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裴元衍微微诧异,不过徐还有令,自当点头应允,旋即担忧道:“那宫里?”
谣言入宫,只是迟早的问题。
“装不知道,皇帝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何况还有太后在。”冷处理大概是最恰当的方式吧,徐还叮嘱道:“对了,此事不要让长公主知道。”
裴元衍道:“是,我已经很辛夫人打过招呼,但凡不利于长公主安胎的消息,一律不得传入内院。”
“如此甚好!”有如此妥帖的长史,徐还安心不少。
流言蜚语,不胫而走。
徐还听到了,赵构自然也不例外,皇城司有专门的人手收集消息,流言谶语乃重中之重。
听到内侍蓝圭的禀报,赵构沉默了。
从理智的角度来看,这番话无疑是无稽之谈,可是一想到唯一的儿子夭折,赵构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柔福帝姬有孕应该是巧合,毕竟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有孕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至于说妹妹的孩子会克了自己的儿子?赵构是不信的。
至于戾气之说,赵构却有几分迟疑,因为流言中有提及,杀伐过重有损天子仁德,从而招来上天惩罚。
其中还有细节佐证,声称太子生病恰是徐还在楚州杀降之后,时间契合。
是这样吗?
徐还此番作战,杀敌数量确实不少,尤其是淮水杀降,自古就是不祥之举,会不会因此牵连到自己的儿子呢?
这个年代本就讲究天人感应,玄奥之说,尤其是丧子之后,赵构迟迟走不出来,心里难免有各种莫名其妙的揣度,希望给儿子离世找个合理的缘由。
是这个原因吗?
“蓝圭,这些流言都是从何而来,那道士道行如何?”
“这”蓝圭心念电转,低声道:“陛下,不知是哪里来的道士,其言辞恐怕”
“恐怕什么?”见蓝圭欲言又止,赵构直接出追问。
“奴婢窃以为不可信。”蓝圭大着胆子道:“陛下,如果真是因驸马杀戮过重,阴魂作祟,首当其冲的该是公主府。但长公主平安无事,且还有了身孕,安然无恙。”
赵构心念一动,这个说法似乎颇有道理,如果说徐还造孽之后天有报应,首先该应在他自己身上。哪能一回来就那么好运道,有了自己的孩子?
再转念一想,这流言来的蹊跷啊!
赵构到底是个明白人,很快便察觉其中问题,按理说太子夭折是禁忌之事,市井对其却议论纷纷,这明显不合常理。
而且流言蜚语突然全都指向徐还,这就更耐寻味了,赵构顿时从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虽说最近一段时间,在朝堂上他略微有点冷落徐还,但那时朝政策略需要,他对徐还本人没有什么不满。
他也不知道徐还已经对他十分失望,仍旧以为与妹夫的关系处在“蜜月期”,故而并无猜忌。
眼下他反倒是有些怀疑,这些流言的出处,是什么人意欲何为?是要离间自己和徐还吗?是金人的阴谋?
赵构不由沉吟,思绪有些飘忽。
蓝圭不明所以,以为陛下仍旧戾气之说有想法,当即道:“陛下,其实到底有无戾气,是否阴魂作祟,为求稳妥起见,还是让司天监看看!”
赵构闻言心念一动,顿时生出赞同之意,儿子早夭是否与天象风水有关,得闻司天监,邵冲的看法更为可信。
不过多时,司天监正邵冲便奉命而来,蓝圭识趣地带着近身侍候的宫娥退下。
“邵卿,朕先前交代给你的事情可都办妥?”
邵冲躬身道:“回陛下,臣已在越州会稽山为元懿太子寻得万年吉地。”
“如此甚好,安葬之事与工部、内中一起商量着办吧!”
“遵旨!”
“邵卿啊,太子病了许久,去的突然”赵构沉吟道:“不知可有什么天象劫难,或是命格冲撞?”
“陛下恕罪,臣道行浅薄,生死寿数这等天机,无法窥得。”邵冲心里咯噔一下,不免有些紧张。
皇家之事,尤其是涉及生死命数之事岂敢妄言?无论对错,准确与否,都不会招待见,甚至会有杀身之祸。
赵构转念一想,明白了邵冲的为难之处,转而问道:“那最近天象可有什么异常?”
换汤不换药啊!
“在劫难逃”,邵冲知道自己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怕是难以交差。
“陛下,近日紫薇星略微暗淡”邵冲道出一个现象,却隐瞒了将星之旁那团紫气越发浓郁的事实。
赵构眉头一皱,这还用你说?太子薨了,紫薇星不暗淡才怪。
邵冲赶忙续道:“臣近来仔细观察,发现是有客星侵犯之故。”
“客星?”赵构顿时眉头一皱,问道:“何方客星?”
“臣最初以为是天狼进犯,但近来天狼星虽无暗淡,却并无耀眼星辉。”邵冲道:“反倒是”
“反倒什么?”赵构顿时有些紧张。
“有白虎冲煞的迹象。”邵冲低声道:“但因迹象微弱,臣尚不甚确定,故而不敢奏报。”
“白虎冲煞?说清楚些?”
邵冲低声道:“东青龙、西白虎、南朱雀、北玄武,这白虎冲煞可能应对西面有兵戈之祸,于国不利。”
第三〇七章杨幺之乱()
白虎冲煞!
西方有兵戈之祸?
赵构有些不解,要是放在以前,那肯定是指西夏。但而今大宋与西夏几乎不接壤,没有交战的可能?
难道是金兵入侵川陕一代?但张浚传回奏报,一切安好。
至于西南的大理,边陲小国,向来对大宋恭恭敬敬,即便而今金贼入侵,大宋只剩下半壁江山,他们也轻易不敢招惹。
莫名其妙啊!
赵构想不明白,但现实很快给了他答案。
建炎四年二月,荆湖路鼎州百姓钟相揭竿而起,聚集兵马围攻州县,焚烧官府,斩杀将官。
鼎州之地,位于洞庭湘沅地带,恰在临安以西,正好印证了“白虎冲煞”之兆。
荆湖之地在这个年代相对偏远,并不很受重视,赋税可能也略微重些。
加之去岁金兵南征,曾经赤壁等地南下荆湖,最远进犯潭州(湘潭),烧杀抢掠,以至百姓苦不堪言。
日积月累的怨愤,加上异族入侵,彻底激化了矛盾。钟相趁势揭竿而起之,提出了“等贵贱,均贫富”的口号。
这一点,与历朝历代的农民军最初的口号如出一辙,虽然最终往往都难以实施,无法兑现,但吸引力相当之大,屡试不爽。
荆湖百姓果然纷纷附和,一时间,鼎、澧、潭、岳、辰等十九个州县响应,荆湖地带烽火连天,乱作一团。
大宋军事讲究重内轻外,对外作战可能多有失利,但对内部叛乱相当重视,绝不迁延姑息。
比如开国之初的蜀中王小波之乱,以及前些年的方腊之乱,都会从重从快平定。
过去的荆湖或许偏僻,但今时不同往日,随着宋室南渡,大宋只剩下半壁江山,长江以南的国土就显得至关重要。
尤其是荆湖,东接江南浙赣,西连巴蜀,北通荆襄,堪称是核心要冲之地。
荆湖之乱若是持续下去,对大宋将十分不利。金国入侵压力已经够大,如果内部在生出叛乱,内忧外患,江山岌岌可危。
所以消息传到临安,大宋君臣难得上下一心,立即下令调派兵马平叛。
沿江招讨使孔彦舟率先出动,前往平叛,但遭到了叛军的奋力抗击,一时难有进展。
见硬拼难有进展,孔彦舟动起了智取的脑筋,派人混入叛军中为内应,趁着钟相不备,突然带兵袭杀,将其俘虏。
孔彦舟认为叛军是一群乌合之众,首领死后必将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况,尔后可以一击溃败。
于是,他杀了钟相。
预想的结果没有出现,钟相虽死,但其部将杨幺、夏诚却站了出来。
尤其是杨幺,其在叛军中颇有威望,本人亦有能耐,在关键时刻稳定人心,重新站稳脚跟。
并借助钟相被杀,挑起叛军对官军的仇恨,激励士气击败孔彦舟,率部转战洞庭湖。借助湖中港汊为险,在湖滨设立军寨,一边耕田织布,农桑捕捞,一边与官军抗衡。
叛军占据地形之利,孔彦舟不善水战,只得请鼎澧镇抚使兼知鼎州程昌寓率水军增援,乘车船、海鳅船进攻夏诚水寨,却不想兵败沚江口。
叛军趁机缴获了大量战船,杨幺似颇有远见,当即命人伐木打造车楼大船。附近的湘、沅江上游山中生长着大量的松、杉、樟、楠等高大木材,正是造船的上佳材料。
凭此便利,叛军占尽水战优势,严密设防,掌控了洞庭湖大片水域与沿岸。
洞庭一带,土地肥沃,乃是鱼米之乡,耕种蚕桑兴旺,杨幺得此便利,实力大增。
更嚣张的是,叛军竟然自号建国,钟相曾一度自称楚王,其战死之后,杨幺继续打出楚国旗号。
立钟相幼子钟子义为太子,其实就是个傀儡,然后自号大圣天王,年号天战,并设立属官,建立小朝廷。
叛乱自立,这是历朝历代都不能容忍的事情。
消息传到临安,满朝哗然,君臣震动,杨幺之乱顿时盖过金军入侵,成为大宋优先级最高的大事。
平叛!
君臣上下没有任何的分歧,立即达成一致。
恰好金军暂时并未入侵,正是大宋的喘息之机,完全可以抽调出兵马前去平叛。
不过呢,大宋君臣最初并未太将杨幺之流放在心上,认为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故而采用就近原则,首先调派了驻守在鄂州的王躞所部,命其担任荆南、潭鼎澧岳置制使。
统领神武军三万五千人,并节制荆潭制置司水军统制吴全所部万余人,战船数百,偕统制崔增、高进等将领进剿洞庭湖。
建炎四年六月,王躞率部岳州,率水军战船与杨么车船水军短兵激战。但因战船过小,不敌杨幺所部,败退湘江西岸。
王躞并不气馁,趁着杨幺得胜冒进之机,当即命崔增、吴全等设伏于岳州洞庭湖口。然后亲自率神武前军万余人进剿鼎州,与程昌寓部水军汇合,企图两面夹击,一举歼灭义军。
不想计策被杨幺察觉,并将计就计,采取坚壁清野的策略,将附近百姓民众、粮食牲畜全部转移隐蔽,派出少量车船牵制上游宋军,行疲兵之计。
然后派少量疑兵乘船在前,亲率主力偃旗息鼓,悄然顺流而下,直奔岳州。
王躞、程昌寓水陆并进,逐个围剿叛军兵寨,却发现空无一人。王躞顿觉不妙,急忙回师,可惜为时已晚。
叛军疑兵出现在岳州阳武口湖面时,宋军伏兵大喜,为了争夺功劳,万余人贸然出击。
不想杨幺主力从背后猛扑而来,而且叛军所用车船较为先进,能在水上快速回旋,横冲直撞。
官军猝不及防,舟船沉没不计其数,崔增、吴全所部全军覆没,双双阵亡。
叛军在阳武口大胜之后,立即掉头设伏,反而给回师的王躞所部迎头痛击,大败逃回岳州。
恰逢上游天降大雨,江水暴涨,杨幺趁机率水军出击,又歼灭桃源、石门等地官军。自此除岳州之外,整个洞庭湖,以及湘、沅流域全部落入叛军之手。
叛军声势大振,兵锋强盛,故而生出夺取岳州,顺江征伐的苗头,始料不及的大宋朝廷大为震动。
杨幺之乱,已经不能等闲视之,着重臣大将前往平叛刻不容缓。
第三〇八章西征平叛()
大将领重兵平叛!
朝堂之上,君臣已经达成共识。
杨幺之乱已经席卷了整个洞庭湖,荆湖之地几乎彻底沦陷,岳州如果失陷,长江航道也将受到威胁。
此乃宋庭与蜀中联系的要道与命脉,绝对不容有失。朝堂诸公更担心的是叛军顺江而下,南方将一片糜烂。
如果金军趁机而来,内忧外患,大宋就真的有亡国之危了。
在这一点上,群臣几乎“同仇敌忾”。
湘鄂一代的驻军战败,只能从江南抽调兵马平叛,好在金军并未南侵,兵力上不至于左支右绌。江南富庶,粮草也不是问题,可以经长江水道,用船只直接运送到岳州。
现如今最关键的是平叛将领的人选。
洞庭平叛,水战必不可少。
纵观大宋上下,最为擅长水战的无疑是徐还和韩世忠,黄天荡与白鹭洲水战大胜,战果赫赫,众所周知。
所以朝堂讨论的时候,众臣首先推荐的便是徐还与韩世忠。
从作战的角度讲,徐还和韩世忠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从权力和利益的角度来看,有人就动起心思了。
平叛乃朝廷大事,只要成功,那就是大功,甚至比开疆拓土更卓著。
徐还与韩世忠本来就位高权重,如果再有这份平叛之功,势必又会加官进爵。
那么好不容易才抑制的武将翘楚,又会再次大出风头,朝堂上微妙的平衡又会再次被打破。
显然,文官们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
但枢密院却坚持这个建议,毕竟从他们的角度出发,首先考虑的是战事,首先要保证的是平叛胜利。
不过当即有人温婉反对:“徐驸马出战,自然是马到成功,可是而今长公主有孕在身,要不了多久就会生产。
而平叛非一两日之功,难免旷日持久,这时候让驸马长期领兵在外,于人情不合啊!”
“还有,韩世忠驻守镇江,肩负江淮防御重任,这才刚到任不久,立即另行调用,恐怕与江淮防御不利啊!”
明明是反对,但两个借口合乎情理,站在朝廷与皇家的角度考虑问题,甚至可以说是为徐还和柔福帝姬着想,根本无从反对。
不过好在有人说公道话:“洞庭平叛,水战必不可免,前两次围剿都因水战失利告终,此番绝不能再出问题,。
必须要有擅长水战的将领前往,而且此战调派兵马甚多,节制将官众多,若非有名望的高阶将领,恐怕难以掌控大局。臣以为,徐驸马与韩将军,二人至少要去一个。”
“臣赞同,二去其一,金贼虽然北退,但应天府与徐州仍旧有的大量金兵,保不住会突然南下。
江淮防线,依托淮水、大江与运河,甚至涉及海战,必须留下一位擅长水战的名将坐镇。”
“那让谁去呢?长公主生产在即,驸马走不开,镇江这边,也离不开韩将军啊!”
韩世忠怎么就离不开了?
有人不明白,但皇帝和宰相,以及聪明人心里清楚。
韩世忠驻守镇江,不简单是防御江淮,也是为了制衡淮西军。眼下朝廷大将里,能够与淮西刘光世愉快合作,又能彼此制衡的,最为恰当的就是韩世忠。
资历、威望恰到好处,而且深得皇帝信任。换作徐还就不行,虽说驸马也是皇帝的亲信,但在军中资历太浅,而且与刘光世有那么点过节,并不合适。
如此一来,洞庭平叛,徐还似乎是最合适的人选。
枢密使赵鼎道:“从作战的角度讲,臣以为徐驸马为主,同时可调建康岳飞所部,联合进剿。”
参知政事范宗尹道:“话是如此,可长公主生产在即,驸马不在身边,恐怕”
赵构有点犹豫,从战事的角度讲,徐还是合适的,可他不得不考虑妹妹柔福帝姬,顾忌所谓的手足之情,人伦之道。
正在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