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对话,忙到现在才有空喘气的她是如此回答的:“不管再有天分的人,若没有对事情进行认真细致的研究,并且同样进行大量艰苦而枯燥的练习,想超越刻苦的人同样是异想天开,天分只能让人少走一点弯路,而绝对无法抵消磨练的刻苦过程,不靠努力就能成功的人是绝对没有的。”
“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像修伊三哥了,安蕾莉雅皇姐。”伊格斯摸了摸下巴,调皮地一吐舌头:“说话中句句都带着深意,没一定功底的人还真有点理解困难呢。”
安蕾莉雅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总比你整天尽说废话好,如果克罗迪正式登基宣告为皇,你我都是叛变分子,皇姐这称呼也就此寿终正寝,以后叫我安蕾莉雅姐姐就成啦!还有,你的龙骑士身份是吃干饭的吗?居然一边看着姐姐和敌人浴血奋战,一边还有闲心在旁边和别人胡说八道发评论,这种姐弟亲情之爱真是让人齿冷啊!”
“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小弟马上就来帮忙!”被安蕾莉雅这么一说,不管是出于男人的绅士风度,还是龙骑士的尊严问题,又或者是有血缘的姐弟亲情,伊格斯袖手旁观的立场都在剎那间荡然无存,他现在所能做的唯一选择就是忙不迭地拿起龙骑士枪,无奈地冲向下一批涌进内皇城入口的克罗迪军士兵。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让安蕾莉雅殿下和伊格斯殿下单独对付这么多敌人,是我们第一近卫军和暗黑龙骑兵的优良传统吗?”
凯恩斯随即反应过来,立即拔出背后的巨型战戟跟着冲了上去,一声怒吼随即将还没回过神的己方士兵们清醒过来,攻城战中被对手的强大火力压制着挨揍的闷气,瞬时在这句话的引导下彻底爆发,在场的暗黑龙骑兵和第一近卫军士兵顿时嗷嗷大叫,拿起兵器如狼似虎地前冲,配合着三位主力前锋发起了一往无前的猛烈冲锋。
由于内皇城的结构与较宽敞空阔的外皇城不同,大部分地方多是狭窄的通路走道,攻进内皇城的克罗迪军因此无法发挥兵力上的优势以众凌寡,无奈地在只允许十几人并排站立的小区域内和防卫部队硬拼实力,结果就是他们吃了前所未有的大亏。
第一近卫军和暗黑龙骑兵,是魔界最精锐的两支作战部队,战场经验丰富不说,最重要的是他们的个体战斗能力比一般士兵高出许多,不仅是膂力和技巧上占了优势,连体力和耐力都远超过一般部队几倍甚至几十倍。克罗迪军的士兵和他们一比就像纸糊的一般,在连续四次轮番地拼死攻击后,攻防双方的伤亡比例立即拉大到了不可思议的距离上。
一千比一点四,这就是两小时内双方的伤亡比例,克罗迪军再次伤亡五千人的代价只换来了七名第一近卫军士兵的重伤退场,与之相比较的另一个数字则是二百五十四米,它是克罗迪军攻进内皇城后这段时间内,付出了巨大伤亡后才勉强前进的距离。
对经历过这次战斗的克罗迪军士兵而言,这段距离的每分每寸都浸透了同伴的鲜血,而新加入的生力军在亲眼目睹这条用血打开的通路时,立即认同了幸存者们的看法——二百五十四米的距离并不算长,即使将这个长度乘以进攻路线的平均宽度和高度,这一整块空间的大小也不到三千立方米,要说在这么小的一个空间内竟死了一万人,恐怕谁都不会相信,可这却是事实。
虽然大部分尸体已被专门的清理部队挪走,可仍然散落在地面上的血污和细小人体残骸都表明,这里的惨烈战斗造成了多么巨大的牺牲,而且即使能将可看见的部分运走,残留在空气和人员死亡现场的各种味仍然久久没能退去。
对战争气味最敏感的士兵一闻就知道,要让空气中充满这种令人窒息浓度的血腥味,至少要有四位数的伤亡才能做到,更何况还有如被红漆重重涂了四五层、脚踩上去滑不溜溜的粘湿地板可以作证。
“我们到了地狱吗?”有个才入伍不久的新兵怯生生地问了前辈一句。眼见到先来者的下场如此凄惨,老兵都开始做起了选择题,是选择稍微懈怠一些好趁机保住性命,还是不顾生死完成任务,这种两难的选择题实在令人头疼,因此回答新来菜鸟的口气也显得尤其不耐烦:“在魔界的核心处打仗,这里不是地狱哪里是?”
“那我们会死吗?”转来转去,新手的想法居然和老手不谋而合,这倒是相当有趣的必然性。
“你想死吗?”老兵反问了一句,新兵自然是不断摇头,于是前辈对菜鸟的教导就以破口大骂的形式展开了:“笨蛋!那你问这蠢话干什么?谁都不想死,可谁都不能选择自己是否会死,记着训练中所教的每一个步骤,不要做多余的动作,攻击别露太大的破绽,该前进的时候不要犹豫,该后退的时候不要吝惜体力逃跑,不该死的就不会死!懂了吗?傻瓜!”
面对老兵凶神恶煞的呵斥,新兵即使听不懂也只能畏畏缩缩地点头应是,这种现象很快在不安的新兵群和不耐烦的老兵群中蔓延,少数脾气比较坏的老手甚至动了拳脚,可不管这闹剧能持续多久,在接到“进攻!”的命令之后,所有人仍然只能服从命令冲锋,将自己的性命丢进了这次无法抗拒的死亡游戏之中。
可是克罗迪军的兵力实在是超出守备内皇城的部队太多了,在不眠不休地战斗了十八个小时后,内皇城防卫部队的占有地盘以惊人的速度在逐渐缩小,攻城部队也终于侵入到了内皇城整个结构的九成以上。
最糟糕的是,即使是体力、精力远超过一般士兵的暗黑龙骑兵和第一近卫军,到这时也终于支持不住了,在不到一个小时内连续有两百人因为精力不支而受伤,虽然都被同伴及时抢救而没什么大碍,可再战斗下去显然已非常困难。
然而守备部队的战斗仍然没有停止,因为此刻他们所防守地段的背后,就是通向内皇城核心的最后一道门户审判之门,如果这里失守,他们就只能退进审判之门内,靠这道附加了坚固魔法屏障的特殊合金门抵挡克罗迪军的进攻,而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办法。
门是死的,人是活的,死物不可能斗得过活人,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而一旦这最后的屏障也不存在,内皇城的最后一片安全地带将暴露在克罗迪军的铁蹄下,己方的全军覆没将在军力的悬殊比例下成为事实。因此即使再疲惫,他们都已没有后退的可能了。
可也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身为主要指挥者之一的凯恩斯居然首先提出了撤退。
“安蕾莉雅殿下,伊格斯殿下,我军士兵的体力基本都已透支,精神层面的极限也快到了,能执行下一步计划吗?”不愧是第一近卫军的指挥官,战斗强度和杀敌数都异常惊人的凯恩斯直到这时,还保持着近八成的战斗力,不仅毫发无伤,精力更是一点衰退的迹象也没有,在和安蕾莉雅与伊格斯对话的同时,他随手将四个接近的克罗迪军士兵刺成了一串糖葫芦,而后再将战戟重重一挥,硬是把四具尸体当成攻击道具甩进了正在冲来的一群敌人之中,被带着强烈力道的尸体这么一砸,成一列冲过来的近三十名士兵像被推倒的骨牌般连锁后倒,在全体动弹不得的瞬间还把增援部队的进路堵了个严严实实,克罗迪军的攻势也因此遭到了暂时遏制。
与他相比,安蕾莉雅和伊格斯就相对狼狈一些,虽然个人实力比基层士兵要强得多,到现在两人也都没有受任何伤,可长期的消耗战确实很容易令人疲惫。
身为男性的伊格斯还好,只是应付得有些吃力而已,可安蕾莉雅的情形就糟糕得多,战斗的前期她还能用强力魔法拉开和敌人的距离,维持着优雅从容的模样。可到了这时,她的魔力基本消耗得七七八八,敌人又有生力军的不断补充,一波比一波猛烈的攻击令她发放魔法的机会越来越少,因此最近的这四个小时,身为女性的安蕾莉雅只能在一堆粗野的男人中间钻来钻去,用那把长枪和极其出色的战斗技巧持续着一边倒的杀戮行为,不多时她身上的战甲已完全被鲜血染红,看上去就和屠宰场里的屠夫差不多。
其实就女性角度来说,首次参加战斗的安蕾莉雅已算是表现异常出色了,不仅看见血花四溅、肚破肠流的情形没有丝毫恐惧,杀起人来更是如久经沙场的老兵般熟练,虽然这与修伊讲求效率的战斗方法教习有一定联系,但安蕾莉雅的胆子之大、性情之勇敢确实是任何人都没想到的。尤其是正在更里层接受紧急解毒处理的亚兰·撒旦,一向教育安蕾莉雅要像淑女般文静娴雅的他,不知看到女儿此刻如修罗般的形象后会有何感想。
不过就安蕾莉雅本人的感想,到现在为止的总结就是一句话:“真恶心!真脏!”
从敌手身上喷溅而出的鲜血从铠甲的缝隙处渗了进来,劈砍戳刺中,牺牲者的皮肉和内脏器官无可避免地沾在了她身体各处,被铠甲由于运动产生的摩擦挤压之后,这些东西变成了如烂泥一般又粘又稠的红色糊状物,对天生讨厌被鲜血与这种烂糊糊东西沾在身上的女性来说,“恶心”和“脏”的评价一点也没有错。
所以凯恩斯一提出停止硬碰硬的对抗,安蕾莉雅不仅没有反对,还在一个猛力横扫,将眼前所有敌人统统放倒在地上后,用转身就跑的举动做了个与回答无比贴切的对应:“赞成!我要赶快去洗澡,再让这些讨厌的东西留在身上,没等战死我就先恶心死了!”
虽然对安蕾莉雅的答案批注颇有些哭笑不得,但凯恩斯总算是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一声呼哨之后,所有还在与敌人缠战的暗黑龙骑兵和第一近卫军纷纷行动起来,用重招逼退对手争取空隙,以最快的速度向后撤退。
凯恩斯和伊格斯留下来断后,一枪一戟构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死亡之幕,杀得想乘机追击的克罗迪军士兵血流成河。
当两人在审判之门恰好关上前的一剎那闪身撤走时,这场内皇城的惨烈攻防战已造成了三万四千多人死亡、一万五千多人轻重伤的恐怖伤亡数字,再加上外皇城攻防战中的数字,这次政变的伤亡总数已接近二十四万。虽然克罗迪接到这份触目惊心的伤亡报告表时,一贯把士兵生命当消耗品的他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毛,可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由于意外情况的接二连三发生,这个数字已远远高出了他最初的估计,除开伤亡者九成九为克罗迪军之外,多达十七名兵团长级高级指挥官的阵亡也确实有点骇人,尤其是在看到几个异常熟悉、连自己相当赞赏的兵团长姓名出现在其中时,克罗迪的心情确实有少许郁闷。
但一切总算快要结束了,虽然付出的代价实在巨大。
在放下报告表时,克罗迪脑海中闪过的念头就是这个:安蕾莉雅、伊格斯和凯恩斯之所以会选择逃进皇城拼死抵抗,多半是知道即使能逃出泽兰哈尔,也无法从自己亲信部队在魔界首都附近布下的天罗地网中逃离,与其选择在无险可守的旷野面对无穷无尽的敌人,倒不如在有强大防守能力的皇城据守,只要能撑到暗黑龙骑兵军团和第一近卫军团的支持,他们就有生还的希望,只可惜这个如意算盘没有打响。
略微整理了一下以上的判断之后,克罗迪继续思考了下去——虽然不知道暗黑龙骑兵军团和第一近卫军团为何会离开驻地,现在又为什么踪影全无,可至少能确定,他们和安蕾莉雅一伙人之间应该没有联手,最起码两者的行动步调一点也没有互相配合,分开判定其归属比较合适。
想到这里克罗迪更感到奇怪了:“这不合情理!再怎么说,这两支部队都是支持皇族正统的魔族核心主力,若不站在保护父皇的安蕾莉雅他们一边,就该主动来投靠我才对啊!修伊在人界,即便有染指这次事件的想法也有心无力,难道是尤格拉?那更没道理了,怎么说我的实力都比那个不知收敛的狂人强,一个人也就算了,两支部队共两百万人难道都一起做了这种错误的选择吗?”
如果说修伊的恶趣味之一就是布下一大堆问题让对手伤透脑筋的话,这回的皇城攻防战就是证明这一点的最典型例证。
事实上在计划的最初,修伊是打算来一次旋风式快速进攻,让安蕾莉雅的拯救行动和两个军团的突袭完全同步,在对方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前一举击溃布在泽兰哈尔之中的克罗迪军,逼迫自己的二皇兄狼狈逃走,然后己方在接应了安蕾莉雅一行人后马上撤走,让立即纠集军力赶回决战的克罗迪扑一个空,让他在不明所以中郁闷到极点。
可是最终修伊还是放弃了这个计划,因为他觉得耍人就要耍彻底,要让对方遭到心理上的最沉重打击,最好的时机莫过于让一切都模棱两可地照对方计算来进行,却偏偏在对手以为一切都在控制中时来个彻底大逆转,这样才算是整人天才体现自身不凡品位的唯一方法。
于是他在调走了两个军团主力,以克罗迪的心理为基础做了一个愚弄对方的空城计之后,让安蕾莉雅和凯恩斯配合,故意闯进了无路可逃的皇城,再布置出这种拼死抵抗的局面,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那就是彻底让克罗迪上一个大当。
原因非常简单,皇城并不是毫无出路的死地,相反还是一条谁都不知道的生路,凯恩斯所说的“下一步”,就是指结束一直伪装出来的困兽犹斗状态,全体撤退到审判之门内,靠着修伊所留下的一条线索集体大逃亡。皇城的内外设计和机关设置都是由修伊完成的,参与建造的人可说是不计其数,可修伊却在这过程中刻意订下了详细到极点的分工体系。
无论是制作什么部分的人都被分成好几个组别,分别完成一个完整机关或陷阱的几个零件,等都完工后再把零件集结到一起,由修伊带着几个蒙着头巾的神秘人负责组装;负责安装的人更是对要装的东西一无所知,只能按照要求在固定部位装嵌固定部件,因此整个工程做到最后,参与者没人知道他们所做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到底是拿来作什么用的。
因此修伊就趁着这个机会,在内皇城里设置了一个特别的机关,专门用于紧急时期逃生之用,不过由于自制作起这东西就从没用过,更被修伊秘密封存在了内皇城的核心处,所以除他外根本没人知道,但是自从决定要破坏克罗迪的政变计划后,修伊就把这个秘密留在了给安蕾莉雅的信笺之中。
结果,由于有这个机关的存在,安蕾莉雅和凯恩斯才认可了他的计划,放心地命令两百万人的军团远走高飞,同时布下了这个令克罗迪左思右想就是想不明白的疑阵。
刻意制造出不符合逻辑的错误情况,令对方决策者产生思维上的混乱,再令对手掉进陷阱,从而让对手丧失对自我判断的信心,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一种独特境界,也是用来摧毁一个人自信的最残忍方法。
修伊对克罗迪没有什么私人仇恨,平心而论,若克罗迪没那么大野心,他倒是很欣赏对方的才华和智能,可惜事实刚好和修伊的期望相反。克罗迪的个人理想是让魔族一统三界,这本来也是魔族之王一直以来的愿望,也没什么不正确的,可是他却忽视了魔界经过长期战乱后的实力不足,打算用单方面的战争征服对手。
就战略战术上的优秀程度而言,克罗迪也不是无法达成这个目标,但长期的拉锯战和消耗战将不可避免,三界平民被卷入战火的死伤将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这对修伊来说可是最不想看到的,因此他只能与克罗迪为敌。虽然让修斯特一剑干掉克罗迪是最简单、可行度也是最高的方法,但修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