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要杀,他一定会再次要求讲情,弄得魏徵不好意思,势非答应不可了。
所以魏霉乾脆把决定的权利交给他自己去衡量轻重了。书房禁地,进入者杀无赦的禁令是建成自己颁布的,魏徵让他自己对自己的威信作了选择,建成才意识到负责任的重要性,终於还是狠心把那姬人给杀了。
假如不是魏徵,建成是绝对舍不得杀掉那个女子的,所以全府上下,每个人对魏徵都是兢兢业业,唯恐得罪他,连太子妃都是客气万分,有什么事都先着人来相请,在后堂规规矩矩地对坐相商,魏徵进来时,也必定起立相迎。
但魏徵自己也行止端正有节,他虽蒙主人及主母如此相敬,但他绝没有恃宠而骄,对人平易和气,一点架子都没有,言行从不踰矩。
下人犯点小错,他只笑笑,温言劝慰即止,若有辛苦的工作派遣,他的奖赏必定很丰厚,因此,府中的人也都很爱戴他,建成的府中,向来是乱七八糟的,因为建成自己就是个大而化之的人,自从魏徵来担任中书舍人之后,一切都井然有序,上了轨道。
以前建成也带过兵,却从来没有建成的心腹,除了几个善於逢迎的将领外,他也没有在部属之中建立威信。延聘了魏徵之后,一切才大有改观。 建成的一切,几乎都是拜受魏徵所赐,而建成最满意的一点,就是魏徵绝不噜苏或干涉到他的私生活行为。
建成爱玩、好色,魏徵居然也能迎合他的兴趣,有时也陪着他玩玩,而且各种玩技精通。
说魏徵是建成的灵魂,这句话并不为过,自从有了魏徵之后,建成的一切都有了显着的改变,而且也都是由魏徵造成的。
但是魏徵心中却不无芥蒂,因为他的志向远大,像李靖一样,是想在庙堂或疆场上创一番事业的,建成在这些地方却无法满足魏徽。
倒不是建成的地位不足以推举人才,也不是他小气不肯推举,而是他不肯放手,离不开魏徵,他任何事都要就教於魏徵,所以魏徵只能止於东宫门下中书舍人这个职衔,这只是一个办理私人事务的官,没有实街和实权的。
所以,尽管建成对魏徵信任有加,魏徵仍然有抑不得伸之感,最主要的是魏徵明白:建成即使有朝一日当了皇帝,自己仍然是难以成为庙堂的重臣,尽管他的权限可以大於任何一个人,却仍然只能居於幕后。
不过,魏徵对建成所付予的信任与倚重,还是十分感激的,所以,他为建成的策谋仍是十分尽心。
像这次谋刘文静就是一例。
若是李世民要杀刘文静,那很简单,只能请得圣旨,派下一彪兵,去到刘文静的家里抓起来,交付大理寺鞠讯定罪,付之处决就行了。
但建成却不敢这么做,若是要抓他,预防消息会走漏。刘文静在很多大官的身边都设有耳目,手中还握有大部份的御林军,更不能付之大理寺审讯,刘文静跟他们父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手中揑着的把柄太多。
魏徵教了建成一套言词,建成受教而过访刘文静。
东宫太子到访,刘文静立刻迎了出来,口中连称死罪,心中却十分得意,因为他知道建成是来赔罪的,所以他装着若无其事地道:“今天是什么风,把殿下给吹来了!”
建成笑道:“是一阵自来风,你现在不去看我了,我只好来看你呀!”
刘文静心中更得意了,口中依然道:“殿下言重,臣不是不去拜候殿下,而是殿下现在有了得力的人,臣已经无所为殿下效劳了。”
建成一叹道:“你是说魏徵?不错,他是相当能干,但只能替我办夷宫府中的琐事,有关朝廷大计,他还是插不上手的。” 刘文静笑笑,将建成让了进去。
建成坐定之后才道:“老刘,我们也不必互相说空话假敷衍了,直接了当地说吧,我知道你最近跟老三走得很近,极力在捧他,你说句良心话,他此我如何?”
刘文静审慎地道:“齐王殿下温厚,颇得万岁喜爱。”
建成道:“老刘,你是在说瞎话了,父王昨夜跟我谈了半天,都是老二跟我的事,没提到过一句老三,可见父王心中根本没有老三,老三是他儿子,他不会不疼,但是老三是块什么材料,父王何尝不清楚?绝不会考虑到将来要他来继承大宝。”
刘文静神色微微激动地道:“殿下昨天深夜进宫,就是找圣上谈这个?”
建成道:“那当然不是,我是去报告李密的动态的,因为他回到金墉后,跟窦建德、王世充、刘黑虎等人,又秘密连系,好像颇有不稳之象。”
刘文静微惊地道:“有这等事,老臣怎么不知道?”
建成微笑道:“你把眼线安在那些护卫们身上,李密是什么角色,对那些活宝的任务会不清楚?他有什么行动,还会误那些人知道?”
刘文静道:“可是公主也该有讯息传来呀!”
建成道:“她跟李密是夫妇,难道还会告密不成?”
刘文静不敢说出他与公主已有默契之事,只得道:“公主是圣上赐婚於李密的,应该不会背叛圣上的。”
建成笑道:“老刘,你是越来越糊涂了。你也该想想,李密现在是她的丈夫,也是她终身的依归,纵然地对父王忠心,但也不会把自己弄成个寡妇吧?”
刘文静道:“公主的情形不同。”
建成道:“没什么不同的,女人毕竟是女人,以前,李密是根本不想娶她,所以夫妇感情不睦,或许她会对李密有所不满,现在李密对她十分恩爱,以李密那个人,那份制服女人的经验,还不把个公主哄得死心场地……”
刘文静显得很沮丧。
建成又道:“昨夜,我把李密的动态告诉了父王,父王可对你有了闲话了。”
刘文静忙道:“圣上怎么说?”
建成道:“父王说文静越来越不像话了,像这种重要的大事也瞒着他,擅自作处理了。”
刘文静忙叫道:“寃枉,老臣岂敢如此大胆?老臣是实在不知道,金墉那边根本没有消息传来。”
建成一笑道:“老刘,我知道你不知道,可是我还替你在父王面前保留了面子,说你一定有了应付之策,而且这只是一个初步的稍息,不值得大惊小怪。若是父王也知道你还不晓得讯息,对你的办事能力可要重新估计了。”
刘文静这时神气不起来了,连忙道:“谢谢殿下成全!”
建成道:“老刘,我为你顾全颜面是因为你这个人还颇有些才干,尤其是处理朝政,你较为练达,若是我一旦身登大宝,我要你这样一个助手。”
刘文静兴奋地道:“殿下身边的魏舍人……”
“他也是要重用的,可是你们俩的才华不同路,可以并行而不悖,你在文官部份尽力,他可以在武途上尽力,一文一武,天下可定矣!”
刘文静忙肃立道:“多谢殿下!”
建成笑道:“好了,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如意算盘,将来的事很难说,你是否支持我也不知道。”
“老臣定然肝脑涂地以报殿下。”
建成一笑道:“那要看你的表现了,不过我劝你别在老三身上白费力气,你若是支持老二,倒还可以跟我对抗一下,昨夜父王谈起来时,也是在我跟老二之间分析,没有提到老三,你可以想见了!”
刘文静脸上冷汗直流,“圣上属意於谁呢?”
建成却笑笑反问道:“你说呢?”
刘文静道:“殿下既已被册立为东宫太子,自然是殿下莫属了。”
建成笑道:“这是靠不住的。前隋太子杨勇被册之后,后又被废掉。不过父王的确是属意於我,原因是我跟他老人家较为相像,着重守成而不急於求进,不像老二那样急功而求发展,雄心万丈,想做一些空前的创举,父王怕他会把到手的一点基业也给败掉。”
他说的是实话,必然是高祖在其他大臣的面前也有过类似的表示,所以刘文静听了深信不疑。他擦擦汗道:“殿下英明谨慎,确是理国最佳之人选。”
建成微笑道:“所以你应该多帮我的忙才对,那你自己也大有好处。”
“老臣对殿下的事无不尽心。”
建成一叹道:“老刘,你对我是什么态度,你自己心里明白。但是过去的我不计较了,父王因为你未曾奏明李密的事很不高兴,要我问问你究竟作何打算!”
刘文静忙道:“老臣没有任何打算。” 建成笑道:“我知道你没有,因为你对他的情形完全不了解,如何能有打算呢?可是明天父王问起来,你却不能说没有打算了。所以,今天晚上你还是到我那儿去一趟,看看我的手下所递的翔实报告,研究出一个对策来,等父王问你时,也好有个答覆。”
刘文静忙道:“是!是!多谢殿下的成全!”
建成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还是很欣赏你的才华,不想放过你这个人才,但是也得看你自己的表现,如果你不想跟我合作,我也没办法了。”
刘文静连忙道:“老臣怎敢如此斗胆!”
建成笑道:“还有老三,你也转告他一声,他如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自然少不了他的一份荣华富贵,若是他不安份,休怪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讲同胞之情了。因为他与我同一个母亲,我才如此照顾,否则凭他的德性,干什么都不会成材!叫他别妄想登龙了,他没有这个命。”
刘文静只有乾笑道:“这个老臣实难转告,但是老臣今后只要多往殿下处听候教示,他一个人孤立无援,自然就会臣服於殿下了。”
建成笑道:“你是说他缺了你的扶持就成不了事?”
刘文静忙道:“不!老臣不是这个意思。老臣是说,只有老臣哄着他,使他相信自己颇有希望,其实老臣也只是哄着他高兴而已,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建成笑了一下道:“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做这种事呢?”
刘文静道:“老臣其实也只是想表现一下,老臣尚有可用之处,希望能够得到殿下一点信任而已。”
建成道:“老刘,这就是你最不聪明的地方,你要人相信你,只有在办事方面多努力,你想用这个近乎威胁的方法来表示,没有一个人会吃你这一套的,反而会认为你反覆无常不可靠。你原是老二的人,在那儿吃不开,你就转到我这儿,看到我稍微冷落你一点,你又转去支持老三,结果你会一无所成,一无所得。”
刘文静满面羞愧地道:“是,老臣愚昧,老臣该死!”
建成笑道:“晚上早点来,别让我等你。老刘,若是我向父王那儿烧你一把火,说你对於管理密探的工作已经屡屡出错,要求接过手来可不是难事,你就没混了。”
“是,殿下慈悲,殿下若发现老臣不是之处,直接叫老臣改进就是,老臣是为殿下和圣上尽力……”
建成微笑道:“你别紧张,这个系统是你一手创起来的,我不想掠人之美,坐享其成,不过我也发觉你的工作做得不够澈底,有许多缺失,晚上你把详细的人事资料带着,我叫魏徵把他建立的一个新体系也交给你归并起来,想必就完善多了。”
刘文静自是感激涕零地连声道谢,送走了建成,就急着命姬人为他准备汤水沐身更衣。
这一场谈话使他身上出了几次汗,衣服整个地湿了。这是他有生以来最紧张的一次谈话,连以前在李世民帐下,他也没有如此狼狈过,最主要的是他心里毫无准备。
开始跟齐王元吉走近,的确只是一个姿态,要使建成回头过来多向他示好,在内心中,刘文静也知道李元吉不是人君之具,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建成登门时,他还窃窃自喜,以为建成终於低头了,那知建成却是上门来训他的。
一切都居於劣势,刘文静不得不低头,他终於知道了建成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李家的年轻这一代,的确都是些老脚色。
只是刘文静怀疑这一切是否建成自己的作为。
在刘文静的了解中,建成不是这么一个精明的人,这一切必然都是魏徵的授意。
这个年轻人太厉害了,长日以往,自己一定会被他踩到脚底下去,这块绊脚石必须除掉。
要除掉魏徵,必须要先去接近他,找出他的弱点,然后再下杀手,一举而毙之。 刘文静打定了主意,才决定暂时表示十分合作,等对方疏於戒备时,才狠狠的给他一下。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手头的那些资料记录,又找了两样古玩,放在一个锦盒中,天才黑就已摸到了东宫府。
他不敢说是来见太子殿下,只请见魏舍人,以示谦逊。
魏徵倒是没搭架子,立刻就出来了,而且十分客气地道:“刘大人,殿下说过你要来,在下早就在鹄候大驾了。”
将他请到大厅中,由侍女送上茶来,魏徵道:“刘大人请稍坐,在下去禀知殿下去。”
刘文静道:“不忙,不忙,太子殿下要下官带来的名单已在这里,下官已遵谕带来,请舍人审核一下。”
魏徵道:“不忙,在下不便擅自过目,还是等殿下来到后,交给殿下吧!”
刘文静笑道:“舍人太客气了,谁都知道给殿下过目只是一句话而已,真正作主的还是舍人,倒不如先由舍人过目一下,若有不明白的地方,下官解说起来也方便。”
魏徵道:“既是如此,我们就上书房去吧!”
他把刘文静带到了书房,由於这里是禁地,本来只有建成与魏徵两个人才得前往,,现在魏徵将刘文静带了进去,既表示他的权威,也表示了对刘文静的礼遇。
伹刘文静却并不感激,反而心中暗骂:好小子,你神气好了,迟早要你尝尝老夫的厉害!
到了书房中,打开盒子,看见了两件古玩,魏徵道:“这是送给殿下的?”
刘文静笑道:“殿下不玩这一套的,倒是听说舍人是此中雅士,下官才特地带来,给舍人有空时玩赏一下。”
那是两件先秦时的玉雕玩饰,刀法古拙,造型典雅,玉质奇佳,魏徵见了几乎爱不释手,把玩再三道:“啊!这僻邪与虾龙都是先秦与后周时的兽类,现在已不可得见,可知这两件东西年代久远!这玉石细致,应是越国青田所产,难得难得!”
他的确不愧是行家,一出口就将玉质、出处、年代说得清清楚楚,丝毫不爽,使得刘文静颇为佩服,笑笑道:“舍人果然是大雅人,眼光正确,佩服佩服!只要舍人喜欢,下官家中倒是还有几件古物,那天请舍人去品监一下!”
魏微笑道:“要去的,要去的,最迟明日,一定到访。说不一定等一下就会去,因为听殿下说,刘大人的府上百艺俱陈,无美不备,是最好玩的去处!”
正说着,建成进来了,道:“这点我赞成,我这儿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魏舍人,你还是快点把正事交代一下,咱们到老刘家中去玩一下好了。”
刘文静起身见礼,魏徵也笑道:“微臣是因为刘大人无人作陪,殿下来了就好了,可以陪刘大人聊聊,微臣就可以对照一下彼此的资料了。”
说着用钥匙打开了一排木柜中的一口小抽斗,拉出抽斗,在抽斗孔中用手拨了一下,将木柜推开一边,又露出一个开在墙上的暗格,放了许多簿册,魏徵捧了一堆下来,又将木柜推回去。
刘文静道:“殿下屋中居然还藏有如此秘密机关。”
建成笑道:“这都是小魏弄的,我那会这一套。”
刘文静道:“想不到魏舍人还有这份巧思!”
建成道:“他的小聪明是有的,但是年纪还轻,在大地方不如你稳健,还要多向你请教的!”
刘文静很高兴,因为建成没把他当作外人,可知自己仍是很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