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木安有栖- 第12部分

　　　　此时唐洛瑕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抱拳笑道：“爹，娘，就让儿子带娘娘在府内转转吧，等午时再用午膳不迟。”已然没有方才的惊怔。

　　　　他积极主动的提议倒是没有引起唐启元和阮氏的怀疑，只是让苏月瞧着分外不安。

　　　　先前她是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才隐瞒身份，谁想，那日她第一次下厨做饭就碰到了自己的“二哥”，还将他狠狠嘲讽一番，真是丢死人了！现在，他定是以为她失了做皇后的分寸，要好好与她“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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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府的下人们迎完凤驾也都喜滋滋地散开，各自忙活去了。

　　　　今日所见所闻实在是能吹嘘一辈子的事情，话中不禁待了分得意与满足。

　　　　“我这辈子算是值了！今日有幸得见凤颜，果然非同凡响！皇后娘娘那气度，那仪态，果真是鸾鸟转世的神女啊！”

　　　　“可不是吗！这样算来，咱家老爷已是当今皇上的岳父，十足的国舅公了！”

　　　　“哈哈哈唐府出了位皇后，咱们做下人也跟着沾光呢！”

　　　　今日一事，下人们喜笑颜开，唐洛瑕却是垂头丧气的。昔日做菜小宫女摇身一变成了皇后娘娘，还是他的“妹妹”，真相让唐洛瑕觉得如遭雷击，两日内仿佛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之变化。

　　　　一红一青在唐府花园中缓缓散步，唐洛瑕走在前头，苏月跟在后头，不知为何唐家二少爷步履极快，她都快跟不上他。正想开口让他走得慢些，前头人忽然停住步子。

　　　　眼前的男人足比苏月高出两个头，和穆凉彬的个子相比不相上下。挺阔的脊背将衣袍绷得很紧，远看时颀长清秀，没想到近看竟如此高大强健，全然是男人的身子骨。

　　　　苏月心想，原来这身子也不是空有一副漂亮的骨架子，还是有点本事的。

　　　　欣赏着园内美景，苏月身心倍感舒畅，但唐洛瑕可一点都不舒畅

　　　　这一路上陪她看景，他一直控制着自己不要发狂质问，尽量做到平心静气，这会儿终于憋不住满心疑惑。赫然停住脚步，转身望向身后女子，佯装平和温雅地开口道——

　　　　“你就是皇后娘娘？”

　　　　苏月愣住，随即点点头。

　　　　“那日伙房里，你隐藏了身份？”

　　　　苏月再次乖乖点头。

　　　　“你你身为堂堂青玄皇后，怎么还下厨做菜呢？你可知你”让我足足牵挂了两日。唐洛瑕心中默念最后的话，却终是没说出口。

　　　　他才不会蠢到以为当今皇后娘娘因故不想回门省亲，由这名宫女假扮而来，这样的桥段也只有戏文里才会有吧！

　　　　“天下女子千千万，为何偏偏你是皇后，你”他渐渐说得有些气急败坏，一指苏月，看着她的脸又说不出话来。最后气自己不中用，一甩袖子，颓然地坐在自家花园的石凳上。

　　　　瞧着他的模样，苏月竟觉一阵愧疚，好像自己欠了他什么似的，却又说不上来。

　　　　如今唐洛瑕只想静静，独自理一理思绪。苏月不解他为何苦恼，却心知是自己惹他生气了，或许是因为那日假扮宫女下厨做菜的事，让他觉得丢了唐府的颜面又或许当日自己叱责他，让他丢了颜面吧

　　　　苏月往后看了一眼，示意侍卫莫跟上来。她轻轻走到唐洛瑕身边，抿了抿唇，思索片刻方开口道：“对不起，那日我没想到会碰到你，你也应该是好奇这位突然多出来的妹妹，才会去中宫的吧！想来这一切都是误会，那时我也不知道你就是唐府二公子，是我的二哥，当日那番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未待苏月说完，唐洛瑕猛地抬头，一双明眸牢牢盯着苏月道：“本少爷才不是你的二哥呢！”眼眸澄澈如水，就看清她自己的影子。

　　　　唐二少爷的语气斩钉截铁，表情一本正经，让苏月心中一慌，转念明白过来：“得！敢情是不想认我这个妹妹，觉得生份啊！”

　　　　其实她素来不会讨好人，更不用说与人道歉了，这方面倒是与穆凉彬有些相似。只是在两个互不相让的男女之间，往往男人会率先败下阵来，因此她一向不在意这点缺陷。

　　　　苏月坐到唐二公子对面的石凳上，一脸赔罪地笑道：“现下，皇后宫女俱不在，我就是鸾月。私下里我便称你一声‘二哥’可好？”

　　　　唐二公子一挥袖子，连连摆手道：“都说了，不当你二哥！你也永远别叫我二哥！”接着瞟了失落的苏月一眼，故作轻松地说：“你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名洛瑕，字云凡。”

　　　　“我知你的名，殊不知表字是怎么写的？”苏月觉得此字好听，故问。

　　　　“浮云的云，凡尘的凡。”唐洛瑕忽觉心中阴郁消散不少，二人这样相处也挺好。

　　　　闻言，苏月低喃出声：“云凡真是个好名字啊，与你的名两相呼应。”说到兴致处，两手一拍，钗环耳饰跟着身子的晃动铃铃作响。

　　　　小女子的娇憨显露无疑，霎时叫唐二公子看嗔了去。

　　　　他回过神来，见苏月已经站起身在眺望远处湖光山色，于是从袖中拿出一柄纸扇，偷偷一笑。悠然踱步至前问道：“何解？”

　　　　入春时节，黄莺鸣啼，唐府园景修得别致，十分惹人喜欢。没有宫廷建筑繁杂的工艺，也没有浓墨重彩的色调，却也能与这天地浑然一体。

　　　　苏月呼吸着天地之间的清新之气，感受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滋味。慢慢闭上眼，两边唇角微微上扬，浅笑道：“洛瑕与云凡都给人一种超凡脱俗的感觉，仿佛此人已然跳脱红尘之外，将一切看得风轻云淡。云烟深处有人家，凡尘皆忘已成空。”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唐洛瑕看得出神。柔和的光打在苏月脸上，透过树枝形成点点光晕，如同画卷中绝美的精怪现在眼前。

　　　　“小月我可否如此叫你？”唐洛瑕温声开口。宁愿自己从未知道那名不知名的宫女就叫唐鸾月，就是自己的“妹妹”，就是当今皇上亲封的皇后娘娘。

　　　　他要将心底的那份悸动与期望老老实实藏在心里最深处，终有一日会让她看见，但不是现在。

　　　　苏月点点头，“嗯，没有外人的时候吧。”

　　　　“好。”唐洛瑕低低应下，“哈哈哈不过本少爷可跳不出红尘，出不了这凡俗！我只是个地地道道的凡夫俗子，有着凡人皆有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前面半句说得响亮，后面话音渐渐变轻，变缓，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倒看得透彻，世人若真如你这般，倒也没有那么多炼丹修仙的事了，哈哈哈”苏月鬓边碎发随风飘散，说得淡然自若。

　　　　这样的她，与当日在伙房里的她截然不同，但却毫不违和。两个都是她，只是她。

　　　　唐洛瑕连连叫好，拍扇称赞道：“不错不错！娘娘好见解啊！哈哈哈”二人笑声悠扬，与这洒下的温暖阳光相互相成，在这园中久久回荡。

　　　　也许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吧，苏月望着今日分外不同的唐二公子笑得欢喜，心中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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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接着唐洛瑕又陪着苏月绕了自家园子一圈，逛得差不多了。苏月也有些累，正打算回去，身后脚步声忽起

　　　　她隐隐约约听到焦急与慌乱的呼喊声，却听不分明，却似乎在喊她。

　　　　苏月和唐洛瑕皆下意识地循声看去。

　　　　只见远处有个身影在朝他们挥手，仔细一看，原是赵明启赵公公。

　　　　苏月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难道他来了？”

　　　　赵公公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逐渐跑近，话语也变得清晰可闻。他一边扶着自己的布帽，一边挥着手喊道：“娘娘！皇后娘娘，前头皇上到了！”

　　　　苏月闻言，顿时一惊道：“他真来了？搞什么名堂啊？总是神出鬼没的”随后自言自语地低喃几句，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

　　　　赵公公总算跑到他二人面前，一把老骨头了还要赶来禀报，实在是难为他了。苏月心疼地蹙蹙眉，等他把气喘匀了，方道：“他可说有什么事突然来访？”

　　　　“咳咳，老奴不知啊！皇上说要速速见娘娘，娘娘您还是快些去前厅吧！”

　　　　“嗯好。”苏月应下，便打算往前厅赶，忽想起唐二公子还在此处。

　　　　他陪着她逛了许久，定也疲乏了，这样一想心里过意不去，便琢磨着拿什么回报一下他。这会儿，心里已有了主意。

　　　　于是慌忙止步，回眸一笑道：“二洛瑕，你和我一块过去吧。皇上很欣赏你，一定会很高兴见到你的！”

第二十九章回门风波月下客（）　
脚步纷至沓来，苏月提裙快步走到前厅，不知出了什么事引得穆凉彬真的出宫来了唐府，还急匆匆地喊她过来。

　　　　唐洛瑕不大自在地紧跟身后，他可没空担心皇上的事，只是觉得心头压了块石头，抬不起来又放不下去。看着苏月的背影冲向另一男子时，更觉难过。

　　　　苏月进门，见一锦衣男子正站着与唐启元交谈着什么，浓眉未皱，脸色阴暗，竟有些疲态。

　　　　她奇怪极了，忙上前道：“你怎么来了？哦，臣妾参见”

　　　　“免礼！”未待苏月开口行礼，穆凉彬上前一步稳稳扶住她。

　　　　望着苏月抬起的疑惑眼神，淡淡言道：“皇后，朕有一事与你相商。”说完又转向唐启元，谦和地开口道：“唐大人，可否借你这方会客厅一用。”

　　　　“皇上言重了！那微臣先行告退，皇上有事便着人去书房传唤微臣。”唐启元随即恭谦地拱手道，说着就要往后退。

　　　　穆凉彬低低应下：“嗯。”转身拉过苏月，一双眼含情脉脉地盯着她看。

　　　　唐洛瑕在旁暗自握紧拳头，齿间用力地咬着，恨不能在穆凉彬之前遇见她。正原地愣神的功夫，身旁的唐启元不住催促道：“瑕儿，走了！走！”

　　　　苏月背对着唐洛瑕，并未看到他隐忍的神色，只是心里还记着要帮他在穆凉彬面前多加美言的决定。不完全是出于私心，她今日在得知他身份的前提下再与之见面，有穆凉彬先前所言，便也带了些欣赏的眼光看他，的确发现他不同常人的才气与想法。

　　　　唐二公子最后看了眼那刺目的场景，甩袖转身，黯然离去。

　　　　“”光看脸色，识人心思向来是君王的长处，穆凉彬的余光正巧瞥到这里，紧锁的眉头不禁更加深重。

　　　　穆凉彬迟迟不讲话，只盯着她瞧了好一会，瞧得她都快发毛了。

　　　　被他抓住观察的感觉很不好！好像在他面前，自己全身上下都会变得透明，什么也藏不住

　　　　苏月有些急了，便满脸不信地率先开口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让你真的出宫来了趟唐府？诶！不要同我说你是真的要陪我省亲！”

　　　　穆凉彬屏退众人，一时间只留下他与苏月二人。

　　　　“怎么一与我讲话就这般不给好脸子瞧，对别人就不同了”见苏月面色不愈，一介君王竟也暗暗吃醋起来，语气不佳，话语间还特地加重了“我”的音。

　　　　苏月听得一头雾水，心中更加疑惑，不过未待她发问，那人倒是先自我平息了下来。

　　　　放开抓着她手腕的大掌，来回踱了几步，随后又走到她面前沉声道：“玥儿，朕好像发现了你的五皇”微微一顿，继续道：“苏安钰的踪迹。”

　　　　苏月惊呼出声，虽然最近经历了很多，但这个消息可以说是她今年听到最为震惊的了！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眼泪立时盈眶溢出：“什么？我的五皇兄他竟没死吗？他他还活着吗？你是在哪里发现他的？你怎么突然”

　　　　穆凉彬抑扬顿挫的语气打断了她的疑问：“前几天发现的，朕本还犹豫究竟要不要告诉你，今日一行，不得不说了。”

　　　　见苏月停下冲动的质问，他唏嘘道：“苏安钰乃前朝第五皇子，朕见过他，也曾与其对酒饮茶，他满腹经纶却又无意朝堂纷争，实是朕敬佩之人。景仁四十三年，他受伤坠崖的消息也不假，可就在前几日影卫呈给朕的密报中，种种迹象都表明他还活着，且有反‘宣’复‘景’之心。他的出现，势必会掀起一场风波，先皇和重臣也绝不会容许朕之帝位受到威胁，朕也绝不能容许影响国之安稳的祸患残存！”

　　　　薄唇轻启，吐出这句话：“朕若捉到他，不能留。”

　　　　此话就如同给苏月下了最后通牒，不能留的意思就只能杀！

　　　　既然决定了这个结果，为何还要残忍地说出来？她好不容易得知世上还有个亲人的存在，这份期望就这样轻易被他抹杀！

　　　　她的五皇兄记忆随着眼泪的流淌慢慢回溯

　　　　五哥向来疼她，他虽常常被其他皇兄说其孤傲自立，却让小苏月觉得他就是个仙人，永远不会沾上污秽的仙人。

　　　　她的五哥，在其心中一直是明月般的人物，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

　　　　钰最珍贵的玉石。

　　　　思及与五皇兄相处时的点点往事，苏月不禁泪如雨下。这般好看无瑕的人物，怎能这样在铁牢中屈辱地死去！她必须要救他！

　　　　“当初，你为何不将我一并捉了杀之以绝后患！如今这番册封为后，呵呵岂不是在笑话你自己？”苏月笑得凄凉，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凝成水滴落入地面。

　　　　穆凉彬望着她泪痕斑驳的小脸和红肿的双眼，心疼至极，只得合上眼却又强撑着不吭声。

　　　　他身为王者，太过痴情，一直就是个错！父皇曾经这样说过他，但他还是改不掉这个错误，这个只为她犯下的错误。

　　　　苏月瞬时抓上他的衣袖，带着迷惑不解的眼神看他，问道：“你就不怕我也是个祸患！我也会在你睡着时，在旁刺上一刀吗？”

　　　　对于苏月而言，这世上还有太多牵绊，穆凉彬知道她不会。她也不忍舍弃这些，尤其是自己年幼的女儿。

　　　　穆凉彬闭着眼，微微抬头将脖颈露的更多，淡淡开口：“玥儿，你不会。”

　　　　他太了解她了。她的确不会，也不敢。

　　　　这江山社稷是她父皇——苏严胜的心血，如今的天下一统，繁华盛世亦是他老人家所愿。可他在位四十三载，却没有一天是真正快乐的，这个皇位困住的是他的自由与快乐，他本就不该生于皇家，不该做了这个皇帝。

　　　　“或许这是对我最好的解脱。”苏月想起父皇挂着白绫倒在她面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对穆凉彬的感情，也同时昭示着她不忍下手的最终原因。这一切不过是她自欺欺人，不想原谅自己找的借口罢了，她不能原谅这样懦弱的自己！

　　　　苏月松开他的袖子，颓然地摇着头倒退了好几步，下一刻颤着声音道：“你若杀了他，我会更恨你的！穆凉彬穆凉彬求你放他一条生路吧！”

　　　　从要强到哀求，此刻苏月不再想要尊严，这东西她其实早就丢弃了。在自己成为他的皇后那时起。

　　　　“他若不死，便是我死，你可舍得？”穆凉彬缓缓睁开双眸，平缓地看着苏月道。

　　　　苏月双眼无神地轻声低喃，朱红霓裳搭在臂弯处快要拖到地上：“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死？为什么要让我出生皇家？为什么不能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呢？为什么总要我做选择？这些选择，我早就做累了！做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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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渐渐平复心情，苏月坐在红木椅上，脸上已没无泪痕可寻。仿佛她还是那个宠辱不惊的皇后，从未流过眼泪。

　　　　“皇上今日就为了说这个，出宫找臣妾的吗？”她不带任何情绪地问道。

　　　　穆凉彬没有回答，兀自从怀中拿出一张折起来的宣纸，摊开后递给苏月道：“这个你看看。”等苏月垂眸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