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梧商,一叶知秋之意也。”
丁建中道:“路兄是雅人,连大号都有雅人深致。”
姬青青眼看路梧商一直笑吟吟的,拿眼波勾着自己,心中不禁生气,心想:“这人流腔
滑调,一定不是什么好路数,大哥怎么还和他谈个不休?”
路梧商却在此时回眼一笑道:“姬兄文质彬彬,静若处子,再加上玉容丰神,有如玉露
明珠,哈哈!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姬青青听得心头暗暗一怔,忖道:“听他的口气,莫非已经知道我是女儿之身了?”
心中想着,脸上神色微变,轻哼道:“路兄休得取笑。”
路梧商看他神色有异,慌忙拱手道:“失言,失言,姬兄幸勿介意才好。”姬青青没有
理他。
丁建中深怕姬青青得罪了人,立时拿话岔了开去。两人从经史百子,谈到琴棋书画,上
下古今,滔滔不绝。
丁建中着实喜爱他这种脱俗不群,风流飘逸的仪表,越谈越觉投机,真是相见恨晚。
姬青青看两人谈得起劲,一赌气,起身往外行去。
路梧商忽然望着丁建中,脸色一正道:“你我一见如故,小兄比你痴长几岁,恕我冒昧,
叫你一声贤弟,斯文重道义,何况圣人也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贤弟,我们兄弟相称,
正是最好不过!”
丁建中见他萍水相逢,首次相见,便小兄、贤弟的叫了起来,心中暗暗好笑。但继而一
想,是啊!他这人乃是恃才傲物,脱落形骸的狂狷之士,自己行道江湖,一直以侠义自居,
怎么还远不及他豪爽,当下便一抱拳道:“大哥吩咐,小弟敢不如命?”
路梧商喜形于色,“格”的一声轻笑,说道:“这样才是好贤弟啊!时光不早,这里名
为太白居,倒是道地的南方味儿,小兄意欲作个小东,痛饮几杯……”说到这里,忽然咦道:
“姬贤弟那里去了?”
丁建中笑道:“他大概在院子里。”
路梧商站起身道:“走,走,一说起酒,喉咙酒虫就快爬出来了。”两人跨出房门,果
见姬青青一个人站在院前,欣赏着盆栽花卉。
路梧商大笑道:“姬贤弟,你独个儿在这里欣赏盆景,真是名花倾国两相欢,相对无言
花解语,来,来,咱们喝酒去。”
这回,丁建中也听出来了,暗道:“这位路大哥,莫非知道姬青青来历,不然,怎会看
出她是易钗而弁的女儿之身?”
一面只好岔着他的话头,接口道:“姬贤弟,时候不早,路兄既要作个东,咱们却之不
恭,那就叨扰了。”
说罢,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东方玉《紫玉香》
第十五章
三人相偕走出院子,穿过长廊,登上楼梯,早有一名酒楼的伙计,迎着陪笑道:“三位
公子爷请。”
太白居四面红烛高烧,但坐位上只是疏朗朗的,没有几个食客。伙计把三人领到靠窗口
的一张桌上落坐,另一名伙计,立即送上三付杯筷,沏来了茗茶。
伙计躬身笑问道:“三位公子爷要……”
路梧商不待他说下去,挥挥手道:“你去吩咐厨下,酒菜拣他拿手的做,只要好,贵没
有关系。”
太白居地处僻城,几乎也难得遇上这样的阔公子,两名伙计如奉纶音,没命的应“是”,
鞠躬而退,飞也似的朝楼下厨房关照去了。不多一会,两名伙计陆续送上几盘热腾腾的莱肴,
酒也来了。
路梧商不拘俗礼,谈笑风生,豪迈的频频举觞。
丁建中也酒逢知己,逸兴遄飞,两人谈谈说说,酒到杯干,太白居的莱也着实做得不错。
姬青青是姑娘家,推说不会喝酒,酒只微一沾唇,根本没喝,菜也吃得不多。
这时但听楼梯上,响起一阵沉重的“笃“笃”之声,有人走了上来。
丁建中举目望去,只见上来的原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叫化。天底下,不论你走到哪里,
都是只重衣衫不重人,无怪酒楼伙计要不让他上楼了。
这老叫化子一头尘垢凝结鸟窠般的乱发,遮住了眉眼口鼻的一脸络腮胡子。
瘘着腰,一条右腿缺了半截,手上支着一枝黑黝黝的铁拐。因此走起路来,一拐一拐,
铁拐着地,发出沉重的“笃”“笃”之声。
他右肩上还蹲着一只金丝小弥猴,金睛火眼,骨碌碌的四面乱转。
老叫化身后跟着一名伙计,敢情拦止不住,面上犹有愠色。老叫化上楼之后,一双大环
眼向全楼一扫,倏地落到丁建中三人的席上,呵呵笑道:“我老要饭时运不错,碰上三位公
子爷,总算酒饭有了着落了。”
丁建中看他两道眼神,开阉之间,精光熠熠,宛若两道冷电,不由得心头一怔,忖道:
“这老叫化好精深的内功,不知是哪一路的人物?”
老叫化身后那名伙计,已经怒声道:“要饭到别处去,别在这里噜嗦。”
老叫化连头也不回,嘿然道:“嘿嘿,你瞧,这位公子爷不是要请我老要饭的入席了么?
你们这些酒楼里的跑堂,真是狗眼看人低!” 。
路梧商酒喝多了,一张俊脸,红得醉人,看到者叫化在楼梯口现身,脸色微微一变,闪
过了一丝异样的表情,但很快的又恢复了正常。此时果然站起身来,点头笑道:“老丈真是
趣人,人生何处不相逢,老丈如不嫌弃,来,来,学生倒要和你浮三大白。”
老叫化回身过去,大环眼瞪了那伙计一眼,意思是说:“如何,人家公子不是请了我
么?”口中却嘻嘻一笑道:“到底是公子爷爽气,富而不骄,果然请老要饭喝酒了。”
说着,有意无意朝姬青青咧嘴一笑,就毫不客气,在三人横头的一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酒楼里的伙计眼看三位公子果然请老叫化入了席,心中虽觉奇怪,只好给他添了一副杯
筷。
老叫化可用不着招呼,取过酒杯,自斟自酌,杯到酒干,运筷如飞,大吃大喝起来。
丁建中心中暗想,这老叫化分明是个游戏风尘的异人。
一面也更钦佩路大哥虽是狂士,居然也有此雅度,实在难得。想到这里,眼光朝老叫化
望去。
在他心中,原想和老叫化攀谈几句,探探他口气,哪知人家却只管狼吞虎咽,旁若无人,
根本不理会同桌的人,这般馋样,委实可笑得很。
不多一回,大概是酒醉菜饱了,老叫化捧腹而起,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老叫化
已有好久没有吃得这样痛快了,真是多谢三位公子。”
一边说话,一边柱着拐杖,“笃”、“笃”的迳自往楼下而去。
丁建中望着老叫化的背影,微微出神。
这么一位风尘异人,同桌喝酒,依然失之交臂,也好像是老叫化故意借酒卖傻,不和自
己三人交谈。路梧商却似看出丁建中的心意,轻笑道:“贤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类
怪人,还是少交的好。”
丁建中道:“大哥说的,自是良言,不过据小弟看来,这老叫化分明是个游戏风尘的奇
人,而且还有一身武艺呢!”
路梧商故作惊讶之色道:“啊!贤弟,你说他还有一身武功,这个愚兄倒是没看出来。”
姬青青道:“你当然看不出来了。”
伙计撤去杯盘,又替三人沏上香茗。
大家又坐了一回,路梧商从怀中拿出一绽银子,往桌上一放,起身道:“贤弟酒喝得不
多,姬贤弟更是滴酒未喝,但愚兄却喝醉了,醉得痛快,哈哈!人生得一知已,可以死而无
憾!”
他脚下有些不稳,说的也已经是醉话。
姬青青望望丁大哥,说道:“他喝醉了。”
路梧商道:“谁说我醉了?我如果醉了,我就把你看成小姑娘了,你说我醉没醉?”
姬青青别过脸去,没有理他。
丁建中道:“大哥,时间不早,咱们回去了。”路梧商一手搭在他肩头上,说道:“今
晚我要和贤弟剪烛西窗,好好谈上一晚。”
丁建中看他醉态可掬,看样子喝醉了,一手扶着他道:“好,那就回去了。”
路梧商一手扶着他肩头,一手握着姬青青的手,问道:“贤弟,咱们可要吩咐伙计,再
准备一些酒菜,送到房间里去,咱们一面谈心,一面喝酒,岂不妙哉?”
丁建中顺着他道:“好,咱们回去之后,如要酒菜,随时可以吩咐店伙来叫。”
路梧商打了个酒呃道:“如此甚好。”
丁建中扶着他走下楼梯,路梧商一个人几乎有半个身体全靠在丁建中的身上。
丁建中被他紧握着自己的手,只觉软绵绵的十分舒服,男人家的手,竟然柔软得比姑娘
家的纤纤柔荑,还要细腻。
回到后进,店伙眼看丁建中扶着那位公子回来,好在后进官房正好还空着一间,慌忙走
在前面,打开了房门。
丁建中把他扶到床上躺下,正待给他脱下靴子。
路梧商突然坐了起来,说道:“贤弟,你别忘了吩咐店伙,去叫酒菜……”
话声甫落,人已横倒下去,连靴也没脱,就一个转身,朝里翻去。丁建中看他已经睡熟,
就悄悄退出,随手带上了房门。
回到房中,只见姬青青独自坐在窗下,缓缓的喝茶,看到丁建中走入,放下茶盏,说道:
“大哥,你怎么和他称兄道弟,说个没完?”
丁建中含笑道:“姬贤弟,我时常听姜大叔说:行走江湖,仇人越少越好,朋友越多越
好,路大哥是读书人,生性豪迈,这人不错。”
姬青青披披嘴道:“你说他不错,你去和他称兄道弟,这人口没遮拦,我可不想和他称
兄道弟。
丁建中笑了笑道:“也许贤弟个性,和他有些不同,大家萍水相逢,聚似浮萍,明日又
各自天涯,你又何必计较这些?”
姬青青道:“我才不和他计较呢,不过我叫你大哥,他却一日一声的叫你贤弟,听得使
人别扭。”
丁建中笑道:“你这就是孩子话,你叫我大哥,难道要他叫我大哥不成?”这话听得姬
青青不禁“噗哧”笑出声来。
丁建中接着道:“好了,明天我们还要赶路,时间不早,贤弟也该去休息了。”
姬青青道:“大哥也早些休息吧!”说着,也就回房去了。
一宵无话,翌日清晨,丁建中刚起床,推出门去。
只见店伙满脸笑容的走了进来,伺候着道:“公子爷起来了,西厢房的路公子,一早就
走啦,他把这里的房钱,全付过了,这位公子爷,可真阔绰,出手就赏了小的五两银子……”
丁建中道:“他怎么早就走了?”
店伙道:“路公子因公子爷还没醒来,就没有惊动你老。”
丁建中道:“他可曾留下什么话来?”
店伙道:“路公子说:他因有事,须先走一步,不克和两位公子辞行,前途当再相见。”
丁建中心中不禁起了一丝惆怅,路大哥飘然而来,飘然而去,神龙见首不见尾,倒真不
脱名士风趣。
这时姬青青也起来了,开出门来,她听说路梧商一早已经走了,不觉展颜一笑道:“走
了就好,我总觉得这人和我合不来。”说话之时,店伙已经替二人打来了脸水,盥洗之后,
用过早饭,丁建中摸出一绽银子,赏了店伙,就相偕上路。
他们由佛坪西行,第二天傍晚,赶到留坝(县名)打尖,第三天一早,就往紫柏山赶去。
紫柏山位在终南山脉和皤冢山脉之间,为汉张良栖隐之地,峻峰四合,木石皆奇,素为
道家胜地。
终南派以张良为始祖,通天观坐落在紫柏山南麓,山谷间繁花如绵,因有绵绣谷之名。
这天未牌时光,姬青青、丁建中赶到绵绣谷通天观,但见黄墙矗立,大门紧闭,但在苍
松翠柏之间,隐隐可见飞檐画角,依山而起,气势甚是宏伟。
丁建中心中不禁起了一丝感触,回头道:“光看终南派这等气势,哪里比不上少林、武
当?”
姬青青道:“终南派本来就是武林五大剑派之一,谁说比不上少林、武当?”
丁建中道:“但江湖上很少有人提起终南派,好像一直都默默无闻。”
姬青青道:“那是因为终南派地处僻远,加上他们门人弟子,很少在江湖上走动,别说
江湖上了,就是这附近一带的人,也很少看到通天观的道士,好像他们闭关自守,一直都不
出来的。”
两人走上石阶,丁建中伸手在大门上敲了几下。
过不一会,右边一扇边门,呀然开启,一名青袍道人在门内朝二人打量——眼,稽首道:
“两位施主可是游山来的,敝观从不接待游客,施主多多原谅。”说完,正待回身掩门。
丁建中忙道:“道兄且慢。”
那青袍道人停步道:“施主有何见教?”
丁建中道:“在下有要事要见观主,烦请道兄代为通报一声。”
青袍道人道:“施主原谅,敝观主不见外客。”
丁建中道:“在下从南昌赶来,且有少林长老知本大师亲笔函件,面呈观主,道兄只管
进去通报就是了。”
青袍道人听得疑信参半,仔细打量两人,一面问道:“施主贵姓?”
丁建中道:“在下泰山丁建中。”
青袍道人道:“那请两位在这里稍等了。”
说完,回身进去,砰的一声,关上了观门。
姬青青哼道:“这道士好生无礼!”
丁建中道:“贤弟忍着些,莫要和他们一般见识。”
两人等了足足一刻工夫之久,但见观门开处,方才那个青袍道人急步迎了出来,朝丁建
中打了个稽首道:“小道方才不知是丁少侠大驾光临,失礼之处,两位少侠幸勿见怪。”
丁建中心中暗暗好笑,这当真应了“前倨后恭”,一面连忙还礼道:“道兄好说。”
青袍道人神色恭敬,连连肃客道:“二观主马上出来了,两位请进。”丁建中、姬青青
也不客气,一齐跨进大门。
青袍道人掩上观门,躬身道:“小道替两位带路。”
说完,趋步走在前面替两人领路。
越过大天井,迎面十几级石阶,正殿上已缓步走出一个苍须垂胸的青袍老道。”
青袍道人慌忙住足,退后一步,侧身低头道:“丁少侠,二观主出来了。”
那老道人自然是太一道人的二师弟靖一道人了。
只见他年约六旬,生得长眉细目,脸色红润,手中持一支白玉拂尘,看去道貌俨然!
丁建中趋上一步,拱手道:“在下丁建中,见过二观主。”
靖一道人打了个稽首道:“丁少侠贲临,敝观深感荣宠。”
目光转到了姬青青身上,含笑问道:“这位……”
姬青青道:“在下姬青。”
靖一道人含笑抬手道:“两位请到后进待茶。”
亲自陪同两人,直入后进。这是终南派掌门人接待宾客的处所,长廊曲折,点缀着满山
翠竹,和许多盆栽花木,但觉清风徐来,花香袭人,使人欲虑皆忘。
迎面的一排三间敞轩,雕梁画栋,朱栏迴环,中间一间宽大客室,陈设更见精雅,上首
挂一幅春牛图,还是吴道子的手笔。四壁也挂满了名家书画,琳琅满目,上首紫檀横案上,
供着一只古铜香炉,静静的散着一缕缕缥缈轻烟。
靖一道人把二人引入客室,分宾主落坐,早有一名小道童送上细点香茗。
靖一道人含笑道:“两位路上辛苦,请用些茶点。”
一面回头朝小道童吩咐道:“明心,这里不用你伺候,把门关上了,观中弟子,未奉传
唤,不准擅入。”
小道童躬身领命,悄然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