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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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圣母院.-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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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围攻她的不是鬼,而是人。于是她的恐惧虽没有增加,却 
已经转化了。她想可能是民众叛乱,要把她从避难的地方抢 
走。但转念一想,这样一来,她始终对未来憧憬的生活、希 
望、弗比斯,可能再次化为乌有,想到自己是那样软弱无力, 
走投无路,无依无靠,被人遗弃,孑然一身,这种种想法和 
其他千百种忧虑,使她身心交瘁。她跪倒下去,头伏在床上, 
双手合掌抱着脑袋,惶恐不安,浑身颤抖。虽说她是埃及姑 
娘,偶像崇拜者,异教徒,此时也哭泣着祈求基督教的仁慈 
上帝的恩典,并向庇护她的圣母祈祷。这是因为,一个人即 
使毫无宗教信仰,但一生中也会有某些时刻,总要归附于他 
身边的庙堂所信奉的宗教的。 
她就这样在地上匍伏了许久许久,哆哆嗦嗦,其实战栗 
多于祈祷,随着狂怒群众的喘息越来越逼近,她心寒意冷,对 
群众的这种狂怒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暗中在策划什么,他们 
在干什么,他们想要干什么,这一切她全然不知,却预感到 
这一切将导致十分可怕的结局。 
正在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忽听到跟前有脚步声。遂 
转头一看,只见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提着一盏灯,刚走进 
她的小室。她不由发出一声微弱的惊叫。 
“别怕,是我呀。”一个她似曾相识的声音道。 
“谁?您是谁?”她问道。 
“皮埃尔·格兰古瓦。” 
听到这个名字,她放下心来,抬头一看,果真是诗人。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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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旁边有一个从头到脚被黑袍遮住的人影,一声不吭,她 
顿感心惊。 
“啊!”格兰古瓦以责怪的口气接着说。“佳丽倒先认出我 
来了!” 
小山羊确实没有等到格兰古瓦自报姓名就认出他来了。 
他一进门,小山羊就蹦了过去,温柔地在他的膝上擦来擦去, 
挨着他的身子蹭来蹭去,把他沾满了白毛,因为它正在换毛 
哩。格兰古瓦也亲热地抚摸着它。 
“跟您在一起的是谁?”埃及姑娘低声问道。 
“放心好了。”格兰古瓦应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这时,哲学家把灯放在地下,在石板地上蹲下来,抱住 
佳丽,热情地喊道:“啊!一只温雅的山羊,值得器重的大概 
是它的洁净,而不是它的个子高大,而且像个语法学家,聪 
明,敏锐,有学问。来,佳丽你那些巧妙的戏法没有忘记吧? 
雅克·夏尔莫吕大人怎么来着?……” 
黑衣人没等他说完,走过去,狠狠推了他一下肩膀。格 
兰古瓦站起来,说道:“真的,我倒忘了时间紧迫。……不过, 
尊师,这不成为一个理由可以这样粗暴对待人呀。……我亲 
爱的小美人,您有生命危险,佳丽也是一样。有人要把您重 
新抓去吊死。我们是您的朋友,救您来的。快跟我们走。” 
“当真?”她不知所措,大声喊道。 
“是的,千真万确,快走!” 
“敢情。”她结结巴巴说道。“可您的这位朋友为啥不吭声 
呢?” 
“啊!这是因为他父母生性古怪,养成了他沉默寡言的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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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 
她对这样的解释也只得将就了。格兰古瓦挽起她的手,他 
的那个同伴捡起灯笼,走在前面。姑娘由于恐惧,晕头转向, 
任凭他们随便带着走。山羊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它重新见 
到格兰古瓦,真是欢天喜地,随时把犄角伸到他两腿中间,使 
得格兰古瓦走起路来踉踉跄跄。这位哲学家每当差点摔跤,便 
说,“生活就是如此,绊我们栽筋斗的常常是我们最要好的朋 
友!” 
他们迅速走下钟楼的楼梯,穿过教堂。教堂里一片漆黑, 
阒无一人,回荡着喧嚣声,形成一种可怕的对照。他们从红 
门走进隐修院的庭院。隐修院也不见人影,议事司铎们早就 
躲到主教府一齐做祷告去了;庭院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吓 
得魂飞魄散的仆役缩成一团,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格兰古瓦 
他们向庭院通至“滩地”的小门走去。黑衣人用他随身带的 
钥匙开了门。看官知道,“滩地”是一条狭长的河滩,向着老 
城的这一边有墙围着,它归圣母院教务会所有,形成圣母院 
后面老城岛的东端。他们发现这块围起来的滩地一片荒凉。这 
里,那震天价响的喧嚣声已减弱了,流浪汉进攻的怒吼声也 
比较模糊,不那么刺耳了。顺流的清风把滩地尖岬上那颗孤 
树的枝叶吹得簌簌作响。然而,他们还是岌岌可危。主教府 
和教堂近在咫尺。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主教府内乱成一团。里 
面的灯光如流星般从一个窗户闪移到另一个窗户,时时在主 
教府黑沉沉的庞大阴影上形成一道道光痕,就好比刚烧完的 
纸,留下一堆焦黑的灰烬,其中仍有火星闪烁,形成无数道 
闪动的奇异光流。旁边,圣母院两座巍峨的钟楼,就这样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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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望去,连同钟楼基于其上的主教堂那长方形的中堂,衬 
托着前庭广场上冲天的火光,其黑黝黝的轮廓,显得格外分 
明,仿佛是希腊神话中独眼巨人的火炉里两个巨大的柴火架。 
放眼四望,巴黎看起来在明暗混合中摇曳不定。伦勃朗 
的画中就常有这样的背景。 
那个持灯者径直向滩地尖岬走去。那儿,紧靠水边有一 
排钉着板条的木桩,被虫蛀得残缺不全,上面攀挂着一棵矮 
葡萄的几根瘦不溜秋的藤蔓,看上去就好像张开五指的手掌。 
后面,就在这排木栅的阴影里藏着一只小船。那人做了个手 
势,叫格兰古瓦及其女伴上船。小山羊跟着他俩后面也上了 
船。那人最后才上船。随即割断缆绳,用篙杆一撑,船离开 
了岸边;然后抓起双桨,坐在船头,拼命向河中间划去。塞 
纳河在这地方水流湍急,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离开这老城岛的 
尖岬。 
格兰古瓦上了船,首先是小心翼翼地把山羊抱在膝上,在 
后面坐了下来,而姑娘呢,由于那个陌生人使她产生了一种 
难以言表的不安心情,也过来坐下,依偎在诗人的身上。 
我们的哲学家感到船在摇晃,遂高兴得拍着手,吻了一 
下佳丽的额头,说道:“哎呀!我们四个总算得救了。”紧接 
着,又摆出思想家一付莫测高深的神态说:“伟大事业的圆满 
结局,有时取决于时运,有时取决于计谋。” 
船徐徐向右岸荡去。姑娘心里怕得要命,一直悄悄观察 
着那陌生人。他早已把哑灯的光线细心地遮盖起来。黑暗中 
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坐在船头上的身影,俨如一个幽灵。他 
的风帽一直耷拉着,脸上仿佛戴了面具似的:每划一桨,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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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半张,甩动着黑袍的宽大袖子,就像是蝙蝠的两只翅膀。再 
说,他还没有说过一句话,还没有喘息过一声。船上只有来 
来回回划桨的声响,混和着船行进时激起千重浪的沙沙声。 
“拿我的灵魂起誓!”格兰古瓦突然喊叫起来。“我们就像 
猫头鹰 ① 
一样轻松愉快!可是我们却默不作声,活像毕达哥 
拉斯的信徒那样缄默,或者像鱼类那般沉寂!帕斯克—上帝 
啊!朋友们,我倒真想有谁跟我说说话儿。……人说话的声 
音,在人的耳朵听起来,就是听一种音乐。这话可不是我说 
的,而是亚历山大城的狄迪姆说的,真可谓是名言呀!…… 
诚然,亚历山大的狄迪姆不是一个平庸的哲学家。……说句 
话儿吧,漂亮的小姑娘!您跟我说句话儿,我求求您。…… 
对啦,您过去常常喜欢噘着小嘴,又可笑又奇特;您现在还 
常这样吗?我的心肝宝贝,大理院对所有庇护所都拥有任何 
的司法权,您躲在圣母院的小屋里太冒险了,您知道吗?唉! 
这无异于小蜂鸟在鳄鱼嘴里筑窝呀!……老师,月亮又出来 
了。……但愿我们不会被人看见!……我们救小姐是做了一 
件值得称赞的好事,可是,我们要是被逮住,人家就会以国 
王的名义把我们吊死。唉!人类的行为都可以作两面观:人 
们谴责我的地方,恰恰正是赞美你之处。谁赞美凯撒谁就责 
备卡蒂利纳 ② 
。对不对,老师?您对这哲理的看法如何?我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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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② 卡蒂利纳(公元前109—公元前62),多次起来反对西塞罗。恺撒开始曾 
参与其谋反。 
典故出自希腊神话:阿盖隆的儿子被压在大岩石下面,后被大力神救了 
出来,化身为猫头鹰。 

握哲学,就是出自本能,宛若蜜蜂会几何学。……算了!谁 
也不理睬我。瞧你们两个心情多么糟糕!只好我独自一个人 
说了。这在悲剧中叫做‘独白’。……帕斯克—上帝!我告诉 
你俩,我刚才见到了路易十一,这句口头禅是从他那里学来 
的。……真是帕斯克—上帝!他们在老城还是一直咆哮不已。 
这个国王卑鄙,狠毒,老朽。全身上下严严实实裹着裘皮。却 
一直拖欠我写的祝婚诗的酬金,今晚差点没下令把我绞死,要 
是绞死了,我也就讨不了债啦。他对贤良之士是个吝啬鬼,一 
毛不拔,真该好好读一读科隆的萨尔维安《斥吝啬》那四卷 
书。千真万确!就其对待文人而言,他是个心胸狭窄的国王, 
暴行累累,极其野蛮。他好比一块海绵,吸尽老百姓的钱财。 
他的聚敛有如脾脏,身体其他各部分越消瘦,它就越膨胀。因 
此,时世艰难,怨声载道,也就变成了对君主的抱怨。在这 
个所谓温和笃诚的君王统治下,绞刑架上吊满了绞死的人,斩 
刑砧上溅满了腐臭的血,监牢里关满了囚犯,就像撑得太满 
的肚皮都快炸裂了。就是这个国君,一手夺钱,一手夺命。他 
是加贝尔夫人和吉贝大人的起诉人。大人物被剥夺了荣华富 
贵,小人物不断倍受压榨欺凌。这是一个贪得无厌的君主,我 
不喜欢这样的君主。您呢,尊师?” 
黑衣人听任爱嚼舌头的诗人东拉西扯,唠叨个没完。风 
紧浪急,他依然奋力与湍流拼搏。在急流的冲击下,小船掉 
转了方向:船头朝向老城,船尾朝向我们今天称为圣路易岛 
的圣母院岛。 
“对啦,老师!”格兰古瓦蓦然又说。“刚才我们从那些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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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的流浪汉中间穿过,来到堂前广场时,您那个聋子在列王 
柱廊的栏杆上把个小鬼的脑袋砸得稀巴烂,法师大人是否注 
意到那可怜的小家伙呢?我视力不好,看不清他是谁。您知 
道会是哪个吗?” 
陌生人不答腔,可他猛然停止了划桨,两只胳膊像折断 
似地低垂了下来,脑袋耷拉到胸前,爱斯梅拉达听到他一阵 
阵的叹息声。她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这种叹息声她曾经听到 
过。 
小船无人驾驶,一时随波漂荡。不过黑衣人终于振作起 
来,又抓紧双桨,重新溯流而上。小船绕过圣母院岛的尖岬, 
朝草料港的码头驶去。 
“啊!”格兰古瓦说道。“看呀,那边就是巴尔博府邸。…… 
喂,老师,瞧那片黑压压的屋顶,屋角千奇百怪,那儿上空, 
云堆低垂,云朵稀稀拉拉,污秽不堪,月亮在云里就像被压 
碎的鸡蛋,蛋黄溢流。……那可是一座漂亮的府宅。有座小 
礼拜堂,拱形小屋顶,精雕细刻,装饰富丽。顶上有个钟楼, 
玲珑剔透。还有一个花园,叫人赏心悦目,里面有一个池塘、 
一座鸟棚,一道回声廊,一个木槌球场,一座迷宫,一处猛 
兽房,许多花草茂密的小路,叫爱神维纳斯都感到心旷神怡。 
还有一棵流氓树,因为某位著名的公主和一位多情而才气横 
溢的法兰西大司马曾在这里寻欢作乐,所以被称为色徒。…… 
咳!我们这些可怜的哲学家,我们比起一个大司马来,简直 
就像卷心菜和杨花罗卜比之于卢浮宫御园。可是,说到底,这 
又算什么呢?人生,对于显赫人物和我们这种人,都一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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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恶掺杂,鱼目混珠。痛苦总与欢乐相随,扬扬格总与扬抑 
抑格相伴 ① 
。……老师,巴尔博府邸的故事,有必要讲给您听。 
结局是悲惨的。那是在一三一九年,法国最长的国王菲利浦 
五世的统治时期。这个故事的含意是,肉体的欲望是有害的、 
恶毒的。邻居的老婆,不管其姿色多么诱人,逗得我们心头 
上奇痒难忍,也不应老盯着她看。私通是十分放荡的念头,通 
奸是对别人淫欲的好奇。……呃哟!那边吵闹声更响了!” 
圣母院周围的喧哗声确实更厉害了。他们倾听着。胜利 
的欢呼声可以听得相当清楚。突然,教堂上上下下、钟楼上、 
柱廊上、扶壁拱架下,许许多多火把齐明,把武士的头盔照 
得闪闪发光。这些火把似乎正在四处搜寻什么。不一会儿,远 
去的这些喧哗声清晰地传到这几个逃亡者的耳边,只听见喊 
道:“抓埃及女人!抓女巫!处死埃及女人! ” 
那不幸的姑娘一下子垂下头来,用手托住脸,而那个陌 
生人拼命划起桨来,朝岸边划去。这时候,我们的哲学家正 
在暗暗思量紧紧抱住小山羊,悄悄从吉卜赛女郎身边挪开,她 
却益发紧偎着他,仿佛这是她仅有绝无的庇护所了。 
显然,格兰古瓦正处在进退维艰的极度困惑之中。他想, 
根据现行法律,小山羊再被逮住,就得被绞死,那可真是莫 
大的遗憾,可怜的佳丽!可他又思忖,两个囚犯都这样依附 
着他,这未免太多了:最后,还有,他那个同伴巴不得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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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指希腊、拉丁古诗体的韵步。扬扬格为二长韵步,扬抑抑格为一长二短 
韵步。这里意指好坏、长短相伴。 

埃及姑娘呐。他左思右想,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就像 
《伊利亚特》中的朱庇特 ① 
一样,在埃及姑娘和小山羊之间权 
衡得失利弊。他噙着泪花,瞅瞅这个,瞧瞧那个,低声咕噜 
道:“把你们两个全一齐救出去,我可没有那个能耐!” 
小船震动了一下,他们知道船终于靠岸了。老城那边,始 
终喧嚣不止,令人毛骨悚然。陌生人站起身,向埃及姑娘走 
了过来,伸手要挽住她的胳膊,扶她下船。她一把推开他,紧 
紧攥住格兰古瓦的袖子,而格兰古瓦一心照料着小山羊,几 
乎一下子把她推开去。于是,她独自跳下船去,心慌意乱,连 
自己要做什么,要往何处去,全都茫然。她就这样糊里糊涂, 
木然地站了一会儿,望着流水出神。等她稍微清醒过来,发 
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和陌生人一起待在码头上。看来格兰古 
瓦趁下船之机,已经牵着山羊溜走了,躲到水上谷仓街的那 
片密密麻麻的房屋中去了。 
可怜的埃及姑娘一看只有自己跟这个男人待在一起,不 
由得浑身直打哆嗦。她竭力想要说话、要叫喊、要呼唤格兰 
古瓦,舌头却在嘴里动弹不了,连一丁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霍然间,她发觉陌生人的一只手搁在她的手上。这只手冰冷 
而有力。她顿时上下牙齿咯咯直打冷战,脸无血色,比洒在 
她身上的月光还惨白。那个男人一言不发,紧拽住她的手,迈 
开大步向河滩广场走去。此时,她迷迷糊糊感觉到命运是一 
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她再也无力抵抗了,任凭他拖着,他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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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在《伊利亚特》中,众神有的站在围攻者希腊人一边,有的站在被围攻 
的特洛伊人一边,唯有朱庇特迟疑不决。 

步走,她拔腿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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