是一个原因,同时也是顾虑进展过快,根基不稳”
徐还沉吟片刻,问道:“先生以为,接下来金贼会怎么做?潼关之外,尚有粘罕、兀术大军,会否西入关中支援完颜宗辅?”
“国公,老夫以为若无必胜把握,粘罕和兀术不会贸然西进,毕竟关中之败并非他们罪过,此时何必来淌浑水呢?”
司马靖沉吟片刻道:“何况荆襄还有岳飞大军,金军轻举妄动,潼关之外的京西路能否保住都是问题。
倘若我是金人,此时可以考虑放弃关中,但决不能断了大军东撤后路,更不能使中原之地有任何闪失。”
“有道理。”
徐还沉吟许久,悠悠道:“以攻佐和是金军一贯策略,兴许金贼此番又会老调重谈,与朝廷和谈。”
“极有可能,战场上占不到便宜,便退而求其次,议和只是此番,国公在关中大胜,金贼会少了凭恃和筹码。”
司马靖道:“不过老夫有些担心临安那边,官家和相公们的态度,万一他们想谈,早日结束战事呢?”
徐还对此深以为然,可不就是如此嘛!
避战畏敌,见好就收是那帮人的一贯态度,只顾一时安逸享乐,根本没有锐意进取,收复失地的决心。
司马靖叹道:“眼下国公这边大胜,只要将金贼撵出潼关,便可趁势东进,与岳飞一道夹击京西路,收复洛阳、东京也并非难事。
但朝廷、官家从来都不是这么盘算的,国公与岳飞二人率领了大宋半数以上的兵马,若不断征战,权势功劳日盛,恐尾大不掉。”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虽是大好局势,金贼只需稍稍以退为进,临安保准赞同者众。”
徐还冷笑道:“比如,金贼答应归还陕西路,或者淮北中原之地,临安上下对这等兵不血刃,不费吹灰之力收复之地的好事,定然兴奋欣然。”
“而今如此势头,假以时日,国公便可收复潼关、黄河以西所有故地,哪用得着金贼归还。
至于淮北中原之地,恐怕金贼也只会是嘴上说说,真正未必肯拱手送还,届时进退两难,反而尴尬。”
“但架不住临安的态度,尤其是官家,倘若一心求和”
徐还没有说下去,对赵构他实在没信心。
“如果是这样,国公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司马靖沉吟道:“前线将领,主战是必须有的姿态,却也不能逆着官家的意思。
老夫以为,国公可以促进和谈之名,动刀兵最好是自己拿下整个西北。”
战场上打个越狠,谈判桌上底气也就越足,这个道理,徐还自然明白。
唯有如此,自己才能名正言顺地调动兵马开战,掌控兵权,继续留在西北。
不过饶是如此,似乎还欠缺了点什么。
“国公,一旦金军出了潼关,届时川陕之地便尽在掌控,只需扼守潼关、蒲津关,东边暂无忧虑。”
司马靖道:“那个时候,真正的敌人就在西边了。”
徐还深以为然:“没错,西夏人不会无动于衷了,却也正好。
金贼固是大敌,但西夏也是心腹之患,若不除之,川陕不安,我哪里敢出兵中原、河东呢?”
“国公考虑甚是周全,就如同当年之大宋,朝野虽一直呼喊收复燕云,却不知西贼不除,何谈攻辽?”
司马靖道:“这是国之大局,也是国公的大局唯有如此,方能久留西北。
如此说来,眼下宋金和议倒也并非坏事,可以为国公争取不少时间。
可是老夫担心的还是临安,自古以来,名将惧怕的都不是强敌,而是身后的猜疑。”
第四〇五章缓兵计,留一手()
渭滨之败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南阳。
无论是粘罕还是兀术,都猝不及防,大惊失色。
荆襄战事一直没有任何大的进展,本就让他们颇为焦灼。
没想到寄予厚望的关中,竟然再度遭遇大败,主持大局的三太子束手无策,临危受命的银术可未能力挽狂澜。
半个关中已经彻底丢掉,只剩下数万兵马,力量远弱于徐还的西军,彻底战败,尽数沦丧是时间问题。
这个局面,着实是去岁出兵之前不曾想到的,始料未及。
当此之时,该当如何?
关中那边一度传来消息,希望派驻援军,但完颜希尹却写来信函,表示反对。
而且态度前所未有地坚决,甚至说出了一个惊悚的言论,无论多少援军入关中,都可能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尽管粘罕、兀术不愿意相信,但看到希尹详细描述火烧连营那晚的情况。
提及神火飞鸦、天雷滚滚这些神乎其神的火器时,他们都沉默了。
如果宋军有此等利器,确实是无往不利。
银术可那等悍将都无可奈何,完颜宗辅也不是无能之辈,似乎足以说明问题。
凭什么换个人,多带些兵马,就能与徐还相抗呢?
希尹的态度很明确,必须大局为重,若因救援关中,导致荆襄、中原之地空虚,给了岳飞可趁之机。
届时,丢掉的将不仅仅是关中,而是黄河以南的所有土地,这是金国上下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希尹表示,既然陕西路必定会丢,还不如做个“人情”,将之归还宋国,作为和谈的诚意。
和谈!
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如此被动的情况下。
粘罕与兀术都有些不大乐意,却又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尴尬局面。
此时若不和谈停战,对金国绝无半分好处。
攻守异位的不仅仅是关中,有可能是宋国全线反击,且不说这几年宋国骁将辈出,徐还、岳飞之流骁勇善战。
军事方面,金国的优势已经越来越小。
希尹信中提到的那些火器,如果宋军大规模配备,会是什么结果?
粘罕与兀术都有些许庆幸,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是徐还的西军小规模装备,荆襄战场上,尚未见到岳飞使用。
趁此机会,正是息武止戈,罢兵言和的机会,至少足够体面,可以向金国施加一些压力,做些交换,获取一些好处。
希尹提出建议,可以联络西夏给关中施压,牵制徐还。
对此粘罕与兀术都表示赞同,告知淮水的挞懒,上疏皇帝完颜吴乞买,和谈已经是不得已的选项。
消息传到淮水畔,完颜挞懒也是一声长叹。
虽说早有预感,却没想到败得如此之快,如此惨痛,三太子与银术可竟然全都惨败而归。
徐还好似就是金国命中克星一般,时至今日,金国上下没有一个将军在他手上讨过便宜,似乎全是手下败将。
这种感觉着实不好。
相比于关中必然丢失的局面,挞懒更为担心的还是整体局势。
陕西路一失,等于宋军居渭水上游,可出潼关一路向东,也可从荆襄、淮南,一共三个方向进攻中原。
攻守之势异也,金国的处境一下变得相当糟糕。
如果宋国上下狠下心来,猛攻北伐的话,金军未必
宋军的战力和士气早已今非昔比,而今还出现了神乎其神的火器,着实让人心惊胆寒。
反倒是金军,早已不是当初不是“满万不可敌”的女真骁骑了。
随着疆域扩展,战线延长,兵员需求越来越大,不得不大量招募契丹、奚、渤海人、以及大量的汉人签军。
这些兵马无论是个人体质、武力、气魄,都无法与白山黑水间走出来的女真人相比。
可是
苦寒之地,女真各部就那么点人,猛安谋克的兵马实在有限。
过于宽广的疆土,对金国而言,可能真不是什么好事,倒不如归还宋国。
陕西路是肯定要还的,现在提出来,面子上还能好看些,否则能徐还把完颜宗辅撵出了潼关,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至于中原,黄河以南也是可以考虑的,继续占领的意义已经不大。
奏疏已经送去会宁府,皇帝吴乞买尚未首肯,但挞懒觉得已经可以准备了。
四位掌握实权、兵权的皇族贵胄,外加一位宰相联名,且局势紧迫,吴乞买根本拒绝不得。
和谈!
挞懒早有打算,故而准备起来有条不紊,且身在淮水,与宋国交涉谈判颇为方便。
当然了,和谈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宋国的态度也很重要。
军事上顺风顺水,局势一片明朗的时候,谁愿意和谈呢?
如果是半年之前,宋国或许很乐意,然而如今,徐还和岳飞给了宋国君臣百姓希望。
换个角度看,宋国完全可以一鼓作气,全力以赴继续北伐,收复失地,中兴王朝。
赵构会这样做吗?
挞懒摇了摇头,虽说自认为对赵构有了解,但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局势变化会,底气与胆量将会大为改变。
这个时候,很需要有人在赵构耳边吹吹风,尽量劝说。
与此同时,还得挑拨离间,将在外,皇帝岂肯安心?相信赵构会有与吴乞买相似的心情。
自毁长城,这等事汉人做的还少吗?
还有便是火器,必须尽快搞清楚宋军新式火器的秘密,若有防御克制之法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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