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循声看去,见她身披若紫色锦缎,搭配一条浅葱色烟纱散花襦裙,发髻高耸,两侧各斜插着一支璎珞发簪,眉心一点莲形花钿,今日也是盛装出席。
宫中皆知太后信神礼佛,百花之中唯莲最有佛性,亦乃菩萨座下之花。想必是想讨太后欢心,特意选用莲花图案画的花钿。
苏月微微一笑,也不多言,朝她略一点头迈步进去。
“唉!姐姐等等臣妾啊!”萧昭仪见苏月进门,也慌忙追上前去,娇柔地呼喊道。
萧昭仪向来牙尖嘴利,颇具心计,上回教唆容嫔来与她争论一事,苏月也早已看透。不想与她过多纠缠,这才会一言不发地赶紧离开。
毕竟萧昭仪一向不满她做皇后,是否真心问好,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不惹烦闷,不惹不快,是苏月面对后宫妃嫔时立下的一贯宗旨。
“皇后娘娘驾到——萧昭仪驾到——”
刚举步进去,没想到比她们早到的大有人在。除却“已逝”的吴昭仪和久病缠身的吕昭仪外,还有大大小小六位妃子。
殿内有四排红木座椅,两个座位之间各摆放着一只长脚茶几,方便宫妃搁置茶盏和糕点。香笼里香烟袅袅,因点着檀香,苏月一进门便闻到空气中深沉悠远的香味。
闻得此香,仿佛心也瞬间宁静下来。
苏月抬眸去看,只见前方上位坐着一人,远远地便能感受到她扑面而来的气势,的确可当“母仪天下”这四个字。
太后果然雍容华贵,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也不能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她着一身梅紫色九凤衔珠宫袍,手臂上还挂着屺罗翠霓裳。广袖宽大,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可身姿仍然窈窕似少女,看不出丝毫中年发福的迹象。
还未来得及看清太后真容,苏月便已走到殿中央,只好颔首而立。随后按着宫中规矩,悠悠跪下一拜,高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按理说,她嫁于皇家,新婚头一天也并未给太后娘娘敬茶,这次应该可以补上。
正想着,萧昭仪也在她身后一点随之跪下,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福寿安康,长命千岁!”她是宫里出了名的能说会道,一张巧嘴最得老人家的欢心。
果然,太后最先免了她的礼数:“好好!萧昭仪平身!”
太后的声音听上去沉稳干练,比之她们这些宫妃更深沉些,却也不显老态,颇有种处事不惊、风轻云淡的感觉。
“多谢太后娘娘!”萧昭仪喜滋滋地起身,起身时,还不忘得意地瞧了苏月一眼,以示炫耀。
苏月并未理会,她依然目不斜视,全然当作没看见,只让她在那里唱独角戏。
萧昭仪见苏月满不在乎的样子,一阵气恼,抿了抿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苏月跪在原地一言不发,静待结果,太后也迟迟没有开口让她起来。一展茶功夫,殿内气氛立时凝结至冰点,宫妃们开始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有幸灾乐祸的,亦有心怀同情的,不过周边议论皆没有阻挠苏月坚定的心。
其实她早就预料到有此一“劫”,那便是长跪不起故而让人换了简单的发饰,跪着也不压脖子,这般回想不禁轻松许多。
心中悠然一叹,她倒是乐观,这也算是“苦中作乐”了!
“皇后起来吧。”正在苏月快要走神之际,太后的声音幽幽从她的头顶传来。
苏月闻言,忙柔声一拜:“多谢母后。”随后在绝不摔倒的前提下,努力站起身来。
膝盖果不其然麻的厉害。苏月面不改色地隐忍住。
幸好她没有擅自起身,规规矩矩地等到了太后开口的时候,也幸好幼时学宫廷礼仪的时候,没分心落下,早有一些“久跪不累”的基本功。
只不过,看这太后娘娘的架势,这还只是小菜上桌,今日对付她的第一招吧!
皇后给太后请过安了,按照祖制,妃嫔见到皇后理应起身行礼。只是无需跪拜,扶身即可。
彼时众妃起身,朝皇后扶身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妃嫔们异口同声,如众莺齐鸣。而且声音各不相同,有妖媚温柔的,也有清亮可爱的,听着分外酥人。
“众妃平身。”苏月忍住膝盖上的酸麻,勉强勾起一抹笑意道。众妃这才谢过,又纷纷坐下。
“皇后入座吧。”太后见她久立未动,又道。
“是!”苏月扶了一扶应道,这才抬头看去。原来太后的长相看上去也如此年轻!保养得宜,丝毫不见脸上有一条皱纹。
未及多想,她见太后座椅右下方有一空位,便缓缓走过去,悠悠坐了。
没想到刚一落座,便听太后声音沉沉,语带慵懒地道:“有些人就是不分尊卑长幼,擅自做主,今日哀家算是见识到了。”
话中有话,苏月一听不禁微微蹙眉。毋庸置疑,这恐怕是在说她吧
有时候不懂装懂才是硬道理!苏月选择缄默不语。
“哟!太后娘娘,这是在说谁啊?臣妾倒是也想引以为戒,端正自身呢!”一向不惹事便不消停的萧淑仪突然开口道,末了还附带一句:“你说对吗?容嫔妹妹。”
苏月转眸看去,原本容嫔便是个随波逐流的人,这会儿被萧淑仪一点名,便也傻乎乎地应道:“嗯,是啊!太后娘娘,这是在说谁呢?”
太后沉了沉气,瞥了眼众人,包括苏月在内,然后悠悠开口:“哀家在说谁,谁心里清楚,无需哀家指名道姓。”说完,端起茶盏仪态大方地抿了一口。
苏月眨眨眼,疑惑极了。只因众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投在她身上,不禁心下郁闷:“我也没做错什么吧全凭规矩来的。这太后当真就为了她的儿子,这般不讲理吗?”
“既然太后没有指明是谁,她又何必对号入座,出去认个莫名其妙的错,空惹他人笑话呢?”苏月这样想着,立时挺胸抬头,目光正视前方,毫不避讳他人探究的目光。
正所谓“清者自清”,她又何须多言呢!
第五十六章这个母后不一般()
太后不开口,无人敢先开这个金口。殿内再次鸦雀无声,只剩下宫妃们偷偷换气,饮茶止渴的声音。
“萧昭仪。”
忽然,太后出言打破了这片肃静。
萧昭仪一听太后是在喊她,连忙殷勤地起身笑道:“是,臣妾在!太后娘娘有何吩咐啊?”
“吩咐倒是没有。”太后的远山眉一抬,让人瞬间屏息凝神,洗耳恭听起来。她顿了顿,继续道:“只不过你未获哀家首肯,便擅自坐在位置,该当何罪啊?”
太后此言一出,萧昭仪面上灿烂的笑容立时凝住,众人纷纷把视线从苏月身上挪开,朝她看去。
难道太后说的不是皇后娘娘,是萧昭仪?众妃纷纷瞪大双眼,在心底揣测。
苏月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吃了一惊。本想着自己此次是逃不掉这次莫须有的罪责了,可万万没想到太后话中之人非但不是自己,还是与她一同行礼,且颇会说话的萧昭仪。
按照宫中给太后请安的规矩,的确要等到太后让你入座,你才能坐上去。苏月略一回想,方才忆起方才她二人行礼的场景
她和萧昭仪跪下、太后叫萧昭仪先起、萧昭仪自行入座的确,萧昭仪是未获太后旨意的前提下,起身后自己坐到了位置上。
彼时,萧昭仪面上的笑容已经快挂不住了,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惊恐。想必她也已经想到了自己刚才犯下的错误。
在宫中,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凭太后一人做主。也就是说,太后说大那便是可以掌嘴重刑的大罪;太后说小,便就是淡笑而过的家务事。
反应过来,萧昭仪下意识地往后看了眼自己的座位,又“扑通”一声慌忙跪倒在地,朝太后求饶道:“臣妾并非有意为之啊!还请太后娘娘宽恕!宽恕臣妾的过失吧!”
“藐视哀家,藐视宫规,若以此定罪”声音幽幽,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唇畔似带着微笑。竟有种将人“凌迟处死”的既视感。
人命在她手上如同一根蒲草,轻轻一折便可将其除去,分文不值。
太后说着这话时,微微颔首摩挲着指尖。那手指上漂亮的护甲隐隐折射出青蓝色的光亮,瞬间霸气侧漏,让人不敢直视。
再看方才光芒万丈、得意洋洋的萧昭仪,全然没了当初的气势,口中不住求饶道:“太后娘娘!还请太后饶恕!臣妾再也不敢了!还饶过臣妾一命吧!太后娘娘”她狼狈地跪在那里,全身如同被淋湿后极冷般,瑟瑟地发着抖,声音也不再娇亮。
萧昭仪就好像一只抖败的公鸡,先前咄咄逼人,眼下楚楚可怜。就算再大胆的人物在太后面前,都仿佛不足为道。
也只有那个万人之上的天子,能与其“对抗”。
看着此情此景,苏月眉心渐收,顿时明白过来
恐怕太后并非是在救她,而是特意在她面前想要“杀鸡儆猴”,借此给她威慑,告诉她后宫真正的主人是谁!
此刻,殿内众妃人人自危,大气不敢出一口。
萧昭仪一派的人皆不敢帮她求饶,恐得罪了太后,连累自身,而那些平日里素来被萧昭仪欺负的妃嫔,无不在心中偷笑暗喜,鼓掌叫好。
不过,那人不出面调和,倒是不太合乎常理
苏月瞥了眼坐在她右手边的贤妃,她今日的装扮以贤惠温雅为主,专挑了一身颜色温柔的红藤色宫裙,头戴翡翠钗环,耳坠珍珠耳珰,一派知书达礼、温文尔雅之像。
贤妃的唇抿得紧紧的,面对常常恭维她的萧昭仪,亦是与她一派的人,却状似视若罔闻的样子,并不作声在太后面前为她求饶。
看着太后面无表情地喝着茶,萧昭仪在底下哭诉求情的画面,苏月恍然大悟。
今日怕是太后故意设计的一出戏,做给她看的一出戏。就算今日底下跪着的不是萧昭仪,也会是其他人这是明摆着让她出面调解,与太后有所冲突!
而她若不出面,恐怕也会惹人口舌,成人话柄说什么皇后胆怯,不顾全大局,难以服众之类的话语。
如今情形前有狼,后有虎,她就只能在明知“陷阱”的地方往下跳,求得一线生机了。
苏月无奈地一闭眼。
本想与世无争地请完安回去照看姝儿,可谁让她是皇后呢,这种调和后宫之事首当其冲便是她,避无可避。哎只是可怜了这个想要大出风头,却反倒做了冤大头的萧昭仪。
思及此处,睁开双眼,眸中已平静如同无风无浪的水面,毫无涟漪。
了无遽容地转向太后的方向,打破了这片令人好不自在的肃静——
“母后,儿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既然太后非要逼她站出来“主持公道”,那她也只能避无可避地以身涉险,平息这场纷争了。
“哦?不知皇后有何见解,说来听听。”太后出言依旧从容沉稳,又匆匆瞥了她一眼。
苏月听着,心中微微失笑。
这口气的确是穆凉彬的亲娘无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霸道!
须臾方站起身,开口劝道:“母后,儿臣初来乍到,便已觉宫中繁文缛节不计其数,人人都难免会有犯错的时候。更何况今日还是后宫妃嫔给母后请安的第一日,想必萧昭仪也是许久未来有些生疏了,还请母后饶恕她这一次吧。”
说着径直向太后看去,这回才得以看清太后容貌。
好一个肤白貌美,唇红齿白的大美人!苏月在心下暗暗惊叹。
她的那双眸子和穆凉彬类似,眼角皆有些狭长上扬,眸中带着精锐的光芒。可那对用螺子黛勾勒的远山眉,却淡化了眸中凌厉,颇有些温雅端庄,将她的气质显露无疑。
太后长的是沉鱼落雁之姿,端的是秋风扫叶之势,与年龄背道而驰的姿态,让人不得不心生敬畏。
此时,萧昭仪见皇后起身替她求情,微微惊惑下,又忙俯首附声道:“是啊是啊!太后娘娘,臣妾以后再也不敢擅自做主了!臣妾知错了!还请您绕过臣妾这一次吧”
太后也不作答,片刻看向苏月悠悠掀唇:“皇后果然是深明大义之人呐,萧昭仪方才如此落井下石,哀家也全都看到了,没想到你居然还替她讲话。”
气氛微微缓和了些,一些宫妃也纷纷碎碎耳语起来,眼神在太后、皇后二人之间快速游移,惊觉这位皇后娘娘并未露出畏惧神色。
苏月淡淡一笑,声音依旧冷静:“母后,若说深明大义,儿臣怎敢与您相比。您当初力战群雄,法不容情,坚持推崇新政但此一点,儿臣便是可望而不可即。更何况管理后宫本就是儿臣分内之责,只不过”
说到一半,见太后并未面露不愈之色,方才端正身姿继续道:“只不过先前不懂后宫事宜,便交由贤妃来打理,眼下——贤妃妹妹是不是也该出面,说几句话啊。”
苏月巧妙地把“皮球”推给贤妃,为了展现她贤良淑德的一面,再加上不让萧昭仪仇视于她,必定会帮着她说话。
这样一来,若论牵连,贤妃也脱不了干系,要罚后宫主责也是二人一道罚。不过按照太后的秉性,断然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毕竟贤妃这个亲侄女可是她最为满意的皇后人选啊!
就在苏月暗暗为自己的机智偷乐之时,贤妃悠然起身,朝太后盈盈一拜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太后娘娘,今日乃是后妃请安的第一日,萧昭仪必定不是有意为之,就请饶恕她吧。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因为此等小事生气呢!若是气坏了凤体,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声音温柔,处处透露着对太后的关心和担忧。
试问如此贤惠的女子,如此关心“婆婆”的“儿媳妇”怎能不讨太后欢心呢?
此言一出,其他宫妃也开始纷纷附和起来,皆说“太后莫要气恼,休要气坏身体”诸如此类的话,只听得太后不耐烦地连连挥手。
于是,萧昭仪也这么被太后免了罪责,羞愧难当地坐回原位。退回座位时,她仍旧心有余悸,手脚微微发抖。
有过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她怕是再不敢在殿上妄自非议,强出风头了。
“皇后、贤妃,都坐下吧。”太后淡淡开口。
苏月坐下时看了眼贤妃,只见她不咸不淡地朝她勾了勾唇,缓缓坐下,想来对她更为厌恶。
苏月无奈地扁扁嘴,心想:“没办法这回怕是误会更深了!出于自保和救人两者考虑,你便是最好的人选。谁让你是太后的亲侄女,太后理应偏袒的赵氏一族,只能拉着你一道求情,才最有效果。”
更何况苏月不难猜到贤妃此次不管不顾的样子,就是为了看她这个皇后出丑的样子。
索性她这次化险为夷,有第一次,必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后不知还有多少考验在等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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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舒心,静神,不仅颇有雅致,功效倒还俱全。
容嫔率先开口道:“太后娘娘,你这殿中可是换香了?今日颇为好闻呢!”众妃点头附和。
“这个啊是皇上送来的天竺檀香,的确是好香!”一提到穆凉彬,太后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
一位才人连忙接道:“皇上可真是关心太后娘娘呐!知您颇喜调香,才会投其所好,送了这么好的香来。”
“皇上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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