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茗慢慢地平复自己的心情，也将脸上多余的情绪掩去。她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角一直没有起身的迟夙，心里隐约地又了一个猜测。但是这个猜测是秦茗之前怎么也不敢预想的，秦茗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床边一脸焦急的吴森，眼底里，已然隐隐含怒。
“宿主。”
6528的声音在脑海之中响起，秦茗收敛了一下情绪，将注意力放到了6528这边。
果然不出她所料，6528的检测结果也出来了。“病毒已经成功感染，子病毒已经植入到了新的生命体当中，母病毒已经处于代谢状态，但是，大概是由于操作不规范的原因，造成了子病毒也感染了一些到该生命体当中。这种情况，系统资料库里面也没有过记录。”
秦茗皱起了眉头，开始设想这其中的可能性。
6528小心翼翼地提了个话头，“有没有可能……是吴森自己做了手术，然后……”
“这种手术，是能自己做的吗？一个不好，病毒还有可能会扩散。他难道想让他女儿死吗？”秦茗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反驳了6528。的确，像是这种手术，一般情况下，就算是秦茗自己也要再三斟酌，就不说别的，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无菌室，如果做完了手术没有无菌室隔绝的话，可能会造成二次感染。到时候情况更加复杂，就算是秦茗再如何自信，也不敢说自己能接下这台手术了。
大约是秦茗诊断的时间太长了，又或许是看到了秦茗脸上的表情变换，吴森在旁边赔着小心，叫了一声，“秦医师？”
秦茗没有回应他，反倒是换了吴小小的另外一只手，开始诊脉。而在她一本正经地诊脉的表象之下，是她脑内跟6528之间剧烈的争吵。
“接下来，你还要救这个孩子吗？秦医师，你别忘了，这荒郊野外，你要怎么做手术？连药都没有！你要怎么救治这个孩子？！”
6528难得情绪激动，声线一下子拔高了三个级别。这在平日里要么温和懒散，要么闹腾却十分有眼色的6528身上，这样激烈的情绪可是很少见的。
秦茗沉默了片刻，随即，还是点了点头。
“我要救她。这个孩子是无辜的。”
“但是你也知道，她的父亲不无辜对吧？你更应该知道，迟夙就是因为这个孩子，由一个无辜之人被卷到了这个孩子的生死博弈当中来。”
秦茗隐约感觉到6528明显不一样了，但是她却不敢逼紧了。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搭在孩子脉搏上的手。“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要救这个孩子。你知道的，SOL病毒，是那个人发现的……”
秦茗说的那个人，指的是她血缘上的母亲。周思宁。
这么多年来，秦茗才算是摆脱了她的阴影，走出了自己的大道。但是在此之前，秦茗走到哪里，别人听到她的名字时，第一反应就是，“啊！秦医师啊！是周思宁博士的遗孤是吗？”
然而，秦茗是秦茗，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秦茗所做的，就是将一切自己的价值，用自己的色彩，一点点地将她的人物形象涂满。这才让原本白纸一张的她，一点点地画出了一副别样的色彩。
后来，再有人问秦茗的时候，就不再多问她血缘母亲的事情了，而是慢慢地对秦茗这个人感兴趣起来。秦茗的身上有太多其他人的标记符号，但是，直到她走出这些标记，站在世界人的面前，她才成为了一个独立的自己。
这个时候，再有人谈起秦茗的时候，会说道，“啊！原来是那位研发了丧尸病毒阻断武器的秦医师吗？”又或者是，“你说的是那个SOL病毒治疗方法的发现者？”
第101章 有些人的运气（）
秦茗的执着，6528就算再智能也不是很能理解。即便数据库已经发达到可以模拟人类的数百种情绪，但是却依旧不能领会秦茗有些时候的坚持。
但是6528无疑是一个十分合格的随身系统，对于秦茗的指令，除了违背系统规则和威胁到宿主生命安全的，它几乎都毫无犹豫的执行了。
“那么，我想，您大概是需要用点心，把紫阳花给找出来了。”
6528的语气带着点无辜，就算是它也没有想到，秦茗这一段时间竟然完全没有挪窝的准备。好歹也算是在这风风雨雨里面待了这些天，她的各项技能值，竟然一点也没有增长。
想到这里，6528又有些不死心地打开了面板栏。
这时候，它才发现，系统栏竟然是一片灰暗！难怪秦茗在听到它的声音的时候，脸色变得那么奇怪。
实际上，6528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就会出现系统崩溃的情况。看样子，是秦茗之前的行为太作死，系统在脱离了6528的智能控制之后，启动了紧急休眠模式。
6528满头黑线，简直不知道要吐槽自己的本体太没用呢，还是要吐槽秦茗的作死能力无限大。
迅速重启了系统，6528点开了系统栏，技能条各项的确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治疗技能这一栏，技能点直接升到了360点。
秦茗也看到了这个已经满点的技能条，随口道，“你点升级看看吧。我这里还有事情做。”
说着，就将心思都收了回去。
6528连点了两次升级，治疗技能这一栏已经是三级加60个技能点。点开了技能条后面的奖励包裹。
出现在仓库里面的，首先是一把纤细的手术刀。6528将光标移动到这把手术刀上，就感觉到了这把手术刀的不一样。
这是一把激光手术刀，只要使用的人能力足够，它就能够做任何一个手术。甚至在伤口渗血之前，就一刀划到了最底部。
眼下，秦茗可能要用的时候还不多。但是一旦杨靖烽要跟那些猎杀者正面对上的时候，秦茗用上手术刀的时候可能就多了。枪林弹雨的，谁也不希望受点伤就直接赔了命，但是眼下有了秦茗这把手术刀，到时候要是有点什么事情，就简单的多了。
6528又点开了第二个包裹，这一次，秦茗不是太幸运。出现在里面的，都是些普通的小药丸罢了。6528检查了一遍，这才发现，这些小药丸竟然都是用来止血防止炎症的！
6528一脸麻木的关上了系统栏，只觉得深受打击。
有些人的运气，真的不是一般的好。就算是作为一个系统，6528也没见过秦茗这样好运气的。要打一场硬仗了，伤亡肯定是不可避免。因为有了秦茗这样一个高级医师，怎么也会好一些的。但是想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医疗器械和药物，秦茗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那些人。
但是什么叫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呢？大抵上就是如此了。
上一次秦茗搏斗的时候需要一把好的匕首，这系统马上吐出来了一把精铁匕首。这一次，秦茗需要医疗器械和药物，系统又扔出来了一支精细的手术刀，以及，止血防炎症的药物。
就算是6528这个系统，也没有这样开过挂。
对于秦茗的好运气，6528理解不能，但是却不妨碍，它继续支持秦茗的一切决定。
这一边，秦茗已经收回了手，站起身。她径直走向了墙角，将迟夙从地上拖了起来。
“吴先生，我看，迟夙这个孩子大概是活不长了吧？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作为救小小的药，你觉得如何？”
秦茗这样说着，却没有多看吴森一眼。她侧目斜睨着那个在短短几日内就将自己糟践成如今这副憔悴模样的少年，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吴森现在满心欢喜，一心一意只想早日治好自己的女儿，这是他的妻子留下的唯一的血脉，这个孩子的身上倾注了他所有的精力。所以，吴森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让这个孩子就此死去。
迟夙是看到了秦茗眼里的恼怒的，但是他却不敢直视秦茗的眼睛。秦茗是一个医者，即便从小对感情不甚敏感，但是她的心却依然柔软，这是一个会悲悯世界的善良的人。
“小迟，你妹妹现在这个样子……她还那么小……”
吴森在说这话的时候，一双眼睛贪婪地看着迟夙，仿佛在他眼前的这个，并不是个人类，而是已经制成成品药物的存在。
秦茗被吴森的眼神惊得一身冷汗，她根本无法想象，有的时候，人性会有多丑陋。前些日子还被吴森当做亲子一般对待的迟夙，此刻在吴森眼里，却只是一味药而已。在亲生女儿和故人遗孤之间，吴森理所当然地选择了自己的女儿。
但是可怕的是，秦茗下意识地去看迟夙脸上的表情，对方却一副认命的模样。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一般。
“迟夙？”
秦茗叫了一声对方的名字，但是却没有立刻得到回应。
迟夙是一个相貌十分出众的孩子，哪怕生作男儿身，也一样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即便是此刻这样落魄，他也依旧一副病美人的模样，苍白的小脸上，一双无神的瞳孔空洞得没有半点焦距。
“迟夙！”
秦茗几乎是厉声喝道，试图将这人从自己的世界唤醒。然而，迟夙慢慢地聚拢了视线，转过脸来，看了秦茗一眼。
只那一眼，仿佛就像是看尽了一切。
“秦医师，那么，就拜托你了。小小她才这么小，大好的人生在等待着她。我也希望她能够活下去，走出江城，去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
迟夙说这话的时候，秦茗甚至在他的嘴角找到了一丝笑意。就像是绽放在高崖之上的一朵小花，纯净而脆弱，却始终不曾夭折。
秦茗侧过脸去，眨了眨眼睛，没有眼泪。
但是这种没有眼泪的悲伤，却比痛哭出来要更加的难过。眼眶处酸酸涩涩的，眼窝子里面却干涸一片，没有半滴眼泪的模样。但是越是如此，秦茗越是觉得心里面像是被人扎了小刀子，然后一点一点地在里面磋磨着，刀刀见血，没入血肉。
第102章 长大后我想成为你（）
她还记得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迟夙虽然险些被洪流冲走，但是他却始终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生命。
他想要活着，以一种积极向上的姿态活着。
他想要有人能够拯救他，拯救这里的人。
他甚至，想着如果能够被人给带出去，也许，江城就有救了。他不是一个强大的男人，可这个年轻稚嫩的少年，却满目憧憬地看着那些奋斗在抗洪防汛第一线的战士们，恨不能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为保护自己的家园贡献出一份力量。
就是这样的一个积极热血的少年，如今却成了这样颓败的存在。
秦茗在迟夙的眼睛里面，再也找不到生的希望。
不，也并不是这样。在提及杨靖烽将带着所有人突围，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秦茗还是在迟夙的眼里找到了一丁点儿的星光的。
但是，在听到秦茗说会带上所有人之后，他眼底里的星光也渐渐地平静。
“秦医师，如果你走的话，可不可以，把我的尸体烧掉，然后把骨灰洒到江里。”迟夙的声音不远不近地飘来，不说是气若游丝，但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我的爸爸，他就是死在江水里的。如果能够把我的骨灰洒在江水里，我也许，就能够离爸爸更近一点了。从前我一点也不听话，总是惹爸爸生气。再见到爸爸的话，我一定会做一个乖小孩……”
秦茗低下头，眼眶里已经有黑红色的液体渗出来了，那是她的眼泪，是属于半丧尸的，不属于人类的眼泪。
抬手擦脸，木级防护手套的功效就发挥了。只是一抹，脸上那些血渍就被清除干净，半点也没在秦茗的脸上留下。
“你还想活吗？迟夙。”
秦茗蹲下~身子，直视着迟夙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将这话问出口。
这是一条生命，无论是吴森的贪婪漠视，还是迟夙自己的绝望放弃，都无法成为迟夙放弃生命的理由。
自主选择性死亡的唯一理由，只能是，不想活了。
可是，这是迟夙。一个十多岁的少年。
秦茗的问题，像是一把小锤，锤在了迟夙的心上。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封闭着自己，将自己所有的怨恨，痛苦，不甘心，都一点一点地掩盖起来。大家看到的迟夙，都是了无生趣，心存死志的。仿佛，下一秒，这个年轻的男孩，就会像是秋天的花朵一般，消亡殆尽。花瓣飘落之后，连一缕沉香都不会遗漏在这人世之间。
可迟夙自己的内心呢？
他是唯一一个了解自己内心的人。那些掩藏在生无可恋郁郁寡欢背后的，是一声声的“不！”
不！他不想再生病了！
不！他不想作为小小的药物！
不！他不想就这样毫无选择的死去！
秦茗的这一声质问，几乎打碎了迟夙所有的心防。所有的强作镇定，所有的满不在乎，所有的无所谓，都在秦茗这一声质问之中，被击得粉碎！
他是迟夙，那个即便是被洪流拉扯得手指骨折断好几根，肋骨也被撞断了，但是却始终不肯放手，强撑着自救的迟夙。
他不是任何人的药。更不会做为了让别人活下去，所以自己就心甘情愿去死的事情。
迟夙自知，自己没有那么伟大。
他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少年，他也会怕疼，怕苦，怕累，怕死。
梦里面，那个站在堤坝之上，跟随大家一起抗洪抢险的伟岸的男人，那个在丧尸到达的时候，安抚了那些躁动不安的丧尸，拯救下许许多多同胞的男人，就像是一座丰碑，立在了他的心里面。
父亲，这样一个不可跨越的伟大的词，在迟夙的心里面，真真正正地隔出了一道天堑。
那是他和父亲之间的差距。从前和父亲争吵的那些时光，仿佛都在记忆里面一点点的泛黄。而那些被遗忘了的过往，却在父亲去世之后的日子里，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起来。
他努力地，做一个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孩子。生长发育期的孩子有多拍容易饿呢，迟夙不知道别人，但是他知道自己。每次分到一小碗粥或者菜汤，他都会连带着碗底也一点点地舔~舐干净。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饿。在周围找吃的，成了迟夙常做的一件事情。
他尽可能地，模仿着父亲从前的一言一行，努力将自己活成那样的人。
父亲对吴叔对小小的照顾，迟夙从前不是不嫉妒的。但是吴叔是父亲的挚友，小小更是吴叔和父亲最疼爱的表妹的孩子。
这样的吴叔和小小，迟夙又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呢？
从上一次在雨中拉起拖拽着杨靖烽和两个孩子的秦茗之后，迟夙就染上了风寒。这些天，吴叔时不时过来哀求一声，告知迟夙要怎么才能救小小。
看着吴叔那张越来越憔悴的脸，以及小小在睡梦之中也依旧痛苦得眉头紧皱的模样，迟夙说不出拒绝。
父亲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吴叔和小小，是他的责任。如今父亲不在了，一心一意将自己活成和父亲一样的存在的迟夙，就承担起了照顾吴叔和小小的责任。
“只要有人能够接受一下感染，我的小小就得救了啊……如果有个人，真的病得快要死了，只要接受一下感染，就能够拯救我的女儿了啊……”
吴叔有的时候，会在床边这样绝望地念叨。
迟夙其实知道他是念给自己听的。可是他又能怎样呢？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糟糕了，如果真的像是吴叔说的那样，自己将死之前还能救下小小，那么，即便是被感染，也无所谓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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