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还简单与众人拜别之后,匆匆乘船离去。
站在船舷上的时候,才发现远处的码头上停着一台轿子,轿子前站着大腹便便的柔福帝姬。
说好的不让她送,没想到妻子还是不顾车马劳顿,挺着大肚子亲自来了码头。
徐还只得远远地挥挥手,与妻子道别。
柔福帝姬也挥手示意,一切尽在不言中,她的眼眶有点红,但始终不曾落泪,只是默默地站在码头上,犹如望夫石一般。
今日一别,何日相见?
柔福帝姬轻叹一声,轻轻抚摸凸起的肚皮,目送丈夫远去。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秦桧不知何时也赶到武林门码头,悄然站在阴凉处,看着柔福帝姬,以及逐渐远去的徐还,目光越发阴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着船帆扬起,座船渐渐离开码头,柔福帝姬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成为一个小黑点。
“嬛嬛,等我!”
徐还心中默道一声,然后盯着渐渐远去的临安城,有些惆怅,却又满怀期待。
“临安,等我!”
心中再次默念一句,徐还转身前往船头,迎着晨风向前走去,开启一个全新的篇章。
船到镇江的时候,水军大抵已经准备妥当。
接到皇帝诏书与枢密院的公函,韩世忠便着手准备,十艘楼船,以及其他小战船,运送粮草物资的船只,共计百多艘船绵延在焦山附近的江边,只待次日一早扬帆起航。
临行在即,韩世忠作为镇江守将与徐还的知交战友,自然要表示要尽一下地主之谊,徐还欣然应允。
六月天,江风徐徐,甚是凉爽,临江小酌无疑是上上之选。
小桌之上,几道精致的小菜,一壶酒水,徐还与韩世忠相对而坐,对酌共饮。
“子归啊,此去平叛,愚兄没什么好说的,惟愿旗开得胜,早日报捷归来。”韩世忠举杯祝酒,先干为敬。
“多谢韩兄,杨幺之流不足为惧,只是洞庭荆湖河湖众多,地形复杂,恐怕要耗费些许时日,甚至有可能旷日持久。”
徐还轻叹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韩兄多保重,另外还有件事要麻烦韩兄我不在家,我府若有什么事情,还请韩兄与嫂夫人多加照拂。”
“好,你就放心去吧!”韩世忠点头之后,略微沉吟便觉有些不对。
徐还即便不在,柔福帝姬是长公主,皇帝的亲妹妹,又深得太后宠爱,能有什么事需要自家照拂的?
唯独长公主产育一事,妻子颇有经验,不过听闻太后赐了不少稳婆乳母,似乎不需要旁人帮忙。
韩世忠看着徐还诚心十足的眼神,不由有些疑惑,低声道:“子归是有什么不放心吗?”
徐还叹道:“得罪的人太多,难免不安心,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他们母子难免让人牵挂。”
“你放心,我主持江防,定不会让金贼刺客潜入临安的。”韩世忠信誓旦旦。
“刺客不会从北边来,但架不住临安本地宵小啊!”
听到徐还这句话,韩世忠顿时眉头一动,沉吟道:“子归是有所指?”
“这”徐还略微沉吟,他不知是否该直接向韩世忠明言。
韩世忠饮了一杯酒,笑道:“不若让我猜猜,可是与那位秦尚书有关?”
徐还眉头一动,没想到韩世忠竟心如明镜,将此事看的一清二楚。
这个反应落到韩世忠眼里,或许生出了另外的想法,连忙笑道:“今日喝多了,说的都是醉话,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子归见谅。”
徐还心领神会,借口酒后醉话,即便有什么出阁不当的言辞,也能有所推脱,如此便能直言不讳,少些估计,把话说开了。
“哼哼!”徐还笑道:“没错,那我们就说几句醉话,不知韩兄是如何知晓的?”
徐还承认了,在秦桧这件事上行,给韩世忠提个醒没什么不好。
“那日朝会,你刚从楚州回来,秦桧也刚南归的那天”韩世忠道:“当时在朝堂上,你对他多有质疑,虽然秦桧最终都解释清楚,说是误会,可是
还记得吗?我就站在你身后,从来没觉得你的气息那么冷,更没想到你紧握拳头,指甲扎进肉里”
“原来如此。”徐还恍然,当时自己确实非常克制,却没想到这些细节还是落入了韩世忠眼中。
而且这么长时间,他始终守口如瓶,没问过自己,应该也没告诉他人。当然,梁红玉可能例外。
徐还道:“韩兄说的不错,当时我确实很愤怒,如果不是努力克制,恨不得当场撕了他。”
“这么大的恨意?”
徐还正色道:“如果我告诉韩兄,那秦桧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你信吗?”
“子归能这么说,想必有所依据吧?”
“还记得我婚礼当日的刺客是个阴谋你信吗?”徐还随即将自己的推测一一道来。
韩世忠听过之后,皱起眉头道:“如果确实如此,真是匪夷所思啊!”
“是啊,绕了这么大圈给我下套,挞懒当真煞费苦心。”徐还沉吟道:“你说,挞懒如此煞费苦心地送秦桧回来,能简单吗?”
“的确。”韩世忠点点头,轻声道:“可是子归,虽然你的推测严丝合缝,但终究是推测。”
“韩兄怀疑是有道理的,碍于我的身份,有些话没办法明说,只能说我在北方第一遭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舔着脸要去向金贼乞降。”
徐还沉吟片刻,低声道:“而且茂德帝姬巾帼不让须眉的茂德帝姬,就是被这个狼心狗肺的奸贼害死的。”
第三一二章江上初遇()
徐还以为,提醒韩世忠是有必要的,免得秦桧肆无忌惮,而忠良毫无防备。
太上皇赵佶乞降的事情不能明说,但韩世忠应该能会意。至于茂德帝姬之事,便是明证,可以增加说服力。
徐还相信,韩世忠不至误会自己对秦桧只是单纯的私人恩怨。
点到即止,这就够了。
次日一早,徐还便登船率领水军浩浩荡荡溯江而上。
六月天东风强劲,即便是溯江而上速度也很快,一路过了金陵、江州、赤壁、武昌,径直往岳州而去。
中途地方官早已接到朝廷的诏令,准备好各种大军所需的补给,故而一路上没有丝毫耽搁。
七月中旬的时候,船队到了沔阳,大概是后世的洪湖一带,距离岳州不过咫尺之遥。岳飞沿陆路调集兵马,也正在赶来的路上,不日即可会师。
此时正值盛夏,江面上飘起了小雨,冲走暑热的同时却也影响了视线。为了安全起见,徐还派出些许小船在前探路。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话绝对没错。
当然了,只是例行之举,徐还并未觉得会有什么异常,毕竟而今岳阳还在官军手中。叛军主要集中在洞庭湖,不至于出现在长江上。
但事实却并非如此,不一会儿前面探路的斥候船便回来了,两艘船却只回来了一艘,而且船身上扎着箭镞,清晰可见。
有情况!
中军护将牛皋见状,立即下令警惕防备,同时命人接应斥候船。船上有血,斥候死了不少,但好在有两三个只是受伤,还能说话。
他们立即被送上了旗舰,一边由军医救治,一边向徐还禀报情况。
“发生何事?”徐还顿时眉头皱起,在此处遇到袭击,确实出乎意料。
“叛军水匪!”受伤斥候咳嗽两声,低声道:“我们在江上遇到有人抢劫过往商船,以为只是寻常水匪,故而上前相救。
不想靠近之时却遭到猛烈反击,对方兵器实力不若,而且船只行动迅速,很可能是叛军我们不是对手,死伤了不少兄弟,我们仓皇突围,但林校尉他们却”
徐还顿时眉头皱起!
叛军这般猖狂,竟然出现在长江水面,劫掠商船?
毫无疑问,这是个很糟糕的情况。
更让徐还担心的是,这些叛军是绕过岳州而来,还是说岳州已经陷落了?
如果是前者,岳州守将,尤其是水军将领也忒大意,有失职之嫌;如果是后者,就糟透了。
如果叛军拿下了岳州,扼守城陵矶水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军想要进入洞庭湖,难度会大幅增加。
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出师不利吧?
徐还神色凝重,当即道:“牛皋、李彦先,你二人立即率部前去,解救商船,如能全歼叛军最好。如果不能,好歹给我抓几个舌头回来。”
“是!”两人领命而去。
至于大军则先行在沔阳落锚靠岸,暂作停留,在前方情况确认之后再做安排。
恰巧江上雨水停歇,徐还快步走在甲板上,时而远眺前方,时而来回踱步,等待战况消息。
两个时辰后,牛皋和李彦先回来了,同时还拖曳回来几艘船。
“战况如何?”
李彦先道:“是小股叛军没错,虽然打败了他们,可惜未能全歼,有漏网之鱼逃走,还请驸马恕罪。”
“何罪之有?”徐还摆手道:“说说情况。”
“叛军气焰很嚣张,近日在江上烧杀抢掠,行事张狂。”李彦先道:“按照驸马的要求,抓了几个舌头,可以确定岳州安然无恙。
但水域航道方面,官军连连落败,防御已经形同虚设,完全被叛军所利用。而今有不少小股叛军活跃在江上。”
“也罢!”徐还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岳州没丢,不至于太过糟糕。
至于水面航道,却不知岳州水军到底是何情形?唯有到了之后再行查问。
牛皋沉声道:“驸马,末将窃以为水域航道失守,未必是岳州守将大意。”
“哦?”徐还诧然道:“为何如此断定?”
“船!”牛皋道:“叛军使用的是车船,行动迅速,水战更占优势。依军报记录,先前两次进剿,叛军就是靠着车船之利暂居上风的。”
“车船?”徐还对古代各种战船的种类还有些许陌生。
李彦先道:“是,我们俘获两艘,驸马可以看看。”
站在船头,兵卒操作车船从旁驶过,与寻常船只不同的是,这艘船只前后各有两处叶轮。徐还瞧在眼里,脑海中顿时蹦出一个词——明轮船。
这个时代的船只主要使用人力和风力,牵着用手划桨,主要适用于小船轻舟;后者利用风力,多为大型船只。
这个车船也使用的是人力,有所不同的是,其使用的是脚力。用脚踩踏,然后使用类似齿轮轴承的东西传动。
脚力强劲,叶轮快速转动,划水前行,比双手划桨快速,比风帆灵活。
其形制有点类似于厚实的轮船,但区别于隐藏在水下的螺旋桨,车船应该属于明轮船。
记得后世记载,明轮船是一个美利坚的发明家率先弄出来的,没想到南宋就有了,不得不佩服古人的聪明才智啊!
不巧的是,此物竟率先为叛军所有,这就有些麻烦了,回头得好好想想应对破解之策。
徐还暗叹一声,又问道:“还有什么发现吗?”
“关乎叛军的倒没有了,但”
“怎么了?”
李彦先道:“那几艘商船已经解救,大都是寻常商贾,但其中有一艘船主身份特殊些。”
“何许人也?”
“船主是一对兄妹,十几岁的少年人,姓苏,眉山苏氏。”
徐还眉头一动,沉吟道:“眉山苏氏,可与苏学士有关?”
“是的!”李彦先沉声道:“乃是小苏学士的曾孙!”
小苏,苏辙是也!
我去,苏辙都有曾孙了?不过算算时间,倒也差不多。
徐还沉吟道:“苏氏兄妹算是名门之后,当礼貌相待。”
苏轼、苏辙兄弟在大宋很有名,眉山苏氏算是名门,尤其在蜀中,影响甚至大,不能怠慢。
“这是自然。”李彦先道:“可不巧的是,这位苏公子不幸遇难身亡了。”
第三一三章城陵矶()
自苏老泉、苏轼、苏辙父子三人名扬天下之后,眉山苏氏便算是名门了。
苏辙死后,苏家在朝堂上便没有什么高官,他的孙子苏范索性搬回了蜀中老家,耕读经商,在蜀中名气威望甚高。
无论是看在三苏的面子上,还是考虑眉山苏氏在蜀中的影响,而今苏辙的曾孙不幸遇害身亡,徐还觉得,于情于理都该前去吊唁慰问。
登上苏家座船的时候,仍可见斑斑血迹,一片狼藉,仆从们伤心之下,尚且顾不上清理。
船舱正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躺在地上,胸口大片的血迹尚未干涸,人却早已没了呼吸,正是苏家公子苏弘文。
可怜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就这样英年早逝了。
据船上幸存的仆从所言,苏家兄妹是从蜀中前往江夏舅父家。
盖因其舅父亡故,只余下一个女儿孤苦无依,加之荆湖出现战乱,苏家父母担心危急江夏,这才遣了儿女前来接侄女。
听仆从言下之意,苏母不单单是想接侄女回去蜀中,似乎还有心将侄女变成儿媳。
这年头表兄妹成婚乃是寻常事,知根知底不说,两个年轻人自小多有接触,多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不乏良缘。
不过这位苏公子没福气,新郎官没当成,还平白丢了性命,不免让人为之叹息。
他的妹妹苏红袖最为伤心,坐在尸体旁,泪珠不断往下滚,不住地抽泣,妆容衣衫早已凌乱。
“苏娘子,请节哀!”徐还欠身安慰。
“节什么哀?”不想苏红袖抽噎着站起身来,回头愤愤道:“你们也不来早点,要不然大哥也不会呜呜,都怪你们!”
“呃”
徐还顿时满头黑线,发现情况斥候便立即前去救援,为此还付出了惨重伤亡,这个责怪有那么点无理取闹吧?
不过念在她兄长亡故,极度悲伤难免口不择言,自然也没有人与她计较。
徐还再次沉声道:“苏娘子,令兄亡故,我们十分遗憾,还请节哀顺变。”
不想苏红袖哭着反问道:“遗憾有用吗?我大哥终究是回不来了”
十四五岁的年纪,生在名门大户之家,自小备受宠爱,难免有点刁蛮任性。
与这种人没道理可讲,何况现在也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徐还沉声道:“伤害令兄的凶徒有的已经被擒杀,有几个漏网之鱼也在追捕中,将来一个都不会放过。”
“你们一定擒杀他们,为我大哥偿命。”兄长亡故是不争的事实,苏红袖总算还肯面对现实,不过悲伤立即转为了仇恨。
言语间报仇的态度坚决,但口吻语气却有些不大合适,想来是在家中颐指气使惯了。
“好!”徐还也不计较,问道:“苏娘子是打算返回蜀中呢?还是我好为你安排。”
“本来打算去江夏接表姐的”苏红袖抽噎着,一时似乎也没有主意。
“要不这样吧,苏娘子先去江夏与令表姐汇合,尔后决定暂居江夏,还是返回蜀中,如何?”
见苏红袖不曾反对,徐还便当她默认了,吩咐道:“通知沔阳官府,护送苏娘子去江夏,并协助办理苏公子身后事。”
苏红袖点点头,临走之时经过徐还身边时,叮嘱道:“别忘了你答的事,为我大哥报仇。”
完全是命令式的口吻,没有道谢,没有一句客气话,甚至自始至终不曾问过徐还的名字身份。
刁蛮任性,看来是被父母宠坏了。
徐还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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