颇有小胜,王德还向枢密院发来了请功文书。
按理说接下来应该乘胜进军,但王德却声称部属畏敌不用命,为此还斩杀了左军统领刘镇、裨将王阿喜,无奈于九月初撤兵。
岳飞所部在太平州稍加整顿之后,便率部前往宜兴,尔后进入泰州。
为了防止后路被截断,岳飞命部将张宪留守于此,自己亲率兵马前往距离楚州最近的承州三墩。
当时王德已经借口部属不用命率先返回镇江,王林与郭仲威两路将领则是“敛兵自保”。唯独李彦先还算颇有胆色,率部到达楚州三阳县北神镇,但想要进一步逼近楚州时,却被金军阻挡在淮水畔。
岳飞的处境堪称是孤军深入,几千兵马驻屯在挞懒大营附近,危险自是不言而喻的。但岳飞却不为所动,仍旧心念营救楚州。
然而却也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兵力单薄,粮草不足。为此,岳飞接连向镇江的刘光世发出了两道公牍。
孤军委实难以支吾此正飞等捐身徇义之秋欲望钧慈捐一二千之众假十余日之粮,令飞得激劝士卒,径赴贼垒,解二州之围
岳飞自始至终没有指望刘光世亲率大军支援,那么湖州接应,以及本次救援楚州的种种作为,其实已经可以看出刘光世性情品格。
故而岳飞的诉求很简单,只希望能支援一两千兵马,以及足够的粮草。然而这等最限度的请求却石沉大海,刘光世没有给予任何回复。
饶是如此,势单力孤,粮草无继,岳飞仍旧没有轻易退却。而是身先士卒,激励将士,殊死苦战。
也许是绝地反击起了效果,岳飞所部三战三捷,虽然没能到达楚州城下,但歼敌千余,并俘虏了十多名金将。
挞懒麾下的高太保当场战死,俘虏阿主里孛堇等重要金将,立即送往后方。
消息传到金营,金军为之震动。
随后挞懒立即发动大规模反扑,岳飞到底势单力孤,只得被迫撤退,在折彦质的接应下返回太平州。
楚州的危局仍旧未解!
前线将领对战事总要有个交代,于是乎几封文书送到了临安,描述却大相径庭。
王德先是给自己报功,然后声称金军兵力强盛,无法与之一较长短,不得不撤退。
但岳飞却给出了不同的说辞,认为局势没有那么糟糕,言下之意是王德有些夸大其词。
与此同时,岳飞对刘光世还表达了些许不满,认为如果后援及时到来,也许自己的境况会好很多,能够有进一步的收获。
各执一词之时,另外两份文书的出现,则彻底引发了轩然大波。
一个是赵立再次派人突围送来的求援信,重点只有一句话“若救援不至,臣等为死战以报国恩!”
另一份则是一纸诉状,随父出征的裨将王阿喜之子跪于枢密院前,状告王德谎报军功,罗织罪名斩杀了意欲揭发事实的王阿喜、刘镇,请朝廷为其父申冤做主。
局面一下子有些尴尬了!
江北到底发生了什么?楚州到底能不能救?
这两个问题立即引发轩然大波,在朝堂上展开了激烈讨论,或者说争吵。
当此之时,徐还正陪着柔福帝姬在西湖钓鱼。
楚州之战他自是有所耳闻,朝廷调派兵马救援之时,将领人选并未考虑徐还。
毕竟那时候长公主和驸马成婚不到半个月,新婚燕尔之时,让驸马带兵出征着实有些不通人情。
得知刘光世和岳飞出动之后,徐还也就没有当回事。中兴四将一下出动两位,应该能够应付局面才是。
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王德自然是不承认自己谎报功劳,枉杀部下,刘光世似乎也颇为维护这个部下,对救援不利一事仿佛也不甚在意,再三声称局势糟糕,无可奈何。
但岳飞却言之凿凿,楚州并非不可救,是因相关人等救援不利之故。
该信谁的呢?
徐还自然更为偏向岳飞,一个忠直之名流传千古的将军,其所言自然也更为可信。
尤其是折彦质从江北送来消息后,徐还便接连冷笑,大为失望。
“徐郎,怎么了?”柔福帝姬关切询问。
徐还摇头道:“我还是高估了某些人,以为他是中兴四之将,没想到”
“你是说刘太尉?”
“嬛嬛如何得知?”
“跟你在一起,怎么能两耳闻窗外事呢?”柔福帝姬笑了笑,旋即道:“果真是刘太尉畏战,部下谎报军功吗?”
“应该错不了。”徐还道:“岳飞和折彦质都提到了王德与郦琼的行军路线,完全一致金军在楚州、承州一线,他们却驻军天长。
就像是这黄妃塔(雷峰塔)与保俶塔一样,中间隔着大片的湖水,却没有一条苏堤连通,可见压根就没打算真心救援。在那里遇到金军交战,也不合情理,所以啊”
柔福帝姬沉吟道:“那此事”
“就看朝廷怎么处置了,眼下这情形”徐还虽然义愤填膺,但这件事暂时与自己无关,也不好轻易插手。
毕竟此事牵涉了一座城池,数万军民,以及两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军,有些复杂。
柔福帝姬轻声道:“也是,徐郎不淌浑水也好。”
然而事与愿违,想要完全置身事外却是不能的,裴元衍匆匆前来道:“公子,宫中传召,让您即可前往垂拱殿议事。”
好吧!徐还无奈苦笑,正欲放下鱼竿起身,不想鱼线猛然一紧——有鱼咬钩了。
第二七五章天子剑()
徐还到垂拱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摊上事”了。
朝臣们经过激励争吵,最终达成一个协议,江北战事真相需要调查,楚州也要继续救援。
前者是文官们的诉求,鉴于最近战事频发,武将的权力和地位越来越高,这让文官士大夫们深感不安。
而今好不容易出现了一件武将龌龊之事,自然要揪住不放,好生追查,甚至挫一挫武将们的锐气。
拿检校太尉刘光世开刀,无疑是个很好的选择。
至于继续救援楚州,则是枢密院的意思,枢密使赵鼎对此态度坚决。
士大夫们大抵是对武将之间产生分歧乐见其成,或者认定了再次救援也是徒劳,只会丢人现眼,可以再次给他们攻讦的口实,于是欣然支持。
有了决断,自然也就需要有人去执行。
一个追查,一个救援,按理说应该需要两个人。
枢密使赵鼎担心文臣前去调查,会影响前线作战,故而坚决要求“合二为一”,朝廷委派新的主帅,出兵救援楚州的同时,调查江北之战失利一事。
道理自然是对的,但以参知政事范宗伊为首的士大夫们却是反对的。
但此乃涉及军事,乃枢密院的管辖范围,故而赵鼎的话颇有分量,宰相吕颐浩也表示支持,赵构也便应允了。
如此一来,新的主帅人选就十分关键。
让人颇为意外,一番讨论之后,竟然是参知政事范宗伊提出了一个建议——驸马徐还!
理由自然颇为充足,徐还乃是淮南节度使,江淮宣抚使,楚州之危全都在他的辖地之内,前去处置乃是分内之事。
且几番对阵金兵,徐还几乎每战获胜,从未有过败绩,可以说是金军克星。徐还出动,先不说是否一定获胜,至少能够威慑金兵,鼓舞士气,振奋人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原因,范宗伊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就是,新任主帅必须要压得住刘光世。
刘光世乃是宿将,资历威望甚高,又官居太尉,连他麾下的兵马都称之为“太尉兵”,将校兵卒都显得高人一等,其本人就更不必说了。
换个寻常将领过去,根本镇不住场面,掰着指头也就那么几个人。
徐还无疑符合条件,一战成名,威名摆在那的。而且是当朝唯一的驸马,有“皇族”身份加持,即便是刘光世,也少不得要恭敬些。
几方面综合下来,徐还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至于长公主与驸马新婚燕尔,在国家大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何况大婚至今也差不多一个月了。
范宗伊提出这个建议之后,枢密院没什么可反对的,赵鼎也颇为希望徐还能出面解决楚州危机。
赵构内心则有点小纠结,一方面他不希望自家妹夫淌浑水,另一方也希望徐还这颗将星帮自己排忧解难。
说到底,还是国事为重。
于是乎,诏命传到西湖,召徐还入宫商议。
徐还对此并不意外,接到传召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自己可能卷入其中。
果不其然,卷入的很彻底。
让自己带兵救援楚州,毫无疑问这是个苦差事,若非如此张俊和刘光世也不会推辞,也不会闹到如今这个地步。
推辞吗?
不能!
在朝野军民心中建立起来的勇武人设绝不能有丝毫动摇,纵然前面是块特别硬的骨头,也要去啃,即便可能磕掉门牙
徐还仔细权衡,此去还是有好处的。
一个待在临安的将军能做什么?节度使却不能开府建衙,宣抚使则没有就任,如何壮大自己的力量?
而今留在临安,并无甚太大意义。
驸马的身份已经有了,朝堂上暂时没必要,也没机会培植力量,临安对徐还而言已经没有意义。
有道是天高任鸟飞,雄鹰需要一片更为广阔的天空去翱翔。淮南虽然不是最好的地方,但眼下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过度。
带兵打仗,在军中正式培养自己的力量,这无疑是个好机会,所以徐还答允的很干脆。
“臣愿立即前往,驰援楚州。”
赵构点头道:“子归,那就辛苦你了,淮南之事便尽数托付于你。”
徐还欠身道:“陛下,淮南金贼兵力雄厚,此战必定艰难,所以臣有些许请求”
“子归但说无妨,但凡必要,朝廷都会支持。”赵构倒是相当爽快。
“陛下,我大宋在江淮的兵马其实不少,但构成复杂,而今金军兵力强大,分兵作战恐是大忌。”
徐还道:“臣可能需要整合兵马,军令如一,所以这整合调兵一事”
不用多说,赵构便明白,当即道:“沿江几路兵马全都归你江淮宣抚使节制,枢密院全力配合。”
赵鼎当即道:“驸马放心,枢密院必定全力以赴,保障调兵传令畅通及时。”
“谢陛下,亦感谢赵枢相。”徐还续道:“前次救援失败,其中情由虽暂未查清,但可能涉及将校失责。
为保证后续军令如一,臣可能需要查证一二,如有必要还需当场惩处,以儆效尤,肃军法,以安军心。”
徐还没有明说,但赵构却心如明镜,略微沉吟后起身走到御座之侧,取下一柄宝剑,朗声道:“子归,此战你持朕的天子剑前往,三品以下,可先斩后奏,前线战事,由你全权指挥。”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都不由为之耸动,这可是莫大的信任与权力啊!
大宋素来忌惮将领权柄过重,出征往往分兵,前次刘光世节制沿江兵马已属破例,但实际上仍旧是徒有虚名。
今次徐还持天子剑前往,代表皇帝亲临,节制江淮也便名副其实。
而且还可以三品之下可先斩后奏,大宋官员的品阶向来不高,有的平章事(宰相衔)不过才三品
至于江淮前线,三品以上更是凤毛麟角,可以说除了刘光世之外,徐还可以生杀予夺。
权柄之重,可以想见!
皇帝对这个妹夫的信任,也可见一斑。
范宗伊不由有些安安心惊,心中不由在想举荐徐还会不会是个错误?
不过转念一想,权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淮南那个烂摊子,可不好收拾
第二七六章年轻的统帅()
手持天子剑!
皇帝赵构给予徐还最大的信任与权柄。
不止如此,除了生杀予夺,指挥江淮全线外,赵构甚至特意调派了宰相吕颐浩亲自负责粮草运输。
目的显而易见,以免有人在背后给驸马使绊子,影响大军作战。
枢密院还特意准许,将突合速等俘虏押赴前线,无论是斩杀威慑金贼,还是交换战俘,抑或作为要挟,完全任由徐还处置。
支持力度是前所未有,但还是那句话:权柄越重,责任也就越大,压力也就更不必说了。
要是救不得楚州,或是战败,势必会承受巨大的压力,各种口水与攻讦必不可少。
反正到了这个地步,徐还也顾不得想其他,只能硬着头皮,北上征战。
枢密院正在整顿兵马粮草,一天之后徐还将率部出征,趁着这个难得的空档,徐还返回西湖郡公府,交代家事。
柔福帝姬已经知道徐还出征的消息,瞧见徐还时一下子扑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不愿意撒手。
“没事,就是去淮南一段时间。”徐还当即使出“摸头杀”,柔声安慰。
“皇兄也真是的,让你去淌淮南这摊浑水”柔福帝姬心中似乎微有埋怨之意。
“总得有人去嘛吗,谁让我是淮南节度使呢,职责所在嘛!”徐还轻声道:“不必担心,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完全可以应对。”
“嗯,你一切小心。”柔福帝姬悠悠道:“别想太多,胜败无所谓的,有我在,皇兄不会把你怎样的。”
“对我没信心?也太悲观了吧,好好在家等我好消息。”徐还笑道:“我呢,在前线也等着你的好消息。”
“我的什么?”
徐还大手轻抚柔福帝姬的小腹,凑在耳边低声道:“辛苦耕耘一个月,撒了那么多种子”
柔福帝姬顿时俏脸一红,低声嘤道:“才一个月,哪里这么好运”
徐还点点头:“我们运道一向的不错,不过为了增高可能性,我们应该再努力一点。”
“啊?”
“离出征还有一晚,抓紧时间喽。”说话间,徐还的手已经伸了过去,揽住纤腰,扯下衣带
九月十七,徐还自临安出发,火速赶往镇江。
驻守镇江的检校太尉刘光世亲自出城迎接,虽然他的地位颇高,算得上是朝廷元老级人物。
但徐还是当朝驸马,算是半个皇室成员,而今有节制整个江淮兵马,最重要的是手持天子剑。
前次救援失败,到底是什么情形,刘光世或许知道,或许不清楚。但失败是无可争议的,而且有失职嫌疑。
作为前任主将,他有义务,也必须向新任的主将徐还有个交代。至于如此恭敬客气,一方面是冲着天子剑,另一方面也是和徐还拉近关系。
之前有湖州之战的交情,而今叙叙旧,万一要是查出来点什么,说不定还需要徐还手下留情什么的。
见到刘光世,徐还也是相当客气的。毕竟是中兴之将,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连赵构都少不得要卖他几分面子,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呢,客气归客气,但正事还是要一码归一码。
刘光世满面笑容道:“驸马远道而来,辛苦了!”
“大敌当前,为国效力,何谈辛苦?”徐还不愿多费口舌寒暄,当即道:“刘太尉,前线战况紧急,我们说正事吧!”
“是是!”刘光世笑道:“请驸马吩咐,老夫尽快安排。”
“不用太麻烦,请刘太尉召集诸将,前往江畔大营即可。”徐还手握天子剑,言辞客客气气,但刘光世心里明白,这等若是军令。
大将到了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