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犯 第二部》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模仿犯 第二部- 第2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昭二早上要早早地去工厂,如果没有了他的口罗嗦,从谁在哪里赞美滋子到以后应该怎么写等多余的担心,滋子觉得自己解放了,至少有十个小时,只有她一个人静静地面对自己脑子里的报告文学的续集。滋子终于松了口气,那个捣乱的人终于走了。
  那个时候的昭二就像个愚蠢的朋友,紧跟着从不吵架恩恩爱爱的两个年轻人,但却不知道这两位年轻人正在悄悄地疏远他。当这个迟钝的朋友终于走了以后,就像那两位年轻人相视而笑一样,滋子看着电脑里已经完成的文章,突然也笑了。啊,我们也变成两个人了。
  进入腊月后的第一个星期六,昭二说他今天晚上要晚一些回家,附近的朋友邀请他去喝酒,他很高兴。
  “他们让我把滋子也带上,想见见我这位才女媳妇,但我说她太忙了,拒绝他们了。”
  幸亏他这么说,我有这样的丈夫真是幸福。昭二不是喜欢向好奇心极强的朋友炫耀滋子的丈夫。周末了你去吧,但不要喝多了。滋子边叮嘱边把他送出了门。
  剩下她一个人了,滋子冲了一杯新买的咖啡,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电话响了,这是今天早上的第一个电话。
  当响到第三声时,滋子拿起了电话,是学生时代的同学。他是为了编写同学会的名录而向滋子询问电话号码的。他很兴奋,说话的声音很大。他说,前天晚上看了滋子在电视台做的节目。
  那是一个从夜里十点开始的新闻节目,女主持人的年龄和滋子差不多大。滋子参加的是这个节目里的一个特集,时间约为十五分钟。形式是她在大川公园里边走边谈自己对连环绑架杀人案的看法。没有记者采访,只有一名摄像师跟在后面,也就是一个人演出。当她拿到计划书的时候,曾打算拒绝的。因为像这样让她一个人说对她这个外行来讲可能不行。但在《日本文献》杂志社社长的劝说下,她还是去做了节目。
  做完节目后,她觉得效果比想象得要好,听说后来别人也都夸奖了她。这决不是奉承话,昨天她已经接受了他们的要求,以后《日本文献》每次刊登新的连载时,都要做相同形式的节目。
  但是,电视台认为节目和连载同时进行没有什么特色,应该有自己的思路。昨天,负责这个节目的导演打来电话,计划让滋子去采访被害人的家属,倾听他们的心声。首先要去采访的是古川鞠子的爷爷——有马义男。
  在开始写这篇报告文学时,滋子就打算去采访被害人的家属,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未能如愿。家人当然想面对媒体说点什么,但让他们在电视镜头前做这样的事情,滋子认为还是不太妥当。她的心里还记着和坂木达夫的约定,就像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接完朋友的电话后,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坐在电脑前重读昨天之前写好的文章。滋子的报告文学比杂志的连载要快一些,现在手上拿着的是连载的第四部分。第一部分主要写滋子采访赤井山中“绿色公路”的现场、促使她要写连环绑架杀人害报告文学的经过和滋子对这一连环绑架杀人案的看法。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主要是按时间顺序介绍了从案件发生到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死于车祸的经过。而报告文学真正挖掘主题是从第四部分开始的。
  从第四部分开始,滋子必须把调查得到的情况和自己的思考糅合在一起,表现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的内心世界。连载这种形式,搜集素材和写作必须同时进行,非常辛苦。杂志社社长手屿说,滋子自己通过暗中摸索找到事件关键,把这个过程写出来就很有意义。把所有的内容罗列在一起,把不理解的内容统统去掉,文章就像判决书里的事实认定部分,这样的报告文学是没有用的。
  第一部分连载写得非常辛苦,因为她始终找不到关于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这两个年轻人的明显的特征。但是,手屿社长说,这样就可以了。他说了好几次,滋子的报告文学这样就可以了。他还热情地说:
  “对待这种大的案件,如果从第一页就写‘我已经全都搞明白了,我全知道了’,读者也许会看一遍,但看完后马上就会扔进垃圾箱里。‘不喜欢这个人的自以为是,他是利用这件事为自己呼吁’,就是这种结果。”
  “但是报纸不就是向读者提供信息的吗?”滋子反驳说。手屿社长笑了笑。
  “信息?那我问你,什么是信息?是你过去写的美食介绍和减肥方法吗?还是幽雅的约会地点?还是当做外景的旅馆?还是让他们读完书后喝英国进口的药茶?这些都是非常好的信息,有人喜欢并接受,这种信息处理起来比较简单,所以女性杂志的作家都比较轻松。不需要进行调查,只要把听来的东西往上一登就可以了。即使读者认为这些信息不准确,因为刊登在杂志上,他们还是会把它当做信息的。像这样的内容,即使你什么也不说,对方也打算把它当作信息,所以,就可以随便写了。”
  滋子什么也不说,但觉得脸发热,太阳穴在咚咚地跳,心中的火直往上冒,但她没有说话。
  “他在侮辱我,”她在发抖,但后来又想,“他刚才说的话,不是说我一个人的,他是在侮辱女性杂志的所有作家。”
  社长不慌不忙地说:“我说的只不过都是实话。”
  “我从来不会不经过调查就随随便便地为推销商品而向读者介绍商店的,我都是用自己的眼睛调查清楚……”
  “调查清楚?怎么调查清楚?尝尝那家店里的饭菜?穿穿那种品牌的衣服?”
  “条件允许的话可以这么做。”
  “都像这么简单,你们就很轻松了。那减肥怎么办?也还要试试看?试了十天半月后,自己确实瘦了两公斤,是说这种方法不行没有效果,还是肯定这种减肥方法呢?如何区分真正的恋爱和假恋爱?你也去试试,深入进去获取信息?等你搞清楚后,你可能会和那个男人结婚了。”
  “这是……”滋子咬着嘴唇。
  《沙布琳娜》这部电影不也没做那样的计划吗,滋子想辩解几句,但她忍住了没有说出来。确实有几次是按这种计划写下去的,但那是因为工作才写的,就这样要求的。读者需要这样的东西,他们相信这样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读者真的需要这样的东西吗。滋子自己问自己,但这不是她的任务了。如果真的这样就行了的话,那就不会再有工作了。
  就这样说,但她知道这样说的话一定会被嘲笑的,所以她只是使劲地咬了咬嘴唇。
  “有一个名叫西泽的女作家,她一直在家写东西。”社长继续说。
  “您也知道?”
  “我当然知道。”
  半年前,她发表了一篇报告文学,详细介绍了都市里正在不断增加的虐待儿童情况,文章受到了高度评价。单行本创造了这类报告文学畅销书的销售纪录,出版界授予她青年报告文学作家奖。她比滋子年轻五岁,工作非常出色。
  “她这么早就出了名。在这之前,她虽然也出版了非常朴实的报告文学,但她也不断地接近一些不被人看好的女性杂志。前些日子,一家杂志让她列举出了知识女性必读的五本书,西泽呆呆地笑,并不关心。但因为能通过介绍自己让更多的人了解自己,所以她还是找出五本书送去了。杂志发行后,偶然碰见负责这个版块的编辑,问他是否读了自己列出的五本书时,对方笑着说,当然没有读过,自己要是有时间的话,也就不会拜托西泽了。”
  社长手屿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你认为这就是提供给读者的信息?你打算把这种方法用到这篇报告文学里,没有这个必要。关于罪犯的心理背景和动机,警察、著名犯罪心理学家和女权运动的女评论家的意见都不相同。你要是把这些东西写到一起,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你可以去找愿意刊登这样文章的其他杂志。”
  滋子从事写作已经有十多年了,当然有许多优秀作品,但也有不少不好的作品。生性坚强的滋子从来不哭,即使后悔,也不会在别人面前哭。可是,这时候,她觉得眼睛里热乎乎的,好像都是眼泪。千万不能在手屿社长面前哭,她低下头,使劲忍住了眼泪。
  到了这个年纪,应该不会再有被人说几句就会受伤的柔弱性格,但手屿社长对滋子以前的人生和工作没有一点同感和理解,简直就像是被扔掉的垃圾一样。
  在决定将报告文学放在《日本文献》上连载前还有曲折的经过。在这个过程中,滋子很是苦恼,结果还是做了不合情理的事情。最早劝滋子把关于失踪女性的报告文学写成书的是《沙布利娜》的板垣元社长,但滋子完全辜负了他。他提供连载的地方是由他的学生担任社长的刚刚创刊的女性杂志,风格接近于《沙布利娜》,也随时反映社会问题。如果能够连载滋子的报告文学,对双方都有利。但考虑了一个晚上,滋子最后还是谢绝了,她想找一家更时尚一些的媒体。
  ——滋子,你是因为它是女性杂志而拒绝的吗?
  听到这么问,滋子赶快否定,解释说是因为他们提供的版面不够连载一篇的。一般的女性杂志都有很多的广告,很难从这种杂志中找出更多的版面。
  板垣元社长最后也放弃了,但他并不相信滋子说的话。《日本文献》连载第一篇的时候,他打来电话,问她是什么时候决定的。滋子说了实话,但他好像很不高兴。滋子失去了一位可以信任的、值得尊敬的、值得依靠的既是战友又是同志还是师长的社长。
  尽管如此,《日本文献》开始的时候也全部否定了滋子的工作和想法。怎么会有这么严厉的话呢?
  “是哭是叫,那是你的自由,但要等我不在的时候。”
  手屿社长站了起来。
  “一个不会用自己脑子思考的人是写不出好的报告文学的,这是从我的经历中得出的规律。对不起,我没有想歪曲你的意思。”
  会议室里只剩下滋子一个人,她听到了关门的声音。
  《日本文献》的出版商是飞翔出版社,其实这是一家规模很小的出版社,这里虽然是他们自己的大楼,但已经非常破旧了。
  滋子自己为报告文学联系的出版社都是有一定关系的,因为她曾经在女性杂志社等媒体工作过。那些都是很大的出版社,发行多种杂志。但是,最后,在没有和这些出版社谈具体问题的时候,听说滋子写报告文学的手屿社长找来了,谈了关于报告文学的连载问题。
  她当时真的很高兴,怎么说,这也是一家很有实力的报纸。她和昭二手牵着手很是高兴。但是,当她一个人待在这间又暗又脏的会议室的时候,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错了。她觉得十分孤独。你,你到底要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在有这些想法之前写的东西真的是你自己的吗?
  尽管这样,滋子还是开始写了。既然来了,只有写了。滋子的文章中坚决不增加手屿社长的意见,破坏连载的计划,她很高兴。但是,连第一部分连载都没有破坏的意思。我到底在做什么?即使写了这样的文章,也不会让事情再回头,也不会让死者复活,所以,不能糊里糊涂地写文章,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搞不清楚。
  ——现在,我知道一点了。
  滋子想,她冲着电脑显示器里的自己笑了起来。
  手屿社长想说的是“把经过真实地写出来”,要征求专家和有识之士的意见,但不能把听来的内容不加思考地罗列在一起,而是要滋子自己去思考和理解,这个过程就是一篇报告文学。
  连载的第四部分写起来很辛苦。栗桥浩美和高井和明,两个人的主题是什么?应该从哪里写起呢?从目前手头掌握的材料看,栗桥浩美属于成绩优异、擅长体育的优等生,而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高井和明则属于落后生。他们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在二十几年的短暂人生中,他们没有大的背叛,一直相伴在一起,最后两人一起走上了犯罪道路。这是在哪里、怎么引起的呢?在哪里受到了什么样的影响?从哪里写才是正确的呢?
  好多报纸和电视台都曾报道过,少年时代的高井和明曾因患有视觉障碍而苦恼。这种病,眼的功能都完全正常,只是左眼基本不会动,只能用右眼认识外面的世界,感觉容易产生偏差。这种病导致他不能准确地读书写字,和其他孩子相比,他的学习能力明显低下。乍一听,似乎不会有人相信,但这种功能障碍病在日本还没有被完全认识,美国也在深入研究,他们成立了旨在恢复视觉功能的专门训练机构。
  把高井和明从这种痛苦中解脱出来的是他中学二年级的游泳部顾问柿崎老师,滋子多次联系想去采访,但都未能如愿。滋子也知道柿崎老师的住处和工作的学校,好几次也都闯了进去,但柿崎老师都躲开了。滋子相信高井和明的视觉障碍一定会影响他以后的人生,并和他与栗桥浩美的关系有很大联系,但她终究未能从柿崎老师那里搜集到素材,实在太遗憾了。
  但是,滋子去采访了另一位女教师,她是高井和栗桥小学二年级和三年级的老师。现在她已经五十岁,当年担任他们老师的时候也就三十多岁,是学校的骨干。但是,她说当时根本没有发现高井和明的视觉障碍,她对自己工作的失职而羞愧。
  根据她的介绍,当年的高井和明是一个很老实但有点迟钝的孩子;而栗桥浩美的脑子反应极快,是个非常聪明的可爱的少年,在班里,他也最有人缘。当时她并没有发现他们两人的关系特别地好。
  ——栗桥浩美经常欺负和捉弄高井和明。
  高井和明是一个孤独的少年,他没有一个真正的朋友。当时,学校规定每年要对学生做一次问卷调查。调查的问题有“你最尊敬的人是谁”、“你爱爸爸妈妈吗”、“你最好的朋友是谁?请写出他的名字”,被调查者必须写清自己的姓名。班主任和年级主任要对收上来的问卷进行分析研究,并将结果作为家访和个人谈话的重要资料。
  但是,二年级和三年级两次调查,“在最好的朋友”这一栏中没有一个同学写的是“高井和明”。而高井和明两次写的都是“栗桥浩美”,栗桥浩美却从没有写过高井和明的名字。她记得自己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年级主任。
  ——高井和明最尊敬的人是爸爸妈妈,理由是“他们是劳动者”。大家都知道,他们家是开荞麦店的。我觉得很有意思。但是,他写的字又乱又脏,看不清楚。于是,我把他本人叫来训了一顿,还让他的妈妈来学校,把特别制作的听写本给了他,让他好好练习……
  和高井和明患有同样的视觉障碍的人可以非常容易地写出极其复杂的镜文字。事实上,对他们而言,这种镜文字是一种在一般情况下他们可以看到的文字,是不用费力就能写的文字。也许是得益于这种特殊的美术才能,有的人长大以后在设计方面有所成就。但就是这样的人,很多人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患有奇怪的视觉障碍症。
  这种视觉障碍不是眼睛的问题而是脑子的问题。如果左眼不能看东西了,就等于控制左眼的右脑失去了部分功能,右眼的情况正好相反。所以,要是能进行适当的功能恢复训练,让脑子失去的功能得到恢复,那样就会好多了。特别是孩子,只要周围人能发现,就决不是难以恢复的功能障碍。
  所以,“周围人能发现”就成了问题。在中学二年级柿崎老师发现前,高井和明一直被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