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反正是豁开了,着着实实地又数落了他一阵,李密一个劲儿叫人拖出去碎尸,而这时也恼了那一批瓦岗弟兄,也当时骂开了,话更难听了——“直她娘的,想你被宇文化及的兵马杀得丢兵卸甲,像条丧家之犬般的来到瓦岗,是咱老程为了有几个兄弟跟着你,咱不愿居他们之上。才把个皇帝座儿让给你,又保着你打下这片江山,你住进了隋家皇帝老儿的宫殿,搂着杨广的老婆睡觉,昏了头了,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圣天子了,人五人六起来。现在居然要杀我秦二哥,大夥儿反了去球……”
他的话更粗,更野,更无礼数。
李密气得直叫:“拖出去砍了,拖出去砍了!”
一众兄弟们是深知程咬金的脾气的,一生中谁也不怕,独服一个秦叔宝,就因为是秦琼一句话,他毫不犹豫地把皇冠除下,顶在李密头上跟大家一起俯首称臣:今天李密要杀秦琼,程知节自然要发急。
再者,也是为了兄弟的情义,一起上前来求情。
李密本来很火,想把这些求情的人一起杀了,澈底消除掉三十六友的势力。
可是后来赶到的两个人,却使李密不得不忍气收回了成命,一个是王伯当,也是三十六友中盟单上人,伹却是他最忠实的支持者,逃亡时,几次出死力护卫着他,投奔瓦岗,重振势力,也都是靠着王伯当。
最重要的是此刻,王伯当掌握着李密一半的实力,这些实力来自江湖,却是李密最忠心的拥护者,假如王伯当寒了心,拉了那些人一走,李密这个王朝就立刻动摇。
第二个人则是燕州罗成,原是燕州总镇罗艺的儿子,却又是秦琼的表弟,他带着燕州的人马来投是为了秦琼,此刻若杀了秦琼,势必会逼反罗成。
罗成的一枝得自家传的罗家枪法,在沙场上无人能及,他的部属也都是训练精良的子弟兵,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实力,在这两个人的请求下,李密自然不能再坚持要杀两人了,只能下令把他们关起来。
终於唐军攻到,李密才了解到自己监禁起秦程二人是多大的损失与笨事。
因为长安前围,还有好几座城池关隘,都是在三十六友为主将的防守下的。
他们见了唐军的前哨开到,一则是畏惧李元覇的神勇难当,二则是见到李密对秦琼与程知节的态度后,知道他对三十六友心中已怀有猜忌,此人必难共事。
而最重要的一点,则是唐军前哨的两员副将,尉迟南、尉迟北弟兄,都是三十六友盟单上的弟兄,大家都曾歃血为盟,誓共生死富贵,自然不顾正面作对相与为敌。
何况尉迟兄弟,也喊出了解救同盟弟兄的口号,更使他们消弭了门志,因而唐军长驱而入。那些人也绝,既不战,也不降,听任唐军穿城而过,权当是同意他们当道。
李元霸的前哨逼近长安,李密心中着了慌。李元覇搏杀宇文成都的事,满朝皆知,那些旧日杨素的部属也不敢去撄逆其锋。
江湖豪杰不愿战,杨素旧部不敢战,李密这个大王国在顷刻之间,就变成一个空架子。他在殿上发布命令,竟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这实在是很难堪的事。
但是李密毕竟是当世之枭雄,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他下一道诏书,吩咐把秦琼与程知节自大牢中放出来,着秦琼去领军退敌。
他知道唐公对秦琼的救命之恩一直耿耿未忘,李元覇再凶,也不敢对秦琼如何的,而且秦权宝在三十六友中,最得人心,人缘最好,设若他被李元覇杀了,不仅可以使唐公落个恩将仇报的骂名,也能激起三十六友的仇意。
另外他还安排了一着伏子,就是在军中密遣了几个死士杀手,让他们在秦琼与李元覇对垒之时,不容他们答话就施放冷箭,杀死秦琼,赖在李元覇头上。
因为李元覇勇冠天下,却是个莾夫,不解礼数,前次在扬州为了夺传国玉玺,他连自己的母舅夏王窦建德都毫不容情,那么阵前杀死秦琼也是可能的事。
可是这个如意算盘未能实施,秦琼与程咬金已先一步被人放走了。
那是郡马柴绍所施的手脚,他先一步潜入长安,以重金贿赂了看守天牢的狱官牢子,私下纵放了他们。
秦琼与程咬金原本是大将军,虽被打入天牢,却没像别的死囚那样脚镣手梏,饱受虐待。 他们只是行动不自由而已,在牢中却很舒服,三十六友中的兄弟,天天都来探访,大鱼大肉,十分享受。
柴绍来见他们,自然毫不费力,见到他们后,细谈经过,柴绍趁机劝他们归唐。
秦琼一叹道:“唐公盛情令人感激,小兄心中早许矣,只是为了伯当兄之故,不便他适。”
程咬金跟王伯当却没有太深的交情,立刻骂开了:“王伯当这家伙简直是王八旦,李密是他拉来的,众家兄弟都是瞧他的面子才保了李密,谁知竟是这么一个家伙!”
秦琼忙暍止他道:“知节,你又在胡说八道了,魏王对我们不起,伯当兄却没有失义之处,那天在午门外,他拼了性命为我们求情,才保住了我们的人头。”
程咬金道:“那是李密做的顺水人情,李密敢杀我们吗?除非他自己也不要命了!”
柴绍却笑道:“伯当兄虽重情义,但李密实在不是可事之主,现在又对二位如此,恩义早绝。二位纵使反了他,也不能怪二位的不是了。”
程咬金一叹道:“柴兄,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我们巳身在牢中,李密绝不会放过我们的。”
柴绍道:“兄弟此次系奉药师兄之指示而来,只要二兄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
秦琼啊了一声:“药师亦答应归唐了?”
柴绍道:“是的,药师在见过世民世子之后,与世子十分投契,尽率所部,与家岳合作了。”
秦琼道:“药师在诸弟兄中是最有眼光的一个,也是最具才华的,最具实力的一个,所以这些年他都独据一方,谁也不帮,他怎么肯归於唐公的?”
“他不是归家岳,而是为了我那二内弟世民,那个年轻人实在很了不起。”
“可是小弟恰好在那天助唐公退贼时出世的?”
“是的,那天落脚在劝业寺,寺中的老主持颇具神通,竟在事先准备好了静室,并且率全寺僧侣,盛装出迎贵人,因知我这内弟是有点不凡。”
程咬金道:“老和尚会捣鬼而已,你老丈人那时已是国公,他拍马屁,无非是为了多要几文香油钱。”
秦琼忙道:“知节,别胡说。劝业寺庙产丰足,香火鼎盛,何须向外化缘?”
柴绍道:“老和尚以前向不出来应酬,以前连太后去进香,主持大和尚也没出来迎接,可见他不是势利之徒。再说,劝业寺并不在我们经过的路上,是被宇文家的杀手冒充盗贼追杀逃到那儿去的,事先我们都不知道会到那儿去的,但寺中却早就在别院中备妥静室,以供家岳母生产之用,可知他们的确有点前知。”
秦琼道:“这些迷信的话不去说它了,但是药师肯为李世民而投唐,这个年轻人必有过人之处,柴兄,你既然来游说我们,想必已有妥善的辩法了吧?”
柴绍道:“不是我的办法,是药师的指点。他在京中有部下,其中的一个就是此地的狱官……”
秦琼道:“难怪你进来那么方便了,神龙门也真有办法,居然到处都有他们的眼线。”
柴绍道:“虬髯客早已是个有心人,他的准备工作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京师是个最重要的地方,当然会有所布置的,老实说,李密的身边也有好几个是他们的人,他们要杀李密,只是举手之劳。”
秦琼道:“既有这重关系,那我们就走吧!”
程知节道:“不要跟那些老朋友告别一声吗?”
秦琼道:“不必了,免得他们为难,他们究竟还是魏臣,我们却是逃犯,他们是放好呢,还是抓我们的好?”
程知节道:“别的弟兄不会拿我们如何的,王伯当那浑球就难说了,他一定是把我们抓回去的。”
秦琼道:“知节,别胡说,伯当是个最重感情的人,他受过李密的恩,知恩而报,从一而终,这是大丈夫行迳。”
忽然一个哽咽的声音道:“叔宝,还是你知道我,我知道,有很多弟兄不了解我……”
那正是王伯当的声音。几个人都吃了一惊,柴绍的手已按在剑柄上了。倒是王伯当苦笑道:“郡马何相绝之甚?我们究竟是共过一炷香头的弟兄。”
柴绍道:“柴绍不敢忘,所以为了金兰之情,冒死入城,探访二兄。”
王伯当道:“只是探访,不是营救?”
柴绍脸色微微一变,然后笑道:“这那里用得着我来操心。长安城中弟兄多着呢,个个都是身居要位,尤其是你伯当兄,在魏王身边,言听计从,只要你说句话就能放人了……”
王伯当一叹道:“柴兄对小弟误会深了,以为兄弟未在主公面前为二位兄弟求过情……”
柴绍笑道:“这个兄弟相信伯当兄一定试过,只是魏王坚持不答应,伯当兄身为人臣,无可奈何。”
王伯当只有苦笑一声道:“柴兄,实情确是如此。”
程咬金大叫道:“王伯当,老程交到你这种朋友也算倒了八辈子霉了,众家兄弟都是你死拖活拉地拉来的,保着李密撑起这个魏国,现在他要把我们众家兄弟一个个地慢慢排除,你却只会放这种灯草屁!”
王伯当低下了头,忽然又抬起了头道:“小弟对叔宝兄十分惭愧,主公对你的处分是太过分一点,但是老程,你要杀头却一点不亏,你那种态度是臣下对君主之道吗?”
程咬金大叫道:“这个皇帝宝座还是老子让他的,老子还要对他如何?”
王伯当道:“你是自己心甘情愿让出来的,可是让出来之后,你便当遵从人臣之分。”
程咬金道:“好,你们跟我谈这个,老程倒要问问你们,当初在瓦岗寨中,大夥儿弟兄抽签,结果是我老程运气好,当了皇帝,你们对我可曾客气过?”
这却把两个人都问住了。原来当初在瓦岗起义时,大家抽签结果看谁当皇帝,程咬金的运气偏好,神前三次落签都是程咬金,大家遵捧他居了首,但是程知节粗鲁不文,全无皇帝体统,弟兄们对他也很随便,他更不以为意。
可是此刻他一提出来,倒是把两个兄弟问得怔住了,王伯当顿了一顿才道:“那是你自己不尊重。”
程咬金道:“咱家该如何尊重?是不是众家弟兄不肯叩头,就要砍他们的头,你陪着李密逃奔来时,咱老程正是皇帝,他怎地不向老程叩头的?要说有失君臣之分,也是他先起的头……”
王伯当急了道:“话不是这么说的。”
程咬金道:“那又该怎么说呢?我知道,你是因为咱老程望之不似人君,就可以简慢些了。这一点老程承认,可是你自己说,这个半吊子李密,就是个人君之相吗?他的那些作为,当真像个人主的样子吗?”
王伯当默默无语。程咬金逼他道:“你说呀!我跟秦二哥两条命,还有十几位弟兄的将来,都等着你一句话。”
王伯当忙道:“大家也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全会等我一句话呢?”
程咬金怒声怪叫道:“王伯当,你要说这种话,别怪老子要骂你祖宗八代了,要不是你在中间力拖,咱会把瓦岗的江山让给他?众家兄弟会老远地来投奔他?咱们一个个全是拉兵带马来的,没有一个空着手,那儿求不到富贵,非要来舐他姓李的屁股?”
王伯当道:“你看你说什么话。”
秦琼道:“知节说话一向如此,可是伯当兄,你要是那样说也确是不该,弟兄们难道不是为了你而来的?大家保李密,确是为了兄弟间的义气,尤其是我表弟罗成,为此还跟我姑丈反目,伤了父子之情,你总不能脱身事外。”
王伯当愧然地道:“小弟实在该死,没想到主公得志之后,会性情大变的。”
程咬金道:“什么性情大变,他原来就是这么个人,以前只是善於装做而已。”他虽是粗鲁,眼光却极准,说出来的话,居然十分有见地。
王伯当道:“小弟无话可说,刻下唐兵压境,王公要我来请二兄出去退敌。”
程咬金道:“咱家不干,他有了困难就想到咱们了。”
秦琼也道:“伯当!你的意思呢?”
王伯当痛苦地道:“唐公受秦兄大恩,若是秦兄率兵出战,唐公必然不肯与秦兄为敌的。”
这时那狱官却过来,对柴绍低声说了一番话。
柴绍忙道:“这话可是当真?”
狱官道:“他所命的刺客中有两名是我神龙门中弟兄,特地前来通知兄弟,让秦爷不可上当。”
王伯当问道:“什么事?”
柴绍道:“李密另命弓箭手数人,在秦兄与唐兵对阵时,暗杀秦兄於阵前。”
王伯当道:“那有这回事?”
狱官道:“王将军,此事千真万确,因为是我神龙门弟兄传来的消息,他们已经埋伏在护城河外的草丛中……”
王伯当道:“李元覇兵临城下,唯有秦兄才能退敌,他怎会这么做?”
狱官道:“这有几个用意。一是将杀死秦爷的责任推在李元覇头上,激起三十六友同仇敌忾之心,共抗唐军。二是可以给唐公恩将仇报之名,令天下人唾弃他。第三,唐公若是知恩不忘,一定曾降罪李元覇,下令杀了李元覇,使唐军失一勇将……”
柴绍道:“家岳对秦兄救命之恩,念念在怀,真要如此的话,杀掉我的四内弟的成分很大。”
程咬金骂道:“王伯当,你听听,这狗头的心肠如此狠毒,姓王的,你若有一分兄弟之情,不如在此地拔剑砍了我们,也免得众家兄弟被他坑了去。”
王伯道连忙跪下道:“小弟何敢如此!”
“那你说,要我们怎么办,还是出去送死去?”
王伯当道:“小弟再混帐也不敢害二兄之命,为今之计,只有请二兄逃亡出去了。”
程咬金道:“逃亡出去?正阳门外有弓箭手暗伏,咱们一出去正好被钉成个大刺猬。”
王伯当道:“药师兄与二世子李世民取道迎向而来,二位可以由西门逃亡出去,到药师兄处安身,西门守将是李如珪兄,必然是说得通的。”
柴绍对此倒是有把握,因为他早就跟李如珪约好了,单等李靖与李世民的大军一到,他就开门迎进李世民,抢先立功,大家遂同意了西向逃亡的计划。
王伯当亲自把他们送到西门,去向李如珪说了,李如珪一听他们要走,想到建成的前哨已临正阳门,而李世民的大军尚未至,先入长安是不可能了,乾脆率众弃守,跟他们一起走了,并且邀王伯当同行。
但是王伯当却拒绝了,痛苦地道:“小弟明知李密非人君之具,但身负重恩,且家父也仗其保全,身不由己,只有挺到底了,但愿能说服主公,接受唐公的条件,尚有与诸兄同朝的机会,否则……”
这位忠义的汉子说不下去了,因为那后果是很难堪的,大家也知道他的处境,很同情他的愚忠,不过更尊敬他的这份执着精神,於是就洒泪而别。
当秦琼他们迎上了李靖的大军,也正是李元覇攻破了长安城的时候。
李密听王伯当回报,说秦琼与程知节被狱官由天牢中释出,向西会了李如珪逃亡,勃然震怒,但也没有办法,他这时不敢再发脾气了。
这时候,李密也才真正地明白了卅六友的势力及他们的义气。这三十六个人如果集中在一起,必然可以形成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就是分散开来,也相当可观,因为他们都是一时的人中俊杰,每个人都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